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楼,“舶来”的百年老屋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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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南洋船歌》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245
颗粒名称: 骑楼,“舶来”的百年老屋
分类号: TU395
页数: 20
页码: 33-52
摘要: 作为东南沿海城镇一种极有特色的建筑物,骑楼从形成至今已有100多年历史。和中国的其他诸多传统建筑不同,它一扫“封闭”“保守”的气质,彰显着开放、平等、商业等蓝色文明的气息。它的崛起、绽放和凋落,乃至今日的重新焕发,仿佛是一部时代的咏叹调。
关键词: 骑楼 “舶来” 百年老屋

内容

作为一个中国传统民居的爱好者,我曾在中国各地探访多彩的老民居,安徽的马头墙、山西的大院、福建的围屋、广东的碉楼……它们或是“庭院深深深几许”,或是巍峨庄严,但大抵来说,站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建筑中,都能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气质:内敛、保守、排外——高高的围墙,小小的入口,细心考量的防御工事,以及每一个细节所体现的家族伦理和森严等级……
  兜兜转转之后,一种特别的老建筑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家乡海口以及南方沿海城市到处可见的骑楼,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打,它们大多“上了年纪”,和别的传统民居一样,乍看起来一样的古老、沧桑、厚重,然而只要稍微咂摸一下,就能品出截然不同的滋味。
  骑楼,另类的“衣锦还乡”标志物
  与很多“原汁原味”的乡土建筑不同,骑楼其实是一种“舶来品”。这种二层以上出挑,下面以立柱支撑,多栋房子连缀可形成人行长廊的建筑模式最早见于古希腊。其诞生的原因,大约与古希腊发达的商业以及炎热多雨的气候有关。到了古罗马时期,骑楼得到了更广泛的应用和发展,并逐渐落户在欧洲各地,特别是南欧及地中海一带,并逐渐传至东南亚。
  就中国来说,骑楼是姗姗来迟的,大约在鸦片战争之后,这种建筑模式才经由南洋正式传入我国沿海地区。19世纪中期至民国年间,是骑楼的全盛时期,沿海市镇商埠纷纷建成骑楼街,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南国风景线,海南海口的骑楼街就是典型代表之一。
  据考证,海口的第一座骑楼建于1849年,地点在四牌楼街,即现在的博爱北街。不过对于骑楼的发展来说,咸丰八年(1858年)则是特别的一年。那一年,琼州(海口)被辟为通商口岸,渐渐成为一个面向南洋的商贸中心。像是磁铁般,诸多明末以来下南洋的琼籍人士及其后代纷纷衣锦还乡。在这一历史浪潮中,他们带回了财富、梦想和诸多新鲜事物,而骑楼正在其中。
  在陌生又熟悉的故土,华侨将手中的图纸和金钱变成了一栋栋骑楼,并在其中继续培育他们的商业之花,这种改变是如此显著,以至于海口建筑风格为之一变,商业贸易也明显活跃了起来。
  1924年,出生于海边渔村、掌控海口的粤军第一军独立旅旅长邓本殷更是为海口建筑风格的改变加上了一把火,他拆去了有几百年历史的高大城墙,诸多巨大的方石被用来铺设一条12米宽的干道,也就是今天海口长堤路的雏形。在他的推动下,许多狭窄崎岖的石板路被扩建为可通行汽车的街道,马路数量更从原来的四五条增加到了三十多条。
  除此之外,邓本殷更是热情邀请海外华侨回乡投资建房,给出各种优惠条件,于是“仅二年,争相修建有骑楼的新式楼房计800多幢,使海口面貌焕然一新”。
  据统计,当时海口骑楼七成以上由华侨投资建设,这些连缀成行成片的新式建筑个性张扬、风姿招展,不仅有单边外廊,甚至扩展到双边、三边乃至四边回廊,既可以居住,又利于商用。另外,和传统的房屋不同,这些骑楼一字排开,连缀成行,面向街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一进二进、正屋厢房等区分,平等、开放的意识似乎也融入骑楼的建筑精神之中。
  西方文明和商业文明的建筑结晶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对于“中国式”游子来说,这似乎是千年不变的梦想和人生蓝图。除了华侨之外,中国还有许多类似的族群,如徽商。明清后,随着徽商势力的崛起,富可敌国的商人集团除了在江南各地营建宅院,更将大笔资金输送回乡,在徽州大兴土木。“徽派建筑”有鲜明的特征,讲究风水,筑马头墙,以天井采光通风,院落层层相套,自成体系,营造出纵深封闭、自足型的家族生存空间。虽是商人斥资的建筑,却深受农耕逻辑和儒家伦理的影响,十分保守,有着典型的在外赚钱,回乡买地建屋的思维,并无进一步扩大工商业的诉求和热情,对商业甚至是歧视的。不仅如此,事实上,营造奢华的徽州族屋还消耗了徽商大量的财富,成为其最终衰落的重要原因之一。
  同样,远在北方的晋商大院也是如此,其富贵、自成一统和排外之风,也基本是同一个套路。
  如此说来,同为“衣锦还乡”的标志,骑楼真算得上“特立独行”,那些沐浴过海风海浪的中国人,与传统中国商人相比,似乎也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
  再深入研究一下骑楼骤然兴起的时间和背景,我似乎品出了些更为复杂和苦涩的滋味。
  辽阔的海洋,对于明清时代的“老大”中国来说,是一片被忽视,甚至是仇视的区域:明朝“海禁”铁幕拉开,海外贸易甚至出海打鱼都被视为罪行。然而,对于东南沿海的人们来说,向这片蓝色讨生存,自古已然。在这样的背景下,残酷的海禁和顽强的反海禁,起起落落,悲壮惨烈,海水几度被血水浸染。直到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政府才宣布废除海禁,开海贸易。及至晚清,破败的帝国和凋敝的民生,驱赶着更多的沿海中国人背井离乡,九死一生,去遥远的南洋寻找生活的希望。这是一次漫长、庞大、充满悲怆气氛的人口迁徙。在异国他乡,他们艰苦创业,从事商业、矿业和手工业等,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和观念。不过,作为衰弱国家的子民,华人华商难免受到排挤欺凌,并在诸多遭遇和屈辱中,逐渐成长为富有开创精神和反省精神的一群中国人。他们是多么渴望苦难的祖国能进行变革,复兴富强,张开臂膀迎接新鲜的海风。这也能解释为何从晚清到民国,众多华侨将大笔资金投向中国近代工业、商业和教育,成为推动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力量,例如中国第一家机器缫丝厂继昌隆缫丝厂,中国第一家民族火柴厂巧明火柴厂,都是由侨商创设的。
  同样,骑楼也是华侨们这一强烈愿望的具体体现。南洋的骑楼早成气候,是华侨们经营发展的基地。今天,行走在新加坡牛车水唐人街一带,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里的骑楼风情,和中国岭南诸多城市的骑楼街太像了。
  无论是有意或是无意,总之,这些游子将他们在海外经过艰苦奋斗掌握得驾轻就熟的一整套照样搬回了故土。这里面包含着许许多多希冀和梦想。可以说,作为中国人海洋和商业意识的载体,骑楼是那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里,在南方沿海地带,中西方文化交融碰撞、商业文明酝酿和绽放的结果,这样的建筑之花,自然与徽商建筑、晋商建筑有着极大的不同。
  在中国沿海盛开的骑楼之花
  对于古老的中国来说,骑楼是新鲜事物,然而最初的新奇之后,人们很快发现,它和中国南方吹拂着海风的大地,是如此适合。
  和南洋相似,这里炎热多雨,日光强烈,气候多变,一幢幢骑楼相接形成的街道,有着可供行走的地板,有着挡避风雨骄阳的顶盖,成为“店铺的公共走廊”,可让人们全天候“逛街”,商家则可风雨无阻地招揽生意,人气、财气、风气就这样在骑楼间聚集、流淌。
  骑楼的前面一般是店铺,后院或者二楼以上才是居住的地方,窗户朝街敞开,呈现出一种接纳八面来风的姿态。从西方传到南洋,又从南洋辗转落地中国的骑楼,在其不断的发展过程中,也逐渐吸收融合了中国的文化,成为一种中西合璧、华洋结合的多元建筑。研究一下就会发现,这种建筑的样式十分多元,既有中国古代传统式、南洋式,还有仿哥特式、古罗马券廊式、仿巴洛克式,以及现代式。
  还有一种分法是将其分为闽派骑楼和粤派骑楼。闽派骑楼受福建传统木雕的影响,立面上布满浮雕;粤派骑楼装饰则较为简洁,更接近欧陆风格。
  走在海口中山路的骑楼街上,这些写满故事的老房子形成了一道奇美多变的风景线。山花墙有中式马头墙造型,也有欧洲金字造型和巴洛克造型,甚至有伊斯兰的尖顶造型,连防风墙的风洞造型也五花八门。博爱北路39号的骑楼有着西式的立柱,却是用莲花底承托的,并辅以浮雕“暗八仙”,典型的“西式造型,中式纹样”的混搭。
  可以说,骑楼开放自由的精神、富于变化的建筑形式、丰富多彩的装饰内容,正是华侨开放、自由、包容、多元之价值观念的具体体现,果真是“楼如其人”。漫步在骑楼老街,仿佛翻开了中国人几百年来不断破灭又不断生长的海洋梦和商业梦。
  骑楼里的传奇故事
  骑楼对沿海城镇发展的推动是显著的,以海口为例,1939年日军入侵以前,市区人口仅5万人,商会就已有1000多家。
  在骑楼老街上,商行、商场、教堂、医院、银铺、戏院相继崛起。夜间店铺灯火辉煌,广告牌五颜六色,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宛如上海十里洋场。骑楼老街像是一条璀璨的珍珠项链,映衬出海口这位南国丽人的绰约风姿。人们或穿着从海外寄回来的衣服,或身着本地时装,漫步在悠长的柱廊下,品尝着美味的海南小吃,营造出富足、繁华的气氛。
  这些骑楼群中最著名和耀眼的,莫过于“五层楼”,即后来的海口大厦,它曾是海口第一高楼,具有独特的地位。1935年建成的它至今依然保留着昔日的风采。“五层楼”的主人吴坤浓是文昌人,他的父亲是法国银行驻防城总代理,一位金融家。这个家族出资建造的骑楼,自然气度不凡,建材大都采自新加坡、泰国等地,历经3年的精心设计和建造才最终完工。
  抗战胜利后,人们着手重建生活。1948年,一位港商在“五层楼”主人吴坤浓的鼓动下,将香港的产业变卖掉,带着家人来到海口,并合作创办了胜利大戏院。很快,这片骑楼成为海口的时尚聚集地,一层是餐厅及商场,二至五层为豪华酒店,四楼有海口最大的歌舞厅,四至五层后进为影剧院,可容纳数百人。出入的除了衣着入时的南洋客,还有气度非凡的年轻军官,商家如云,名流荟萃。当时的海口人,都以能在这里看一场电影为荣。
  作为当年海口繁华、开放的象征,这座骑楼也的确“天生丽质”,立面造型优美,雕花多姿多彩,堪称是东方的巴洛克式建筑艺术和洛可可装饰艺术的结晶,体现着华侨商人见多识广、走在时代前面的气魄和眼界。
  中山路上还有一座有故事的骑楼——大亚旅店,于20世纪30年代建成,今天仍在使用,但已败落为一家廉价酒店,与其辉煌之时不可同日而语。唯有地板上的南洋花色地砖、窗户上的彩色玻璃、悠长通透的走廊,以及那名贵木材建造的厚重大门,还能隐约显露出当年的气派。
  站在大亚的天井中,一股幽幽的凉风牵动着我的衣角,不远处有一口井,井边润泽的青苔表明井仍然“活着”,那股凉风正是从井边吹拂而来。在没有空调的年代,不少房客便是冲着这片阴凉慕名而来。以玻璃天棚通风采光,也是大亚的独特之处。据说,不少建材是当年特地从南洋运回海口的。
  庭院幽静安逸,每进屋院两侧都有细窄的楼梯蜿蜒而上,直伸向独立的客房空间,可以看出,当时的设计包含了尊重居住之人的隐私,互不干扰的西式建筑思想。三楼屋顶是一个很大的休闲平台。当年,屋主王先树先生优雅美丽的女儿与媳妇时而会从南洋回来探访故乡,大亚也就成了她们闲居的住所。据坊间回忆,她们喜欢在晚饭后谈论南洋的香茶和咖啡,以及时尚和华服,每当这些美丽的女子在三楼的阳台现身,总是引来房客惊羡的眼光。因此,到大亚来住的人,最津津乐道的是他们在某日见到了王先树家的如花女眷。
  大亚二楼还曾有一处著名的咖啡馆,20世纪40年代,长居在海口的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和朝鲜人已有数千人。大亚的洋派,以及海外运来的咖啡、可可和香槟,播放的西洋和南洋音乐都如磁铁般吸引着他们。
  大亚没有“五层楼”的歌舞升平、乡音盈耳,它更国际化,可以听到多种国家的语言,可以说,骑楼大亚记载了海上文明和蓝色情结的另一个优雅的侧面。
  渐行渐远的骑楼
  伴随着时代的风云变幻,骑楼群也起起落落。
  20世纪五六十年代,骑楼的产权和商业模式发生了剧变,私营经济被叫停,很多商铺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几易其主。时光荏苒,今天一些老街又热闹起来,但不少骑楼已有百岁左右的高龄,像一位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在台风和暴雨的吹打中,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我曾到汕头探访那些沧桑的骑楼群,呈放射状分布的老街曾是汕头“百载商埠”的历史见证,可如今已破败不堪,如美人迟暮,叫人好生落寞与伤悲。
  中国南方诸多骑楼老街破败的原因,既有社会变迁、时光和自然力量的消磨,更有以建设和改造为名的粗暴摧毁,着实令人痛惜。如广州骑楼群曾经十分辉煌,规模大,也很有代表性,在这里,曾上演过中国南方蓝色文明、商业奇迹、革命与梦想共演的大戏。20世纪90年代初,广州六二三路、中山路和人民路的许多骑楼建筑都被拆除破坏,这些写满故事的老房子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轰然倒塌。如此的破坏持续数年后,保护骑楼的呼声才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反省,但为时已晚。2009年,当中国历史文化名街的桂冠落在海口骑楼老街的头上时,不少广州人不禁暗自嗟叹,追悔不已。
  骑楼群正在渐渐老去,隐入历史。许多崭新的、高耸入云的商业建筑正在成为城镇的主角。今天的中国已经敞开怀抱,迎接来自蓝色海洋的“八面来风”。然而,我们所不能忘记的,是中国人对蓝色文明的不懈追寻,在漫长的岁月中上演过的无数传奇,那些漫长而坚忍的努力,以及无法泯灭的渴望。
  或许可以这样说,骑楼,就是中国人漫长的海洋之梦、开放之梦在城镇乡野间留下的纪念碑。

知识出处

南洋船歌

《南洋船歌》

出版者:海南出版社

《南洋船歌》是作家蔡葩继口述历史作品集《有多少优雅可以重现》和《风从南洋来》之后推出的第三部南洋题材作品,也是海南出版社“南洋风”系列中的一本。作者数年奔走南洋与海南之间,以口述史家的视野,女性心灵的敏锐,沉郁凝练的笔调,再现那些沉潜的往事,寻找那远去的南洋。海南岛,下南洋的中转站;骑楼,舶来的百年老屋。那曾经水波荡漾的水巷口,是世界进入海南的门户,是中原文化、海南文化和南洋文化融合与碰撞、升腾与逾越的地方。百年风起云涌的浪潮,割不断的文化余脉,不会消失的民风与民俗,在本书中得以复活,为被遮蔽的历史提供一个独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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