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砍山情·神蛙石的灵光·不觉月影西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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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60
颗粒名称: 第八章 砍山情·神蛙石的灵光·不觉月影西斜
分类号: I247.53
页数: 15
页码: 107-121
摘要: 本文记述了黎家人在南仇岭半山腰砍山的场景,描述了他们的辛劳与努力,并围绕着主人公秋玉和她对阿光的情感变化展开。
关键词: 黎族 秋玉 情感变化

内容

砍倒树一片,
  再放火烧山。
  种下包麦种,
  还要种山兰。
  日日不得闲,
  三顿断两餐。
  怨天不公道,
  咱们多愁烦。
  ……
  粗犷、高亢、悠婉的歌声,倾吐着怨艾、悲愤,伴着叮叮咚咚的砍伐声,从树顶上飘出去,从杂枝间飘出去,在南仇岭半山腰、低谷间迥荡着,迥荡着。五月的骄阳烤得石头上直冒青烟,烤得黎家人酱赯色的背脊流油。他们把蓝天当帽,把树枝当帽,把笠大的葵叶当帽。肚子饿了,胡乱塞进些山莳、野菜,汗流干了,捧口泉水就喝。可是,歌是从心里掏出来的,却掏也掏个不完,伴着砍伐声惊跑林间野兽, 惊飞丛中鸟儿。
  帕威砍山来了,秋玉也砍山来了。帕威还真心疼女儿嫩葱葱的皮肉,死活要她呆在家里,秋玉哪里肯依?黎家男子砍山时,女人得停下手中针线。据说不这样,男人爬树便要碍住手脚,摔个半死半活的,可就难说了。再说,大伙都上山来,自己呆在家里,不就往闷葫芦里钻?秋玉宁愿晒成个火炭人儿,也要跟大伙累在一块,笑在一块。帕威拗不过她,只好依了。秋玉不能象阿爹那样爬在树上,砍倒这株, 又攀上那株。她砍杂枝,砍小树,也忙得手不停,脚不歇。当然,她也有放下活儿,驻足侧耳的时候。这不是别的,是那诱惑的歌声飞过来了:
  不砍大树砍小树,
  只砍旁枝留树冠。
  让鸟儿做窝,
  让鸟儿成双。
  让千年老藤,
  一直往上窜!
  心上人儿哟,
  你也快来攀。
  秋玉顺着声音望去,眼睛放亮了。这不是阿光哥吗?他象一个猴子骑在一株黑格树上,一边砍倒树枝,一边探出头来,卖力地唱着。秋玉心里“呸”了一声,你就是眼睛尖利,瞧见咱在这儿,故意唱给咱听!才两天不见面了,心肝都给猫抓得发痒!近来,秋玉恨他,可怜他,也越发爱他。李夫人都过七了,阿光才空着双手回来,秋玉真恨不得一口把他吞下。寨子里的人也似乎怨他,阿光竟果真躲了起来, 说是没面目见人。这一回,秋玉又恨起自己来了。那仙水是阿妈的阿妈说的,谁知道真有还是假有?就真有仙水潭,谁见到?这不是到海里去捞针吗?阿光哥肉都掉了十斤,脚板都磨破两层皮才回来,他是要找到仙水啊。秋玉这一想,千怪万怪,只怪自己心眼儿偏,便向阿光赔一千个不是,一万个不是。然而,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秋玉又恨阿光来了。她想不通,李大人够难受的了,咱恨不能跟他分些痛苦。咱多给他问安,多给他打些柴火,也是合人情道理的嘛。也不碍谁的手,碍谁的脚。阿光哥你也是愿李大人好,帮不了他忙,你为啥对咱斜着眼睛?你心眼儿就是大不过针眼儿。恨归恨了,秋玉细细寻思,阿光这全是为了她,向着她呀。一想到这,秋玉气都消了,要罚罚他的念头也消了,只可怜他青梅树不成坡垒格,只爱他如自家的疮疤自己疼一样。因此,这会儿听到阿光的歌声,秋玉踮起脚尖,脸朝阿光那边唱起来了:
  鱼儿爱深潭,
  鹿儿爱青山,
  兔儿爱嫩草,
  雀儿爱山兰。
  峰高有云缭,
  树大有藤攀,
  石厚有崖恋,
  哥好有姝跟。
  别做龙眼树大生小籽,
  别做鸡不吹箫嘴巴尖,
  别做木棉皮青肚内白,
  别做椰子生肉不生仁……
  “唱得好,阿玉。”李德裕悄悄站在秋玉背后听了一会,夸了秋玉,又对同来的帕威说,“峒长,阿玉手巧心诚,好,好!你有福气呀!”
  “李大人……你……你怎的也上山来?这不苦了你嘛!”秋玉羞红了脸,到底关切地问。
  “苦,苦,大伙都苦得,我却苦不得,这还象个理吗?阿玉,你也别小嘘人啰!”李德裕爽朗地笑道。
  “大人,你就是不听咱的。咱是握惯了山刀把,可你,你是捏惯笔头的呀!有我帕威吃的,就有大人喝的。大人在家唸诗作对,咱来供养你,心里才舒服!”帕威蛮不服气的。
  “峒长,在家人都憋出病,还能念出诗来!你看,我一上山就拾到好诗,”李德裕说着,念起来了:
  别做龙眼树大生小籽
  别做鸡不吹箫嘴巴尖
  “大人,你,你又瞎编人!”秋玉娇嗔地笑。
  “不是瞎编,咱们是说正经的。你们都叫我‘大人’, 我就要成大人的样子。不然,就是龙眼树了。你们说,是不是呀?”李德裕摊了摊手。
  说话之间,周围的黎胞都放下手中活计,阿光早从树上跳下来,围在李德裕身旁。这时,一个黎胞调皮地说,“大人,从今天起,咱们砍山,你就包烧山,好吧?”
  “这容易,容易,东风随我意,一把火烧山!我要把大伙吃的穿的,全给包了!”李德裕故作神秘地说。
  “大人,还会说笑话儿呢。”有人乐了,直拍拍手掌。
  “哟,你们是说我瞎吹?嘿,别看我老了,早年可学过法术,神通广大的法术。如今这法术可派上大用场了!”李德裕说得一本正经的。
  “哟,大人还真神呢!”
  “可不,李大人治那山贼,就凭着那法术呢。怪不得歹徒不敢作孽!”
  “嘿,大人,你也别葫芦里卖膏药呀!什么法术,也得说来见识见识,让大伙高兴高兴!”
  大伙还真是七嘴八舌的。
  “不过,大伙都得听我的,这法术才灵验。”李德裕望着一张张兴奋的脸,便绘声绘影地说了:他一招手,山神就俯首听命,传令给各路大土神、小土神,一个个要恭候两旁,给河神鸣锣开道,接驾引路;二招手,河神也乖乖听话,吩咐昌化溪里的虾兵蟹将,大大小小一群水族,拥着水珠,摇着浪花,大摇大摆从南木岭里峰拥而上……说着,说着,李德裕忽然停下。
  “大人,你果真有这天大本事?那你快说,接下说呀!”黎胞们听到过瘾处,自然急于知个分晓。
  “哎哟,大伙这一打岔,河神跟我讨价还价来啦!”李德裕捋一捋胡须,笑咪咪地说,“这一回,可得请大伙帮个忙啰!”
  “这还用说!咱让帕扣唸经,杀三头牛、六头猪祭他!”帕威挺认真的。
  “不行呀!”李德裕煞有其事地说。
  “咱再供他香米饭、山兰酒,哪位神仙不吃耙!”有人说。
  “还不行!”李德裕依然摇头。
  “那……那咱织一幅黎锦,请他坐在上面,八个阿哥抬他,还抬不动他吗?”秋玉已有点急不可耐了。
  “阿玉,算你说得还差不多。其实,河神也不要咱抬他。他一帮人马,要走得体面些,求咱给修条大路,”李德裕一边说,一边用两手比比划划,”他一来到咱家门呀,多港峒里年年风调雨顺,南仇岭上种下的玉米啦、山兰啦,也犯不上怕毒日晒,坡头坡尾全都种上庄稼。到那时,咱们一日三餐醉,餐餐醉山兰。大伙,你们说,修修路可值得吧?”
  大伙心头热呼呼,入了神,谁都不答腔。
  “大人,你这一比一划的,不就是要修条沟吗?”阿光沉思着,琢磨出了条条道道,”“你是说,让咱把昌化溪水都引上山来,是吧?”
  “哎,阿光说得对呀。对,对,修沟就修沟,只要修来个肚子饱,就行!”黎胞们人呼雀跃的嚷。
  “阿光,你还真聪明哩。这一回,就看你们后生哥抖出个威风来啰!”李德裕拍拍阿光的肩膀,“后生哥,你说呢?”
  “咱是专听李大人的。修沟的事,咱……”阿光跃跃欲试的,突然话塞。
  大伙一楞:帕威正拉下脸来,默默的不说话。一个个也就象蔫了的瓜秧,提不起神来。这也难怪。俗话说,过水看头人。多港峒里,帕威的话比圣旨还灵着呢。帕威不吭声,谁还敢放气?
  李德裕心里喊一声;糟了,多港峒里破天荒的大事,自己也不先跟峒长通通气,乘着兴头捅了出来,可要惹来麻烦。错就将错就错。自己从来不吃后悔药。树尾先动,树头就不动?于是,他就对着帕威说,“峒长,我光动嘴皮儿罢了。这力气,得大伙出。大伙正等着峒长的吩咐呢。”
  帕威不答腔,只顾狠狠捏碎土坷粒。
  “阿爹,你说话呀,快说话呀!”秋玉轻轻拂拭着帕威手上的尘土,“李大人还不是为了咱们好?”
  “这事儿,是件大事呀,峒里没有过的大事!”帕威怔怔地望着地面,自言自语。
  “是呀,是峒里没有过的大事!”众人一齐附和着。
  李德裕不再说了,只顾默默地望着那一张张酱赯色的脸,望着那一双双渴望的,却又是困惑的眼睛。他想从那里寻找理解,寻找支持。他觉得什么都寻到了,什么又都失去。他明白,黎家人在这片土地上刀耕火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有些人习惯了,仿佛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就象太阳从东边出来又从西边落下去一样的天经地义。有些人想冲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却怕绊了跟头,摔伤了胳膊,折断了腿。帕威犯了什么禁忌,李德裕心中也拿不准。但他知道,让黎家人开沟挖河,并不比上几道奏章容易。然而,他不能无动于衷,坐视百姓在一潭死水中度日。他从政多年,一生以救济天下苍生为职责,如今身居黎山,体味到百姓如何在贫困、饥饿中挣扎,才知道自己的政治抱负只是半句空话,“皇恩播九州”这一句话,实在只是大臣们冠冕堂皇的颂辞罢了。而在日子的艰难中,黎胞们却伸出了慷慨的、无私的手。他们饿着肚子,也要把吃的、用的掏出来,塞到李德裕的手里。当他含着泪花接过一块黄猄肉、接过一碗玉米粥、接过一担木柴的时候,他的内心是在颤抖地呼喊:我李德裕欠了黎胞一笔债呀!以前他信奉孔老夫子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现在很清楚,等到“在其位”再来“谋其政”,恐怕来不及了。为着报效皇上,报效天下苍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李德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他该给黎胞们做点什么。他隐隐觉得生命的灯火快要熄灭了,但越是意识到这,就越产生强烈的欲望,要积聚最后的力量,放出夺目的光辉。有了这个念头,一切偷生的、息事宁人的想法,都从胸臆中逍遁,一切畏难的情绪都退避三舍,一切坏的结果都考虑到了。因此,李德裕沉思一会,便笑着对帕威说,“峒长,这天大的事情咱们再好好商量嘛。来,我来砍山!”于是,大伙也慢慢散了。
  李德裕瞄住一株黄槐树,捲一捲袖口,站了个弓步,挥起山勾刀就要向树茎底部砍去。可是,刀落下时,刀勾划了划树皮便弹了回到面前。在一旁砍树的帕威走过来,嗡声嗡气地说,“大人,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歇着吧!”李德裕解嘲似的笑着,“这山刀还不如长枪好使!”其实,他是心疼,一株大树好端端的,要当作柴火烧了,才砍个歪着。但他不肯说出来,怕惹大伙笑话。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砍倒大树,不然,他就要矮人三寸的。李德裕谢过帕威,又砍起树来。他站着砍,蹲着砍,往上砍,往下砍,左砍右砍,虎口震得起了几个血泡,终于砍倒了大树。阿光眼尖,望见李德裕砍倒了大树,吆喝几声,使劲唱起来:
  砍哟,砍哟,
  砍倒千年老树哟嗬咳,
  砍倒万丈古藤呦嗬咳,
  砍出一条新道哟嗬咳。
  往年黎家自己砍,
  今年风光大不同。
  李大人跟咱砍山呦嗬咳,
  七月包谷堆成岭呦嗬咳……
  阿光一唱,小伙子跟着唱,姑娘跟着唱,帕威也跟着唱,唱了个山谷来风,群情振奋……
  然而,一回到家,秋玉问起修沟的事,帕威却白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嚷,“问个啥?你懂什么?”一连几晚,他总独自喝着闷酒。
  一天晚上,帕扣来了,帕威低着头,似乎不把他的到来当一回事。
  “怎啦,峒长,一个人喝着?”帕扣弯腰低头,挤眉弄眼地踅到桌旁。那样子是说,你便不请我,我也自己来。帕扣给帕威添满一碗,再给自己倒满一碗,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峒长,你吃了豹子胆,托大啦?连我进来,也给一张冷凳。”可是帕威依然不理他。帕扣讨了个无趣,便挟起一块山鸡肉,吞进嘴里又吐了出来,津津有味地折腾,无话找话说,“好吃,好吃!峒长就是好手段。哦,峒长今儿不高兴,该是让一只坡鹿逃了?要不,咱兄弟俩就喝喝到星儿落下碗里。”
  “喝,喝,你就知道喝!”帕威干脆把自己的酒碗都推到他面前。
  “哟,峒长,好大的火气!”帕扣捂捂鼻子,表示他的愤慨,两只三角眼同时也在帕威脸上搜寻什么。突然,他恍然大悟似的直点头,“怪不得……峒长你……我看出来“你看出啥?”帕威有点急不可捺。
  “嗨,不说也罢……”帕扣摇了摇手。
  “你不说?你敢不说?快说,叫你说,你就快说!”帕威汹汹然地嚷。
  “好,我说,我说!”帕扣润了润喉咙 半昧住眼睛,嘴皮一张一闭的,半响才吭出声来:“峒长,你你气色不好,凶星缠上你啊!峒长,你是一峒之长,只怕你灾星不脱,咱峒里也要有血光之灾呀。”
  “你说,凶星怎来的?”
  “这……这几天我不在寨子里,寨子里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准。幸而灾星缠身不久,峒长你你啥事都留点神,我再给你求福,会消灾脱难的,”帕扣说着说着,扳了扳指头,诡秘地朝帕威眯了眯眼,”峒长,咱黎家的规矩一条一条都犯不得,咱黎家的山头一个一个都动不得,南仇岭上的神蛙石千万动不得啊!它可是多港峒,是咱抱班寨的命脉啊!”
  “这是真的?这都是真的?”帕威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声音也微微发抖。
  “桐长,咱啥时候不是为你好,为寨子好,谁存心骗你?谁骗你,谁就是——”帕扣一话未完,帕威伸过手掌猛然捂住他的嘴巴,“谁让你咒了自己?”
  这一夜帕威躺在床上不曾合眼。
  他走一山看一山似的一路想起帕扣,想起帕扣今晚说的话来。帕扣倒是护着咱呢。十几岁那年,帕威挑一担玉米过溪。刹那间,岭顶上炸了几个响雷,乌云盖过山头,山雨噼噼拍拍来了,山水滚滚而下。冷不防,已过溪中央的帕威被卷进旋涡里。他偏舍不得甩掉担子,在浊浪里死死挣扎,眼看就要被大水吞没。幸好帕扣也从对岸的小路赶到总路口,一见这情景,二话不说,只身跳入激流,把帕威连人和担子推上岸边。这些年来,帕扣开口不离神,闭口不离鬼,可他是道公啊,也难怪他。帕扣酒是贪喝,有几回还跟晒经坡墟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混,大概是混碗酒喝,没啥。帕威想来想去,还是认准帕扣真心为他好,不由寻思黎家一条条规矩。族有族规,有奸情的,奸夫不是毙命,也要罚酒罚猪,当众认罪。家有家法,竹都分个上节下节,长幼之间的礼节,乱来不得。可帕威细细想来,族规、家规大的小的,他从来不触犯。谁敢说他半句不公道?对了,一定是李大人要修沟的事,让上天知道了,要降罪下来了。李大人呀,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咱黎家的规矩。山神、河神,谁敢动得他一根毫毛?放火烧山种山兰,自古至今有谁种出啥来?种出稻米,祖宗也不认你。那天咱不吭声,是碍住一层脸皮,别让你大人难为情。可你那天比比划划,比出了沟沿,不就比出来一条长蛇,冲犯了神蛙石,那还了得?李大人呀,咱也不是冤了你,道公分明也这么说。你可叫我怎办?
  清晨,乳白色的雾气从山林、深谷、寨子那边滚滚升腾,那绿树,那小室,浮动在这流动的浆液里,若隐若现。而神蛙岭这边低矮,多是小山丘,雾气就淡些,就薄些。在一个小山丘半腰,一堆丈把高的石头拔地而出,凝神细看,它纤毫不爽,酷似一个巨大的青蛙。那青蛙昂头蹲着,嘴巴半张,宛然对着寨子翘首待鸣。在田园诗人的笔下,雾气下的山谷、村寨就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田洋,而这青蛙,就是来自田洋里的使者,预报着丰收的喜讯。帕威身披白雾踏着露珠来了,来到大石跟前,脚步放得很轻很轻,眼里贮满不容亵渎的异样的光彩。他突然“卟咚”一声跪下,两掌齐放胸前,虔诚地轻声念着,“神灵保佑,神灵保佑。”他一直跪着,谛听神灵发出什么训谕。可四周静悄悄的,神蛙石不说话,连飞鸟也不来报个讯儿。他就一动也不动地跪着,跪到太阳爬过山头好高好高。这样,雾淡了,散了,千树万树披 上金色的流苏。神蛙石在阳光的照耀下,也仿佛身披那金色的流苏。帕威眼冒金花,心里惊喊,“这可是灵光?一道一道的灵光!神蛙石真灵啊!”他连忙拜了九拜,让赶来的大伙也跟着跪拜。
  帕威跪拜完毕,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到山兰园里去了。他挨个走到黎胞身旁,汹声汹气的就是一句话:“从今天起,谁也不准提开沟的事!”
  一句话,却象严冬里一声闷雷在寨子里炸裂,人人惶恐,不安,郁闷,困惑。从上午到下午,从傍晚到黄昏……
  月亮从山脊上爬上来了。溶溶山月,把寨子泡在轻柔的世界。要是平时,缠绵绵的乐器声、对歌声,早同月光把寨子泡得酥软酥软。可是今天晚上,寨子里却静静的,静得令人透不过气。
  秋玉三扒两扒吃过晚饭,就到寮房呆着。她心里都烦死,却不见阿光来。不一会儿阿光来了,她劈头就问,“你到哪里死去了,今儿才转生?你难道害了笑病,一点正经事儿也不管一管?”
  阿光知道她骂啥,对不了她爹,就来骂他,正是对不得坡上鹿却来管栏里猪。阿光心里才急呢。李大人好心不得好报,阿爹他……唉,帕扣不该来装弄神鬼,来添油添火!他那张阴阳脸看起就叫人恶心,那扭扭捏捏的样子,就会让人长鸡皮疙瘩。可是阿光也没办法啊,胳膊拧不过大腿嘛。阿光正是找秋玉商量商量,不想一进门就挨骂。但他明知道秋玉是一片好心,并不计较她,却故意逗她,“骂吧,骂我遭瘟,谁来陪你?”
  “你坏,你坏,都啥时候了,还闹着玩?”秋玉刮了阿光一下嘴巴。
  “谁闹着玩?咱不是想出个办法来了吗?只要治得帕扣,阿爹就……阿光凑到秋玉耳朵旁,嘀嘀咕咕一阵。
  明天阿光要到德霞峒那边打猎。他打得坡鹿,一定送“头弓”给帕扣,不过,得悄悄对他说,那只鹿是养在“插星”岭里的,养给天神享用的,看看帕扣这只猫还吃不吃腥。这样……
  “好,好,要是帕扣露了馅,阿爹就不会被他迷住!”秋玉一高兴,竟象一个孩子似的跳起来。
  “这是正经事吧?”阿光有意讨好恋人。
  “还有正经事,咱们去看看李大人,别让他给闷住!”秋玉恳求起阿光来啦。
  “我不听你的!”阿光说完,却拉着秋玉走出了寮房。
  李德裕的屋子就在眼前了。灯光透出来,桔黄色的灯光虽然不那么明亮,可是它照出了一尊浮雕式的身影。他面对着一盏海棠油灯,面对着一张草图,兀然端坐,使人想起山峰在月色下勾勒着庄严,勾勒着凝重,阿光和秋玉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一步一步椰近窗前。他们瞥见了,那草图上面画着——那一堆一堆的,不就是山岭吗?那弯弯的,从山里穿过的不就是溪吗?对了,那是寨子,那象盆一样凹下去的,不就是寨子前面那一块盆地么?对了,李大人想什么,全在纸上画出来了。两人心里一热,李大人在琢磨着挖沟的事儿!突然,李德裕叹息一声,捧着那张草图,“把你烧了!”
  “大人,烧它不得.烧它不得!”阿光和秋玉奔进屋子,不约而同地喊。
  李德裕一望深夜这不速之客,惊喜地喊,“哟,阿光,秋玉,来,坐,坐!”
  “大人,可委屈了你,都怪咱阿爹不好……”秋玉难为情地说。
  “傻孩子,说到哪里去了?峒长怎的不好?峒长不好,能容得我住下?因为我念着峒长好,才想出点力,来报答峒长,报答大伙。喝了寨子的水,吃了百家饭,也要给你们留点什么,让大伙,让后人都说我不白到过这里。我只盼着我能有这一天!”李德裕说着,说着,真的动情了。
  “大人,阿爹一时糊涂,你可别怪他!”阿光陪了笑脸。
  “孩子,这不叫糊涂。走路惯了,就有马骑,也怕摔下来,得一瞧再瞧。你们送我茶,又甜又香又补身子,我开始还真不敢尝尝。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东西 难怪峒长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们说,是不是这样?”李德裕说。
  “哎,是呀,大人看透了咱的心事。只是,咱总觉得李大人为咱好,大人要咱怎办,咱就要跟着办,”秋玉想了想,撒起娇来,“阿爹,他会想通的。你不该要把它把它毁掉!”
  “生我的气啦,秋玉?”李德裕笑着问。为了这张草图,李德裕悄悄察看昌化江,走遍了南仇岭大山头小山头,名为观赏风光,吟诗作对,实际是一步一步考虑如何把江水引上山来。他哪里肯把心血付之东流?刚才,他一时心烦,说了一句丧气的话,却被秋玉听见。当下,他认错似的对两人说,“我赔个不是,好吧?你们,峒里的父老兄弟孩子,都可得帮我一把!”
  “大人,咱啥时候不听你的?阿爹他……咱要说他……”秋玉边说边望李德裕。
  于是,李德裕捻大灯蕊,摊开草图,对着这一对年轻人描绘那将出现的情景,二人听得如痴如醉,不觉月影西斜……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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