二十八、在险恶的境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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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卢胜回忆录》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3329
颗粒名称: 二十八、在险恶的境遇中
分类号: K269.5
页数: 18
页码: 212-229
摘要: 本文记述了华东野战军南路兵团在枣庄以东地区陷入了困境,遭到七个整编师20多万兵力的三面夹击。面对气候和敌情的双重考验,我军处境异常危急,需要采取果断措施应对。
关键词: 敌人 野战军 枣庄

内容

(一)濒临绝境
  1947年盛夏,我们由华东野战军第一、四纵队组成的南路兵团,在枣庄以东地区陷入了极端困难的境地。
  那些日子,鲁南地区的上空,整日被黑沉沉的阴云笼罩着,天公闷得大发雷霆,暴雨连降,河水陡涨。
  大雨给我们出击到外线作战的部队所带来的困难,简直无法历数:衣服淋透了,凉风一吹,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双脚泡“胖”了,让砂石一磨,现出道道裂口;所剩无几的粮食发霉了,大部分连队断了炊……
  气候带来的麻烦已经是够受的了,可偏偏又遇上了险恶的敌情——我们陷入了国民党七个整编师,20多万兵力的三面夹击之中;临沂方向有四个整编师正面袭来,枣庄北侧有两个整编师步步逼近,还有一个整编师在津浦路一线进行阻击!
  敌人这次对我们华野主力下毒手,是很有来头的。
  前不久,蒋介石对山东解放区发动的重点进攻连遭挫折,经过泰(安)蒙(阴)战役和孟良崮战役,敌整编七十二师和七十四师被我华东野战军吃掉以后,敌人又在莱芜至蒙阴不到50公里的正面,展开了九个整编师,25个旅的兵力,开始了所谓的“鲁中第三期会战。”
  为了打破敌人的重点进攻,使晋冀鲁豫野战军顺利南渡黄河,转入战略反攻,华东野战军根据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指示,除留第二、六、七、九纵队正面阻击敌人以外,组成了北路兵团和南路兵团,从两翼间隙较大地区向敌人的后方出击.由华东野战军参谋长陈士榘和主任唐亮领导的北路兵团(含第三、八、十纵队)经莱芜、博山间西出津浦路。他们克泰安,渡汶河,向宁阳、曲阜前进。由第一纵队司令员叶飞领导的南路兵团(含第一、四纵队)经临沂、蒙阴间挺进鲁西南,攻占费县,收复峄枣,袭击邹县和滕县。这两个兵团象两把锋利的钢刀,刺中了敌人的侧背,迫使蒋介石急忙从鲁中地区调回七个整编师,陆续后撤西援,以弥补被我军打开的缺口。由于我们的行动对敌人威胁最大,并且是孤军深入,所以,他们在惊悸之余,又产生了狂妄的野心——调集优势兵力,从三面夹击,欲将我第一、四纵队吃掉。
  一、四纵队是陈、粟大军的主力,也是两支经常在一起并肩战斗的劲旅。敌人认为,如果把叶、陶领导的一、四纵队吃掉,不但能鼓舞他们低落的士气,而且整个华东战场的形势就要改变。所以,他们下了个大赌注。
  7月20日,我们四纵和一纵停攻滕县向东开进时,敌人第六十五和八十五两个整编师正并排向我逼近,其先头部队距滕县仅有20余里。24日,当我撤到枣庄以东地区时,敌整编第七、四十五、五十七师和新五军又从临沂方向赶来。我军若到沂水待渡,必将遭到敌人的合围。此时,蒋介石以为我们处在东有沂水,西濒徽山湖的不利地位,除驱动六个整编师两面合围以外,又急调整编七十五师自泗水南下,于津浦路一线进行阻击。
  形势对我极为不利,情况异常紧急。怎么办?战士们焦急地盯着干部,下级看着上级,上上下下都在思考着一个共同的问题:能不能从几十万敌军的包围中杀出去?
  从临沂方向赶来的敌人越来越逼近了。傍午,纵队前卫第三十团已同敌人交火。纵队各部立即在将军山一带展开,同敌人激战起来。
  太阳偏西以后,从西北方向尾追下来的敌人,也开始向我们炮击。一时间,“噼噼啪啪”的枪声和“轰轰隆隆”的炮声回荡在群峰狭谷之间。
  (二)千钧重担
  将军山周围硝烟弥漫,纷飞的弹片、碎石,发出刺耳的尖叫声,敌我混战的枪声,此起彼伏。
  为了粉碎敌人七个整编师向我们合围的阴谋,叶飞、陶勇等首长研究决定,把我们十师师直机关、二十八团、二十九团和一纵三团留下来,迷惑、钳制敌人,掩护主力部队趁敌人合围部署尚未完全形成之际,出其不意地调头向西,跨过鲁南,挥师漳浦路,进入鲁西地区。我们师的主力三十团跟纵队总部行动。首长要求我们在思想上要树立全局观念,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证主力突围;在战术行动上,要假戏真演,到处打枪,打得越猛越好,能拖住他们两天就是胜利。完成任务后,把队伍带出来,同山东内线兵团汇合。
  这个任务,是韩念龙政委到纵队受领的。同志们听着他的传达,心里都在掂量着这副担子的份量。政治部主任张日清,沉着、稳重,考虑问题常常是“不到火候不揭锅”,这阵子,他右手拿着钢笔,不时地在稿纸上又写又划;余光茂参谋长,两个拳头使劲地顶着腰际,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的脑海里也在激烈地翻腾着。论打仗,我们这些同志都是老手了。拿韩政委来说吧,1938年曾受中共江苏省委的派遣,到崇明岛领导抗日自卫总队,同日、伪、顽艰难斗争,后来又转战到苏中,可谓智勇双全!我也是屡历险境的。可眼下,却大不一样,师的主力三十团给调走了;一纵三团是刚补充的新兵团,战斗经验缺乏,兵员又只有两个营;二十八团和二十九团在前一段战斗行动中均有很大伤亡。全师总共才4600多人。从兵力的调配和使用上看,显而易见,上级领导是下了最大的决心,作了不情愿出现的最坏准备。大家心里明白,这确实是一副重担子:敌情险恶,兵力对比相差几十倍;行动孤单,远离上级领导和主力部队;物资供应没有后方保障……
  “任务固然很艰巨,但也要看到有利条件。”这时韩政委看了看大家说:“沂蒙山区是我们转战多次的老解放区。年初在枣庄、兰陵一带敲掉过敌整编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5月中旬,又在孟良崮围歼了国民党的王牌军——整编七十四师。这一带群众基础好,地形熟,便于钳制敌人。我们只要加强领导,干部、党员带头,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打得、走得、饿得,就能够同敌人进行周旋。”
  “对!为了主力,为了大局,我们这个局部应该这样做。”余光茂参谋长也斩钉截铁地说。
  接着,我们对组织、军事、政治、后勤等方面的工作,做了仔细、周密的部署,号召部队“咬紧牙关,克服困难,战胜敌人”。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几个领导做了分工,我和韩政委到二十九团,张主任、余参谋长分别到二十八团和三团具体传达任务,部署各团的战斗行动。我和韩政委到达二十九团驻地时,邓若波团长、郑克政委、易飞参谋长等几个团干,早已接到电话,正坐在一间茅屋里等候我们。二十九团是个能征善战的团队,特别是1946年8月李堡战斗以后,他们首创立功运动,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团党委“人人立功、事事立功、功上加功”的号召,已深入人心。干部、战士都有一种“争插红旗”“到战场上去立功”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我们刚介绍完情况,两个“主官”就霍地站起来表示:“请师首长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我们!”“为了全局,我们就是流血牺牲,也要完成!”看到同志们这种旺盛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心,我和韩政委满意地点了点头。
  当晚,在部队出发之前,陶司令又特意把我们几个师的干部找到纵队部。开头,我们以为首长还有什么要指示,等到走进陶司令的屋里,才弄明白。原来,桌子上早已摆好几盘菜,还有一瓶老酒。陶司令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老战友。过去,我们也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可是,今天这种情况却意味深长。我们心里清楚,这顿送行饭,既有鼓励、期望之意,又充满着依依惜别之情。陶司令走过来,紧紧握住我们的手,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盯了半天。屋子里的空气沉闷极了。当他端起酒杯时,手颤抖得把杯里的酒都洒了出来。他终于开口说:“老卢、老韩,这次留下你们孤军和几十倍的敌人周旋,实事求是地讲,凶多吉少;但是为了大局,咱们必须这样做,你们要多多保重!”陶司令的一举一动和充满深情厚意的话语,一直在感染着我们,当时我的视线也不知不觉地有些模糊了。干杯之后,我们立即表示:“请司令员放心,即使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掩护主力安全转移!”
  夜,漆黑漆黑的夜,仿佛给连绵不断的群山披上了一件黑纱。夜幕中,主力部队轻装隐蔽地向西转移,而我们十师则肩负着重托,向东而行,去钳制堵截过来的敌人。
  (三)钢浇铁铸的战斗集体
  25日一早,当我们身披夏露,迎着灰蒙蒙的晨光,到达枣庄东侧的鼻子山地区时,二十九团的前卫连便同敌人遭遇了。听到交战的枪声,我立即命令各部,迅速占领有利地形,准备阻击敌人。
  鼻子山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约10里长,山势平缓。当我们登上山顶后,发现敌人正在山脚下的一条乡村路上成一线展开。一场恶战迫在眉睫。
  我认为,要迷惑、钳制敌人,就要摆出个架式,利用敌人求战心切的弱点,除主要防守几个制高点外,还要扩大防御正面,以顽强的抗击和猛烈的火力吸引敌人。因此,我进一步调整了部署,在10里长的鼻子山地区,组成一条半月形的防线,二十九团居中,东北侧是一师三团,西南侧是二十八团。
  7点多钟,各团刚刚构筑完简易工事,敌人就发起了进攻。我隐约地听到远处“咚咚咚”一片仿佛擂鼓的声音,随后,成群的炮弹嚎叫着飞来,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两耳胀痛。有几发炮弹就落到师指挥所附近,转眼间,鼻子山上飞砂走石,烟尘冲天。在敌炮火延伸的同时,步兵象羊群似的,满山遍野地冲上来。
  “各团要狠狠地打,坚决守住阵地,保证主力突围!”我命令道。
  顷刻间,整个鼻子山到处响起急骤的枪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此时,我在指挥所里,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思考着。这是离开主力部队后头一次同敌人交锋,这一仗很关键,只有打得狠,打得猛,才能以假乱真,把“戏”演得活灵活现。但是,部队能否顶住?前沿阵地的情况怎样?突然,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二十九团打来电话,我急忙接过话筒,邓团长的报告象机关枪似的传进我的耳鼓:“师长嘛!我们已经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刚才我们乘敌人撤退之机,组织两个排进行反击,还抓到6名伤兵。据伤俘讲,敌人是整编第七师。”“好!你们马上加修工事,救护伤员,不要麻痹大意!”随后,我又从电话中了解到,其他两个团也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我们部队有四五十人伤亡。。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敌人的大炮又响了。他们的飞机也赶来助战,不时低飞扫射,或投下成批的炸弹。火力袭击一直持续了10多分钟,步兵才发起冲击。看得出来,他们又下了更大的赌注。
  要讲指挥打仗,凭多年的经验,再顽强的敌人我也不在乎。可是这一次,由于关系到能否拖住敌人,完成掩护主力突围的重要任务,我的心情随枪炮声时紧时松。
  韩政委站在“石桌”旁,两唇紧闭,双眼扫视着军用地图,看过来,瞧过去,眉宇间结成个“川”字。
  这是敌人发动的第三次进攻,也是最激烈的一次。如果顶得住敌人的“三斧”头,就等于挫伤了他们的锐气,下一步才好办。我让作战参谋每隔十分钟同各团联系一次.我一会儿到电话机旁坐上两三分钟,一会儿又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态势。
  二十九团阵地距离师指挥所最近,营、团干部都在第一线指挥部队。山下大约有四个连的敌人正向二营阵地冲击。眼看冲到前沿,只听营长张贵喜一声喊“打!”接着就是成排的手榴弹冒着白烟落入敌群,“哐哐哐”一阵响,炸得敌人血肉横飞,尸体遍野。打排子手榴弹,是张营长的拿手戏。特别是在敌人成密集队形集团进攻时,更能发挥它火力强、杀伤力大的优越性。每当敌人冲到阵地前沿30米远时,一排一排的手榴弹甩下去,保管把敌人炸得象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张营长用这种办法击退了敌人的连续进攻,打死打伤敌人100多名。为了解决弹药不足的困难,每打退一次进攻,他都让机枪跟踪射击,实施火力掩护,同时派人去拣敌人尸体上的弹药。
  三团团长陈长生,执行命令很坚决,他组织部队打得很顽强。敌人几次疯狂进攻,都被他们击退了。
  二十八团一营有一段防线被敌人突破,他们使用营预备队进行反击,一下子又夺了回来,全团已经伤亡140多人。
  战斗持续到中午12点钟左右,枪声才逐渐地稀落下来。敌人尽管兵多、火力猛,但是我们的干部、战士,个个以一当十,他们齐心协力,用钢铁般的战斗意志凝成了一道攻不破的防线。在这样的战斗集体面前,敌人的第三次进攻又以失败告终。
  经过三次较量,敌人以为真的碰上了我军的主力部队,放慢了进攻的节奏,等待后续梯队。虽然双方交火的枪声时起时伏,但都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山上山下面对面地相峙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一片片乌云飘来浮去,间或露出一块鱼肚白。敌人的飞机在阵地上空盘旋,时而撒下一张张黄色、蓝色和绿色的传单,象秋天的枯叶,纷乱地散落在地上。被阴云笼罩的群山峡谷里,空气更加闷热,使人焦躁不安。
  为了保存力量,应付更复杂的局面,从下午3点到5点,我令部队陆续转移到石桥、张家庄、黄连山一带,继续阻击敌人。
  (四)半面山,你是矗天而立的无字碑
  黄连山东南侧九里多地,耸立着两座陡峻的大山。山上怪石林立,树木极少,称为东、西半面山。两座山位于通往峄枣的要道,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关卡。
  上午8时左右,我们到达山脚时,敌人的先头部队也匆忙赶来。两军相逢,谁先抢占制高点,谁就有了主动权。二十九团动作迅速,攀上石壁,先敌占领半面山。
  敌人依仗着强大的炮火,猛烈轰击我军阵地。炮弹爆炸开的黑烟柱子,旋风一样向空中卷去,崩起的石块和弹片“嗖嗖”地乱飞。在敌人的火力袭击中,二十九团又有80多人伤亡。三营营长胡守信,把帽子一甩,瓮声粗气地高喊:“为了主力的安全,我们一定要堵住敌人!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战士们奋勇抗击着敌人用整团兵力发动的轮番进攻。
  坚守在西半山上的一营,是一个有着光荣战绩的分队。他们在1945年9月大中集攻坚战斗中,炸毁桥头堡、强渡二卯西河,直捣伪军旅部,和全团一起毙俘敌旅长以下600余人。现在,全营指战员同仇敌忾,顽强还击。
  大约100多名敌人一边打枪,一边嚎叫着冲上来。战士们一排子弹扫过去,40多个敌人就捣蒜般地点头倒下。敌人的进攻连续不断。我部的伤亡也越来越大了,工事里战友们的尸体东一个,西一个,根本来不及掩埋。那些负重伤的战士无法抬下去,就在同志们身旁进行鼓动。阵地上烟
  雾弥漫,到处是呛人的火药味。燃烧弹的火焰把阵地映红了,四溅的鲜血,洒满了山岗上的一石一木。
  在这关键时刻,我觉得应该用一用炮兵了,便让作战参谋去找师炮兵营长王英。
  “报告师长!什么任务?”王营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你把所有的炮弹都搬出来,教训敌人一下,一定要狠要准!”
  “是!”王营长领命而去。
  时间不长,我们的炮营开始齐射,震天动地的轰隆声,在进攻的敌群里响起。坚守阵地的二十九团看到我们的炮营打响了,一个个精神振奋,几挺马克辛式水压重机枪“哒哒哒哒”地也开了火,在子弹的呼啸声和火光的闪耀中,敌人丢盔弃甲地退了下去。
  狡猾的敌人一见强攻不成,又改换“心战”,向我军阵地打起了宣传弹。那些蛊惑人心的传单和写着保证安全的“路条”,洒满阵地,可是战士们谁也不睬。
  20多分钟以后,敌人又穷凶极恶地发起了进攻。稠密的炮火由山前排到山后,机枪猛烈射向我军阵地,掩护着步兵冲锋。从观察所里,我看到敌人抱着枪、弓着腰,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那些下级指挥官,还拿着手枪在后面督战。
  我们的战士非常聪明、勇敢。为了迟滞敌人,节约子弹,当敌人距前沿五六十米远时,他们把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的石头块,接二连三地推下去。刹那间,满山的石头块滚滚而下,吓得敌人“哇哇”乱叫,东躲西藏,动作慢的当即被砸死撞伤……
  一营扼守的西半面山处境最困难,他们被敌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副营长洪国浦,指挥打仗沉着果断,有一股子死打硬拼的精神。眼下,他只有一个念头,我这里吸引的敌人越多,师、团主力转移就越安全,能多消灭一个敌人,就少一分威胁。他继续沉着组织全营艰苦奋战。部队的伤亡增加了,弹药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这时洪副营长叫来三连指导员姚正文,严肃地说:“现在一齐撤下去是不可能啦,必须留下一个排挡一阵,你看怎么样?”“副营长,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姚指导员恳切而又坚决地请求说。
  姚指导员带领一个排,在西半面山上,用猛烈的火力吸引敌人,副指导员带着营的主力趁机杀开一条血路向山下撤去。敌人一个营的兵力刚想跟踪追击,就被山上密集的火力封锁住了。这下子,敌人掉过头来一齐攻打西半面山。
  此时此刻,西半面山上的石头被熏黑了,尸横遍地,散发着腥臭味。山下,敌人象炸了窝的马蜂,正密密麻麻地围上来;山上在用敌人尸体堆成的工事里,姚正文指导员带领的三连一个排正浴血奋战。
  三连是一个能打硬仗、恶仗的战斗集体。指导员姚正文,作战勇敢,以身作则。现在,他望着一个个被硝烟熏黑脸颊的战士,进行着简短的战斗动员:“同志们,为了掩护主力,我们必须坚守阵地。人在阵地在,决不当俘虏!”“人在阵地在,决不当俘虏!”战士们紧紧握住手中的钢枪,庄严地复述着指导员那钢铁般的誓言。然后,姚指导员把剩下的16个人统一编成两个班,分别扼守西半面山上相邻的两个突出高地。凡是能找到的弹药、枪支都搜集起来了,连那些稍大一点的石块也堆到了工事旁。
  围攻上来的敌人越来越近了。300米,200米,150米……“打!”随着这声命令,战士们把手榴弹、石块一齐甩下去,紧接着枪声也“乒乒乓乓”地响起来,高地周围又增添了一具具敌人的尸体。经过两次较量,敌人虽然伤亡了70多人,仍象发疯似的继续组织进攻。而我们已有八九名同志伤亡,只剩两颗手榴弹和十几发子弹了。
  “拼!就是一个人也要战斗下去!”
  眼看着敌人又冲上来了,指导员姚正文,一边鼓励战友,一边跃出工事,端起冲锋枪,打倒了冲在前面的三个敌人。不料,一颗子弹射进腹部,他,倒下了,肠子、血水一齐从伤口流出来……
  高地上,敌我厮杀在一起。只见带着寒光的刺刀左挡有刺,刀尖上沾满了敌人的血污。没有子弹的步枪,变成了“铁棍”,在敌群中抡来抡去。赤手空拳的战士,有的抱着敌人用牙咬;有的撂倒敌人掐喉咙;有的用石块当武器,砸敌人的脑壳;还有的重伤员拉响手榴弹,和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烈士们的鲜血淌在岩石上,渗进泥土里。他们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悲壮的诗篇。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主力部队的转移。为了全局,他们奉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有的人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半面山,血染的半面山啊!你就是烈士们矗天而立的无字碑!你的上面虽然没有刻着碑文,但烈士们的革命精神却气贯长虹,他们的不朽业绩,将与日月同辉!
  (五)阶级友爱情深似海
  26日黄昏,我们这支还剩2500多人的队伍,拖着疲惫的双腿,转移到了上道沟地区。一到驻地,韩政委和张主任就分头去两个团了解情况,亲自向部队做了进一步的政治动员。两天来,部队战斗减员比较大,仅伤员就有300多人。再说,粮食也没有了,战士们的鞋子早就跑烂了,许多辎重和多余的武器成了累赘。面对各种各样的实际困难,我们几个领导研究决定,只有采取果断措施,轻装前进,才便于和敌人兜圈子。所以,我们把伤员交给当地的鲁南独立团,或分散到老百姓家里。粮食问题让各单位自己解决,但不许违犯群众纪律。笨重的大炮、多余的枪支、物资一律就地埋掉。
  师党委的决定,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是有利于同敌人斗争的。但有些干部、战士一时不大理解。师炮兵营长王英接到通知后,就想不通,还跑来找我:“师长,这些炮可来之不易啊!有多少战友为缴获一门炮流过血,甚至献出了生命!说什么也得带着。”韩政委耐心地向他解释:“不要计较几门炮、几件物资,只要保存有生力量,丢掉的东西还能夺回来。再则,你们可以动动脑筋,打打‘埋伏’,将来有机会再取回去!”后来听说,他们把炮扔进枯井里,上面填好土,做了伪装,临走时还喃喃自语:“老战友,可要委屈你啦!”这些炮,直到第二年才被取回来。
  由于丢掉了包袱,部队的活动能力强了。从27日到29日,我们一直在山沟里转来兜去,打起“蘑菇战”。今天转到这个山口,明天又转到那个村庄。走几里路,就派一个连队和敌人交战一会儿,敌人刚把兵力集中起来,我们又跑到另一个山头。有时我们同敌人只有一山之隔,他们想打,却打不着,欲丢又舍不得,乖乖地在后边“护送”!
  那几天,最要命的是走路问题。鲁南的仲夏正是雨季,淅淅沥沥的小雨,下起来几天都不停。雨水从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当天过河沟水没小腿,第二天返回来时,水就有齐腰深,遍地泥泞,寸步难行。战士们天天行军,鞋子坏了就打赤脚。两只脚整日泡在泥水里,脚趾间让沙石磨来磨去,变得红赤赤的,有的起了黄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象针扎一样。
  有一天,我到二十八团去了解情况,正巧赶上九连副指导员沈明章在动员一名战士行军。我走过去一看,那个战士的双脚磨掉了肉皮,烂得左一块、右一块的。他坐在路边正苦苦地央求着:“副指导员,我可不走了,你们给我留下个手榴弹就行了,如果碰上敌人,我就跟他们拼!”我告诉沈副指导员,一定想办法把他带上,不能丢下一个战士。
  当时,为了解决走路问题,战士们想了不少主意。有的同志把衣服、背包撕成布条包脚,结果顾了下边,就顾不了上边,只好打赤背。有经验的老兵把山东老乡送的“大傻鞋”拿出来。这种鞋,底子又厚又硬,很结实,本来是留作纪念的,这阵子派上了用场。可是一双鞋,老兵让给新兵,新兵让给干部,干部又送给病号。疾风知劲草,艰难困苦见人心。同志之间那种阶级友爱,在这时显得特别珍贵。营、团干部都有马,可是他们谁也不肯骑,全让给了伤病员。
  有一天,部队行军被一条30多米宽的大河拦住了去路。混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旋涡一个跟着一个,忽隐忽现。先下去的战士穿着衣服走到河中心就被冲走了。后面的战士干脆脱光了衣服过河。可是,师部里有几个不会游泳的女同志却犯了愁,在河边转来转去。
  正在这时,二十八团有几个高个子的战士主动走过来,难为情地说:“我们背你们过河吧,可……我们身上……光光的。”
  女兵们说:“没关系,都是阶级兄弟姐妹,不要顾那么多!”
  战士们背着女兵下水后,越走越深,一直没到胳肢窝。暴躁的河水使劲地冲撞着,那汹涌的浪涛随时都有可能把人吞没。战士们在浪涛中搏击,终于把她们一个个安全送上对岸。有的女同志感动得哭了起来。
  这种情景,充分显示了人民军队中同志间那种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鲁南是敌我双方“拉锯”的地区。当地群众生活很艰苦,尤其粮食更紧张,常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有时一个连队要派出七八个人到处找粮食、采野果、拣地瓜叶。有一次,二十八团四连司务长季成龙跑了一天也没找到一粒粮食。回来后,他见了指导员张戈,还急得哭了一场。那时,有的同志要是找到一个南瓜,就乐得直蹦高儿。一个南瓜都要几个人分着吃。
  越是艰苦的环境,越需要及时有力的政治工作。各团机关的干部,大部分到基层去了。营、连的政工干部责任心都很强,哪里艰苦,就出现在哪里。他们帮助战士扛枪、背东西,经常关心、体贴部属,保证了部队的行军、作战。
  部队过泇河以后,傍晚到达下村。当同志们休息时,我们师的领导在一起冷静地分析了当时的情况。自从离开纵队主力,这已经是六天头上,我们前后同合围的敌人大大小小地打了18次仗,争取了时间,使主力部队乘机强渡十字河,攻占滕县南沙河车站,并胜利地越过津浦路,打乱了敌人的合围部署。但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原来全师4000多人,只剩下了1600多人,损失近2/3。我们望着剩下来的队伍,觉得这些生死与共的阶级兄弟,都是革命的宝贵财富,不能再损失了。下一步的任务,就是把他们全部带出去。这就必须选择适当的时机,向敌人守备薄弱的方向突围。当晚,我们派出侦察员去抓“舌头”,了解到准确的消息后,星夜出发,顺利进至九女山、大炉一线。8月3日凌晨,又趁天没有大亮,敌人调整部署之机,从两敌之间相隔仅五里地的间隙,分两路一举穿过临(沂)费(县)公路,经青驼寺,直达鲁南解放区费县东侧的岭子后村。
  后来,我们又经大桥、西桃花、界湖镇、大遇庄、城子、管帅,进到诸城以西的无忌地区。在那里,进行了鲁南行动总结,开展了评功、庆功活动,为牺牲的烈士开了追悼大会,部队一面休整,一面又补充了兵员。
  华东军区为表彰我们顾全大局,战胜艰难险阻,胜利完成掩护主力西进的任务,特发来了贺电,给全师部队以巨大鼓舞。
  此后,我们在山东内线兵团的领导下,打高密援敌,解放诸城,阻击潍坊之敌东援……,直到1949年2月13日,才和纵队主力于鲁南定陶县刘楼村汇合。

知识出处

卢胜回忆录

《卢胜回忆录》

出版者:东方出版社

本书回顾了卢胜投身革命的艰辛历程,内容包含了风起云涌闹革命、万泉河畔举刀枪、入狱受刑志更坚、鹭岛白区巧斗争、参加闽南红三团、五南苏区红旗飘、英勇善战为革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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