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正当电影《唐山大地震》热播之际，出生于海南崖县（今三亚市）的地震学老科学家郑联达的名字重新被人提起。他曾用自己发明的“冷起辉式日光灯”在唐山大地震来临前的半个月进行过科学探测；并在那场人类史上的惨痛灾难发生后全身心投入反思研究，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自己的居室里进行研究和写作。他所撰写的地震专著《大地震规律研究》、《唐山地震研究》；他所提出的预警地震被学术界推认为“地震预测新概念”，对地震科学预测是一大贡献，曾得到原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的赞扬和支持。
  2010年2月27日，郑联达先生在北京仙逝，终年93岁。他所在的北京理工大学在悼词中这样评价郑联达教授：他独树一帜，大器晚成，提出预警地震并被学术界推认为“地震预测新概念”……郑教授被认为是中国地震科学最为前沿的代表人物之一。8月上旬，记者前往北京，采访了郑联达先生的家人和生前同事，他们的追忆让我们再次感受这位崖州学子的一生的传奇。
  8月的北京还有些热浪，而树荫浓密的北京理工大学，却透出一些凉意。在西区5号院二楼一所三居室里，大门紧锁着，屋内静悄悄的，主人郑联达先生已经在今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走完了他充满奋斗精神的传奇一生。2006年7月，唐山大地震30年大忌之日，郑老曾在这个堆满资料和仪器的小屋里接受海南日报记者的独家专访，披露了大地震前后的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令人感慨唏嘘。那一年，郑老高龄90，面对突然降临的故乡人，他老人家高兴得手舞足蹈，活像一个少年人，话匣子打开就收不回。如今，斯人已逝，音容犹在，一切只留待追忆。
  8月8日，经过多方联系，海南日报记者终于在北京拜见了郑联达先生的长子郑哲先生和他的助教、北京理工大学周化南老师。满口京腔京韵的郑哲先生和年过古稀的周化南老师，与记者聊起郑老的往事，话题从那个震撼世人的夜晚说起——独树一帜大器晚成
  1976年7月28日深夜，阵阵电光闪过天空，照亮大地，顷刻间，天空倾斜，大地剧烈抖动，华北重镇唐山瞬间被夷为平地，唐山大地震爆发！这是迄今为止400多年世界地震史上最悲惨的一页，它相当于400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16公里的地壳中猛然爆炸，二十三万生命离开了人世，中国哭泣了，世界震惊了！这场惨绝人寰的巨大灾难促使郑联达从地震棚中踏入了地震预测研究的领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毕业于西南联大物理系的郑联达，一直致力于物理教学工作，大震之后即转入地震预测研究，他集自己几十年教授生涯积累凝练的扎实广博的理论基础，科学缜密的思维方式，百折不回的钻研精神，在地震预测这座险峰上一步一个脚印，不断的挑战自己，攀登高峰，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正如北京理工大学所评价的：郑联达同志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国内外许多地区的地震资料，并对其进行分析、研究，并始终对“地震预报”这个全世界人类面临的巨大难题发起持续的冲击，预报准确率达到罕见的40％……为地震的预测提供了一种新途径和新方法。
  作为郑联达教授得力的助手，周化南老师1960年从武汉大学物理系毕业开始，便跟随着恩师一起教学和研究。她说，郑教授经过一系列研究后，提出了“地震是有规律的”这一与当代国内外许多专家学者的理论相左的观点。周恩来总理在河北邢台地震发生后曾经说过，我们的祖先给我们留下了很丰富的地震记录资料，但没有给我们留下经验。他勉励科学家应从这些浩繁的记录中找出有用的规律来，为人民造福。郑联达教授正是循着周总理的这个思路研究的，他从物理学的角度观察分析地震现象，认为一个地震会将能量授予后续的地震，并成为其前兆。他以顽强的毅力，对上下近四千年在我国广阔大地上发生的全部大地震资料进行详细研究，独辟蹊径，把一个个相隔几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看似孤立的地震，从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上宏观地加以归纳，透过现象，抓住本质，终于摸到了大地震活动的脉搏。
  郑老一生生活简朴，一心扑在事业上，他70岁才告退休。说他是大器晚成者，是因为他的科研是从60岁开始的，而这一干，却永无退休之日。60岁，在一般人已是退休年龄，颐养天年是大多数人的选择。而郑老认为，人老了知识丰富，经验多，用他的话说就是“如果斗志昂扬，敢想敢干，还是大有可为的。退休的人若只局限于发挥余热和颐养天年，那未免太可惜了。”郑老在夫人和助手王懿云女士2002年过世后，为了科研上的突破，他拒绝儿女们的孝顺，独自一人在自己的住所里继续搞科研，多年来，他自己的居所就是一个小小实验室。海南日报记者曾有幸目睹郑老既是居所又是实验场的情景。满屋的资料和简陋的实验器材，从事地震研究的日光灯管每天都亮着，他以90高龄仍在坚持每天盯着灯光的变化，做记录找规律，因为数据太多，他找人帮助装计算机，记数据，几十年从不间断。生前接受海南日报记者采访时，他说，搞实验可以从简单到复杂，由粗糙到精密。开始时可以因陋就简，可少花经费，易于启动，到最后阶段必需要精密仪器，才需要别人的帮助，我的地震光和地磁波课题就是这样过来的，几乎不花几个钱。
  郑老不花国家几个钱却换来科研上的丰硕成果，是用他的才智和勤勉克己换来的。这是他令人钦佩的精神品格。这一点让他在身后备受敬重和传诵。
  郑联达教授生前曾说：“地震是完全可以准确预测的，唐山地震也毫不例外。30多年过去了，许多当年不可揭密的情况现在应该可以向公众说明了。”在唐山大地震来临前的半个月，郑联达先生以一位科学家的高度敏感和责任心，曾用自己发明的“冷起辉式日光灯”进行过科学探测，他观察到灯在195伏的低电压下也能发出明亮的白光，由此可以将这种灯作为探测大地震临震的有力仪器，效果明显。1977年，唐山地震第二年，他在“冷起辉式日光灯”的基础上研制另一种类型的日光灯——电场补差式日光灯，这种灯可作为日常观测电磁场变化的仪器，直接追踪地震的发展进程。《人民日报》内参曾对他的发明过程和灯的性能作了详尽的报道，肯定了它效能高、经济方便的特点，为此，方毅副总理曾批示嘉奖。如今，这种灯已经大面积使用，郑联达以自己不懈的努力，已然成为我国地震科学研究的卓然大家。国家教委于1990年颁发给他高校科技工作40年成绩显著荣誉证书和奖品，表彰他的贡献；1994年北京理工大学为他拍闭路电视，介绍他的地震研究进展情况；1995年北京理工大学跨世纪德育系列丛书《京工魂》中，“预测地震，造福人类”一文写了郑联达顽强攀登的事迹和精神；1996年他的《大地震规律研究》一书出版；1997年他的另一本书《唐山地震研究》也出版，从此奠定了郑老在地震科学研究领域的权威地位。
  出生于举人之家
  “以前我们只知道郑教授是广东崖县人。在那样的年代，他能从一个海岛远赴西南联合大学，成为物理学系的一名佼佼者，并在后来取得这样的成就，真的太不寻常了。”周化南老师满怀钦佩之情说道。
  海南崖州（今三亚、乐东一带）在清代先后有吉大文、林缵统、张隽、郑绍材四人考中举人。其中郑绍材参加的是光绪二十七年（1901）补行的广东省恩正并科考试，他是崖州历史上最后一位举人了。该科共录取举人176名，郑绍材考取第一百二十名。这后来在崖州大地上颇有政声的郑绍材就是郑联达的父亲。
  郑绍材生于1877年10月崖州五都临高（今三亚崖城镇临高村），卒于1921年3月18日，年仅45岁。这一年的郑联达不满7岁。
  郑绍材民国五年（1916年）曾二任崖县县长。他“兴学田，刊州志，废杂税，抚黎苗，政绩斐然”。“刊州志”指的是现行本《崖州志》，乃崖州知州钟元棣任上于清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年）五月开局纂修。而《崖州志》得以流传至今，郑绍材功不可没。
  现行本《崖州志》脱稿于清光绪二十七年辛丑（1901年）冬，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年）加以补订，但“迄未付印”。直到民国三年甲寅（1914年）始由郑绍材、孟继渊等协力铅印成书。郑绍材在他父亲的名下捐金七百以凑足印制志书的款项。据三亚文史专家周德光介绍，孟继渊民国初年任崖县劝学所所长（类似现在的县教育局局长）、一高校长等职，为郑绍材印书的得力助手。郑、孟二人亲携《崖州志》稿本去广州付天成书局印刷，仅“印成一百套，分饷州人”（郑绍材跋语）。由于印数太少，历经近百年的世事沧桑，兵刀水火之灾，蠹鱼白蚁之患，书之幸存者已寥寥无几，除缙绅之第外，百姓人家无缘见到。郑绍材为崖州文化的星火传播，做了一件不同凡响的事情。西南联大的海南学子
  父亲出资刊印州志，这在少年郑联达心里留下永久的印象。父亲在崖州的有口皆碑，在郑联达成长的经历里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虽然他幼年丧父，却得其母陈慕英的仁慈俭朴，教儿勤奋好学，不断上进，自强不息。郑联达在崖县接受小学和初中教育，由于家藏书丰富，很小就读过父亲留下的典籍，《三国志》、《史记》、《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历史典故都在作文中有所反映。
  1932年郑联达从崖县中学毕业后，赴广州升高中，初入金陵中学，后转入培桂中学。这都是当年华南地区很好的中学。成绩优良的郑联达，获得培桂中学减免学费，1937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得到校长马君武、校董白崇禧将军多项珍贵的奖品。有着良好国学修养的郑联达由于时代风气使然，他没有像父亲一样专注于人文社科，却对数学、物理等现代科学怀有兴趣，涉猎广泛，每题必作。1937年郑联达考入广西大学物理系，此时抗日烽火已经燃遍中华大地，1939年郑联达到达昆明，转入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就读，1942年毕业。
  这是郑联达一生最为重要的求学日子，也为他今后的事业有成打下不可多得的牢靠根基。生前他在接受海南日报记者采访时，对这段日子充满了感激和缅怀之情。他说，西南联大是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异数，一个奇迹。在战火纷飞、朝不保夕的岁月，依然有那么一批教授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以教育救国为目标，辛勤教学，真正做到无私奉献，吴有训、周培源、闻一多、朱自清和冯友兰等一大批国内外驰名的教授学者，云集西南联大，创造一种前所未有的学术氛围，产生很多天才的思想，在浓厚自由的气氛中严格学业要求。受此薰陶，郑联达不仅打下物理知识的坚实基础，同时也树立了毕生追求真理的人生观。周化南老师感慨说，郑先生是北京理工大学为数不多的西南联大高材生，先生终其一生，始终保持着西南联大的学风和治学精神，保持着西南联大学子的风范与灵魂。因此，郑先生常有一些不为今人所理解的想法和作为。没有任何人的要求，他自觉承担起一个科学工作者的使命，退休之后，进行高难度的地震研究，以年老之躯仍与时间赛跑，日夜科研，让地球上减少一些地震灾害，造福人类。
  志同道合献身科学
  郑联达从1942年起先后在中法大学贵阳医学院和桂林师范学院等校任助教和讲师，开过物理学、电磁学、无线电原理和微积分等门课程，年纪轻轻，经历却很丰富。1944年，郑联达在贵阳认识日后的妻子和助手王懿云。出生于浙江慈谿市的王懿云是中国著名铁路工程师王如璋的女儿。王如璋先生早年毕业于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曾参加中日甲午海战，后任复旦公学教授，护宁、津浦铁路总工程师，对我国早期铁路建设颇有建树。得家学熏陶，王懿云1939年毕业于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与郑先生认识时，她千里迢迢来到贵阳后方投奔哥哥。1946年，郑、王结婚，这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妻从此辗转贵阳、广州、桂林、苏州等地教学，备受战争之苦，却收获了真挚的感情。这一对志趣相投的夫妇，一生共育三个儿女，儿子郑哲、女儿郑群和郑平。1953年7月，王懿云到北京钢铁学院任教、当讲师，1952年郑联达则到北京理工大学，历任物理教研室主任、校学术委员会委员、副教授、教授，成为这所理工大学的学术权威。
  繁忙的家务杂事和微薄的收入，依然影响不了他们科研的兴趣和精神。郑老很满足地说，他这一生最幸运的是娶了王懿云做妻子，她不仅教子有方，还是他科学探索上的好助手。1980年，这一对埋头于科研的夫妇又现了“发震时间公式”，对准确预报地震又再贡献了一份才智。
  周化南说，这个公式只要知道已发生的两次地震的震级和时间，就能计算出未来地震的震级和时间。经过十几年的预报实践，取得愈来愈好的成绩。1994年1月17日美国洛杉矶的6.6级地震，损失很大。郑、王两位老师早在1992年冬就提出预报，震级和地点对应得很好，但时间偏差一年。1995年10月24日云南武定的6.5级地震也是两年多以前就上报的，时空强对应得很好。1995年左右两年时间内他们接连报对了八次地震，其中有1995年12月3日的日本北海道8级地震，势头，好。在全部实践中，报对时空强三要素的有33次，其中短临预报25次，中期预报8次。郑联达在夫人去世后继续在这个领域里探索，成绩有目共睹。由于郑联达的影响和贡献，他曾任兵器工业部学位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第五届、第六届委员，中国物理学会会员，中国兵工学会会员，我国地震科学领域的代表性人物，学术地位备受尊敬。
  郑联达从教40多年，桃李满天下。他的教学不仅传递科学知识，还教给学生做人做事的道理，他把激发学生的强烈求知欲望放在第一位，一切都是为了学生打下坚实的知识基础，备受学生欢迎。他天性平和，善良，学术地位很高却从不摆架子，在校园里碰见他，他就是一个温和的退休教师，你根本看不出他就是在科学领域里取得莫大成就的科学家。
  1988：最后一次拜望故乡
  1916年，郑联达出生的那一年，他的父亲郑绍材正踌躇满志地在崖县县长的位置上，他是一个秉公办事、行政能力很强，又富有牺牲精神的父母官。可惜的是，在他45岁的青壮年，却撒手人寰，留下一家哭泣的人。郑联达没有料到的是，他此后的日子会离开家乡那么久那么远，直到自己过古稀之年的1988年，才第一次回到故土，看一眼父亲长眠的故乡。人事有更迭，往来成古今。虽说如此，当我看到郑联达先生的长子郑哲先生高大魁梧的身材，听他满口的京腔，故乡的印象似烟雨中的垂柳飘飘渺渺，你就不得不感慨，时代的变迁和人生的道路，带给人的是怎样难以抵挡的改变。
  郑哲仿佛在替父亲说，父亲这一辈子，回故乡极少，但那个叫崖县的地方，在他的心里，却永远生长着。即使崖县后来早已改叫做“三亚”，但在父亲的心里，他只认为他自己是“崖县人”——在公开发布的讣告里，开篇的介绍就说郑联达是“崖县人”，这3个字在现今的行政区域图里早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真正的耐人寻味。郑哲说，父亲那一次回乡，收集了一些关于祖父郑绍材的许多小故事，这小故事里也能见真精神。如其中的一则：“某日郑绍材由城骑马回家。半途遇一醉汉——港门人阿六贡。六贡拦马，并欲打郑。随从将六贡带回临高市。六贡酒醒后，大惊，跪地求饶，自认其罪该死。郑教训曰，酗酒有害，劝其以后戒酒。不打不骂，让其回家。”郑联达将从老乡口中听来的故事，用十分工整的小楷字记在小本子上，可见郑公绍材的为人雅量，不同凡俗的精神风骨，而其子联达对父亲精神世界的认可，由此可见一斑。
  斯人已逝，唯风范长存。琼崖学子郑联达和地震专家郑联达的双重身份，相信在越来越不平静的世界里，将一次次被人们从中记起。记住他的良苦用心，让悲剧远离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