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崖州跳蚤大如蝇·装糊涂·堂皇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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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54
颗粒名称: 第二章 崖州跳蚤大如蝇·装糊涂·堂皇的把柄
分类号: I247.53
页数: 15
页码: 18-32
摘要: 本文记述了李德裕到达崖州州衙,受到剌史胡思进的盛情款待,安排他在毕兰村住下。李德裕对胡思进的温文尔雅和忠孝礼义十分称赞。 学童李通不愿意念《论语》,李德裕训斥孩子,并幻想着回到头衔显赫的满堂时光。
关键词: 李德裕 崖州 胡思进 款待

内容

笫二天中午,大船抵达大蛋港。港口虽然不大,倒有大船横泊,小舟穿梭。李德裕下了船,放眼四望,并不见崖州州衙一个人影,不觉感叹一番。舵工也不辞而别。一行人只得怏怏上路。走了一程,忽听后面有人大声叫喊。回头看时,舵工气急败坏地赶来了。原来刚才他跟主人交差,匆促之间来不及打个招呼。这时,他才告诉李德裕,他叫李三。原本不想说的,怕玷辱一个“李”字。想来想去还是说了,日后也好有个照应。他就住在晒经坡墟。李三一再嘱咐大家小心,崖州城并不是个避风港。他一直把众人送到崖州州衙门外,跪拜了李德裕,才洒泪离去。
  李德裕一行人在毕兰村住下了。
  过了3天,李德裕上州衙当差。他万万没有想到,剌史胡思进会在外面恭迎。他平生见过不少州官,一个个不失缙绅的风度。但温柔之乡的父母官,理当如此。而今在这蛮荒之地遇上这一个顶头上司,李德裕就不能不称奇了。胡思进一直低着头,把李德裕迎进大厅。寒喧应酬之间,一派温文尔雅,一举手一投足,都异常得体。白晰的脸盘上,嘴角堆上笑容,眉梢传情达意,配合得天籁自成。美中不足的是,一只鼻子凸出极高的驼峰,鼻准头又弯成一个鹰嘴,显得有点累赘,无论如何也使端正的五官有失和谐。然而,他张口恰到好处的忠孝礼义,把这外表上的暇疵全遮掩了。李德裕阅人无数,还满以为他是翰林院里的人物,绝不想到他是靠征剿黎胞发迹的乡间举子。
  “大人光临敝州之日,卑职适因公务外出,有失远迎!幸亏大人不计小人过,”胡思进学着中原腔调,“此是大人不幸胡某有幸。不过,委屈了大人,卑职于心实在不忍”!
  “大人过谦了。下官载罪在身,赖朝庭洪恩,蒙大人错爱,实是感激不尽。吾初到崖州,人生地疏,还仰大人明示,以免渎职。”李德裕谦恭地说。
  “大人刚到,安歇三月五月,又有何妨?恕吾妄言,本州虽非文明礼仪之邦,也断无作奸犯科之徒。大人回去歇息就是。改日吾再设薄宴为大人洗尘!”胡思进极为诚恳地说。
  李德裕是个重义气之人。一席话,他仿佛他乡遇故知。心头似乎搬掉了一块大石。
  李德裕闲着没事干,白天就教李通念书。几天来他心情好多了,便把《论语》教给孩子。
  读了几页,李通却吵起来:“我不要读,我不读!”
  “不读,将来你怎么治国平天下?”李德裕板起脸训斥孩子。
  “我不要治国平天下。治国治国,治到头来,都治不了墙壁的窟窿!”李通并不服气。
  李德裕不禁抬起头,环顾了一家人的住屋。这是一间陈旧的瓦房。由于年久失修,屋顶开了“天窗”,料峭的寒风从破墙洞里进进出出。
  “孩子,好好念书才好回家去!”李德裕哄着孩子。
  “真的?什么时候?”李通破涕为笑地嚷。
  “不出一年,二年,三年,五年……”李德裕低声说,慢慢闭上眼睛。眼前,闪过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闪过那八角飞檐的精思亭,闪过那一张威风凛凛的太师椅。他在亭里计议过多少国事,草就过多少封诏诰册命,写下多少篇锦绣文章。更那堪,别时容易见时难。此刻,只能在幻觉中同它们相会。
  李通知道父亲在想家,不再吵了。他毕竟懂一点事了。
  夜。
  吃过晚饭,一家人聚在房里,闲话崖州人情风物。李通依偎在母亲身边,歪着头,出神地听着。
  “通儿,过来,”李德裕指着桌上的《论语》对李通说,“父亲考考你!子日何者为乐?”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李通倒背如流,却赖在李夫人身边。
  “过来!吾再考你:君子欲讷者何,欲敏者何?”李德裕有意为难孩子——这还不曾教呢。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李通依然倒背如流。
  “这孩子,10年后又是一个翰林!”李茂光赞叹着。
  “孩子,咱李家可不兴翘尾巴的规矩。在崖州更得事事留心,切莫让人道个三长两短!”李夫人把孩子搂到跟前,理了理他的衣服,才让他到父亲面前。
  李通独自读起《论语》。
  “痒呀!痒呀!”忽然李通嚷道。
  “不好好读,嚷什么?”李德裕一话刚完,也低声叫,“哎,奇怪!吾也发痒!”
  仿佛一场瘟疫流行,你传染我,我传染他,屋里头喊“痒”之声彼落此起。
  “莫非咱初到崖州不服水土,犯了皮肤病?”李茂光压低嗓门说。
  李德裕刚要说什么,一个人已进屋里。他想到不李三突然来了,手里挎着一个竹篮子。一个大大咧咧的汉子,腼腆,怪难为情地说:“大人,没好衣物孝敬你!托你的福,一个同年送给我几块鹿肉干。我知道你爱尝它,咱就来打扰你了!”
  “兄弟,谁得你有这片好心,如何谢你?”李夫人千般感激。
  “谢什么?要谢,就谢我的同年!反正,鹿肉干不是我的!”李三摊开两手说。
  李德裕不禁想起,朝中大臣都曾经说过崖州人长尾巴,个个青面獠牙。他们岂不是闭着眼睛说梦话?眼前一个船夫,开口并非三纲五常,闭口殊少治国安邦良策。可是他同自己不过萍水相逢,却这般情深义重。比起那些口是心非、落石下井之流来,他强过多少!而他,正是崖州人,并非出身诗书簪缨之族。顿时,一腔热血直冲头顶,李德裕吩咐夫人收下鹿肉,郑重地说:“君子报恩,三年不晚嘛。容日后再酬谢兄弟。”
  这会儿,李通放下书,也来凑凑热闹,忽然又嚷“痒,痒”不停。
  “兄弟,崖州可有郎中?不知怎样,今晚咱们都犯了痒病。”李茂光问李三道。
  人不答话,李三也叫“痒”不止。他一伸手,从衣服里抓出来什么,嚷一声,“掐死你这个贼”。“嚓”一响,果然结果了小东西生命。他又把手伸进衣服下面,恍然大悟地说,“你们都是这般痒的吧?那是什么病,是这贼作怪!”说完,他抓出来一只虫子,掐死,放在掌心给大家看。
  “咱怎么没见过这虫子?”李通大惑不解。
  “孩子,你怎么能见过?”李三指手划脚的,“这是跳蚤。咱给它编了歌:跳蚤跳蚤本领大,一个跟头三丈高。躲在身上吸人血,胃也撑来肚也饱。”
  李三边唱边跳,大家直乐。
  “大人,毕兰村是有名的跳蚤村。村里的跳蚤,比苍蝇还要大!”李三说说笑笑,忽然沉下脸来,“好一个胡鹰鼻!他啄到大人头上来了!他让你住在这,不是要把你折腾苦么?”
  “兄弟,哪一个胡鹰鼻?”李德裕不解地问。
  “还不是堂堂的剌史大人!”李三故作道貌岸然的样子。
  “你又编派父母官了!”李夫人笑着。
  “崖州人谁不说他好?”李三反唇相讥。
  “兄弟,剌史大人有他的难处!”李德裕压低了声音。
  “什么难处?难,也不该难到大人头上来。亏他还到处征粮派饷,说是要好好款待你。款待,款待,跳蚤肝跳蚤肺,真够好吃!”李三数落个不停。
  大家都不说话。李德裕想起来了,胡思进是说过要给他接风洗尘。也许,人家真心实意的。不过,事情也真有蹊跷。海上有海盗拦路打劫,胡思进却一本正经,说崖州没有作奸犯科之徒。事情还真难分子日诗云。李德裕越想,心越往下沉,心越往下沉,偏往好方面想……
  胡思进倒是说到做到。
  正月十八这一天,崖州州衙里大摆酒席,盛况空前。红灯从大厅,三五步一个,一直挂到大门口,门前的石人、石马,也披红着绿,天刚亮,四名衙役就在门口轮番敲打铜鼓。鼓槌飞舞得煞得好看,急骤时赛纺车疾转,舒缓处似鲫鱼过江。鼓声飞进府州门前奔腾的宁远河水,飞进深山老林里的百姓人家,伴着一片寒喧得体的官腔,飞进不甘寂寞的杯盏……
  胡思进踱着八字步,那样从容,潇洒。他极力显出心平气和,却不时瞻前顾后,掩饰不了内心的喜悦。大厅里摆了五张酒桌,主席正好在大厅正中。他信步向着主桌走去,却一再谦让,要推李德裕坐了主位。
  李德裕脸上掠过一丝凄楚,哪里肯就座?他择东边一个次位坐了。
  “这可折杀胡某了,”胡思进再次推辞,毕竟坐了主位。其实,主位上端然摆放的,就是他平日坐的太师椅。
  “李大人曾贵为宰辅,”胡思进首先举起酒杯致辞,不知什么缘故,说到“宰辅”两字时,似乎噎住,压低声音,“此次光临崖州,实乃百姓洪福。诸位,咱先敬李大人一杯!”
  李德裕举杯答礼,然后离开座位,走到每张酒桌面前,挨次给各同僚敬酒,才回到座位致辞,“多蒙胡大人错爱,多蒙各位错爱。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诸位义重如山,何况崖州百姓有恩于我。我李某,当肝脑涂地以相报!”
  “难得李大人这般看重义气,吾辈越发钦佩,钦佩!”
  胡思进一边说,一边环顾众人。
  “钦佩,钦佩!”附和之声不绝于耳。
  “来,诸位喝呀。君子动口又动手嘛!”胡思进边说,边大动筷子。诸官员便一齐仿效。于是,杯筹觥错之声回荡在崖州州衙大厅。
  李德裕文绉绉的,象征性地尝了一点菜。
  “咦,李大人!文明归文明,大丈夫干起杯来,得有君临天下的勇气。对吗?”胡思进指着菜肴,颇为得意,“崖州之珍禽怪兽全在面前。吃掉它们。不然,咱怎能成为一州之主呢?”
  “胡大人高见,高见。”一个花白胡子幕僚连忙扳起大拇指。
  胡思进似乎不满意这廉价的恭维,看也不看花白胡子,双手抓起一只大螃蟹。一折,一瓣,一剥,三下两下,嫩生生的蟹肉露了出来。“好鲜,好鲜,”胡思进仿佛美食家,大谈吃蟹经,“螃蟹可白煮,可伴炒。白煮的佐料不同,酸、甜、苦、辣、咸,应有尽有,虽是一样蘸着蟹吃,却能吃出不同味道。至于伴炒,也是花样翻新……”胡思进说着,说着,馋劲倒真的来了。他顾不得许多,张开十只手指,把蟹肉连撕连扯,一起塞进嘴里。只剩下黄澄澄的蟹油,东一撮西一撮在下巴上发光。
  “崖州风味,够味,够味,”幕僚们又一次仿效,又一次喝彩。
  “李大人,你这慢条斯理的,可不够气派,”胡思进又一次献殷勤,“哟,大人怕两只螯张牙舞爪的,是不是?螃蟹活着时也够神气的,它如今已是盘中之物!李大人,请!”
  但李德裕始终气派不起来。他亲临过多少宴会,如今宾主互位,心里自有难言的苦衷。他本来就是应酬而赴宴的。况且,他文惯了,这粗,这野,自然要使他大倒口胃。对于胡思进的盛情,只好报以彬彬有礼的敷衍。然而,当胡思进请他尝尝“全牛汤”的时候,这敷衍便达到了极限。
  全牛汤其实是胡思进的创造。无非取牛的一点五脏六腑,熬成汤,再加一点生姜之类配料而已。用料并不稀贵,味道也属寻常。可是胡思进居然命人熬了全牛汤,特意请李德裕品尝,颇为幸灾乐祸地摇头晃脑,“牛怪可怜的,为人拉车、套犁,终为碗中之羹其实人牛又有何异?”李德裕感到诧异,胡思进为何扯个天南地北?莫非他借题发挥?难道他……李德裕是个机敏之人,顿时萌生一个念头,何不试探胡思进一下,便若无其事地说,“还得有劳大人赏李子下酒!”
  “咱崖州何来李子?再说,崖州官民未尝用果子下酒呢!”胡思进尴尬一笑。
  其实,这一笑后面大有文章呢。十天八天来,李德裕的贬崖似乎一块石头,在胡思进心湖中激起层层波澜。一想到一代名相,将是他治下一介参军,将要听从他的调遣,禁不住心花怒放。如果说,他以前只是尝够土皇帝的滋味,那未,这一回他要好好享用享用真命天子的尊贵了。因为在他看来,李德裕是宰相,而自己凌驾在他之上,岂不成了货真价实的大唐皇帝?但伴君如伴虎。李德裕虽不是君,却位极人 臣,自己能制服得他吗?别说自己一个小小刺史,就是朝庭中一个个文韬武略的重臣,也曾败在李德裕的手下。一想到这,胡思进不免畏了三分,真有点惶惶然不可终日了。但胡思进很快就心地释然了。自古以来,谁被贬,谁就是囚徒。何况在崖州,天高皇帝远。李德裕纵有三头六臂,也只是笼中的饿老虎罢了。更何况,上面早来了密令,叫他严加监管李德裕。胡思进捧着那张文书,胜过捧着皇帝的圣旨,腰板子铁硬了五分,呼出来的气粗了六分。但他转念一想,铁树都有开花时。万一圣驾崩了,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德裕重新得宠,那怎么办?因此,胡思进心里头,轻的、重的都掂过了,甜的、苦的都尝过了,明的、暗的都盘算过了。他既要耍一耍威风,又要表一表敬意,既要摊一摊牌,又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翻遍了史书典籍,想着自己官运亨通的来历,专来对付一个李德裕。最后,他得出5个字:抬、压、哄、抓、告。几天来,他抬举、恭维过了,得压一压老头子,别让他翘尾巴。至于哄骗啦,抓把柄、抓人啦,密告他于朝庭啦,日子还长着呢。胡思进知道牛僧孺、李德裕长期不和,故此借全牛汤影射:姓牛的没有好下场,既欲套出李的话来,又想杀一杀他的余威!李德裕不露声色试探一问,弦外之音在于告诉胡思进:谅你也不敢把吾怎样!胡思进对此心照不宣,急忙掩饰,露出一点尴尬之色也就不足怪了。这一回合,胡思进倒自讨个没趣。
  众人已喝到酒酣耳热,胡思进占不到便宜,似乎骨梗于喉,咽不下一口气。他摸摸下巴,朝座上两个幕僚䀹一䀹眼,又对李德裕笑了笑,“李大人,崖州天偏地僻,席间无丝竹管弦助兴,实是一大憾事。不妨猜拳行令以凑热闹。李大人才高北斗,吾辈借光了。”两个幕僚不约而同张嘴举拳,“胡大人之言,正合下官心意。”李德裕捋捋胡子,微微一笑:“胡大人雅量高致,吾敢不奉陪?只是猜拳行乐,谁答不上来,该罚一碗,以增乐趣才是!”胡思进又朝两个幕僚䀹一䀹眼,“好!咱先来个颠倒令。我先念上句,李大人接下句。谁答不上来,甘心受罚!”李大人怕丈夫有个闪失,在众人面前露馅,连连对他使眼色。李德裕却当没看见,满口答应了。
  虽是行令,胡思迎却要把气往上出,压得李德裕抬不起头。两只眼睛骨碌一转,心中有了,便润了润喉咙,高声念道,“大也小,傍山落日哀垂暮。”那意思是,你李德裕哪怕是个庞然大物,如今也变“小”了,真正是日薄西山,危在旦夕。李德裕瞧他那个得意劲儿,明白他又含沙射影,怒气勃然而生。你要朝李某头上拉屎,吾岂饶你?大丈夫死则死矣,绝不受此窝囊气。不过,他绝无弩拔弓张之态,只是在对答里寸步不让:“小似大,草间蟋蟀鸣破天。”你胡某一个小小蟋蟀也要自鸣得意,太不自量了!
  一个幕僚眼看胡思进托住下巴,连忙念,“有似无,仙子飘游太空处。”李德裕略加思索念道,“无似有,掬水分明月在手。”
  另一个幕僚不甘落后,抢着念,“易似难,执手临分话别间”。李德裕一拱手,“嗖”地站起,“难似易,一腔热血酬知己。”
  瘦马拉车牛帮力。两个幕僚帮了忙,唱了几个回合,到底赢不了李德裕。只好停了颠倒令。刘松斟了满满一碗,径直递到胡思进面前。胡思进本来要出李德裕的丑,不想屎却拉到头上来,真是哑子吃黄连。可他颇有腹量,接过酒碗还笑道,“李大人瞧得起胡某!多谢李大人!”说罢,一饮而尽。
  “李大人,再来花鸟虫鱼令。吾先念一句令名,大人就说出崖州一件物名。请吧!”胡思进挟起熊掌往嘴里送,边吃边说。
  “吾初到崖州,不谙人情风物。胡大人,你岂不让李某出丑?”李德裕佯作推辞的样子。
  “哎,李大人博学多才,区区酒令何足挂齿?”胡思进也不管李德裕是否答应,便念了一句令名:“花开百日不见红。”
  “是百里红吧。”李德裕带着拿不准的口气。
  “花到老来越妖烧!”胡思进接声而起,不让李德裕喘过气来。
  “老来红!”李德裕也脱口而出。
  “摇摇摆摆过山来”眼看胡思进卡壳,花白胡子幕僚连忙接应。
  “过山龙!”李德裕思讨一会。
  “周甲子开花!”花白胡子以为李德裕江郎才尽,又喊了一句令名。
  李德裕猜了几件物名,都没有猜中。
  “是铁树!李大人,你也该输一回,礼尚往来嘛!”胡思进颇为得意,李德裕甘心罚了
  其实,这一回李德裕故意装糊涂。一来,输了免得胡思进耿耿于怀;二来,也免得众人生疑;李德裕乍来崖州,怎会对崖州一切了如指掌?这还了得!
  胡思进被瞒过了。他正暗自得意,忽见手下人进来,在身边嘀咕什么,这才出到大厅外面。
  “大人,吉阳县送来的礼单!”来人毕敬毕恭地递上一张红帖。
  胡思进两话不说,接过红帖便看,上面一项一项写着:
  白米十石 鱿鱼二百斤
  牛 十头 猪二十头
  槟榔三千只 椰子一千个
  胡思进把礼单掷在地上,扬长口气,“吉阳县令,你好大的胆子!”
  “来人说,县令择日再把其余礼物送来!”手下人小心翼翼的样子。
  “我还以为他长两颗恼袋呢!”胡思进愤愤不平,“他误了日期,又打了折扣,这不是要让李参军喝海水?你去对来人说,黎锦、鹿茸限3天内送来,一尺不能短,一两不能少!”
  胡思进余怒未消,回到大厅时,还掩饰不住内心的不悦。
  “大人,咱们哼几句崖州土歌,聊庆今日之喜,如何?”花白胡子幕僚讨好地问。
  “好嘛,好嘛!”胡思进心不在焉地应道。
  花白胡子清清嗓子,唱了起来:
  今旦逢光辉盛景,
  州府里集众官绅。
  全仰刺史大人福,
  日丽风和颂太平。
  花白胡子用黄流话唱,李德裕听不懂,却饶有兴味地品味那咿咿呀呀的腔调。胡思进忽然借花献佛,一边学唱,一边给李德裕解释,“李大人,崖州百胜仰望你有如百川归海,痛骂奸人天理难容!”
  听到“百姓”两字,李德裕动情了。他依稀见到阴风呼呼,长安城街道上石人石马也冷着面孔。他孤家寡人般的走在大街。旧时三千门客哪里去了?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语,只有那沉重的靴声,在朔风中叩打着揪心的凄楚。然而,在长安城外,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携儿带女,荷箪端浆,跪在道路两旁,为他送行,为他祈福:一声声保重,一声声地平安……李德裕哭了,一个堂堂的大唐丞相哭了,哭得热泪盈眶,哭个悔恨不止:“我李德裕有何功德,值得百姓同情?天呀!我枉为百姓父母官呀!”这一场景恍然现在眼前,李德裕眼眶润湿,颤抖地捧起酒碗,对着众人,对着上下四方,”皇天在上:我李德裕敬百姓一杯,敬崖州百姓一杯!”
  “胡某代崖州百姓领了大人美意,饮了这碗酒吧!”胡思进伸过手去,捧着碗一饮而尽。
  李德裕刚好坐下,胡思进突然又捧起酒杯,“李大人,胡思进代崖州百姓敬你一杯!”
  李德裕本不胜酒量,可胡思进一而再再而三地敬酒,幕僚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摇唇鼓舌,尽管李大人、李茂光、刘松一齐挡驾,也无济于事。本来,李德裕亲临过无数官庭宴会,仙泉玉液何尝不品味个够?然而,当此“四十年来车马客,无人相送到崖州”的落魄之时,李德裕正需要那水火相融的液体,来把胸中郁积的压抑、愤懑,化作清风,散为轻烟,好乐得一身自在。更何况,胡思进嘴里“百姓”两个 字,万般诱惑着他。因此,他不禁贪欲了几杯。
  猛然,李德裕只觉得一股热腾腾的气流,仿佛脱缰的野马,在心里横冲直撞,在天灵盖上闹了个晴天霹雳。面前的大厅、酒席、人,都搅混在一起。自己也迷迷糊糊的,随着搅混了的一切旋转。
  胡思进本有海量,就是泡在酒缸里,他也清清爽爽。可是,李德裕喝醉时,他也“啪”地摔了酒杯,踉踉跄跄离开开座位,三步趔趄,五步栽葱,手舞足蹈地嚷,“我没一醉,再干——三百杯,谁欺——欺负——李大人,我—我—决不—饶—饶他!”
  一句话,火上添油。刹那间,李德裕双眼闪烁电光,闪出漫天烈火,发抖的双手如掣剑,往四面八方劈,“谁—敢敢欺欺负我?老夫—就就劈谁!江山都运—运在咱掌心里, 白—白敏中—好大胆—在皇上耳边—吹吹风—老夫—劈—劈—”说罢,,大笑不止。
  “佩服,佩—佩服!”胡思进仰头大笑,“胡大人—天上—文曲星—快拿笔—李大人一题诗—”
  李夫人扶住丈夫坐定,用清水擦了擦他。李德裕酒醒了。乘着酒兴,他龙飞蛇舞题下一首五绝,抒发内心的感慨:
  一去一万里,
  千之千不还。
  崖州在何处?
  生度鬼门关。
  “领教,领教了!”胡思进那样子也醒酒了,其实,他根本没醉。他边说,边拿过诗稿。嘿,好一个“生度鬼门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治下的崖州,竟是鬼门关!死罪临头,你这不知死罪的李德裕!胡思进心里狂笑不止,可他脸上堆满笑容,眯住眼睛赞不绝口,“李大人,好诗!诗以言志嘛”。
  一个喜不自禁,另一个却懊恼不已。虽说酒后失言,把憋在心里的话都吐出来倒也痛快,自己是死是活也不要紧。但连累一家老小,白白坏了一世功名,便宜了那帮小人,这岂不冤哉枉也?李德裕越想,越坐立不安,不觉对胡思进及众官绅拱手谢罪,“刚才老夫贪杯,一时妄言,诸位可别见怪。吾载罪于身,蒙朝庭大恩大德,授予司户参军之职,一定效犬马之劳。臣作牛作马,以报答皇上荡荡圣恩”!
  此时,胡思进袖袍里揣着李德裕诗稿,仿佛揣着一张催命符,哪里听得进李德裕的一番话?大肠小肠里虽填饱了膏油,胡思进还是挟起盘里一只虎蟹。虎蟹满身虎斑,乃蟹中大王。它虽然成了盘中之物,两只大的螯张着,还虎虎有生气。胡思进把螫狠狠折了,狂笑不止,“看你还神气不神气”?
  “胡大人,吾告辞了!”李德裕拱手道谢,“诸位,吾告辞了”!
  “恕不远送!”胡思进欠身说。比起开宴时,他的热度大大降温了。
  时已中午。锣鼓手早撤兵了,太阳躲在乌云里,懒懒散散,不肯露面。一阵冷风刮来,撩起李德裕的袍角。他不由说:好大的风!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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