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在那遥远的地方
  当峡谷溪流梯田高山几乎占据整个视线，仰首方可领略变得很吝惜的蓝天白云之时，我就又回到群山之中的这块凹陷却也缓冲的地带了。再作一番久远的探寻和追问之后，我终于憬悟到育才乡的“那会”这不可离去的扶贫点的本在意义——遥远而又旮旯，浪漫而又现实。
  记得没来之前，尽管我们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斗志昂扬，而且立誓不获全胜决不收队，但还是有人说它山深路险天气闷，不是好去处，就是去了也呆不了几天……夏日里说的话，比冬天刮的风还要寒凉。我无意去评判或更正，只是报以微笑，也只能报以微笑，不过，微笑也许是一种无言的批判。人就是要用微笑去面对一切艰难困苦，就像我们不敢迟缓不敢怠慢地度过了三个月，为改善黎苗百姓的生活和生产条件而艰苦奋战了3个月，虽然我们的人已被红火烈日晒得浑身泛红呈黑，与农民兄弟相去无几了，虽然我们还要住上更长的时间，还要面临更多的困难和考验。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人们经过她的帐蓬，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传来的浪漫之歌连同那牛羊脖项上叮咣作响的木匣声，回应了我的多情的目光和久远的思索。循声望去，眼前的半山腰上的茂密的草丛中，正隐约着一个人影。哎！我摘下头上的草帽，挥舞出响亮而又亲切的呼唤。哎，是我——妙发！根哥，您回来了？！哦，那正是我的“攀亲户”——名为“妙发”的小伙子。印象中的妙发为中个、黝黑、健实、劲足、爱唱、好学。我下村后有幸逢迎他的两个大喜：一是建起了崭新而宽敞的平顶房，二是娶上了勤快而标致的新娘子。
  妙发也在不停地挥舞着竹笠，且又兴高采烈地向我迅奔而来，仿佛我就是他阔别了多年的亲人，恨不得一下子飞至我跟前，作一轮紧紧的拥抱和绵绵的倾述。
  根哥，书买了不？买了！在一问一答之间，我已卸下肩上的行李袋，抽出几册果树栽培和饲养家禽的书籍递了过去。他如获至宝地紧搂于怀中，那得意样子不亚于逢年过节的孩童。继而，他手指着一处山岭上刚垦好的经济园地，微笑地说他又种上几千株龙眼荔枝，现种的与以往栽的，一旦有了书籍的参考和他自己的精心培育，不愁盼不来硕果累累和腰包鼓鼓的时日了。说完，妙发调转了头，道一声再见，便又兴冲冲地回到牧群中去了。
  目光又一次凝固。昔日的荒山秃岭都已成了乡亲们的经济园地，成行成行连片连片的橡胶、龙眼、荔枝、香蕉、玉米、木薯、山兰，呈现出一派青青绿绿，一派生机勃勃。阳光正好，完全透明了我飞荡的思绪与从未有过的满怀喜悦。我似乎想作出某个清醒的声明抑或某种重新的评判，却又觉得多余了，而且我已经迫不及待地靠近了妙发适才指点的那片园地。园中的连青带绿的果林、新置的小木屋和叽叽嘎嘎的成群鸡鸭，仿佛早已作出了痴情的等待和盛意的邀请。噫的一声，屋门开了，出现了一位身圆、辫长、脸白的农家妇人，不用问，她正是妙发的年轻妻子。她捧出一大盆饲料，利索地尽情地向鸡鸭们抛撒着。
  远处，妙发又扬起那首歌，不过好像改变了词儿：“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好老婆，她的名字叫……”
  “当好你的牧主嘛，还有心思唱响我的名字！”她嗔怨了一声，却又笑开了。当她转过脸来发现正站园外的不速之客时，那笑靥就更为甜蜜更为灿烂了……
  喜看稻菽金黄
  一整年的大多时日，大山的整体总是青绿色的，充满希望的青绿色；一直待到秋日，也只有在秋日，才会在青绿的包围抑或边缘之处界定出秋日特有的金黄色调——稻菽成熟的金黄，让人苦盼终至的生命的金黄啊
  这与其说是我下乡扶贫日记中的某一段记录，倒不如确定为我在秋日大山里的难于言状的欢快，因为我正在目睹着收获着金黄的稻菽之浪，而且伴随着我的竟是如此凉爽的秋风和温煦的阳光哩。
  从方便灌溉的溪河沿岸到逐步低陷的山洼河谷的层层梯田，是水田稻穗的错落有致的方阵，从半山腰向左右上下开弓的，只顾攀延不顾陡斜的，甚至执意越过某处山巅的，是疯长的山兰稻和各种旱地豆类。它们在青绿期间是有行线有间隔的，也能看清贯穿于其间的曲弯小径，一旦到丰满成熟时节，行线和间隔便全隐没了，就连路径也无从辨认。每走一步都要用双手轻轻分开沉甸甸的枝穗，以便寻觅曾经踏过的小径又免伤及饱满的金珠玉粒。
  当秋风再一次痴情拂动，一个劲儿地哗啦飞掠和回荡之时，金黄的稻菽业已飘忽翻舞，荡荡漾漾，闪闪烁烁。偌大的田野看不见一个人影。我忽然觉得像是在金黄的梦境中。仿佛旷古而久远的部落木琴又铮然拨动，裸足的舞步腾跳得愈发粗犷；仿佛身着亮丽裙裾的仙女，乘风迤逦而过，发髻、颈项和手腕上的金银玉佩正映投下熠熠光彩；仿佛千里之海随风鼓荡而跃上天穹，许久才向大地撒抛一路欢笑的浪花……呵！这是辽阔的金黄，无边的金黄，伟美的金黄。哦，一切都逊色于金黄之中了，包括像一株窸窣小草的我，早已被涵盖了，包容了。诚然，作为大山人的一员，我会超然般地念及和认可这金黄的孕育、诞生和长大的全部过程，更会诗意地认为：这金黄实乃众多山民以一种美丽的艰辛来精心切割而成的，或者说，这金黄的肥沃的山地所迎迓的水雾和种子的雄性浸透而呈现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高处。登高了再往下望去，从各村寨通往田野的路子已经拓宽和整平了，各农户用水泥沙石铺就的晒谷场也围得紧密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噫！正有脚步匆匆的农人挑箩握镰朝田野走来了。一伙农人登上了田野，一下子就各自散开，纷纷隐入了稻海之中。田野又一次奏响了收割的喜悦——
  “大妹子，能估几担谷子？”
  “起码多出早造30担，嘻嘻，老哥，您呢？”
  “学大妹子的做法不会错，嗨，早点种上这新品种可美极！”
  “老哥，讲科学用科技就对哩。”
  “对，讲科学用科技，嘿嘿，割过了这茬子庄稼，老哥我得酿上一坛香甜的山兰酒，答谢大妹子你哩！”
  农人的一番对话，令我想起了欧阳修的《秋声赋》。欧阳先辈与童子对秋景的无情判定，也未免太过惨淡凄切了吧？文如其人，心似其境。当然，倘若欧阳先辈在天之灵得知于今日农人的好日子，定会另当别论而含笑九泉的。
  终于，我喜气洋洋地转回头了。阳光依然和煦，秋风依然凉爽，稻菽之海依然欢舞着一层层金黄的波浪。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伟人毛泽东的铿锵而又美妙的诗句仿佛又在天际间久久地、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