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话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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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崖城从前》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577
颗粒名称: 军话迈话
分类号: H003
页数: 7
页码: 42-48
摘要: 本文中描述,迈话是一种古老的语言,其历史渊源深远。迈话的语音与广州话相似,但语法结构差别不大,基本词汇多是相同,歧异主要在语调上。现代学者研究认为,迈话属汉语北方方言西南官话系统。崖城迈话是迈话的一个分支,与广州话相似,但有一个舌尖元音。崖城迈话的形成不会早于宋代。
关键词: 迈话 军话 语言

内容

吾乡崖城宋元以来五方杂厝,有如钟筠溪先生《珠崖杂兴》诗云:“俗殊言语杂侏离”,“殊言五等人”。“侏离”者,形容异地语音难辨也。“五等人”,即指当年聚居崖城坊厢近里的“军人”、“迈人”、“客人”、“番人”和“疍人”。而所谓“殊言”,便是这些移民族群从五湖四海带来的各地语音殊异的方言。其中的军话和迈话,则是吾乡崖城至今仍然广泛通行的两种古老的方言。
  清朝末年重修的《崖州志》载:“军语,即官语,正音,城内外三坊言之。其初本内地人仕宦从军来崖,因家焉,故其音语尚存,而以军名。”“迈语,音与广州语相似,附城四厢及正三亚里椰根里言之”。明朝正德年间的《琼台志》则称:“迈人俱在崖州,乃唐宋以来仕宦谪寓之裔。迈居附郭二三里及三亚、田寮、椰根三村,在州治东一百里,其言谓之迈语,声音略与广州相似。”如今吾乡之外通行迈话的还有羊栏、林家、妙山诸村,即清代的正三亚里和椰根里所辖之地。
  据现代学者研究,军话属汉语北方方言西南官话系统,迈话属汉语南方方言粤语方言系统。
  汉语八大方言,北方方言只占其一,然而北方方言的四大方言区——华北、西北、西南、江淮,却几乎覆盖了全国汉语地区四分之三的区域,而且又是明清之前中国政治经济文化最发达的中原、河溯、关中、江淮诸地。尤其重要的是,北方方言的各种方言之间虽然也存在某些差异,但总体上是统一的,其语法结构差别不大,基本词汇多是相同,语音八成相似,歧异主要在语调上。所以北方方言以其中心地位和统一性及广泛性的优势,自然成了官方通用语言,即官话。国家权力系统的语言当然就是“国语”、“正音”、“雅言”。吾乡军话曾经就是这么一种强势语言。
  西南官话原本是通行于云、贵、川一带的北方方言,后来其分支流传到南方各地,有的嬗变而形成了一个个“军话方言岛”。早年在部队,广西桂林籍的战友突然和我大讲“军话”,让我一时他乡遇故知似的惊喜!其实,在海南岛上,通行“军话”的还有儋州中和镇等地。民国年间编修的《儋县志》载,当地军话“与南省官话正音相同,而声韵颇长。此乃五代前士夫以军戍儋,遂相传习,故名军话。城市皆通行。”
  黄谷甘先生则认为:“崖城军话在语音上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它有一个舌尖元音,资、慈、私等字的韵母读‘之’。从语言发展史的角度看,这表明崖城军话的形成不会早于宋代。”我不谙语音学,但《崖州志》“官职志”和“兵制”方面的有关记载,似可为之提供佐证。据州志并不完全的名籍档案统计,琼岛之外各地人士仕宦从军来崖城,始于唐宋而盛于明清。如明朝文职有知州53人,州同54人,学正、训导102人,吏目34人,以及宁远县知县、县丞等22人;武职有参将、指挥佥事至镇抚75人。清朝文职有知州131人,学正、训导99人,吏目84人;武职有游击、参将至所千总173人。这些只是有案可查者,记录缺失的或许还有很多。几百年间,如此众多的文武官员及其家属,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还有数以千计的卫戍士卒长年轮防,这对于吾乡这么个小城流行方言的影响是可想而知的。
  有论者甚至断言,军话就是明代卫所后裔的语言。此说不无道理又不无偏颇。按明代兵制,崖州设千户所,编制为一千一百二十人,下分设百户所,各一百一十二人。如今西界的“八所”“九所”诸多地名,即为往昔百户所的遗存。卫所军士皆世袭,父子兄弟世代相承其职。如宣德年间任守御所正千户的胡敏一家,先后就有六位后人袭任其职。同是正千户的陈政一家,也有六位后人袭任其职。副千户洪亮一家,则有七位后人袭任其职。士卒亦由所谓“军户”世守其业。这些职业军人,不论原籍何处,不论现役或解甲复员,自然多择善而居于州城三坊,以至形成了一个小族群。而军中通行的“官话”,当然也就成为这个族群认同的方言并名之军话。官话是为保障政令军令畅通的官方语言,文官武将皆统一于此,何以偏称“军话”?我想莫不是因为各级文官任期完后,或迁徙异地,或告老还乡,极少滞留者,所以官话在民间的流传便多赖就地安家立业的军人,况且军卒毕竟人多势众,于是取得了冠名权。然而,崖城驻军并非止于明代卫所,清代戍卒更是有增无减。再者,后来的非军籍移民入其乡而随其俗,当然也会说军话的。因此,崖城说军话的未必就是明代卫所的后裔。
  汉语南方方言林林总总,吴、湘、赣、粤、闽南、闽北六大方言区以及夹杂于其中的客家方言岛,八音纷呈,争奇斗异,互不相通,以致曾被歧视为“南蛮鴂舌之人”,“呕哑嘲哳难为听”。尽管南宋以后东南地区的经济文化繁荣昌盛了,但其方言还是未能进入官方语言系统。吾乡崖城的迈话,就属于这么一种边缘化的方言。
  其实,崖城迈话的历史渊源深远得很。迈者,老也。迈,就是老的意思。年老谓之年迈。迈话,就是一种古老的话。迈话不叫衣裳而叫衫,不叫筷子而叫箸,不叫翅膀而叫翼,不叫儿子而叫儿,不叫女儿而叫女,不说知道而说识。吾乡迈话里保存着许多诸如此类的古汉语单音节词汇。迈话不说走路而说行路,不说鸡蛋而说鸡子,不说脖子而说项骨,不说天冷而说天寒,不说挑水而说担水,不说喝茶而说吃茶——贾平凹曾以此为例,自诩他们商州话的古雅。在崖州迈话里,这种古朴典雅的古汉语词汇,简直比比皆是。迈话还把树叫做木根,把枕头叫做垫头木,把凳子叫作床,床则叫作冷床。据专家考证,时至汉代,我国还没有出现凳子椅子等坐具,因而那时的床,便不仅是卧具而且也是坐具。同名为床,只是坐者较窄而卧者较宽而已。东汉刘熙在《释名》中就说道:“人所坐卧曰床。”《孔雀东南飞》中,“阿母得闻之,捶床便大怒”,此处之床,便是坐具。可见迈人并非胡言乱语,迈话的词语里不知蕴涵着多少传自上古的文化信息。迈话把杨桃叫做五敛,和西晋嵇含在《南方草木状》中所记的古称相同。迈话之古,已不言而喻。
  《正德琼台志》称:“迈人俱在崖州”,也就是说,迈话一族全都居住在此,外地绝无仅有。据琼台志所述,迈人就是自唐宋以来任职于崖城的朝廷命官和贬谪到此的罪臣以及一些流寓之民的后裔。如今水南村卢氏一族就是北宋贬官卢多逊的后裔,裴氏一族则是南宋命官裴瑑的后裔。其他诸姓,亦渊源有自,只是湮没无闻而已。明清以后,更多非官非谪的移民定居迈村,从俗从众,自然而然也成了迈话一族。
  州志说迈话“音与广州语相似”,今人亦归之于粤语方言系统。这与事实不大相符。迈话与广州粤语腔调似乎相似,实际字音相去甚远。以《语言学概论》(中华书局1963年版)所列举的现代汉语基本词汇为例,八十多个词语中,只有眼、上、下、夏、二、六、九、万这几个读音相同。未列举的如饭、话等若干日常用语也有相同。但绝大多数根本不同。所以,近年有论者认为迈话是一种混合型的汉语南方方言。至于迈话与粤语、闽语、客家语和琼文语等方言究竟有怎样的相关性,这还有待于专家的实证研究。
  迈话中本字无考的读音不少。如桌子称puàn,外婆称rmìnā等等。有的迈话语音,如第三人称“他们”,就很难用汉语拼音标注。迈话简直就是一种语言“活化石”,它保存着唐宋余韵不绝如缕,充满着文采风流自成一格。迈话是一种“珍稀”方言,但它并不濒危。目前崖城迈人有几万人,分别聚居在水南村和城东的拱北、起晨诸村,迈话传承千余年而不迷失,或许并非出于所谓的“宁卖祖宗田,不改祖宗言”的文化自觉,而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自然生态而已。
  吾乡军话也是一种古香古色而又富于表现力的方言。它音韵轻快悦耳,与普通话若即若离;它词汇丰富多彩,与古汉语有不解之缘。
  清朝雍正皇帝《朱批谕旨》,常常直截了当说:“知道了”。军话不说知道,而说晓得。“晓得”这个词颇有点来历。西汉杨雄著《方言》十三卷,搜集方言词语一万二千九百余条。开卷两条就说到:“晓,知也”,“楚曰晓”。原来早在西汉之前楚国人就说“晓”了。如今湘楚之地还在说“晓得”,吾乡军话也说“晓得”,这里面有什么关系呢?你在宋元话本和明人的拟话本里,还会发现军话的一些俗语也是古已有之。如昵称“老公”“老婆”,还有拇指和与食指伸直间的长度叫“折”(zhā),合掌行礼叫“唱喏(rě)”。军话的不少词语,特异而不失风雅。把聪明能干叫作“刁”,把骗人叫作“弄”,把骄傲轻佻叫作“假精”,把下流丑恶叫作“现世”,把炫耀招摇叫作“卖样”,把男人叫作“汉子人”,把女人叫作“婆娘(niang)人”,把运气不好叫作“衰”,把漂亮叫作“自成”——不知是不是自然天成的简缩、天生丽质的意思?军话不说“什么”而说“么子”,不说“为什么”而说“做么”,不说“这里、这边”而说“个路、个边”,不说“头发”而说“头毛”,不说“脖子”而说“颈子”,不说“睡觉”而说“闭眼”,不说“站着、坐着”而说“站倒、坐倒”(据说此同赣语),不说“叫做”而说“喊做”(有说川语也如此),不说“客人”而说“人客”,不说“母牛”而说“牛母”(有论者认为这种偏正倒置的构词方式是因为受到壮语黎语影响的缘故)。
  军话有些词语很是别致而文雅。鹅卵石叫作玛琅鼓,太阳叫作日头,晚上叫作晚夕,聊天叫作学话,讲故事叫作学古,小心叫作好生(据说来自满语),斤两叫作称头(此同闽语),出门归来所带的点心叫作等路,小孩吃的零食叫作嘴头,衣袋裤袋叫作胡包,等等,不一而足。
  军话一些日常俗语,原先以为都是有音无字的土语,查了词典才知道,原来竟是正宗的普通话词汇,不论词义或读音,都与军话大致相同。如瞅(chǒu)眼、啜(chuo)酒、垢(gǒu)甲、龌龊(wochuo)、瘟喽(wenlǒu)、筲箕(shāojì)、歪瓜、海棠涎(xián),等等。
  一千四百多年前,颜之推就在他的《颜氏家训》“音辞”篇中说道:南方的水土平和温柔,所以南方人口音清脆悠扬而快速急切,其弱点是浮浅,言辞多是鄙陋粗俗。北方的山川深邃宽厚,所以北方人口音低沉粗重而滞浊迟缓,体现一种质朴劲直,其言辞多存古代语汇。然而谈到官宦君子的语言,还是南方地区为优;谈到市井小民的语言,则是北方地区较胜。颜之推说的当然是南北朝时候的情形,而所谓南方北方口音,则以金陵(南京)与洛下(洛阳)区分,即当时北方人多以洛阳口音为主,南方人多以金陵口音为主。这自然不能与今之南方方言和北方方言完全混为一谈,但是古今之间的联系毕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所以参考观照不会失之太远。然而,属于北方方言的崖城军话,今天看来并不“低沉粗重而滞浊迟缓”,这是为什么?我想,这是不是因为汉语普通话历史音变中的“浊音清化”规律的缘故?据《语言学概论》所述,从中古到现代,汉语普通话,包括除苏南、浙江以及湖南部分地区外的全国各地汉语方言,双唇浊塞音声母一律清化。吾乡军话是否也因此嬗变而清脆悠扬呢?

知识出处

崖城从前

《崖城从前》

出版者:海南出版社

该书全面深入地展示了三亚市古城一方乡土二千年积淀下来的历史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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