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少女惊春·阴阳术·公堂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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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56
颗粒名称: 第四章 少女惊春·阴阳术·公堂斗法
分类号: K825
页数: 15
页码: 48-62
摘要: 本文记述了女主角秋玉被冤押入狱后的遭遇和回忆,其中包含了她与情人阿光的初恋回忆、遭遇大蟒蛇的儿时经历、以及她在狱中的抗争与坚持。
关键词: 秋玉 遭遇回忆

内容

时光就是这样:它常常像蜜蜂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生活的艰辛中给你酿造蜜,使你尝到苦中有甜,滋长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可是它有时则像狂风,肆意掀翻原先苦心经营的巢,抖落花粉和蜂蜜。
  这种情形,如今正应在秋玉的身上。十几年来,伴着日子的磨练,她走过孩童的天真无邪,走进少女的朦胧和初恋,走向那幸福的分娩。然而,她被抓来了,才经过短暂的一夜,无情的时光已把她的美梦撕得支离破碎,只留给她痛苦,留给她愤怒,留给她满脸泪痕。
  “你们,都疯了!无缘无故抓我!放我出去!我要……回家!”秋玉被抓进牢时,一遍一遍地喊,此刻被关在州衙大厅里,依然一遍一遍地喊。声音可变了。原先那甜美、清脆、动情,虽然未丧失殆尽,但已分明掺进几分粗裂,几分凶狠,几分凄厉。
  大厅里的听众,她连名儿都喊不上的大鼓、太师椅、题有“明镜高悬”几个赫然在眼的大字的匾,旋转着面孔,瞪大眼睛,对她报以热烈的响应。大厅里再无别人,却像有谁在丑陋地学着她的腔调。
  秋玉感到受了奚落,受了嘲弄,索性闭上眼睛,朦胧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吹着鼻哨,走进月光浸白了的寮房。他坐在铺着黎锦的床上,慢慢挪近低着头的妹子。哨声停了,忽然,他使劲咬了咬那浸白了的芒果下巴。“你坏,你坏!”妹子两只粉拳擂着男子的胸脯。“再使劲,我才更过瘾!”男子反倒给她加油。”你不得好死!”妹子加把劲擂,突然发觉说走了火,抽回手来抿住自己嘴巴。“我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活!”男子不怕咸,不怕辣的,还是哈哈地笑。“别闹了,咱们出去走走,谈谈正经事!”还是男子先讲和了。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踏着月色,走进那飘香的槟榔园……
  “黎妞,胡大人要来看你!”一个兵士进了大厅,嗡里嗡气的声音惊破那一片温馨,那一片宁谧,那如火如蜜的初恋。
  “你为什么要嚷?你为什么要嚷?”秋玉挣开眼睛,见兵丁在面前斜眼歪嘴直喊,便撒野似地照着。最难得,昔日的情景再现在眼前。
  “哎哟,这个黎妞,好大的架子!”兵丁轻蔑也耸耸肩膀,突然一大步跨到秋玉身旁,弯下腰来,拧一拧秋玉的脸颊。
  “你手指生疮!”秋玉狠狠白了他一眼,背过脸去。
  不想,兵丁嘻皮笑脸又伸过手去,秋玉想用手一挡,却动不了。她都忘了,一双手早被捆了个严严实实,上面深一道、浅一道血痕斑斑……
  兵丁讨了个没趣,只好讪讪地走开,秋玉可忍不住掉泪。
  这双手,曾是那么自在,那么惬意地编织着一个黎家少女的五彩花环。它在山溪里洗濯,十指灵活地曲伸,仿佛异常鲜活的山蝦;它在园里拔草,拔出了杂草,也拔个玉米杆儿丝丝地往上冒高;它在山峦间轻盈地一抬,漾起和风,漾起绿浪,五色雀儿翩翩而来。它任阿光的手指扣着、掌心贴着,传给他回味无穷的感觉:它是那么温柔,如鸭绒飞到嫩草坪上,又是那么炽烈,如跳荡的篝火,燃红饱含活力的脸孔。
  秋玉狠狠地瞪住手上的麻绳。突然,麻绳翻滚起来,变成一条大蟒蛇……
  10岁那年,秋玉在山里采野艾。她边采边唱,好不得意。突然,一阵风骤然刮过来。猛抬头,一条大蟒蛇扫倒坡上小树,高昂着头,张开血盆大嘴,扑到了身旁。她猛然昏蹶过去,瘫倒在地。蟒蛇用尾巴捲紧她的脚踝,膝盖、腰、腹,眼看就要捲到胳肢窝。捲过胳肢窝,蟒蛇就会从头到脚,把秋玉囵囫吞下去,就像吞一只山羊羔一样。刹那间,秋玉觉得全身发痛,兀地甦醒过来。眼看蟒蛇正要捲过胳肢窝,一阵惊骇,冒了全身冷汗。可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猛地拔出身上插的绣花针,手起针落,刚好刺中蟒蛇的眼珠……
  大蟒蛇恍惚间又变成手上的麻绳。秋玉又瞪了它一眼,忽然看到那张大桌子四支腿有棱有角的,便挪近桌去,反绑着的手靠近一支桌腿,狠狠搓了起来。越搓,手上的伤口越发疼不可忍,五脏六腑也仿佛被搓个鲜红淋漓。可怕的大蟒蛇,一支绣花针就对付过来。手上的麻绳却搓也搓不断,越搓越痛苦。然而,秋玉还是忍住痛,不停地搓。此刻,她只想着:拼死,也要逃出去!
  “哟,火气还挺大!”秋玉听到说话声,连忙移开,来人应声而进。
  秋玉不由偷偷瞥了来人一眼。他头上戴的是帽子吧,为啥两旁还长着两只牛耳朵?身上穿的是什么怪衣服?上面绣着怪东西,说鹰不是鹰,说兔不是兔。脸皮倒也白净,模样像个男人,偏偏挺胸凸肚,似个孕妇。孕妇却不会如此般托大,一提脚,衣袖扇得噼啪响。那一双眼睛,一眨眼皮寒,一眨眼皮热,一眨眼皮刮风,一眨眼皮闪电,难道说,自己清天白日见了装神弄鬼的道公?
  “还愣住干啥?快给姑娘松绑!”秋玉还理不出头绪时,来人已命令跟进来的兵丁。
  双手轻松了。难道这是真的?为啥无缘无故给抓来,又无缘无故给放了?秋玉怔怔地想,疑团一个解不开,又增加一个。
  “姑娘,一场误会,”来人摸摸下巴,显出一个姿态,那等待秋玉对他的恩赐表示感激的姿态,然后谄媚一笑,“你是山中凤凰,可惜屈在深山,无人识货!本官胡思进请你来,无非让你见见世面。手下人照顾不周之处,姑娘可别见怪就是!”
  “请我?”秋玉越发糊涂了。人,是这样请的?况且,自己跟这人无亲无故的,他怎么瞧得起咱呢?
  “姑娘,你就多住几天,帮帮我织黎锦。本官决不会亏待你,朝庭还会重重的赏你!”胡思进慢悠悠地说。
  秋玉当然不晓得其中的原委。起初,王得利使人报告,胡思进听了只是想,反正能抓到黎人就好。他不造反,我叫他造反,罪名也逃脱不了。日后功劳簿上自然加上这笔新帐。然而,兵丁抓来了秋玉,抢来了秋玉的两袋东西。一旦间,他解开麻袋,里面的黎锦闪亮闪亮,叫他看了心花怒放。可再偷偷看了织锦人,织锦人更比黎锦光彩。由不得他心驰神往,魂儿荡荡……
  “大人,这……这……”秋玉一时慌了,想不出合适的话来。
  “有什么难为情的?”胡思进喜滋滋地说,更是喜不自禁地想:女人都是这样,嘴里吃着,手里推着,假正经。但胡思进绝不得浮荡之徒,眼见心想,心想手动。那样岂不会失去州官的尊严!他要让鱼儿自动上钩,要让鸟儿入巢,要让鱼蝦把腥臊给猫,还得感谢猫。于是,他接着说,“姑娘,别难为情。我重用你,你便识抬举嘛。这叫做两厢情愿!”
  两句话,惹得秋玉心里头扑腾扑腾一把大火烧起来。你别错看了人。老猴精,也捞不得溪中月。有什么情愿不情愿?咱前辈子不欠你的,这辈子不欠你的,为啥要给你织布?多港峒里大村小寨,多少阿哥阿弟求咱,一个个发誓当咱的牛,做咱的马,只想沾上咱这双手,咱都没法子答应。你好大的口气。你不知道,再轮上十辈子,也轮不上你。咱这一双手,已经许给了阿光哥……那一天,阿爹进房来,憨憨 地笑,显出极为关切的样子,“阿玉,你长大了,你的事……也该定了!”叫我怎么说呢?我心中早有了人,又怕把事情说穿了,伤了那么多阿哥的心。咱只得想想办法,让谁都过得去。咱让阿爹说明白,谁给采来了神仙草,咱就是他的人。毛头小伙听了,都咂咂嘴,不认输也得认输,“咱没有这个福气!”只有阿光哥说,“别人怕,咱不怕采不到神仙草”。好啦,咱就等他这句话。可咱还要考考他,“神仙一不扛锄,又不赶犁,哪来个神仙草”?阿光哥说,“尖峰岭顶上有两株灵芝,火烧不死,雷劈不动。这是神仙给咱种下的,咱一人一株。”阿光哥心中有了咱,弓箭上有胆,脚板下有路,爬过九十九座大山,蹚过九十九道青溪,闯过九十九个鬼门关。阿光哥终于采摘回两株灵芝草。此生此世,咱就是阿光哥的人了。谁要让咱离开阿光哥,除非他也能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秋玉一扭头,便向厅外走去。
  却有两个兵丁挡住去路。
  “你就走吧,走不快,再插翅给你飞!”胡思进只是狡黠地笑,“你别回来就是!”
  秋玉吃了一惊,可是她奋不顾身推开士兵,头回也不回,汹声汹气地嚷,“放我走,我不会织布,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好说,好说!“本官不会白养着你!你依了我,织到鸡毛沉下水,织到本官不长胡子,”胡思进也说,边捋一捋几根山羊胡,嘿嘿地笑,“本官就用大轿抬你回去!”
  胡思进一话落地,兵丁四只手便来光顾,把秋玉往后推,推了个树倒墙塌。
  秋玉被推倒地,屁股仿佛挨刀砍,挨斧劈,疼痛万分。可她心里才更痛苦。一个17岁的黎家少女,过惯了天真烂漫的生活,未曾体味到人生的屈辱,看惯了鲜花,香草,未曾见过魑魅魍魉,享受了人际的纯真、友爱。未尝领略卑鄙、恫吓、虚伪、奸诈,这一回,她什么都享受了。她感到茫然、恐怖,似乎身临悬崖绝壁,下面是万丈深渊,有豺狼张着如剑的利牙,有山鬼洞开血盆大嘴。她惊骇过去,又苏醒过来。她突然想到死,好留得一个自自在在,清清白白。只见她头一抬高,猛地向发霉的青砖地板碰去——
  “哎哟,年纪轻轻的就寻死?”胡思进一把拉起秋玉,却若无其事地说。
  秋玉呆呆地站住。
  “你好糊涂呀,只要织个三五天,我就放你回家!”胡思进依然那样若无其事,口气却软和多了。
  糊涂?是呀!咱才是含苞的花儿,学飞的鸟儿,怎能撇下黎家的山,黎家的水,怎能撇下黎家的阿爹阿妈、姐姐妹妹?对了,自己要活下去!秋玉忽然清醒过来,转动着脑瓜儿。俗话说,逼子成才,这一回却是逼得秋玉说起谎话。她心头卜通卜通猛跳,却极力显出自然、煞有其事的样子,“大人,咱得谢你。可是空手不能打虎,没刀不能砍柴。没有梭子,咱怎能织呀?”
  “我当是缺什么,梭子有的是!”胡思进以为秋玉回转心意,免不了高兴几分秋玉“演技”出色竟一时日过胡思进。
  “咱要的是神梭。没有神梭,咱实在织不好黎锦!”秋玉十分为难。
  “哪来神梭”胡思进着急地问。
  “大人信得过,咱就回家拿来。这是祖上传下宝贝。多亏它,帮了咱的大忙。”秋玉说得不慌不忙。
  “你家里果真有神梭?”胡思进目不转睛地盯住秋玉。
  “是!”秋玉极力显出镇静。
  “神梭哪里来的?难道神仙去过你家里不成?”胡思进声色俱厉。
  “祖上……传下来的。”秋玉声音有点低怯。
  “抬起头来看我!”胡思进走到公案前,拍了拍惊堂木,“你在骗本官!”
  “不…骗!不骗!”秋玉竭力辩白。
  “哼,一个黎妞也敢来捉弄本官,狗胆包天,可恨,可恶!”胡思进狂笑不止,“本官要被一个黎妞骗过,岂不是枉为州官,白吃朝庭俸禄!来人,给她撑嘴,教她学精!”
  门口两个兵丁应声而进,刮了她一巴掌,又把她双手反绑。
  “胡大人,吾来迟了!”外面传来一声宏亮的声音。
  谁敢如此放肆?胡思进刚要发作,一看来人,一种神色,那么不可捉摸,那么难以言状的神色,不易察觉地一掠而过,这才冲着进来的人答礼,“李大人,你—”
  来人正是李德裕。他默默地望了秋玉一眼,对胡思进说:“胡大人,李某迟来,深感渎职,还望大人海涵!”
  “李大人,你说到哪里去啦?你言重了!”胡思进还在捉摸什么,听见李德裕道歉之辞,连忙拱手应答。
  “崖州出了作奸犯科之徒,李某身为司户参军,缉捕不力,反让胡大人代劳,岂不是卑职过错?”李德裕说。
  一时,胡思进沉吟不语。他派人把秋玉抓来,当时忘了州衙内新来的同僚。面前这个同僚,不是庸常之辈。自古来,宰相腹里能撑船。他撑哪家子管船,是否跟自己同一条水路,实在讳莫如深。不管怎么说,凡事都得多长几个心眼,多留几条活路。但想来想去,活路并不多条。要么就说,这个黎妞,她的父亲,都是贼,光天化日之下打家劫舍,也可让李德裕相信,黎山十八峒,个个青面獠牙,无法无天。日后胡某剿黎、平黎,他也不敢来饶舌,也得跟自己卖命。就怕李德裕弄个水落石出,抓了把柄,告胡某草官民命。要么就说,这黎妞手巧,特意让她来织锦,上贡朝庭,这对谁都有好处。对了,以朝庭的名义说话,谅李德裕也不敢多嘴。于是,胡思进忽然笑道,“大人此言差矣。这姑娘并非作奸犯料之徒,实乃本州要上贡黎锦于朝庭,故而把她唤来!”
  “你说谎!兵丁抓咱们父女,抢咱们东西,是为了让咱来织锦?”秋玉指着胡思进责问。
  “李大人,你亲眼见了,黎妞就是不识抬举。她不但不来州府,反而伙同她贼父,在墟市上为非作歹。兵丁们一气之下,还不把她抓来? ”胡思进狠狠白了秋玉一眼,转身对里德裕叹息,“崖州出了此等事,吾深为遗憾!为了一州百姓之安宁,吾只好严惩此等狂徒!”
  胡思进或许不知道,他说得越动听,掩盖得越巧妙,就越遭李德裕的耻笑,越引起他的愤慨,使李德裕还存有的好感、期待,化为乌有……
  出事的当天下午,李三回船了。不知怎的,他心里似挂碍什么,就加把劲赶路,顺风船便提前抵港。帕威赶到晒经坡墟,王得利却躲起来了。帕威一气之下,赶到海边找同伴。同伴找到了,又遇上李三,帕威“哇”地一声哭了。
  “同年,你有什么伤心事?快说!,快说!”李三不由得焦急。
  帕威哭着,把一切都告诉李三。
  同伴们嗷嗷喊起来,“先收拾王得利那小子!”
  李三脸色变得异常冷峻“先救出妹子要紧!那小子,慢慢再收拾!”
  几个同伴又嚷起来“咱打进州衙去!救出孩子,再把狗官一刀剐了,岂不痛快?”
  “鲁莽不得!”李三直摆手。
  “那可怎么办?”大伙面面相〓家。
  “如今只好找李大人看看!”“李三思忖半晌,叹了一口气。众人犹豫不定,眼看无路可走,只得照办。
  一行人乘着夜色,赶到了毕兰村。同伴都稍候在村外,李三、帕威两人悄悄进入村里。
  李德裕正在灯下看书,忽听有人喊一声:“李大人!”回头看时,却见两人跪在地上,不禁动问,“尔等是何人?胆敢闯进官员私室?”
  “李大人,咱这小小舵工,你还可曾记得?”李三不请自起,站在一旁哂笑。
  帕威不觉跟着站起。猛抬头,心中一阵惊喜:他不是墟市上遇到的老先生吗?咱请他写过一张状子!可他又换上这套官服,难道他——
  李德裕认出了来人,失声叫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位!请坐,请坐!” 一边让了坐,一边问李三,“这回没遭到海盗了吧?”
  “托大人的福,不曾遇到海盗!你一治,几个草民都怕了!可是,崖州城里却出了官盗。不晓得大人是否知道?李三拱手说。
  “哟,州城里出了官盗?”李德裕沉思着,忽然记起什么,便向帕威,“你那孩子呢?”
  “她命苦哇,老先生!”帕威伤心透了。
  “她被抢啦,被官府人抢走了!”李三无不愤慨地说,转身对帕威,“他不是老先生,是官府里的好人!咱得请李大人给咱作主!”
  “李大人,官府的人不把咱黎人当人看哟!”帕威声声是血,是泪,是有力的控诉!
  “大人,崖州的百姓眼巴巴的望着,你给不给汉人、黎人,都作个主呀!”李三跪下了,帕威也跪下了……
  “你们都起来,起来!我想想办法!”李德裕说。
  “难为胡大人了!”李德裕把一切都埋到心底,蒙在鼓里似的恭维胡思进。其实,他已明白,胡思进是主谋。他明不争,暗要斗,要把主动权抓在手里,才好救出秋玉,于是,显出为胡思进效命的样子,”吾蒙胡大人器重,却不建尺寸之动。大人理当让李某审理此案,以报效于大人万……”
  “如此小案一桩,何敢惊动大人,“胡思进颇为彬彬有礼,然后,诡秘一笑,“敢情李大人信不过胡某?”
  “岂敢,岂敢!”李德裕欠身答礼,“只是李某既为司户参军,便不该虚在其位。虽然老朽不才,理应出力才是!”
  “李大人,好——吧!今日之事拜托大人了!”胡思进面露愠色,拂袖而起。
  秋玉本是被告,现在反倒成了看客。她认出李德裕原来就是那位老先生。一些话她听不懂,但从两人的表情中,她隐隐察觉出其中的阴差阳错、她不由暗暗地感激李德裕。胡思进拂袖而起时,她竟为李德裕捏着一把汗,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了。
  “胡大人,请慢走,”李德裕拿定主意,让胡思进留下,免得他以后反诬一口,“今日之事,还仰仗大人鼎力相助!”胡思进说声“好吧”,翘起二郎腿坐了。
  李茂光擂罢三通鼓,李德裕龙行虎步,威风凛凛,坐镇公堂,三拍惊堂木,“被告现押在此,再传原告上堂!”
  李茂光领签欲走,胡思进却在一旁讪笑,“黎家父女打劫,崖州人谁不知晓?要找原告,全城人都是原告,大人如何发落?既有犯人在押,定罪便了,大人何必节外生枝?”
  “胡大人,请别过虑,李某自有道理。量刑绳法,一丝不苟,吾岂能马虎?”李德裕说罢,递了个眼色,李茂光抬腿便走。
  眨眼间,李茂光已把王得利押上公堂。
  原来,李德裕早命刘松几个,以崖州司户参军相邀为名,把王得利领进州衙。听李茂光说参军有请,王得利乐呵呵地疾走如飞。及到进了州衙,发觉气氛森严,才生疑云。然而,他看到胡思进在,便得意忘形,上前弯腰作辑。
  “来人可是原告,还不跪下!”李德裕目光炯炯,扫视王得利,拍了拍惊堂木,“公堂之上,别忘了规矩!”
  “什么原告?”王得利如堕五里雾中,瞠目结舌,扑通一声下跪。
  “你仔细看看,旁边跪着的是谁?”李德裕喝了一声,“你可认得她?”
  王得利这才发现秋玉也跪在堂上,满面怒容。他又是慌乱,又是得意,不由嘘了一声,“认得,认得!”
  “本官谅你也会认得。你既是原告,便把这女子如何打劫,都说个青红皂白!倘若有半句不实之词,可别怪本官不客气!”李德裕有板有眼的说。
  王得利眼看李德裕仪表威严,心里发怵,“咚咚”直打鼓,骨碌骨碌转悠着眼神。无形中,他瞥见胡思进镇定自若的神态,那不以为然的目光,腰杆子一下变硬,嘴巴也转得灵。谁听了都会相信秋玉父女真是十恶不赦的强盗。
  “大人,他,贼喊捉贼,含血喷人!”秋玉被激怒,忍无可忍。
  “静,静!”李德裕喝一声,又问王得利,“你说的可是实话?”
  “半句是假,舌头立刻烂掉!”王得利说。
  “抬起头看!你可认得本官?”李德裕一笑。
  刚才匆促之间不曾看清,这回认出李德裕来了,王得利脑里“嗡地一声,似乎当头挨了一捧。天哪,他……他不是墟市上那个先生么?
  “你可曾见过本官?”王得利张着嘴唇不说话时,李德裕又笑了笑。
  “大人,咱做小买卖的,怎能有眼福呢?”刹那间,王得利已回过神儿,摇了摇头。
  “茂光、刘松,你们跟我同行的,认一认他,该不是本官眼花了吧?”李德裕示意二人。
  “禀大人,此人正是墟市上为非作歹、顶撞你的奸诈之徒!他烧成了灰,在下也会认得!”刘松、茂光不约而同地说。
  “如此说来,你就是欺诈黎家父女,反倒诬蔑好人,谋财害命的恶棍。王得利,你该当何罪?”李德裕狠狠拍了拍惊堂木。
  “大人,你们三人该……该不是认错了人吧?”王得利声音有点发抖,却还抵赖着。
  “李大人,果真如此,恶棍该重重的法办。只是瞧他那个模样……李大人,你们会不会一时认错人来呢?”胡思进连骂带帮地说。
  “你们都看,”李德裕忽然从衣袖中取出王得利写的那张字条,“你们都看清楚,白纸黑字,本官该不是诬蔑好人吧!”
  胡思进一瞧,心里叫苦不迭,然而,眨眼间又亮出新招,朝着王得利喝道,“你这刁滑小民,也胆敢欺骗本官!要不念你初犯,非打断你的狗骨不可!还不给李大人谢恩,还不快快滚开!”
  王得利似乎得到救命稻草,捣蒜似地磕头,便要溜走。
  “且慢!”李德裕喝一声,又回头向胡思进说,“今日之事,非同儿戏!只怕让奸人逍遥法外,有伤崖州风化,世风日下,民无宁日。胡大人须慎重为之!”
  “李大人深谋远虑,胡某佩服,佩服!只是李大人初到崖州,风俗民情略有不察之处。崖州滋事惹祸之最烈者,莫过于顽黎。他们聚众于山林之下,茹毛饮血,不服王化,或打家劫舍,或敢城略地,防不胜防,实为吾心腹大患。区区小民,何足挂齿?”胡思进慷慨激昂,说出一番话来。
  “胡大人,贤者治国,赏罚分明,恩威并加,黎民自然感化。昔日诸葛南抚百越,终成大业。黎人果若如此凶顽,依吾看来,更应攻心为上!”李德裕一样慷憾激昂。
  “可惜诸葛亮孔明已不一一复生!”胡思进拖长猫腔,忽然以攻为守,“李大人,你对黎人如此偏爱,该不是沾亲带故?”
  “吾初到崖州,便沾亲带故,胡大人久治崖州,何不沾亲带故?”李德裕从容应答,“吾所念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之民,莫非王臣,对治下百胜一视同仁,才不辜负皇上之恩!”
  胡思进时语塞。于是,李德裕叫刘松解开秋玉手上麻绳,王得利却乘机溜了,胡思进也悻悼地走了。
  秋玉眼里淌着滚滚的热泪,对着李德裕下脆,一连叩了几个响头。李德裕安慰她一番,嘱她出城去,外面自然有人接应她。
  仿佛一只挣脱囚笼的小鸟,秋玉急急忙忙跑出大厅,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李德裕远去的背影一再叩头,然后,飞也似地跑到崖州城门口。又要见到乡亲们了,又要像自在的鸟儿一样,秋玉快活极了,差点喊出声来。城外接应的亲人,也在深情望着。突然,城门提早关了。冷不防,三支长枪伸了过来,一齐对准秋玉的胸口……
  她“呸”了一声,转身回时,却见胡思进在对面狞笑,“哈哈,在崖州究竟谁说了算?”
  “当然是大人,当然是大人!”胡思进背后的王得利点头哈腰。看上去,真像帕威出猎时那条花狗。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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