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开山祭·人比黄花瘦·甜甜的野餐·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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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62
颗粒名称: 第十章 开山祭·人比黄花瘦·甜甜的野餐·未雨绸缪
分类号: I247.53
页数: 15
页码: 136-150
摘要: 本文描写了一场开山祭,黎胞们抵抗山洪,保护稻田的故事。文章通过描写黎胞们勤劳的双手在废墟中盖起崭新的船形屋以及在寨前的野地开出一丘一丘稻田等场景,传达出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同时,文章还讲述了黎胞们的土著文化,如祭山神的仪式和信仰等。
关键词: 开山祭 黎胞 土著文化

内容

远处的山,近处的岭,笼罩在雨幕中,起先是一片迷濛,渐次便分出浓浓淡淡。这边的树,那儿的藤蔓、茅舍,被雨点敲打着,最初是潇潇飒飒,而后便剩下淅淅沥沥。风吹着,雾散着,从那稀薄的地方,慢慢露出了光亮,露出了青黛,露出了山寨雨后的丽日阳天。
  多港峒抱班寨里的黎胞也是这样。一场劫难过去了,他们把悲哀埋到心底,又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在一片废墟上,盖起了一间间崭新的船形屋。寨前那一块盆地,原先是野鼠出没、杂草丛生的野地,黎胞们破天荒在那里开出一丘一丘稻田。此刻,刚刚泛青的秧苗被七月的一场雨水洗过,晶莹着嫩茸茸的绿,把一缕缕油然而生的喜悦沁进黎胞们的心里。
  茅舍外面,李德裕踏着雨后的泥地,踱来踱去。叆叇的白云,啁啾叫着飞出林子的小鸟,追逐在田垅上的狗,争先恐后撞入他的眼帘,也撞进他的心中,连那脚板下“咯吱咯吱”的响声也是一种美妙的音韵。李德裕的嘴边,浮上久违了的笑容。他一高兴,亲昵地把李通拉到怀里,得意地念起一首唐诗:
  吏舍踢终年,出郊清旷曙。
  杨柳散和风,青山淡吾虑。
  依丛还自憩,缘涧还复去。
  李通很少见到父亲这样高兴的样子,一边跟着念,一边逗着父亲朗声大笑。可他却把“缘涧还复去”念成“缘涧水来急”。
  “哟,通儿,你小小年纪,耳朵就有毛病?”李德裕满以为儿子听错了呢。
  “父亲,是你眼睛花了,”李通即景生情改了诗句,指手划脚的说,“你看山坡那边——”
  李德裕循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股股山水正活蹦乱窜地冲下,把山坡冲成一道道山涧,把那浑浊的泥水卷入寨前那块盆地,卷进那一丘丘稻田。霎时,李德裕脸上罩上阴云,失声喊了起来,“快,快堵住山水,救救稻苗!”
  一丛丛新绿,可是李德裕用心血浇灌的啊。他磨破了嘴皮,才说服黎胞们干那从没干过的事情:用石片磨成石锄,用铁片弯成铁锄,一点一点地刨,才刨出这一小丘一小丘的田。然后,又冒了多大风险到外面城里换回谷种,点播,插秧,才换来现在这个样子。黎胞们刨掉了的不仅是草根,更是千百年留下来的习惯,他们播下的也不仅是谷种,更是崭新的信念和热辣辣的期待和憧憬。从此,他们会知道,他们不光会烧山,还会种田,汉族同胞能做到的事他们也会做。李德裕想的就是这,难怪一见山水冲进稻田他就慌了。
  大伙听到他的喊声,手拿锄头、石块,堵的堵,挖的挖,终于把山水引向稻田远处的低洼之地。
  “峒长,神还真向着咱们哪!你看,咱们开荒造田,神让稻苗长得怪喜人的。咱们一堵山水,神马上让它乖乖跑了,”李德裕想一会,挽住帕威的手说,“帼长,咱们再在神蛙岭下筑起一条堤坝,挡住山洪,把水引入盆地里,神也会依咱。峒长,只要对咱有利的事,神哪一桩不依着咱?胡思进才跟咱作死对头哪。大伙,你们说是不是这回事?”
  李德裕趁热打铁,打得正是时候。人们经过官兵一阵折腾之后,再面对此情此景,自然信服李德裕。于是,大伙都拍手叫好,“就听李大人的!”
  “峒长,你说呢?”李德裕望着帕威笑。
  “大人,话都让你说了,咱还说啥?”帕威倒象一个腼腆的大孩子,“不过,这可是一件大事呀!咱们得祭山神,才破土动工!”
  “好!还要选个良辰吉日呢!”李德裕爽快地说。
  开山祭选定七月初十龙日举行,以求得龙的庇佑,家事安宁,人畜兴旺。
  太阳刚刚爬过山头,神蛙岭下就人声鼎沸。人群中有抱班寨的黎胞,也有多港峒里别的寨子、德霞峒几个寨子赶来的黎胞。抱班寨里男女老少那份得意的劲儿就甭提了。姑娘们身着美丽的桶裙,头插缤纷多采的山花,逢人不语先自笑,不答俚话只答歌。小伙子扎头巾,捆腰带,身挎弓箭多孔武,摇来摆去耍威风。外面来的黎胞一样兴奋不已。他们挑酒提肉,赶山路,赶月亮,赶到了抱班寨,就是要亲眼看看开山祭的场面,睹一睹被弟兄们称为“帅公”的李德裕的威仪,给他敬一碗山兰酒,敬一筒香米饭。
  辰末巳初时分,帕威、李德裕相随着,走到祭桌面前。帕威还是赶墟时的一身穿戴,不过那头巾、那麻衣,都是成亲时的,今天他还着意在颈上挂一个用兽牙编成的圆圈。这圆圈让人想起他搏击野兽时的雄姿,使他显得十分慓悍、英武。李德裕一身平民打扮,粗布衣,麻布鞋。山民们望着他,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外人失望了。他们眼中的“帅公”应是个头上长角,身上生剌的人物啊,可是他连一点架子都没 有。可是抱班寨的黎胞立刻振振有词:“他不是帅公,谁是?狗官听到他的名字就吓破胆,山贼在梦里都向他悔过,连那神明都让他三分……”于是,别的寨子的黎胞都点头称是,“难得,难得!帅公神通广大,竟象咱自家人似的不装腔作势,是咱的帅公,咱的帅公!”
  祭台排好了,一只生猪、一只生羊、一只肥鸡,十碗米饭,五杯酒、三杯茶,挤满了拼凑起来的两张祭桌。黎家人大事小事都要祭神祭鬼,可祭物这样齐全却还是头一次。烟袅袅升起来了。帕威亲自拿起粉枪,对空鸣了三响。道公身穿长袍,头戴高道帽,手持一把有摇铃的神剑,神色虔诚地立在祭桌旁边。他是新道公,名叫帕侬。帕扣或许良心发现,无颜再见乡亲父老,逃到别的黎峒去了。帕侬双膝微弓,两手一拱,依次敬请神明享用祭品,如此反复三次,又挥舞长剑,表示镇压八方邪魔。然后,他大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山神,三拜仙石!”于是,帕威、李德裕和所有在 场的人们,一个个屏声息气,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毕,李德裕代帕侬念了祭文:
  崖州抱班寨百姓略具薄礼,择七月初十良辰吉日诚心祭祀天地神明、镇村仙石。念我生民辛苦劳作,不得果腹,故欲引水上山,使地尽其利,人尽其力。不惟求一日三餐之温饱,亦欲为百世子孙造福,决非妄自尊大,亵渎神明。此心可察,此情实衷,皇天后土明鉴,祈望大展神威,助我厥日完工,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幸甚,幸甚。
  念过祭文,帕威命众人散开。一个“娘母”和一个汉子便粉墨登场,跳起祭祀舞。“娘母”头顶瓷碗,右手拿一根筷子,首先对着祭桌起舞。只见她右脚向前落地,左脚抬起,右手向前,手心正对下方,从上而下不停地摆动。当右手向上时,筷子便拍击头顶上的瓷碗,发出“铿锵铿锵”的响声。那个汉子则敲着铜锣,“哐哐”的锣声奏出和谐的旋律 伴着“娘母”的舞步。于是,“娘母”便从案桌前面开始,向左、向右、向后面跳动。“娘母”始终念着咒语,敬请诸神祝福,保佑村寨平安。
  祭祀仪式结束了。
  突然,帕威抓过一只大红公鸡,当着众人把它剐了,捧起半碗鸡血。大伙一愣,帕威早已捧着鸡血叩拜了天地,然后,深情环顾四周,对李德裕投去炽热的目光,把碗举到头顶发誓,“苍生有眼,今后咱再对李大人见外,就让山熊咬,让蟒蛇吞!此生此世,咱做牛做马,也听李大人的!”
  “专听李大人的!”黎胞们雀跃不已,迸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喊声。
  李德裕眼睛润湿了。他曾为宰相,亲临过多少祭祀的场面,多么气派,多么隆重的场面。但它对于李德裕而言,一半是真心的祈祷,一半是礼节性的敷衍。而现在,这充满宗教色彩的仪式,却给他献上一个民族的赤诚。于是,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茂光一字一顿地喊,“捧鸡血来!”
  “峒长,黎胞们,你们把心掏给了我,情深义重,何以相报?我李德裕只有一句话,只要身在黎山,吾跟你们风雨同舟,共建家园,共谋大业,造福苍生,造福子孙。现在我也歃血为誓,喝了这鸡血,我的心头永远都是热的!”李德裕接过鸡血,一样对天地叩拜,才当着众人一饮而尽。
  “好!好!”黎胞们吆喝着。有谁敲起牛皮鼓,接着,唢呐吹起来了,漫山遍野男女老幼跳起舞蹈,唱起山歌,直闹到日过响午,兴犹未尽。
  笫二天天刚放亮,神蛙岭上不再是那样神秘、沉寂。人们扛锄抬筐,先先后后上山去了。他们一路拨云踏雾,一路亮开歌喉:
  上山罗,上山罗,
  鸟儿寻食要出窝罗,
  田蟹吃虾要张螫罗,
  咱上山来修大坝哟,
  你挑土来他打夯哟,
  众人同心土成山哟,
  汗珠滴下汇成河哟,
  千年的黄连要刨根罗,
  黎家的日子要甜过糖罗!
  上山的人越来越多,歌声也越唱越大,李德裕忙着打地桩,帕威东奔西跑,又是挖土,又是抬筐,又是打夯,忙的不亦乐乎,他们顾不上唱,心里却比唱的还甜蜜。黎胞们唱歌卖力,干活更卖劲。百来斤重的土筐抬着,不够劲,一个人干跪独霸土筐,提着它,用腹皮也贴上,来回快走如飞。那搭挡的失了业。一时找不到工具。只好抱大土块、搬石头垒坝基。挖土的用力过猛,手掌上冒起血泡,才不吭一声呢。他们暗暗咬紧牙,一锄一锄地挖,生怕露了底,被缴了械,那就不妙了。这样,歌声一阵高过一阵,筑坝的高潮也一浪高过一浪。不到一个上午,土坝的底层有模有样了。
  可是,人群中却少了一双动情的眼睛,少了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此刻,她正倚在门边遥望神蛙岭,无奈却又好奇地听着那儿飞来的歌声、笑声、号子声。望着望着,一双本来很黑很亮的眼珠透射出炽烈的光亮,驱散蒙在脸上面的哀伤,使人想到,那迷雾下面还闪动着亮晶晶的星星,冰凉的表层下面依然躁动着一股暖流。她禁不住前方的诱惑,埋怨帕威好狠心把她搁下不管,就缓缓走到外面。其实,是她让帕威去忙大伙的事情,别来伺候她。那边的热火朝天偏使她受了冷遇,使她冤了她的阿爹。秋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猛然间又回过头来,跄跄踉踉,扑进她的小屋。她才不相信阿光哥 会绝情地抛下她。多少天过去了,她还是痴痴地坐在床上。她觉得,阿光就坐在她的身旁,目不转眼地望着她,似乎怕她走了似的,弄得她发窘,害羞地低下头来。然而,她果真伸过手去,却再也抚摸不到阿光那结实的、温馨的手,摸不到自己赠给他的那只精致的腰篓。她脸色惨白,绝望地痛 哭,“阿光哥,你在哪里?你怎不回答我呀,侬喊你多少遍啦?”秋玉一次又一次呼喊,泪流干了,嗓子喊哑了,她还在喊。她傻呼呼地想,“阿光哥不会不管咱,他说过,咱们要厮守一辈子,白头到老……”多少回,一听到风吹竹叶,秋玉便以为阿光吹着鼻哨来了;多少遍,一看到屋外花影摇动, 秋玉便以为阿光故意〓〓蹭蹭的不进屋。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失望。寨子里的父老姐妹苦口婆心地劝她想开些,李德裕安慰她,“孩子,阿光是个好后生,谁舍得他走啊!可是天底下没有不落的月亮。月总是圆了缺,缺了再圆啊!”直到这个时候,秋玉才真地相信黄泉路无情,阿光哥在那一头,她却在这一头,中间横隔着一道铁门,一道永远不开的铁门。秋玉不由得轻轻喊道:“阿光哥,咱们……咱们来生来世再见!”她早知道,她应该去开始新的生活了,可是真的要离开 这播下爱情种子的寮房时,她却恋恋不舍地回头,情意缠绵地轻轻念着,“阿光哥,陪侬去吧!你啥时候都为咱寨子好,如今,寨里要干大事,干好事,侬也不能当闲人了。你就伴侬去吧!”
  于是,秋玉走向神蛙岭,来到了父老姐妹们的中间。大伙见到她,一齐投过十分关切十分同情的眼光。虽然谁也不同她长谈,只是亲切地喊了她一声。可是秋玉觉得这已经足够了,那一声招呼里包含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她点一点头,默默地挑起土来。于是,大伙干得更欢了。挖土的、抬土挑土的、打夯的,加速了节奏,加强了力度。那劳动的场面,仿佛一张浓墨云彩的油画,线条粗犷、浑厚,意境开阔、深远,也如一道“哗哗”流泻的山溪,冲刷着一切情感的沉滓,翻滚着忘我的浪花。很快,秋玉那惆怅,那心底的哀伤,象死寂的潭水融进山泉,象潮湿的山岚消失于斑灿的朝霞面前。
  秋玉挑得满满的,来回小跑着,脸上沁出了汗水。李德裕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怜爱、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一个如此可爱可敬的姑娘,恶运竟一次又一次向她袭击,真不知道她怎样承受得了?李德裕忽然觉得,他是风雨飘摇中的破舟,而她就是冰雪覆盖下的小树。人,秉赋不同,地位不同,学识不同,命运有时却惊人地相似。然而,他挺过来了,她也挺过来了,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关怀着李德裕,此刻,李德裕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同病相怜的姑娘。望着她那瘦削的脸蛋儿,他的心都快憋死了。
  秋玉又挑着黄土到了坝基上。李德裕望了她一眼,招了招手,“孩子,快来,帮帮个忙!”
  秋玉倒下土,三步两步奔过来,李德裕却说声“孩子,先歇歇”,便去拉拉线,打打桩。秋玉急了,便要挑土去。李德裕这才示意她等一等,慢慢走过来,慢条斯理地说,“孩子,你瘦多了!先歇一会嘛!堤坝也不是一天、二天能筑成的!”李德裕说着,又慢腾腾地抬起右脚,笑一笑,“秋玉,帅公的鞋开了窗,土坷粒、石碎什么的,都来欺负我的脚板。你能不能帮个忙哪?”
  “大人,咱有空再给你做双新的。”秋玉苦涩地笑。
  “那可不行。这不是要累坏了你?”李德裕想了想,掏出一块麻布,“来,缝缝补补就行了。岐,你可不能蛮干啊。太累了,身子也会开窗开洞的,病邪真会欺负你呐!”
  说了老半天,秋玉恍然大悟,李德裕处处为她好,心里也就热呼呼的。她麻利地缝好破洞,才低声说,“谢大人。大人,你也得保重!”
  “嘿嘿,我老啦,老了的姜虫不吃,”李德裕强装笑容,“年轻人,身体才最要紧!”
  “大人,你还不老,不老……”秋玉喃喃自语,默默挑起粪箕,却回过头,投来关切的目光。
  七月的太阳,悄悄爬上南仇岭上那最高的山峰,向着天顶挪动。
  李德裕笑着对帕威说,“该让大伙歇歇工了,不然,肚子会告状的!”
  “说得是!”帕威跳上一个高土墩上,两手凑成喇叭,“大伙儿歇歇工,不歇工的,瞧咱不敲断你的腿!”
  人们放下工具,跑到一株大榕树下,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李德裕和帕威,说着,笑个不停。
  可附近几个火堆旁,早忙坏了几个姑娘。她们先挖好一个个土坑,在坑里生起火来。等到木柴都烧成炭,她们才把炭火搞平,在上面盖上一层薄土,再在泥土上面匀匀地放好山莳,然后,又把泥土盖过,再在泥土上面生起大火。火焰上窜下跳的,伸着长舌。突然,帕威说声,“差点忘了大 事!”便离开大伙,跳到火堆旁边。他从腰篓里取出一个叶包,掰开葫芦瓜叶,拿出几块鹿母,串在木叉上,扒出炭火,认真的烤起肉来,他烤肉也有一手。不多久,鹿肉既不生也不焦,恰到火候,冒出香喷喷的味儿,早让几个馋嘴鬼流口涎水。
  还愣住做啥?开饭,开饭罗!爱吃粥的吃粥,爱吃山莳的扒山莳!山莳好吃好吃的,别让大吃鬼占了便宜!”帕威一头嚷着,一头却把烤肉藏到背后,活象一个几岁的小孩。
  大伙一窝蜂去扒山莳,帕威却乘机走到李德裕身旁,啧啧嘴说,山莳好吃,叫人嘴里吃着,眼里想着,就便宜了他们吧。粥不香,可老人吃得消,几个肉片就凑合凑合啦。
  “峒长,你几时学会圆谎啦?还真有两下。幸亏你那眼神泄密,不然,我还真会上当呢!”李德裕“嘿嘿”笑着,“好,你的情我领了。不过,我可吃不消啊。拿几片给秋玉,那孩子瘦多了。峒长,你去吧!”
  帕威看到李德裕那个不容违抗的样子,也只好乖乖从命了。
  帕威挪近女儿身边,望了她一眼,就低下头。果然她瘦多了。这些日子光顾忙大伙的事,似乎把她忘了。如今瞧她这个样子,帕威心里如扎上针,异常难受。但话到唇边又哽住。他眼圈儿湿了,把鹿肉往秋玉手里一塞,才喃喃地说,“孩子……你吃了吧,身子最要紧!”
  “阿爹,你怎啦!女儿好好的!鹿肉拿回去,你吃,给李大人吃!”秋玉死活不肯要。
  “孩子,生我的气了?阿爹只顾忙大伙的事,关心你不够,该死!”帕威咒起自己来了。
  “阿爹,别说了。你若整天陪住我,就不是好阿爹,寨子里的事要紧,女儿还恨自己呢……”秋玉说着,已是泪光点点。
  “我的好女儿!”咱威一把拉过女儿,无限深情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到底悄悄放下鹿肉。
  “黎胞们,山里有珍禽异兽,有良材好药,地下埋着金银,藏着珠宝。咱却吃粥,吃山莳,吃野菜,盐巴也难得不断顿。这太不公平了!”李德裕一边吃着粥,一边走到大伙中间。这些天来,他时刻想着的是如何使地尽其财,使人尽其力,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这太难了。但怕难,什么也就完了。今天,他就要好好地讲一讲,目下所做的,就是砸开那不公平的枷锁的第一步。有了第一,便有第二、第三……还愁枷锁砸不开吗?
  李德裕说着,用黎胞们能听得懂、能接受得了的方式说着。山里人你看我,我看你,那眼神是在说,原来山那边,还有一个天地。而咱正是向那边走去。有人乐开了,几个人用手搭成一座轿,抬起李德裕,乐呵呵地沿着坝基来回蹦着。
  “别闹了,别闹了,累坏了李大人,看我不打断你的手!”帕威又高兴又生气的嚷着。
  不想,几个调皮鬼却眨一眨眼,跑过来抬起帕威蹦蹦跳跳的,把他甩到半空,乐得大伙都笑了。
  日子在黎家人的苦干中一天天过去,神蛙岭下的堤坝一天天加高了。
  眼看堤坝快要峻工,李德裕心里好不高兴,每天,他和帕威留在后头,瞧这瞧那,聊起来没完没了。
  一天傍晚,他突然拉住帕威,怪神秘地说,“峒长,你听,什么在喊呢?”
  “还不是鸟喊,野兽叫?”帕威随口说。
  “还有青蛙鸣喊的声音。你听,你听!”李德裕一把拉住帕威。
  “大人,这坝一筑成,你都变成小孩子,来逗我了。哪里有青蛙叫?”帕威说。
  “峒长,这坝一筑成,挡住山洪,咱们再引水上山,面前是一片田洋,十里稻花香。这神蛙石灵,所以,它喜不自禁地喊了,给咱报个信儿。你真地听不出来?咦?”李德裕笑盈盈,解开帕威的闷葫芦。
  “哟,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见,听见!”帕威这一回惟恐落后了。
  然而,才过一天,李德裕却皱起眉头。
  刚才,帕威告诉他,山里蜜蜂做窝都飞到高高的树枝、竹枝上做,他还漫不经心地说,“蜜蜂喜欢哪里就飞到哪里,这不关咱的事!”
  “大人,你不知道,蜜蜂搬到高枝上做窝,今年肯定会发大水!”帕威说。
  “这是真的?”李德裕脸色一沉。
  “假不了,咱们山里人见多罗!“帕威那语气不容有争辩的余地。
  “峒长,要真发了大水,”李德裕倒抽一口凉气,眼前恍然出现一幅可怕的画面:滔滔的山洪,象从九天滚滚泻来,浊流千里,横冲直撞,不可一世,他不禁吃惊地河,“咱这堤坝该怎么办?”
  “怕啥?兵来将挡。水来土填!”帕威说。
  李德裕不作声,只顾默默地绕着堤坝走,环顾了四周,突然拉起帕威走。
  “峒长,让大伙干着,咱们走走,乘山洪没来之前,先给它找出路!”李德裕见帕威还在发愣,再用力一拉。
  他们沿着堤坝向北走去。他们走过山岗,走过山丘。那山丘和山丘毗邻的地方露出了缺口。然而,李德裕一望面前有山丘,有平地,摇了摇头,便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个峡谷。山坳露出了嶙峋的山石,石上布满青苔,看来很少有人到过。峡谷自然形式一条溪涧。石缝间淅淅沥沥淌下水珠,汇成汩汩细流,淌入涧底光滑的鹅卵石,发出细碎的叮叮咚咚的声音。
  李德裕眼前一亮,攀援着石头、树根,走下峡谷。
  “大人,你也要小心,小心!”帕威身不由己,跟着他走。
  “峒长,你也要小心!李德裕答应着,望着溪涧的坡度,又折断木棍来比比划划,估量着水的落差。末了,他还不放心似的,攀缘着岸边的树木,沿着溪涧,向下走了好远。
  “大人,你这是要走到昌化溪去啦?”帕威紧迫不舍,不解地问。
  “溪涧通向昌化溪?”李德裕惊喜地问。
  “还不是!”帕威说。
  “好,好,”李德裕转回身,“我不走啦,别让峒长跟我受累。”
  李德裕果真折回头来。可他不时还问着帕威在那里猎过多少野味,还要帕威带他去打猎,他要给帕威“头弓肉”。
  “咱们现在就去!”帕威可上瘾了。
  “不,不,”李德裕笑着,“说着开开心罢,望梅止渴嘛。现在咱们有正经事!”
  上得岸来,李德裕歇了歇气,捧几口泉水漱洗漱洗,清了清脑儿,提了神儿,这才冲着帕威说,“峒长,我昨夜做了个梦。”
  ”是梦见遇上沉香格木吧?”帕威问道。黎胞们梦见遇上沉香格,是得了好兆。
  “不,恐怕比遇上沉香格要好”。李德裕停了一停,才告诉帕威,他梦见大伙就在峡谷上面修了一道滚水石坝,又从堤坝那边挖了沟渠直通到石坝那里。山洪到来时,水都流来,沿着溪涧跑掉。水位低时,堤坝里的蓄水自然排不出去,只灌溉田洋。
  “大人,你又编派我了。这哪里是梦?不过,你想的好!”帕威拍拍脑门,“咱就笨,就不想到这上头!”
  “还不好!咱们还要挖沟,把昌化溪引上山来。那样,咱们准能过上好日子!你说是不是这样?”李德裕太兴奋了,握住帕威的手问。
  “是,是,”帕威连连点头,“堤坝一完工,咱们就干!”
  “先修石坝,再引水上山!”李裕补充了一句。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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