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开山辟地第一回·秋玉有喜·办私塾·魂系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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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64
颗粒名称: 第十二章 开山辟地第一回·秋玉有喜·办私塾·魂系黎山
分类号: I247.53
页数: 16
页码: 165-180
摘要: 本文描述了黎族李家新婚庆典的盛况,详细介绍了黎族风俗习惯和婚礼仪式。人物描写细腻,语言朴实,让读者感受到醇朴的乡村风情。
关键词: 黎族 婚礼风俗 乡村风情

内容

十月初十这一天,是个龙日,李德裕同秋玉成亲了。
  几天来,喜鹊在高枝低枝上唶唶地喊个不停,五朵彩云在神蛙石上空盘桓了好几回,几个黎胞走迸深山老林都遇到了上等的沉香格木,乐得黎胞们奔走相告:好兆头,好兆头!
  李德裕老年续弦,一切要求从简,帕威却说这是黎家从未有过的大事,坚决把婚礼办得再隆重些,再热闹些。
  多港峒、德霞峒数百名黎胞,挑箩抬埕,扶老携幼,一路吹吹打打地赶来了。李三和帕威的同年,也喜气洋洋地赶来了。他们备办了大米、布匹、被子等贺礼,但最醒目的则是那红底黑字的贺联了。红底并不是纸,而是一幅五尺见方的红布。正中一个大“囍”字,两旁一副对联,上方是四字 的横批。上联是:大唐名相功在社稷苑上梅花开二度,下联是:小寨娇娘志比云山房中琴韵慰一生,横批:汉黎一家。三十五个字全用丝线绣上去的,异常夺目。李德裕看了一遍,又从头再看一遍,握住李三的手,不住地赞叹,“难得,难得!”然后,亲自把它挂在厅堂中间。
  全是清一色的织着喜庆花饰的上衣,全是清一色的绣着吉祥图案的桶裙。抱班寨里到处是人群,到处是笑脸。从送亲、迎亲、饮喜洒、逗娘、舂米、对歌到收席,一个场面接一个场面,醇朴的乡风扑面而来。黎胞们喝了唱,唱了跳,跳了喝,一直热腾腾的闹了三天三夜。虽然是粗菜薄酒,黎歌黎舞,但人们都觉得黎山举办人间盛会,黎家有天下不散的筵席。这其中的景,其中的味,就不能细细述说了,就来看看迎亲、拜堂的场面吧。
  鸡刚喊过两遍,一支黎家民间八音队吹着唢呐、唎咧、竹笛,敲着铜锣,在四名男女嫔相的陪同下前往帕威家去。李德裕只守在自家门口恭候新娘子的到来。秋玉一夜守候在寡房里,内心千般喜悦,却不得不按照黎族风俗,怨叹不休地哭诉着离情别绪,哭诉着不能报答父母之恩的苦衷。随着 嫔相的到来,“哭嫁”形成了一个高潮。这时,女家送亲的男女嫔相把男家的迎入厨房内,举行接亲仪式。之后,女家置酒为男家迎亲队接风洗尘。滴酒沾唇,帕威家一个伶俐的女嫔相唱起来了:
  桌上吃酒走酒碗,今晚龙凤得相引,
  今晚龙凤成双对,春江鲤鱼回交盘。
  这边歌声不落地,那边一个乖巧的男嫔唱了起来:
  桌上吃酒走酒杯,今晚龙凤得成双,
  今晚龙凤成双对,春江鲤鱼回交龙。
  双方你来我往,场也捧了,杠也抬了,可桌上添酒添菜,人们又来了劲儿,拉锯战一个回合接一个回合。直到时近黄昏,迎亲队伍才醉醺醺把秋玉接回去。路程不远,人们还是见缝插针唱起送嫁歌来。
  一个女嫔相开了腔:
  心甜意愿来做食,不让外头人探听,
  侬出门外走千里,因挂妹情妹才行。
  心甜意愿来做食,不让外头人得知,
  侬出门外走千里,因挂哥情妹才来。
  一个男嫔相随着唱道:
  侬既心甜哥也愿,妹若吃饭哥代饲,
  妹若吹箫哥按穴,妹借人钱哥代还。
  侬既心甜哥也肯,箫与琴来合八音,
  受苦并不觉得苦,吃水都如蜂蜜甜。
  送亲队伍来到李德裕家门口,候亲的围了人山人海,一个个人头攒动。女家嫔相突然打闹着不肯进门,炫耀新娘子的身价。李德裕只好照着黎家风俗,恭恭敬敬走上前,向秋玉叩首,表示歉意。于是,新娘子款款动身,走进门口。这时,一位怀抱男婴的黎家少妇走过来,为新娘子引路。带她 进洞房去“踩房”,表示吉祥如意。
  雄鸡喊过三遍,李德裕才同秋玉双双拜堂。新郎在左边,新娘在右边,首先拜过“祖灵”,才拜了诸位翁姑。以后便举行“祭酒”仪式。厅堂中巳摆设一条长板凳,正中放一个装满水酒的小葫芦瓢,还供上酒、饭。李德裕同秋玉坐在长凳前的小凳上,待帕〓念过咒语,秋玉吮吸了葫芦瓢内两口水酒。人们唱起来了,祝贺新婚夫妇大吉大利。这一回,却是李三打了头阵:
  开天辟地第一回,山寨黎民仰光辉。
  丞相风流传后世,黎女幸得来相陪。
  李德裕谢过众人,同秋玉进入洞房。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捧着新衣,拿着钩刀和盛着米粒的半个鸡蛋壳,念着咒语,驱除禁鬼,衷心祝福夫妇幸福美满,子孙世代相传。接着,秋玉母亲把一盆水放在地上,盖上了盖。待秋玉揭开盖,她便虔诚地祝愿女儿日后丰衣足食,事事遂意。
  众人散去,李德裕情不自禁祝福新娘子一番,秋玉羞答答的答谢。老夫少妻,说不尽高山流水,说不尽恩恩爱爱。
  婚后,喜神还醉醺醺地徘徊在黎寨上空,李德裕却无暇享受缠绵的儿女情长。他天天走村串寨,跟黎胞们促膝倾谈。
  于是,尽管初冬时节瘴烟迷漫,可南仇岭上、南木河边,修沟挖渠的人群闹得热火朝天,忙坏了李德裕,也乐源了李德裕。
  秋玉多想伴着李德裕,跟他分担一份劳累。可是,她上山两天,却不得不留在家里。隆冬将临,一家人褥单被薄,怎捱得过漫漫寒夜?秋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天天织个不停,从清晨织到黄昏。
  一个多月过去了,水渠开得有眉有眼,吉贝被织完一张又织完一张。李德裕累了,秋玉也累了,他们该歇歇口气了。
  一天,李德裕在家里歇着,秋玉停下手中活计,专门陪他说话。秋玉瘦了,今天却显得容光焕发。清早,她特意到山里摘一束素馨蓓蕾,挑选两朵极为鲜艳的,用彩线穿了,绕插在头发上。花映人面,香气氤氲袭人,衬着戴花人,让她透出迷人风韵。
  天天见到的,李德裕却目不转睛地望着秋玉。
  秋玉发窘了,脸蛋儿绯红,扭过身去,才回首嫣然一笑,“大人,不认得咱了?”
  “认得,认得,闭上眼睛也认得!”李德裕嘿嘿笑着,“我只是想,你再佩上金钗玉环,该有多美!”
  说话中,李德裕难免流露出惋惜的神色。秋玉扑闪扑闪着长长的眼睫毛,板起脸儿,“大人,你又来了!咱才不稀罕那金呀玉呀什么的,那是啥宝贝?”停了一会,她半喜半羞地凑近丈夫身旁,怪神秘地,“大人,咱有一样……好宝贝!”
  “哟,是什么好宝贝?阿玉,你快快拿来,让我高兴高兴!”李德裕惊喜地说。
  “咱才不拿!你成天认土块,认石头,还要这个宝贝?”秋玉伸过右食指,柔腻腻地揉一揉李德裕的脸颊,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玉,我得罪了你,向你陪罪,好不好?”李德裕故作一本正经。
  “大人,你说得这么轻巧?要看宝贝,先让咱罚你!”
  “好,你罚,你罚!阿玉,你怎么个罚法?”
  “咱要罚你……天天陪咱在家里,让咱亲你,哄你!”秋玉说罢,脸上泛起一道道红晕,羞涩地闪开一旁。
  面对这火辣辣的情爱。李德裕抑制不住激情,伸开双手,做了一个搂抱的动作。秋玉则象一头蹦跳的金鹿儿,一闪一躲的,让心爱的丈夫扑了个空。
  嬉戏闹够了,秋玉拿出一个小布包,含笑着塞给李德裕。
  李德裕好奇地接过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它,只见一件婴孩的衣衫。他惊讶、迟疑,直到确信手里捧着的是一件针线密缝的,上面绣着龙凤吉祥图案的婴孩衣衫时,才老泪纵横,双眼闪灼着惊喜的光芒。他颤抖着双手,把小衣贴近胸口,然后,紧紧搂住秋玉,细细端详着她,一下子变得唠唠叨叨的,“阿玉,这,是真的?阿玉,你有喜啦?你什么时候有喜?你太好了,我快有孩子了!阿玉,这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呀!”
  秋玉一动也不动的,温存地偎依在李德裕怀里,任他抚摸,任一阵阵喜悦潜入七孔六窍,久了,久了,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大人,你来看看!”秋玉走开去,拿来一条麻线。
  “哈哈,还真有意思呐,”李德裕接过麻线,“阿玉,这上面打个大结,又打上小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大人,这……”秋玉挺难为情的。
  “阿玉,这是……”李德裕沉吟着,也说不上个子丑寅卯。
  “大人,你数一数呀!”秋玉话到唇边,脸上又泛起绯红。
  “哟,一个大结,十一个小结,”李德裕果真一个结一个结地数起来,可他还是十八丈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啥意思?”
  “大人呀,你聪明一世,怎么懵懂起来啦?你再想想!”秋玉无意间,指了指肚子。
  “我想,我想……”李德裕不甘认输的样子,可还是摇了摇头。
  “大人,你,你刚才看见了嘛?”秋玉羞涩地指了指肚子,便背过身去。
  “哦,我糊涂,我糊涂!”李德裕恍然大悟,举起大拇指,又扳起小手指,“你是说,你有喜已经一个月十一天啦?”
  “嗯。”秋玉点了点头。
  顿时,李德裕心中喜和悲交融在一起。所喜者,他的血液和一个异族女儿的血液汇合,孕育着新生的蓓蕾,使满腔热望有个实实在在的下落;所悲者,他一旦瞑目,谁来教养孩子,让他成为廊庙之材?黎家人结绳记事,可要白白误了孩子一生啊!
  李德裕只觉得层层热浪在冲击、在翻腾。突然,他萌生一个念头:他要教秋玉认字,教黎家子弟认字。这是为了将要出世的孩子,是为了相濡以染的黎胞,也是为了对得住他自己的良知。他把自己的想法对秋玉说了,绘声绘影地说了。
  一句一句都是头次听到,都是梦中连想也没想过的事儿,难怪秋玉怀疑自己的耳朵。然而,她分明听得实实在在,真真切切,一句句都在心里开了花。因此,秋玉跃跃欲试地问,“咱这笨,行吗?”
  “怎么不行?你一双手,都胜过织布机!心不灵,手怎巧?”李德裕笑吟吟的。
  “大人,你哄我!咱多港峒上世下代谁识得字?你别哄咱好啰!”秋玉忽然泄气,“你别逼龟上树。有你这棵大树,咱也犯不着怕日头晒!”
  “阿玉,只怕我瞑目之后,”李德裕神色黯然,“误了孩子一生!”
  “大人,你好好的,青天白日怎地咒起自己?”秋玉两手捂住李德裕嘴巴,“还不马上闭上你的臭嘴!”
  “我才巴不得长命百岁,伴着你呀。可生死有命,谁也不从天来!”李德裕无不伤感,“秋玉,听我的话!咱们去跟阿爹商量商量,办一间私塾,教黎家人读书识字,我才不白吃了黎峒五谷!”
  两口儿果然见了帕威,帕威一听,乐得直拍手,“咱早就盼这一天了。咱黎家人也不是不生眼睛,怎不认得字?咱认了字,再也不怕那般狗官!”可是他转念一想,兀地嚷了起来,“使不得,使不得!”
  “阿爹,你怎变卦啦?”秋玉娇嗔地说。
  “阿玉,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大人日夜操劳,咱疼部疼不过来,你不是要让他累坏了?”帕威嗡声嗡气责怪女儿。
  “哎呀,咱怎这傻呢!”秋玉噙住眼泪,“大人,你就少操这份心吧,呵!”
  “峒长,你们越是体贴我,我越是过意不去,越过意不去,就要想着多给大伙办点事儿。不然,心里就憋得慌,真地要憋出病来。你们想想,这如何是好?峒长,你放心好了,我多留点神就是!阿玉还挺细心的呢。”李德裕百般安慰父女俩。
  “大人,你总是有理的,咱说不过你!”秋玉挺不服气的。
  “秋玉说得不差,大人,咱也拗不过,你就瞧着办吧。你叫咱上山,咱就打虎,叫咱下海,咱就擒龙!不过,大人是得多留心,别累坏了身子。阿玉,你更得多长几个心眼。”帕威一再嘱咐道。
  “峒长,我也得请你多注意身子。什么事情都得仰仗你呐!”李德裕拱手谢过帕威。
  十二月初,渠道全部开通,一间宽敞的茅屋也盖好了。山里人似乎遇上了百年未遇到的大事,不分昼夜的唱唱跳跳,闹哄哄的惊动了高山深谷。
  初九这一天,抱班寨里新办的私塾要开课了。为了这一天,李德裕豁出了血本,人更苍老了。初八这天晚上,他又熬了个通霄。虽说他满腹经伦,但面对嗷嗷待哺的无知学子,加上语言的障碍,他真地煞费苦心了。课本是自己编写的。帕威派人到崖州城三趟,竟弄不到纸张,李德裕只好用竹简和树皮代替了。他还以豪猪毛自制了毛笔,以松脂和锅灰制作了粗墨,居然应付一个个难关。他编写的是《幼学经》,里面嵬集崖州城人情风物。李德裕就是用这样的纸笔,伴着昏黄的灯火,编写黎族文化史上第一本启蒙读物。他太吃力了,好几次扒到树皮跟前,才看清上面的字迹。外面北风凄厉地呼啸着,李德裕用手擦着胸口,却抑制不住,“嘿咳”地咳〓了两声。好几次他憋住气弄不出声来,这一次却失败了。
  “大人,你不疼自己,也要怜惜咱呀!”秋玉眼睁睁陪伴着他,每夜难得几个安稳觉。刚才实在困了,眼皮合上一刻,却被惊醒过来。
  “阿玉,没啥,没啥,”李德裕最怕惊动妻子,妻子醒过来了,他内疚地说,“阿玉,可让你受累了!”
  “大人,怕我受累,你就睡吧!”秋玉说着,滚起来,给丈夫披上一件衣服。
  “好,就睡,就睡!”李德裕爱抚着妻子的手,“抄完了这一段,就睡!”
  “你写什么来啦?别把咱写进去!”秋玉不忘逗笑李德裕,给他温存和快慰。
  李德裕一边抄,一边轻轻念了起来:
  黎峒山寨,乔木珍奇。
  狐狸兔子,猢猴麒麟。
  山猪野鹿,豹熊獭猿。
  翡翠瓦雀,鹌雉黄莺。
  赛兰茉莉,铁树水晶。
  黄杨银朱,香楠紫荆。
  青梅坡垒,花梨文梓。
  秋玉咯咯地笑着,“大人,咱黎山里有的,都让你写出来了!”
  “阿玉,你又过奖了。山里那么多的东西,谁写得完?你们唱的山歌,怪好听的,几时把它编写出来就好了!秋玉,你也给我唱唱,你也得教教我嘛!”
  “不教,不教,”秋玉调皮地笑了笑,“你累坏了也罢,也要把咱搭进去?”
  “你不教,我找别人教,一去就是三年三月,你可别后悔哟!”李德裕故意唬一唬秋玉。
  “你去,你去!”秋玉刚下逐客令,便“噗哧”地笑出声来。
  “阿玉,别闹了,咱们睡吧!明天我当先生,得象个样子,别让学子耻笑!”李德裕只好收拾纸笔。
  山里人头一回办私塾,开学这天够有趣的。天刚发白,学堂四周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们。二十多位童生先先后后进 入学堂,外面嘁嘁喳喳,吵个没完没了。童生们在神秘的目光的包围中,不知所措地坐着。帕威同李德裕进来了。他——身打扮,比赶墟时神气多了。他站到前面,双脚努力站成个“八”字,甩了甩膀子,训起童生们:你们都给我听着!李大人是帅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他一个唾沫星儿,都是墨水儿。谁不好好念书,给咱争气,就以头作脚,从这走出去!”帕威一说完,便带着童生们笨手笨脚的拜见李德裕,引来外面一场大笑。今天,李德裕穿一身干干净净的布衣,看上去清瘦多了,只有他那双眼睛,依然不知疲倦,望着学堂内外的人们说:“刚才,峒长说了,说得好嘛!你们祖祖辈辈没有办到的事,咱们今天办到了。祖祖辈辈的梦想,靠大伙来实现了。你们不争气,谁争气?你们不光为祖宗,也为自己争气,当然啰,字眼儿不好认,曲曲弯弯的。但九弯也有一 直的。吾就不相信,汉人认得字,黎胞们就认不得!大伙瞧得起自己,事情就好办了。你们说,是不是这回事?”李德裕说完,又开宗明义地说,今后谁背不熟书,谁不听话,板子可不讲人情呀。今天是头一回,就让一段木头替童生们受罚。
  接着,李德裕教童生们计数了。他尽量用物体来比拟阿拉伯数字。他写了 “3”,比一比自己的耳朵,写了“8”字,示了示女人的耳环,童生们发出会意的微笑。李德裕让一个童生写个“2”字,那孩子竟画了一只鸭子,让木头替他挨了板子。李德裕教数的进位时,也用黎家人结绳记帐的方法作比:大结表示十位数,小结表示个位数,个位数进到十位数就相似于小结换成了大结。童生们默默记着了。然而,李德裕让几个童生换算,有的又弄错了,让那段木头吃了冤枉。
  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李德裕教童生们学会写数计数,才给他们讲授《幼学经》。
  一天,他诵读着,讲解着,不料一个童生开了小差,惹他火气攻心。李德裕眼前昏黑,突然扑倒在地上。
  童生们惊慌,连忙把他抬回家去了。
  秋玉泪眼汪汪喊着,“大人,你醒醒,你醒醒呀!”李茂光按摩他的身体,李德裕慢慢睁开眼睛,只见一张张脸孔在晃动,在叠合成各种生相。直到他见到茂光在身旁,才喊一声,“茂光,你……你过来……”
  “大人,小人在,小人在!”李茂光垂泪拱手说,“大人,你好好歇着,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小人!”
  “你去……去教童生……别让他们……给耽误……”李德裕吃力地说。
  “大人,你歇歇,别惦着……”李茂光热泪滂沱地望着主人。
  “你……你快去吧!”李德裕挥了挥手。
  李茂光不敢惹他生气,嘱咐众人,含泪走了。
  帕威、刘松几个人四处奔走,李德裕服过几付药,但病情仍无起色。他跟李夫人一样,原巳身心交瘁,如今身在瘴疠肆疟之地,日夜奔波操劳,又遭到时邪的侵袭,就是铁铸的、钢造的也经不住连番的折腾,何况是这血肉之躯?
  李德裕昏昏沉沉之际,忽见韦执谊翩翩而来,招呼了他一下,又翩翩而去。李德裕醒过来时,自感将不久于人世,不禁潸出了泪珠。
  “大人,你要保重,你要保重!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咱……”秋玉轻轻擦拭着丈夫的泪水,真想放声痛哭。但她终于强咽下泪水,强作笑颜,“大人,你不是说,要带咱去中原看看么?”
  “是呀,是呀……”李德裕呻吟着,“阿玉,你……你等着吧!”
  突然,李德裕撑起身来,轻声唤道,“刘松,备马来!”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啊!”刘松跪下,众人也一同跪下哀求。
  “唉,你们别别拦我,我要要出去看看……”李德裕声音低微,可是眼里透出的目光,具有一种不容抗争的力量。
  刘松叹了气,牵过马来。帕威搀扶着李德裕,一步一步走出房去。枣红色的马也懂人意,低垂下头,任李德裕抚摸着。他用尽全力,却踏不上马镫,长叹了一声。刘松搀扶着他上马,一行人缓缓走出寨外。
  飘飞的白云拂着青黛色的群峰,慢腾腾地,没入蓝天深处,云山相恋,牵动李德裕的视线,牵着他对唐朝宗室的无比眷恋之情。他凝望着那山,那云,望穿了那蓝色的苍穹,情不自禁,在马身上遥遥对着北方拱手施礼,痛苦不堪地说,“景宗皇帝,臣李德裕怕没有机会报效于陛下了。陛下宜自尊自爱,再不能妄听小人之言!”说罢,触动情怀,平生委屈竟化作涓涓泪滴,滚到脸颊上,一滴一滴掉下地,使在场的人陪着落泪。
  “父亲,”李通泣不成声,“你……你会会好起来的!”
  “大人,请回去!”大伙苦苦喊道。
  李德裕缓缓移过目光,凝望那波光涟涟的渠水,那收割了的稻田,那一间间茅草青青的船形屋。他苦笑着,“峒长,别难过……山寨如今好了……以后会……会更好……”
  “大人,咱全靠你呀,你,你要好起来,好起来哇!”帕威再三叩首,竟把头碰在地上。这血气方刚的汉子,是用生命向着苍天祈祷呀。
  “会好……会好……”李德裕喃喃自语,脸上掠过凄然的笑。
  然而,李德裕又服过几剂药后,伤寒症竟天天加重。帕威请来几名道公、娘母,三天三夜为李德裕驱鬼除邪,黎峒里男男女女整天整夜跳祭祀舞,祈求神灵保佑,使李德裕早日康泰,依然无济于事。
  李德裕滴水未进,人都干瘦了。一日,他忽从昏沉中醒了过来,微微睁开双眼。帕威转悲为喜,“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呀!”
  李德裕无力地抚着身边的李通,断断续续地嘱咐这可怜的孩子,“为父对对不起……起你……你要……好好自为之……能回中原就回……回……去……不然……就为为黎胞……做做些……好……事……”他又把李茂光、刘松唤过身边,嘱咐他们,朝廷记起他时,便可为他申冤。他的遗骸一半留在黎山,一半运回故里……
  帕威、秋玉双双跪下,专等他的遗嘱,李德裕却瞌然逝去……
  抱班寨里阴风呼呼,诵成一首悲天恸地的哀惋之曲。南仇岭上一群五色雀飞来飞去,哀喊着掠上青天,猛地扎下头,撞了个头破血流,凄惨地死去。山民们从未目睹这种场面。深谷间也涌起雪白的雾,汹涌汹涌往上空滚,似乎要把山山水水一古脑儿往上卷。那雾涨到上空,却簌簌地落下来,变成飘飘洒洒的雪花,把南仇岭、抱班寨都遮得严严实实,使天地遍身稿素。
  抱班寨里,多港峒、德霞峒几十个山寨里,呼天怆地的嚎啕之声,化作哀歌的海……
  停棺七天期间,帕威为李德裕举行“打斋”的追祭仪式。
  道公帕〓手持一盏七星灯,四位陪祭道公敲着锣鼓。在幽怨的乐声中,他们在香案周围,来回缓缓起舞。这时,村头旷地男男女女也跳起《五凤舞》和《打柴舞》,用打鹿、纺织的舞步,表达了对这位把他们带进理想天国的死者的无比痛悼之情。
  第八天黎胞们把李德裕安葬了。
  在异常肃穆、哀惋的气氛中,李德裕伴着黎胞对他的缱缱深情,无言地安息了。身旁,是他生死与共的夫人。
  两株葱郁的芭蕉树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曳着盎盎春意。
  一对金色的鹿儿跑上山岗,对坟莹垂下头,才呦呦地走入茂林深处。
  南仇岭里一株三丈多高的沉香树倒下了,可它底部好大块的沉香格,透出浓郁氤氲的香气,弥漫在黎山上空。
  黎胞们踏着哀歌回到家里,供奉一块新的灵牌,上面写着:帅公李丞相之灵。
  家家户户香烟缭绕,人们虔诚地呼唤,“帅公回来,帅公回来啊!”
  同这呼声回应,更深夜半,“的笃的笃”的马蹄声从远山那边传来,越来越近,回荡在寨子里。黎胞们跑出屋外,这边瞧瞧,那边听听,看不到人影,见不到马形。可是,马蹄声却越响越欢。而且,夜夜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
  “帅公,帅公,咱听见了,听见了,咱听见了马蹄声!你保护着山寨,你没有离开咱,永远也离不开咱!”山民对着灵牌跪告着,祷告着……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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