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箫声与火光·斗智·脱逃·罪恶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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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57
颗粒名称: 第五章 箫声与火光·斗智·脱逃·罪恶的箭
分类号: K825
页数: 14
页码: 63-76
摘要: 本文记述了黑夜笼罩着崖州城,几十个黑影悄悄地涌进城里,打算救出关在牢房里的秋玉。阿光探路后,轻轻吹起鼻箫,引起秋玉的注意。秋玉回想起和阿光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心中充满了焦急、恼怒、期待和思念。她虽然忧虑万分,但却太累了,最终睡着了。
关键词: 崖州城 秋玉

内容

夜,张开一只黑洞洞的巨嘴,吞噬一穹湛蓝湛蓝,吞噬漫天星光,吞噬崖州城里家家灯火,只留下无边的黑暗。州衙内不时有几点萤火虫飞来飞去,仿佛鬼影在游荡。这并不给黑夜亮些生气,反而点缀着它的阴森。四周静悄悄的,州衙内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使人觉得那隐在黑夜里,俨然蒙面怪兽的牒楼、屋宇,正在摆布阵势。一阵闷热之后,一记闪电突然划过长空,宛如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口,横七竖 八,在夜幕上划过。接着,呼啸的海风穿过城外黑黝黝的椰林,穿过密密匝匝的槟榔丛,一直刮进城里。州衙内蜷伏在墙角的狗,发狂似地吠起来,惊醒了暮春三月的沉寂。然而,这只是风雨到来的前夕。天幕划过了,又合拢来,依然是使人透不过气来的穹窿……
  三更时分,一个个黑影从城北荔枝林里,鱼贯着跃出。听不到说话声,听不到脚步响。黑影猫着腰,匍匐着前进,那么敏捷,那么自如,就像鱼儿在水里游着。黑影在大路口聚拢,依然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只手掌轻轻按着另一只手掌,一只只挨次按着。显然知道人都到齐了,有人轻轻吹一声口哨。黑影便分二路,人不知鬼不觉地踅到城北墙根底下埋伏。
  两个黑影站起来,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听不到城里有一点动静,不约而同,爬过低矮的土墙。他们凝神片刻,还故意朝草丛里甩了一个石头。的确四周还是没有响声,除了刚才那一声石响,他们这才轻轻打开城北大门。
  几十个黑影潮水般涌进了崖州城里。
  那两个黑影走在前头,领着同伙一个紧挨一个,穿过大路小巷,穿过鳞次栉比的瓦屋房舍,一直来到州衙后面。
  打头的两个黑影让同伙伏下,捱到州衙门口。轻轻一推,小门“咿”地开了,原来它只虚掩着。
  “阿爹,难道狗官有了准备?”说话人原来是阿光,他凑近同来的人帕威耳朵旁低话,“难道有人走漏了风声?”
  “怕什么!”帕威轻声应道。
  “阿爹,这一回救不出秋玉,以后就更难了!咱们还是小心为好。你们先呆着,咱进去探个明白,再作打算!”
  “也好,你快去快回!要不,咱爷儿俩一起去,咱憋得要死啦!”
  “不,阿爹,你要领着大伙!”阿光说完,扭头走了。
  四天前,秋玉被李德裕放走,又被胡思进抓回关在牢房里。帕威、李三他们等候在外面,一瞧不见人,二瞧不见影,知道事情糟了。刚好阿光从多港峒里赶了出来。李三探明情况,带着扮作汉人的阿光混进城里,摸清全部底细,事到如今,已别无道路可走,他们决定趁着黑夜打入州府,把秋玉救出。今夜,多港峒里的精壮人马都出动了。阿光只身探路,深感责任重大,一步闪失不得。他进了州府,蹑手蹑脚踏过一个个台阶,踩过一块块草坪,拐到墙角便躲着,故意弄些声响。然而,越走近牢房,他越按不住心里的躁动。黑糊糊的牢房隐隐现在眼前。他觉得那是火坑,那是要把他的好妹子烧糊、烧焦的火坑,可恶的火舌正四处乱窜。阿光差点忘了自己只身闯入虎口,要喊出声来,“好妹子,阿哥救你来了,你要挺住!”然而,阿光终于不喊,也不莽撞地走近牢房。在离牢房一二十步远的地方,他冷静下来。万一……他想起什么来了,摸出了鼻箫,轻轻吹了起来。鼻箫声再轻、再低,阿妹也会听到的,也会听得出是阿哥吹的。
  阿光吹第二遍的时候,秋玉醒了。
  几天来,她被关在牢房里给胡思进织黎锦。一拿起梭子,心儿便飞回胡多港峒。她仿佛见到阿光就在身旁,嘻皮笑脸,“阿玉,别光织花呀、鸟呀的,再织一个男娃娃和一个女娃娃。男的像我,女的像你。好不好?”她嗔怒地白了阿光一眼,“你贫嘴,你贫嘴!”却又任恋人爱抚着发烫的脸颊。逝去的一幕现在眼前,秋玉呆头呆脑,对着窗外出神。她恨不得身生双翅,飞回到姐妹们中间。今天上午刘松趁家丁不在,偷偷给她报讯,她一下子高兴得昏了。直到兵丁来了,她才卖力地织起来。这一天她织得快、织得好,让谁都以为她驯服了。夜来了,秋玉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谛听着外面的动静。她高兴,她埋怨,她担心,她咒骂。单调的打更声唤起她的难熬、盼望,唤起她的恩恩怨怨。可是她太累了,眼皮老爱打架。尽管她不时用织布的横棍捶打大腿,但捶着,捶着,却睡去了……
  秋玉刚合眼便醒过来,一惊,那是什么声音,轻轻,袅袅,却饱含绵绵的、厚厚的情意?秋玉一骨碌滚起来,把头伸出窗去。她哭了,“阿光哥,你们可来了!”她发疯似地扑到门口,用力推房门。门却关得紧,推也推不开。秋玉一惊,门上了大锁,锁匙一定在胡狗官手里。“阿光哥呀,千万别遇上贼狗官!万一半夜三更他来……”秋玉心里叫起苦来。昨天胡思进又来过。他挑剔了一番,说贡品马虎不得,又满口夸奖秋玉,然后,把一只手镯塞进秋玉手里,便趁势靠到她的身上。秋玉倒退两步,挖苦他,“大人,别脏了你的身子!”胡思进一点也不尴尬,反倒一本正经似的,“也是,也是!只是鱼有鱼味,肉有肉味!”此刻,秋玉已做好准备,胡思进果真来尝鱼味,就陪上一条命给他。怕就怕胡思进识破大伙的行动,可就麻烦了。秋玉按捺住焦急,贴近窗口,学着鹦鹉喊了几声。她同阿光玩耍时,常常学着野猪叫、学着鸟叫、学着男子汉猎到野味时的嘻笑声,以此来取乐,却无形中露出温柔、文静中的豪爽,洒脱。
  “秋玉,秋玉!”阿光急促地,轻声地喊着,摸黑挪到窗前。
  “阿玉!”
  “阿光哥!”
  两人几乎同时叫出声来,两双手紧攥看不放。
  “门锁了?”
  “贼狗官比狐狸还精!”秋玉声音压得很低,但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我扒瓦片,把你救出!”小心的阿光已忘掉了一切恨不得身长三头六臂。
  突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阿光哥,你听,怕是……快走,先别管我!快去找大伙再说……”秋玉怕有意外,狠心对阿光说,“快去,妹子等着你!”
  阿光回头出了衙门外面,把情况都说了,听不到新的声响,便领着大伙闪入州衙。
  突然三声鼓响,州衙里高处低处明处暗处全亮起火把。火把发出呼呼的燃烧声,吐着血红的火舌,喷出团团烟焰。刹那间,火起风来,风逞火威,惊动暮春那一个黑夜。
  火光里胡思进站在牒楼挡身处。他见帕威他们进入埋伏圈,只是微微一笑,“顽黎,吾等候你多时了!”说罢,又亲自擂起鼓来。鼓声刚起,牒楼、厢房、正房里,一支支箭从垛口、窗棂、墙眼里飞出,一直飞向阵脚不稳的黎胞。
  “不好了!”慌乱间,帕威大喊一声。他料不到,奸滑、刁钻的王得利早把李三、阿光暗地里跟踪,并把一切报告给胡思进。他更料不到胡思进已秘密布下天罗地网。
  “弟兄们,散开,趴下!”帕威已回过神来,指挥一时手足无措的同伴,他自己则像一尊铁柱立在那里,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挥舞大弓,把射来的箭打落在地。众兵丁不觉呆住。帕威不说话,乘空搭上一箭,专朝胡思进射去。弓弦响处,才猛喝一声,“中!”
  胡思进一侧身,躲过呼啸而来的箭,勃然大怒,“射死他,射死这黎头的重赏!”
  箭呼呼而来,帕威全无惧色,且战且退,带着同伴往暗处走,往旯旮儿躲,何机而动。可是处处都躲藏着兵丁,个个都想领功受赏。鼓声一起,呐喊声不绝于耳,箭镞也长了眼睛似的,专找人去。帕威只得东奔西窜。
  “李大人,本官请你来看这出好戏,可有看头?”胡思进掩饰住内心的得意,对着身旁的李德裕故意问道。但一想到眼前这位不同心又难制服的同僚,竟被玩弄于手掌之中——他今晚要灭黎,杀鸡给猴看,看你李德裕再敢偏袒黎头黎妞!——就不免沾沾自喜,“李大人堂堂重臣,自然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信顽黎无法无天,一味与官府做对。今夜之事,眼见为实了吧!”
  此刻,李德裕心潮难平。他好悔恨,那天把秋玉送出城外,就免了今晚这场大祸。但这只能怪自己?好一个胡思进,把人往陷井里推,还要给人罪名。他做得绝了,调兵遣将,竟瞒过自己。临到今晚才把自己叫来,又是为了什么?无非要给自己一点颜色看看,即使官兵输了,也要把责任推给自己。气愤、恼恨、同情,一齐涌来。李德裕觉得心里沉沉的。他要发泄心中的郁积。在犹豫、徘徊中,他拿定了主 意,再也不能一误再误了。于是,他明为赞许暗实嘲弄地说:“胡大人,你棋高一筹呀!”
  “大人过奖了,”胡思进指指前面,“其实,胡某完全为大人着想。将来平黎有功,李大人官复原职,重操权柄,胡某担当些干系,也是值得,值得!”
  两人说话时,帕威却带着一帮兄弟,赶到牢房附近,跟早到那里的阿光会合。无奈胡思进已在那里埋伏人马。刚才阿光只身探牢时,他们想来个一网打尽,才按兵不动。等到阿光带伙伴们赶到,兵丁们一个个躲在草丛里就放起箭来。阿光几次舍身扑上牢房,都被乱箭射回。等到帕威赶来,黎胞合伙,直往牢门冲去。兵丁急了,又自恃人多势众,跃出拦截。双方展开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战。一方是激怒的火牛,眼里生火,全身着火,蹄下生风,角上长劲,面前是山,是石,都要把它烧个痛快,掀个痛快。另一方是贪婪的狼,仗着凶残,仗着狡猾,面前是骨,是肉,都要张开血盆大嘴吞食。于是,双方混战一场,刀光闪闪,剑影幢幢,阴云四起。
  厮杀声阵阵传来,李德裕一直望着牢房那边。渐渐地,黎胞的呐喊声小了。李德裕暗暗吃惊,突然心生一计,便拱手对胡思进说:“胡大人,如今双方混战,恐怕胜负难卜。依吾之见,群黎夜袭州衙,实为劫出那个女子。只要黎女在押,官军就能诱其上钩,终能稳操胜券,就怕黎女被劫走,坏了大人功名!”
  “李大人过虑了,”胡思进摸摸下颔,自信十足,“吾早在那里埋伏数十名训练有方之卒,头目又极为精干。群黎充其量五六十人,不谙兵法,唯恃膂力而已。不出多久,吾军定能把他们斩绝杀尽!”
  “大人深谋远虑,佩服,佩服!只是智者千虑,恐有一失。吾曾闻群黎极为凶悍,视死为儿戏,不达目的死不罢休。更兼夜战乃吾军之短,群黎之长。怕就怕狗急跳墙,群黎以死相搏,劫走黎女!”李德裕不慌不忙说出一番话。
  “吾调集兵力,围而歼之!”
  “此言恐有不当。别处兵力一撤,势必空虚。万一群黎铤而走险,直捣公堂,毁我大印,打入房内掠走尊夫人,那后果作何设想?大人可不能唐突!”
  “也是,也是,依李大人之计——”
  “依吾之计,不如派武艺高强的几个精兵,趁着双方混战之际,悄悄带走黎女,把她押到楼上,一来可防她走失, 二来也可吸引群黎过来。大人便可发号施令!”
  “此计甚好,”胡思进要寻出其中破绽,以防李德裕别有用心也无懈可击,不由叫好。但他又沉思起来,疑而发问,“只伯黎女被劫,岂不坏了大事?”
  “大人所虑亦是。只是官兵在暗处,群黎如何便知?我那刘松胆大心细,武艺超群。大人多派几个人,吾再派他助一臂之力,如何?”李德裕从容道来,并无强加于人之意。
  胡思进私下怀疑,却鸡蛋里挑不出骨头,便唤过身边四个亲兵和一个头目,嘱咐一番。李德裕则唤过刘松,“千万小心,莫让黎女跑了!”
  刘松跟随李德裕多年,摸准了主人的脾性。此刻,他听李德裕把一个“跑”字念得有一点带劲,便明白主人话中有话。作为回报,他响亮地回了一声,“是!”
  小头目领路,几个人绕到牢房后面。小头目趁无人,掏出胡思进刚给的钥匙开了后门,把秋玉捆了,往她嘴里塞进一团麻纱。秋玉拳动不得,嘴动不得,眼睁睁任兵丁把自己押走,直向牒楼方向而去。走了好几步远,阿光借着火光看见秋玉被押走了,大叫:“救秋玉!”不顾死活冲了上前,却被闻声而到的官兵困在中央。他左冲右突,却冲不出重围,眼看秋玉走到一个墙角。他又大声呐喊,帕威几个也从后面掩杀过来,眼看赶上秋玉。头目连忙把秋玉押进墙角黑暗里。这时,刘松瞅了个空,从背后甩出一个飞镖,猛地将小头目击倒,又故意喊起来,“伏倒,黎人箭射来了!”同来的兵丁不辨真假,一时走了神,秋玉乘机逃走。刘松这才故意抱起小头目来大喊:“不好了,官军中了箭,黎妞跑了!”
  刘松这一喊,既掩护自己,又给帕威报了讯。果然,帕威听到秋玉走脱了,便死死缠住官军,不让他们搜捕女儿。崖州州衙里,又展开一场恶战。阿光瞅了个空儿,朝城北走,寻找秋玉去了。
  秋玉一走脱,便往黑暗处、人声疏落处跑,一脚高一脚低,捱到一座假山后面。两只膝盖一软,瘫倒在一个大石上。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背着手,往那有梭角的地方就是搓。但那麻绳捆得紧,越搓,手越痛。也不知咬紧牙关多少回,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仿佛死去了,又活过来,原来手上的绳竟搓断了。厮杀声就在不远处,秋玉忽然觉得胆怯。刚才在牢房里,心上系住同胞的安危,把自己给忘了。现在独自逃生,便似失群的小羊羔,被抛在深山荒岭之中。她二只手紧紧按住胸口,狠狠压迫那怦怦的心跳。天色渐渐变白,浓云里透出点点星光。天气虽还闷热,秋玉可透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是多峒港里最好命的人,叔伯哥弟都疼她,为她拼命,便笑了。这时,秋玉觉得毛孔里都长了力气,呼地一下站起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冲出去,要冲出去!这样才能对得起阿爹,对得住阿光哥,对得住峒里的兄弟姐妹们!
  秋玉犯难了。四处是人,四处都是火光,该往哪儿走,才能逃出官军的魔掌?她想起来了,自己那天织布时,不是看见一条排水沟?那排水沟就在木栅附近,绿树、乱草掩映着,从崖州城百姓住区穿过州衙,一直通出城南门外。对了,只好爬水沟了,顺着排水沟往北走,就可逃出虎口。
  秋玉摸到排水沟,半走半爬地前进。喊杀声逼近了,她顾不得满沟泥水,马上扑倒。蚊子成群结队在头上嘤嘤嗡嗡地盘旋,恶臭味一阵袭来,她全不理会,只顾爬。有两回,头碰上岸边石头,碰出了鲜血,她以为脸上的泥水,抹一抹,又爬。喊杀声远了,疏疏落落。她一阵惊喜,自己果真逃出州衙了?她挺起身子,环顾四周,证实自己逃出了虎口,不由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可转瞬间,她又难过极了。阿爹,阿光哥,你们在哪里?你们快逃呀,快逃出州衙。我可撇下你们,自个儿逃出来了。你们一个个平安无事,我才得安生呀。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秋玉怔怔地想,忽然咒骂起自己来了:瞧你愣头愣脑的,净长瞎心眼。咱阿爹行得方,走得正,摔在石头上也不会碰破皮,踩在刀尖上也不会出血,最是命大福大!那狗官黑心肠,天容不得他,骨头里都会生虫,不得好报。可是,李大人可不这样……今夜咱被押走,那凶神恶煞般的兵丁突然倒了,咱才脱得身,肯定是李大人的关照!
  后来,秋玉爬上了水沟,别的都不想了,只是想万一阿爹还不出来,怎样给他们报个信儿。崖州城里人人都知道今晚出了大事,家家户户把门关紧。只有狗听到远处的声响,不时狂吠。秋玉想着,要是窜出阿爹那条猎狗来,该有多好。然而,哪里有它的影子?秋玉死了心眼,悄悄绕过一间间低矮的瓦房,到了崖州城北门附近。“嘭嘭嘭”的脚步声由远渐近,片刻间,一溜黑影出了城外。“阿光哥,你们等一等!”秋玉差点喊出声来。但她转念一想,万一是官兵追了出来,岂不送肉上钩?于是,她急忙躲到树丛后。脚步声远去了,她又后悔起来。她想他们一定是自己人,白白错过机会,便壮着胆子跑出城外。
  秋玉慌不择路,见有小路可走,就尽力的跑。后面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秋玉胆子大了,趴在路边,想从脚步声中判断来人是谁。她失望了。突然,她的眼晴放亮了:路东不远的地方,亮着一盏灯光。那灯光在苍茫的夜色中显得异常孤独,却又异常亲切。秋玉眼前恍然闪现篝火的灰烬中残存的一点火炭,闪过姐妹们在篝火边取暖逗乐的情景。受一种下意识的驱使,秋玉身不由己向灯光方向挪去。近了,面前的一切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幢屋子。屋里一个女人陪灯而坐,轻声地叹息。咦,她好面熟?咱在哪里见过她?秋玉一想,想起来了:咱在牢房里织锦的时候,她陪李大人来过两次。她拿起黎锦啧啧口,又抚摸咱的手掌。她不说话,可咱看得出,她十分心疼咱,十分怜惜咱。对了,她就是李夫人。不知什么缘故,此刻秋玉见到她,就象见到自己的母亲,真想 扑进她的怀里,诉说心中的苦楚、惊喜和激动。
  但秋玉还流着泪,喃喃自语,欲动不动的站住。过了会,她才鼓起勇气,走到屋子前面敲门。也就在这时,黑暗里有人喊一声,“秋玉!”秋玉一惊,好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身来,惊喜地喊,“阿光哥,是你!”便一头扑在他肩上,哭了——一对恋人,巧遇了。
  “咿呀”一声,门开了。屋里的女人迟疑片刻,走出外面。
  女人正是李夫人。当晚撑灯时分李德裕被胡思进喊进州衙,只剩她和李通留在毕兰村。她待娇儿睡了,便眼睁睁坐着,等待丈夫归来。丈夫一夜未归,她担惊受怕,近二日又偶感风寒,不觉心力交瘁。但她偏不能入睡,尽力的撑住。听到声音,她以为丈夫回来了,后来却察觉不是,但还是开门而出。
  “夫人,打扰你了!”秋玉一步一颤,激动着走上前去。
  “嗬,是你,孩子!”李夫人借着灯光,认出了秋玉,“你怎么走到这?哟,你出来了?好,好孩子,出来就好!”说完,她一把拉过了秋玉。
  阿光还愣住。李夫人喊着,“孩子,快进屋里!”
  “好哇,原来在这,你们跑不了!”黑暗里有人狂喊。原来,追出城外的官军发现了搜寻的目标。
  “谁敢如此放肆?”李夫人怒不可遏,一甩袖子,朝黑暗里喝道,“这是李参军的家!还不给我走开!”
  什么李参军张参军?老子只听得胡大人的吩咐。你如果识趣,交出黎男黎女,便可立功受赏!如若不然,便是私通黎犯,吃罪不起!”黑暗里那喊声越喊越凶。
  “谁有胆的站出来,看你还懂不懂王法,随便抓人?”李夫人神不慌,心不跳,怒斥对手。
  一瞬沉默。
  突然,箭,一支、两支,冷啸啸地,朝阿光飞来。
  阿光挥舞长弓,奋力把箭打落在地,便闪身出去,同在黑暗里的官军厮打。可是,还有暗箭射来,李夫人把秋玉拉住,不让她出去跟官军拼命。就在这时,另一支箭眼看射中秋玉,李夫人急忙把她推过一旁,无情的箭镞却穿进自己的背部。秋玉惊得连话也说不出,咬紧牙,把李夫人抱进屋里……
  当时,阿光孤身一人同数个官军苦战,寡不敌众。幸有夜色掩护,更喜他在夜间常常出猎,练了一身本事,因此能同官军巧妙周旋,东击西闪、幸免于难。但他毕竟独力难支了。正在这时,帕威领着一群黎胞赶到。原来,帕威在州衙里听人喊“黎妞跑了”,便知秋玉走脱,拼死同官军干了一场,以掩护秋玉突围。后来,他四处寻不到秋玉,稍后又寻不到阿光,便知他们已走出州衙。于是,他便带着兄弟们突围。出了州衙,他们在城里也打听不到秋玉的下落,又见官兵追出城去,这才跟踪出了城外。数名官军眼见黎胞人多势众,早已不战而逃了。
  虽然救出了秋玉,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李夫人又中了箭,帕威分不清是悲,是喜,石头似的汉子捶胸大喊,“咱该死,咱该死!”
  “阿爹,事到如今,只好火速进山!要不然,官军白天还会——”阿光不再说下去了。
  “进山,进山,夫人该怎么办?”秋玉抱着昏过去的李夫人嚎啕大哭。
  “恩人,恩人呀!”帕威、阿光跟着痛哭,大伙也跟着哭了。
  留也不得,去也不得,大伙面面相面面相〓。
  “可恨的狗官,”帕威大吼一声,“逼得咱们好苦哇!”
  “咱们再杀回州衙去!”有人不解恨地说。
  “阿爹,咱们现在是救人要紧呀,”阿光沉思片刻,
  “咱们是不是把夫人背出城外,救了她,再作商量?”
  “这箭,这背上的箭,该怎么办?”帕威直跺脚。
  “这箭,现在还动不得!哦,有了!”阿光一边说,一边掏出草药水给夫人喂了。原来,这是他随身带的治疗金枪箭伤的药水。刚才心急,把什么都忘了。
  东天渐渐发白。
  “峒长,夫人大概不碍事了,咱们快走!”有人催促道。
  “不行!谁知道李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他不回来,医治夫人的伤口,她可就要……要……”阿光指着夫人出血的伤口说。
  “阿爹,咱背上夫人走吧!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秋玉泣不成声。
  “走!”帕威铁青着脸说,“背起夫人走!救命要紧!”
  阿光一声不吭,两腿一蹭,轻轻背起李夫人,秋玉在后面扶住她。
  “慢!咱们先给她祭一祭祖先鬼!”帕威想起来了,挥手说。
  可哪里请来的娘母?哪里弄得到祭物?帕威情急智生,叫过一个兄弟充当娘母,一边念动咒语:“哎……唎!哎……唎!……”一边给李夫人、他自己以及秋玉和阿光的颈项、双手各系上一条棉线。按照黎族的习惯,这表示他们三人是李夫人的亲属,棉线已经锁住病者,祖先鬼只好悄然离去。当然,这只是他们的善良愿望罢了。若说鬼,并不是祖先鬼,应该是官鬼。
  祭祀完毕,阿光背起李夫人走了。
  帕威望了屋里屋外,又记起什么来了,突然解下身上的红头巾放在桌子上。这头巾,正是他遇见李德裕时扎的。当然,他是想让李德裕知道,是他带走了李夫人。
  这时,鸡刚刚喊了三遍。浓云散了,一弯下弦月挂在树梢,照着一群步履沉重的黎胞,向山路走去……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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