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海畔刺桐
  多数情况下，它呈愤怒状。它把褐色的礁石踏在脚下，狠狠地瞪视着南海无边的波涛和远方无尽的苍穹。它的主干骨格坚硬，表面块垒虬结，色彩斑杂。由此发散出来的树枝，坚韧、锐利，像一把把迎风挥舞的宝剑，上面仅有稀疏的几片叶子。在树干和树枝的连结处，高高隆起的骨节是一丛丛受伤后留下的疤痕，这些疤痕是一次次的热带风暴留给它的纪念。它在风狂浪恶中选择顽强，在永无休止的生存战争中展示无畏。数不清的受伤让它的身体伤痕累累，却让它的意志变得礁石般坚硬。在这个时候，几乎所有的动物都能感受到它的杀气，小鸟、蝴蝶还有蝉们都十分知趣地避开了这个铁血硬汉。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它也有温情的一面。每年二三月份是它开花的时节，在经历长达一年的蓄积后，在明月松风的相伴下，它心中温柔的一面得到了集中释放。整棵树虽然依旧绿叶稀疏，但红艳的花朵却密密地挂满了枝头。花瓣儿形如象牙，色似云霞，在明净如镜的海边透着少女般的妩媚、羞涩。此时，风和日丽，蜂飞蝶舞，小鸟儿高歌，小松鼠调皮地出没。好一派令人陶醉的欢乐景象。
  刺桐树，就这样罕见地将冷漠和温情集于一身。它孤傲地矗立，怒目相向狂风肆虐的严酷岁月，却用满树鲜花去回报云淡风轻的一个季节。
  生日里的庄严
  参加过南山祖师释圆湛师86岁的寿庆活动。
  在红烛、鲜花、蛋糕、生日歌营造的喜庆氛围中，圆老说：“生日其实是母亲的受难日，我不能享受。”说罢圆老低眉垂首，一脸庄容，恭敬地向自己以及天下的母亲们合什行礼。
  这一幕，这一份庄严，令在座者无不动容！
  我悚然心惊，想想其前自己的生日都是在热闹中度过，鲜花、美酒、生日歌，十分舒心。而欢庆之时，自己何尝真正想到过远方的母亲？何曾想到过母亲生我之时所承受的痛苦？又哪会去想母亲为抚育自己所付出的艰辛？
  我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初。母亲生我之时，流血盈床，几死还生。好不容易满月，却发高烧昏迷不醒，针水都挂不进去，是母亲强行撬开我的小嘴将针剂硬灌进去后，又求菩萨又烧香，让我捡回条小命。稍长，十分愚钝，常挨邻家女刀砍，至今眉间留有3道以上疤痕，母亲为此急怒不已。六岁以后，以顽劣出名，曾3次溺水，3次获救，次次惊天动地。酷爱玩弹弓，每天领着一群小孩，打鸟、打蛇、打青蛙，杀生无数。偶尔不免打碎玻璃，误伤人畜。一次用弹弓打伤了一个大女孩的眼睛，差点被迫订下娃娃亲。方圆数里，我们家是绝对的活动中心。先是大小孩子们在此乱哄哄集合，浩浩荡荡出发，然后常常是大人们气冲冲上门，大呼小叫告状。由于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收拾残局的活就全落在母亲一人身上。而对于母亲的教训，我要么是装聋作哑，要么是逃之夭夭，搞得母亲一次次伤心落泪。
  那时的生日母亲会亲手给我做碗生日面。面汤里加了小磨麻油、酱料，夹了香茶干蒜条、煮鸡蛋，香腾腾的热气直冒。吃前母亲嘴里念念有词，大意是儿子像小狗小猫一样长尾巴了，请观音菩萨多多保佑，也请各位高邻多多关照。回想起来，这碗面条可真香啊！很快我就会连汤带汁将它吃得净光，临了还会舒舒服服地用舌头在碗边舔上一匝。
  这碗面条伴随我直到初中毕业。其后的数十年间，虽然我再没能品尝到母亲亲手做的生日面，但其香气仍弥漫了我整个的高中寄宿生活、大学求学时光，弥漫了我独在异乡的十多年的飘泊生涯。这份香气，珍藏在我的枕畔、书卷以及一切可以珍藏的地方。它时常发出淡淡的清香，引发我心中浓浓的乡愁。
  一直想给母亲做些什么。给钱吧，节俭的她总是让钱变成存折，计划留给她唯一的儿子。想接她来自己身边，但多年来自己一直居无定所。日子悄然流逝，不觉间母亲已变得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后来更发展到说话时声颤头摇，令我一次次不安地想到孟效的那句古诗：“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后来，我在三亚河边买了房，并以最快的速度进行装修，准备接老人来同住。但装修不到一半，传来了母亲中风瘫痪的消息。病榻前母亲已不能语，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流。我终于明白我再没有机会回报母亲，没有可能再给母亲真正意义上的幸福。这无穷的遗憾将陪伴我度过余生。
  母亲于2007年清明节的凌晨辞世，这天也正是农历2月19日观世音菩萨诞生日。我听到了一种不知名鸟的奇妙叫声，看到了遍野盛开的油菜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纯净而芳香的气息。我在心底无数遍地祈求，祈求菩萨慈悲解脱我那受尽苦难的母亲，让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幸福康宁！
  明天是自己的又一个生日。这一天，我将独处。无需鲜花、美酒以及例行的热闹。我会尝试做碗母亲曾经做过的长寿面，再次咀嚼其中的滋味。然后在佛堂燃起一柱清香，在《大悲咒》的旋律中，像圆湛师一样合什为自己以及天下的母亲们祈福。我也真诚希望天下游子们能以我为戒，在家中老人健康时多给他们一份关心、照顾。
  是的，我们可以，为自己的生日庆典增多一份庄严。
  痴迷
  痴字带病，无疑犯痴者已经有病，然世人有几人不痴，又有几人承认自己有病？
  同样是痴，有的人痴得可爱，有的人痴得可憎。有的痴，无伤大雅。有的痴，流毒社会。
  梁山伯与祝英台倾心相爱，生死不渝。在人间不能做夫妻，化成蝴蝶也要双宿双栖。二人用情若斯，可谓“情痴”。其美丽忠贞的爱情故事堪称千古传奇。
  周幽王为博冷美人褒姒一笑，而不惜以江山社稷、身家性命为代价，烽火戏诸侯，最后落得个国破身亡的下场。其用情不可谓不痴，但其自私愚蠢的行为终成为千古笑柄。
  三国时魏营大将许褚，勇力过人，善打恶仗。渭北战马超，性起时卸了盔甲，浑身筋突，赤体提刀，裸衣大战。被称为“虎痴”。其结果是造型虽酷，但因失了保护，最后在混战中臂中两箭，受伤不轻。
  金庸笔下的周伯通，爱武成癖，人称武痴。其武学造诣登峰造极，享有“中神通”之江湖地位，但人间世事却似懂非懂，童心未泯，童趣盎然，故此又被冠以“老顽童”之别号。其憨态可掬，胸无尘染，痴得甚是可爱。
  现代画家吴冠中先生爱石如命，人称“石痴”。一块块又冷又硬的石头，在他眼里，或粗豪，或温婉，生动无比。为免唐突，干脆呼石为“石兄”。他的痴，换来的是一幅幅独树一帜、轻灵空明的石头画作。
  已故数学家陈景润先生潜心研究哥德巴赫猜想，神情专注，心无旁骛，有时走路会撞在树上。在尖端领域，他站到了塔顶，但在生活领域，他又陷在了谷底，连一些起码的生活常识都不甚了了。由此被称为“科学痴人”。他的痴，直接影响到了自己的生存质量，但却带出了一片“科学的春天”，显示了自己的才华和价值。
  痴和迷，是近邻。痴人皆迷，迷人多痴，只是入戏程度有所不同罢了。如棋迷、牌迷、戏迷，就是普通级别，而一旦被称作棋痴、牌痴、戏痴，可就非同小可了。一般性的痴迷，属于兴趣爱好范畴的，于人无涉，用以陶冶情操、增加情趣，对身心不无裨益。而有的痴迷，如网络痴、追星痴、游戏痴等，则可能累已害人，劳财伤命，其轻者令人头疼，重者令人生厌。如兰州某追星族为见香港某明星一面，居然让其父母变卖家产换成赴港机票。一些网络游戏痴迷者，一进网吧深如海，不眠不休而不知日月晨昏，以至于父母要报警寻人，等等。
  面目可憎的是那些爱官如命而又当官不为民作主的“官痴”们。他们最喜拿腔作调，装模作样。或忙于踩踏同僚，或耽于奉迎上峰，或勤于自我包装，或醉于跑官卖官。当欺上瞒下成了习惯之时，有时连自己都成了被忽悠的对象。徐州某高官，平日家中生活十分节俭，其子一路求学，所得到的生活费比贫困生犹有不及。当该官员因受贿数千万元被抓，仅家中就搜出现金1000多万元时，不光周边群众震惊，就连家人也都不信。这位官员可谓集“官痴”与“财痴”于一身。为捞取更大政治资本，他把家当成了戏台，连家人也成了道具，确实够忍、够狠。戏演得不能不算精彩，只是太过了，就容易穿帮、坍台。
  治疗痴病还得从痴字本身说起。知者不痴，痴者不知，知字上出了毛病，就成了痴。知者，智也。也就是说，有识见的人不容易犯傻，有智慧的人不会跟着别人发癫。
  那么，智从何来？
  智从静来，所以要远离浮躁、喧嚣；智从空来，所以要懂得放下、舍弃；智从悟来，所以要不断学习、思考；智从行来，所以要增广见闻，多历、多练。果真如此，自然可以“智慧长，菩提增”，一些痴病也会不药而愈。
  隐逸心情
  隐逸，我喜欢的字眼。
  隐者多为贤者、智者以及舍弃了奢华的王者等。诸葛亮隆中结庐、南阳躬耕之时，世人称其为诸葛村户；姜子牙隐于溪，伴绿柳而垂钓渭水之时，实为渔夫；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之时已为普通农夫，其不普通之处在于他能在“采菊东篱”之时，“悠然见南山”而已。但僻居山野、远离人群的生活并非隐逸的最高境界。何为最高？陶渊明在《饮酒诗》中给了答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后人由此总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真正的隐者心性超然，不惹尘俗，如老僧入定，地不远而自远，心不净而自净。
  隐者实际上是与世俗生活保持着适当距离的人。他们继承了儒家“达则兼治天下，不达则独善其身”的思想，做好了达与不达的两种准备，因此，他们避世而并不弃世。诸葛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显然是个有准备的人；姜尚“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钓的是当朝君与相，它的隐分明是待时而动的一种策略；陶渊明也曾“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告诫自己“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因此，他的归隐实是不得志下的无奈之举，也是当时条件下的明智之举。所以才有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后的狂喜。
  我辈本生于山野，沾出生地的光，天生是个“小隐”。但自问才疏学浅、德薄望轻，如此“自谦”实难脱自我拔高之嫌。但在经历了一番风光热闹、而今深居简出、不思进取的情况下，不以隐者自勉，难道称自己为“废柴”么？
  所以，当别人问我近来在忙乎些什么时，我一般都以四字真言作答：“闲云野鹤”。随后，心情真的变得像闲云般淡定、野鹤般从容，自觉有一股清气隐隐弥漫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