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村行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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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三亚逸事耐人寻》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151
颗粒名称: 又一村行
分类号: I267
页数: 71
页码: 203-273
摘要: 本文概括了蹲点小札、的确良的太阳、村友烟囱昌、竹赋、小洞天淘沙记、南山“大洞天”考、芦泣雁悲忆冤魂、医院日记、往事更堪忆、靠梯,渡船、书事等文章。
关键词: 散文集 中国 当代

内容

蹲点小札
  1961年7月,机关干部下乡蹲点。那一年我的履历表里第一次“挂长”(工作组长),带领崖县农业局陈良明,县邮政局蒙永平,县商业局韩植光、陈家齐四人,到保港公社头灶大队去“保卫三面红旗”,时近两年。
  那时真是少不更事,但都尚能知人善任。农业局老陈,伶牙俐齿,侃侃而谈。他大会发言时,总是豪言壮语,咳唾成珠;汇报工作时,都是欣欣向荣、春暖花开。因此,我就举贤荐能,安排老陈当资料员,负责搜集情况按时向公社汇报。平日大家都雅称他“陈资料”,但他却开玩笑“自圆其说”自我提拔为“情报处处长”。
  12月,寒潮突然南下。县委紧急电示:人要加被,牛要加衣,务必确保人畜安全过冬。我们根据上级的指示,把民政部门拨来的防寒衣物及时发放到少衣缺被的群众手上。同时又兴师动众组织发动全大队妇女,全力以赴,争分夺秒,画火御寒。以稻稞草细针密缕编织“牛衣”,让牛群回栏归宿时,把它披盖绑好在牛背上,以助取暖防寒。晚上民兵巡逻时发现,牛衣被牛互相“蚕食”,几乎一丝不挂。民兵连长林圣利,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大队办公室向我们报告说,牛衣已被牛吃掉了,那些畜生真是不知好歹,现在怎么办?你们还有布票吗?弄得我们一时瞠目结舌,当断不断,不知所措。
  直到今天,我仍深深地记忆,大队办公室墙头上挂着的那个“红星牌”吊钟,和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春雷牌”收音机。那个“先天下足”的旧吊钟,要人用手接二连三使劲地摇动,才能死去活来,周而复始地行走两三天;“春雷牌”收音机呢,也要人在上面狠狠地擂它几个重拳,才能闻风而动,少头无尾,支离破碎地发出几声狮吼之声音来。
  村里人称呼的那位“积极婆”,在我的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她的身影与动作,仿佛她就站在我的面前一样。当年正在全面贯彻落实农村“保两头、动中间”(保证小孩、老人基本口粮,中间按劳动工分分配)的政策,她不遗余力、废寝忘食地去抢工分,风里雨里,总留下她深深的脚印。最能使我终生难忘的是那年九月的一个晚上,“积极婆”参加队里掏西瓜仁,人坐在一张长条靠椅上,前面放着两箩打仁西瓜,准备在睡觉前把箩里西瓜仁掏掉,多换几个工分参加分红。不知道她一边掏一边想着什么事儿,脑袋靠在椅背上,辫子挂在椅背后,马尾巴似的吊在椅后。双手则瘫在怀里,众目睽睽地在公共场所睡熟了。我看见“积极婆”用这种睡姿在大众眼皮之下,打呼噜已经是不止一次了。
  我们的“三同户”姓林,大家尊称他“林大伯”。为人憨厚平和,常穿着中式大裆裤,鼓鼓囊囊的。那年工作队就在他们家里过“革命化”的春节。按照崖州习俗,除夕祭祀先人享以小公鸡一只为主祭品,寓意祈求添丁入室。那天中午,林大伯早有三分醉意,人脸比春联还红,一时糊涂,辨不清“芋头番薯,关公妈祖”,因此便“错杀”了一只小母鸡备做供祭品。林大伯接受老伴的“训诫”后,又杀了一只小公鸡备用,才算息事宁人。因为晚了一步才到食品站去,林大伯只凭肉票买到半个猪头和一条猪尾巴什么的,所以就使用鸡、猪“同笼”法,草草地以炭火窝在一口铁罐里,以备上桌供奉。
  那些年,市面尚未兴摊上卖春联。村人买回红纸就请村里的先生班首写对联。除夕日,我们工作组全班人马都聚首在主人家里,共庆新春。为了增添节日欢庆乐趣,陈良明提议,“三同户”春联就由组长当枪手好了。老韩也响应附和说,组长坐拥书城,遣排笔阵,写春联一事,非他莫属。推也推不掉了,便请他们四脚八手地搬来主人那张四条腿子像患风湿病似的,颤巍巍的桌子,放在前庭院子里,又借来村里写字匠那支秃头毛笔,割纸铺案,松墨研水。至此地步也是藏拙不得的,就略打腹稿,不自量力地写下楹语曰:
  鸡母鸡公都不论,
  猪头猪尾只要肥。
  横批;双凤朝阳。
  春联张贴在“三同户”庭前。然后看看贴上的春联,又看看供在桌上的祭品。只见“双鸡”延颈做司晨之状,与猪头拱土寻食之态,禁不住便会意颔颔头,自以为是所写之联语,基本切情、切景、切理,联语尚属不恶。
  的确良的太阳
  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确良便成了服装世界的太阳。
  我生何幸,得了风气之先河,首先穿上了的确良,很好地彰显了男人的雄风,矫健和潇洒。我“独领风骚”“出人头地”,这不能不感谢我的朋友郑汉青先生。
  郑先生1960年在崖县县委宣传部任副部长兼《榆林日报》总编辑。先生与我,情谊弥重,肝胆相照。在那个“认证不认人”的特殊年代里,他荣幸地得到了组织上的关爱,分配到一票难求的“优待供应证”。他先人后己,十分慷慨地把六尺“的确良”票子让给了我。那时我如获至宝,拔腿就跑到了百货公司。我终于买到了“暗送秋波”、流盼过多少回的纯白无瑕的“的确良”。我爱不释手地把它紧紧地腋在胳肢窝里,立刻到缝纫社,请三亚人誉为当代罗蒙式服装设计师的卢师傅剪裁。他细针密缕,针脚均匀,针工绝纱,众称针神,立刻给我缝好短袖一件。一次,我把这件短袖穿回老家罗马。村友乡朋到家里闲聊,看了衣料的质地,款式和做工精良,心里也便痒痒起来,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抚摸着、议论着,并当场命令我操个正步走,好得接受他们的“检阅”。那时大家总是异口同声地称赞说,衣服就像车工车出来的那样光滑;衣领洁白如刚刚绽放的鸡蛋花瓣。
  的确良,村人不叫这个名字,他们叫“的确亮”。他们以为这个叫法比较准确,贴切。原因是这样的,那阵子,村里有位住在城里的男士,带着他的女人回家省亲,女的穿着一身的确良料子,走在回村的公路上。此时在路边修补路面的青年人,脑瓜精灵,眸子好使。城里人迎面从他们身边走过来时,小伙子从后面便可看见了裤管里的两条白皙皙油亮亮的腿腿肉儿,小伙子戏称“腿筒亮”。所以,他们在劳作间便别出心裁,把的确良改了名,叫成“的确亮”,或叫“的确洋”。两种叫法,巧合崖州方言,都饱含着欧派、时尚赞美之意。
  1963年4月,我“窃取”田独公社主事权。村里人都认为我能吆五喝六,独揽一方;叱咤风云,神通广大。更甚者,以为我天上的事能办一半,地下的事全都能办。因此,村友乡亲找我办事的人哗啦啦地到了田独。建房的要木料,种地的要化肥。特别值得“秉笔疾书”的是,当时在农村“的确良”风靡一时,男婚女嫁时总是少不了要做一套的确良婚服,这便成了没有文字的“村规民约”。否则,结婚就面目无光。虽是小家碧玉,也要照此办理。愿借家乡当时流传着的一首崖州民歌作为佐证:
  哥做新郎得鞋穿,妹做新娘得光鬃。
  洞房比目得快乐,不比褡条的确良。
  村里人对“的确良”的“疯”爱,真是椰风挡不住,一发不可收。当年冬季,我胞弟明泰的一位朋友,乐东利国人,姓王。一天他风风火火地到田独公社找我来了,说他的婚期在即,请我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买一套的确良衣料。谈话间,他首先拍十多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在桌子上,以表明他的急切心情。我解释说,棉布是国家统销商品,的确良也是凭证供应的。当我表示爱莫能助时,他的脸色顷刻沉重起来,额头上也顿时渗出了许多涔涔的汗水粒子。客人进退两难,无可奈何的他,便收回了放在桌面上的现钞。本意带来田独送我的一布袋白糖,他若有所思的,就从袋里挖出两碗放在饭桌子上,就算是告别我的意思。然后重新缚紧袋口,脸部没有表情地拎起布袋放上左肩,赶乘返回三亚的班车遗憾地走了。
  1964年春天,天降大任于斯人。我能有机会代表自治州八个县众多公社,前往增城县参加广东省在那里召开的“一年三熟”会议。当地相关部门给与会者每人发一张“会议供应证”。因此,我便凭证购下的确良衣料1丈2尺,把它当作礼物送给开淑侄女,答谢她在老家帮助我打理家杂的酬劳。当时她笑容可掬地接过衣料子,对衣料的质量、颜色赞不绝口。
  一年后,我又回老家看望老人,顺便也到开淑侄女家里。此时,大人早已出工劳动去了。只见院子里跟在母鸡屁股后,亦步亦趋的一群灰黄色的鸡雏,和她晾在胶丝绳上的那件“的确良”衣服。它迎着柔和的阵阵春风,习习作响,欢快地飘扬在深深的院子里。
  “爸爸真好看”
  阿福和我同村。他爸的大名叫“图书”。
  旧时候的国文课本,第二册首章课文名:《看图书》。内文写着:“看看看,看图书,图书真好看。”
  在课堂上,先生照本宣科,然后逐桌查读。当轮到阿福读诵时,他则将课文读成“看看看,看爸爸,爸爸真好看!”
  当地人忌讳直呼其父名,认为儿喊父名是十足的不孝。因此,阿福便独辟蹊径,隐去父名的读法,一时引起了全班人的哄堂大笑。
  几十年过去了,阿福节外生枝故弄玄虚的这一“壮举”,终于得了“爸爸真好看”这个诨名儿。从此,村人便改呼他名为“爸爸真好看”,而再也不叫“阿福”这个名字了。
  “爸爸真好看”,是我少年时的大朋友。跟他同窗多年,总觉得他的学业没有多大进展。平时他的作业本,总是一级绝密,高度封闭。偶有一次看到他的作文本,那上面的错字、别字、残句、病句,就像少男少女脸上的青春痘,严重的地方都能连成一片。然而,玩儿童游戏,他却是学校里的高才生。那时多蒙“爸爸真好看”的承情过厚,游玩时每每安排我当新郎。他摘了一条番薯藤菜,披在我的肩上,美其名曰:簪花挂红。然后由四个小朋友联手做成手轿,由众人抬着。书包当鼓,笔盒做锣,吹吹打打,前拥后护地去姑娘家里接亲。“爸爸真好看”当然是家里的“高堂”。花轿回府,他道貌岸然,正襟危坐,简直玩得人人天真烂漫,个个和颜悦色。那时他家的天井,同时又是我们的运动场。因此,我们常常在这里掷穴子,踢鸡毛毽,竹竿拔河,把生虫番薯当炸弹,用木瓜骨当兵器搞“武斗”。所以在这里都留下了我们轻轻的足迹和温柔的梦痕……
  一天,“爸爸真好看”带领我们几个人去番薯地里觅挖薯芽。那时真是饥不择食,将挖出来的生薯囫囵吞枣地净往肚子里塞,不多久它便在腹腔里产生出了大量的气体来,又是胀气、又是泄气。
  他的父亲留下一把两刃尖刀,带着古旧的鞘。“爸爸真好看”常常用它制作“鸽哨”。他刻出的鸽哨儿,上一口下两口,“品”字形,新颖又多姿,与别人的比显得特别的稀奇。他把“品”字形鸽哨安置在雄鸽的坚硬尾巴上,然后放飞家里所养的20多只鸽子。鸽阵飞入云端,白幔幔的一片,似是雪花,似是流云,好遮人眼的。只闻得多组鸽哨奏出多种不同凡响的歌种、乐种音符,好像天乐从空中传播下来,情雅悠扬,煞是动听。
  那时学堂里只有一位姓纪的老先生,教着我们大小两个班级。他长着一双十分近视的眼睛,因此眼镜常常架在鼻梁儿上。我们为了让先生错过教课时间而寻找机会去玩,所以“爸爸真好看”就带着我蹑手蹑脚地窜入了先生的房间。他正在早睡,但眼镜仍然形影不离地架在“老地方”。只见“爸爸真好看”用“画镜点睛”的春秋笔法,在先生的眼镜片上用墨汁涂得漆黑一团的,让他认为时间还早,继续做着他的庄周蝶梦,我们则投机取巧地去做“围魏救赵”的游戏。果然我们这一手真灵。不久先生起床,时间已早误过了。后查知这一恶作剧是“爸爸真好看”“领衔”秀出来的,因此老先生便把他和我同时虎到了跟前。他向我交换了一下眼色。他“立场坚定”,一声不响,两眼炯炯的。先生严正训斥,他先将泪水忍着不流,后骂他到哭不出眼泪。然而我的眼泪则如断了线的珍珠子不断地流了下来。
  现在他已经老态龙钟,但人仍顽健,像一座古教堂。我祝愿他:天神庇护,出入吉利,水火两安,健康延年。
  村友烟囱昌
  烟囱昌,小时候嘴唇上长了一个紫色毒疮。他妈妈用土方法从竹烟筒的点火笋边,剔下黏在上面的烟筒屎,同草药一起放在石臼里捣烂,又掺少许蓖麻油,做成丸状,铺在患处给他疗毒。没想到,由于鼻子与烟屎日夜厮守,难舍难分的,因此就积久成癖,“成就”了烟囱昌一生不可改变的癖好,所以八岁时他便成了村子里一个“人望”不小的“小烟民”。
  那时候烟囱昌每天都跟着“牛郎”们一起放牛去野牧。那些大人都深知他有烟瘾,常常用烟丝刺激——“以烟代劳”,打个比方吧,替大人赶一次牛,就博一口烟吸。
  烟囱昌抽烟是不伦不类的,平日总是摘来大把大把易燃的树叶子和着一些碎烟丝,理直气壮,不卑不亢地吸着,看上去态度十分坦然。
  一天,烟囱昌烟瘾大作,头胀眼花,手心出汗,四肢无力,按捺不住,就去偷了哥哥一块肥皂,“传销”给村子里的一位姓陈的理发师傅做剃胡须时用。“等价交换”两毛钱,就买回土烟丝一包。人一到家,就马不停蹄地抱上他那把竹烟筒,深深地“吻”了又“吻”,抽得满屋子烟雾绕梁,似是在放烟雾弹。正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爸爸突然闯进门来,就从烟囱昌手里抢过烟筒,狠狠地往床头劈去。“嘭”的一声,烟筒开了膛,并恶毒地扔下一句话:“往后看你用什么来抽?”原来是“东窗事发”,烟囱昌“偷肥皂变换钱卖烟”,激怒了他那位脾性刚烈的父亲所致。
  烟囱昌果然高瞻远瞩,标新立异。烟筒被爸爸砸破后,他就“物尽其用”,废物不废,就地取材——在门后找到了一只没有盖子的旧式瓷茶壶。把水灌进壶肚,那个壶笋子当然是装烟丝的好去处,嘴按在壶口上,点上火,烟照样抽个不误。
  1952年6月,台湾当局在我家乡附近的深山老林里,空投了小股特务。我军民立即联合围剿。那时公安部队的方营长就住在烟囟昌的家里。老方穿着整齐大方、威武四射的黄色军装,烟囱昌极为羡慕,他心里想当一名军人。老方的军衣挂在耳房子里,烟囱昌便悄悄地窜进房间,用鼻子闻了又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摘下军帽戴在头上,又解下“公安”臂章别在他的衣袖上。精神抖擞、昂首阔步,操起正步走的步法。又用“立正、敬礼”的姿势,对着镜子,微微的笑在心里。
  烟囱昌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剿匪结束后,便由方营长介绍他参加公安部队。一年后他就回家探亲。曾记得在青年会里,他给我们那些泥腿子教唱《全世界人民心一条》。其中一句唱道:“全世界同穿裤一条。”当时我也想,走共产主义道路,实现世界大同,同吃又同穿,消灭差别,是大家的共同理想,没有错儿的。1953年9月,我进入初级中学读书,拿原出版的歌词来看,原词儿是:“全世界走上路一条。”咳!你错了。多可爱的烟囱昌啊,你真是个爽人!
  竹赋
  竹,四季常青,经冬不凋。
  竹,茎圆,中空,性坚韧。
  竹,冰清玉洁,直而有节。
  竹笛又为八音之一。我小时候在故乡,常见那些老人用竹制成一尺长六只孔的竹笛,经常逗在嘴边,吹着那些节奏明快、质朴洗练的迎亲送女的曲子,最是优美动听。
  故乡人尤为爱竹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深深地与竹子结下了不解之缘。因此,人们总爱在自家的前庭后院都种上几丛青竹、甜竹、空肚竹和簪子竹。家家竹林扶疏,片片叶子遮着日影。绿玉、碧玉在头上织成翠盖,营造出清风催暑去,竹月送凉来的世外清幽的一方农家乐园。倘若假寐片刻,那梦也许也是绿的。
  竹十分讲义气。那些竹丛中生出嫩竹来,你拥我挤的,也不相离异,总是紧紧地抱在一起;人世间,父子兄弟尚有离心离意的,但竹之芽筍从未相疏,它们保持着竹之本宗,亲亲密密,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共同抗击着烈日和干旱,战胜了暴雨与狂风。
  故乡那些竹路弯弯,绿竹幽幽的美丽景色,早已使多年游子心向往之,常常无端生发出“胡马依北方,越鸟巢南枝”的乡愁……
  更令人肃然起敬的是1949年6月1日,琼崖纵队副司令员吴克之将军,带领琼纵一、三、七团,包围九所敌据点。6月2日,双方火力接触后,敌人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便想企图从南边突围夺船从海上逃遁。我琼纵指挥机关,知己知彼,用兵如神,立即把敌人如圈水桶般地圈在据点里。为了做到不失毫厘,琼纵加强后方支前工作。故乡人民万众一心,争先恐后地砍下了自家所栽的大批青竹,七手八脚地来帮忙琼纵战士削制竹兵(竹签),然后用药物烧泡,加强杀伤力,群威群胆,奋不顾身,勇敢机智地完成挑运任务。战士们在机枪、大炮、手榴弹的掩护下,神速地摸黑把一批批竹兵盘根错节地插满了辽阔平坦的田青田洋,“张牙舞爪”,竹尖的火舌直指敌阵,大有水泄不通之势。敌人几次疯狂突围,均被铺天盖地的竹兵挡住了,他们焦头烂额,抱头鼠窜地龟缩回去,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只有坐以待毙了。
  6月4日,九所战斗胜利结束,共歼敌270多人。五日,全区举行万人祝捷大会。舞台上琼纵文工团敲响了《小小竹兵显威风》的快板:
  笃,笃,笃!
  请静静,
  同志兄,
  听我唱,
  九所战斗事一宗:
  为防敌人脱围打围攻。
  田青田里插竹签,
  请竹兵,向前冲。
  你跑来,他快到,
  一排排,一行行,
  铮铮铁骨伏田中。
  迎太阳,望星空,
  守阵地,不放松。
  扎地稳,挺起胸,
  铜墙铁壁打前锋。
  哪里去,想逃吗?
  一夫当关无门通。
  笃!笃!笃!
  小竹兵,智无穷,
  迫敌龟缩藏洞中。
  我军出奇吊炮轰,
  顽敌不降狗命终。
  笃!笃!笃!
  九所解放了,
  人民乐融融。
  九所天亮了,
  天空出彩虹。
  人民做主了,
  地上花开红。
  笃!笃!笃!
  庆功会,
  竹炮响隆隆。
  打竹板,
  竹板响叮咚,
  小竹兵,立大功,
  齐声夸赞:
  小小竹兵大英雄!
  台上竹板刚刚停下来,台下九所区高级小学校的文娱队,顿时兴高采烈、欢天喜地表演了《燃竹炮·庆胜利》的抛帽舞。只见他们弯下腰来,双手模仿着燃烧竹炮的动作,仿效竹炮燃烧后所爆响出来的声音,娴熟欢快地唱着:
  噼啪/噼啪/嘭嘭嘭/
  噼啪/噼啪/呯呯呯/
  噼啪嘭/噼啪呯/
  噼啪/噼啪/呯嘭呯/
  呼!/呯嘭呯!!!
  此时表演者有条不紊,动作敏捷地摘下了头上戴的布帽,解去颈上系着的毛巾,一齐高高地抛向天空,当作竹炮爆破出来的一片片纸花儿,让它自由自在地飘向广场,飞上蓝天,共同庆祝人民的新生……
  小洞天淘沙记
  小洞天,位于三亚市南山著名风景区。
  据史载,小洞天口有两个,南边洞口面朝大海。它原是一壁巨磊,状如石屋,因南宋时吉阳(今崖州三亚市)军守毛奎题刻“小洞天”并款在其上而闻名。
  1983年,人民政府勤政体民,业绩斐然之一便是重视崖州文化,拨款重新修葺“小洞天”风景区。
  当年我在崖县(今三亚市)文化局主事。八月那一天,我领着崖县文化馆干部林尤壮等人,从三亚乘车到南山上落站下车,徒步八公里后便开始踏着荆棘小径,来到了“小洞天”脚下。
  “小洞天”竟然不见洞。真是“沧海桑田”,洞口早给海潮滚打进来的海沙和山体滑坡的山沙给填满堵死了。洞前沙丘很高,遍地荆棘丛生,目前只见一壁巨磊耸立在沉寂的沙滩上争雄着。
  我们终于找到了洞口的位置,然后确定了淘沙所用的工具。第二天,便组织民工进场,同时又从崖城购买了淘沙用的手推车、铁铲和其他工具。由于山路崎岖难行,6部手推车,从高山村路段,便用人力艰难地推进了“小洞天”工场。
  工棚就搭在“小洞天”附近。外地民工,携妻带儿,孩子一大堆,70多人,人气颇旺。
  我们首先清理场地,披荆斩棘,先把洞前的灌木杂草用刀镰除掉,再把一个个沙丘搬走。沙滩上不能推车,所做的一切皆靠人肩来挑。为了不使海潮“卷土重来”,堆放点我们选择在离“小洞天”西侧较远的“死胡同”——一个湾角里停放迁出来的海沙和杂物。
  为了减轻民工的劳动强度和加快淘沙速度,我们推行了“两次革命”的进程——组织推车队和挑沙队,先用手推车把海沙从洞里推出了洞外,再由挑沙队用竹箕一担担地挑走。由于烈日蒸烤,海风侵蚀,不过几天,淘沙民工,个个真像头发白昏昏的海翁。
  我们和民工们一起“三同”在工地上,晚上大家似蒜头般的,你挤我挨地都睡在工棚里。“小洞天”的傍晚,蚊阵如人赶集。崖州农谚曰:“蝇成市在朝,蚊成市在暮”,它们“摇旗”呐喊着向我们的工棚扑了过来。正当此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老鼠也伸头探脑地爬将过来,掀锅揭盖,大肆作乱。这一情景,使我想起了韦庄《不寐》诗:“蚊吟频到耳,鼠斗竞缘台”的句子。特别是那些长脚蚊,形似蚱蜢,当地人说,南山蚊呀大如升,三只重五斤。它们振翅飞来向我们进攻时,所发出来的巨大声音,真是震撼山谷。前人所谓的“蚊雷”,我过去总以为是一个文学夸张的形容词,如今身历其境,才知道它的确切性。
  “小洞天”的淘沙任务,历时10多天终于完成。经过修葺整装,洞前洞后均梳理得眉清目秀,体态绰约多姿,海风从洞中吹过来,凉爽愉悦,沁人心脾,顿时令人生发出“洞天福地”洞中别有天之感悟来。
  最后我们遵照专家学者“整旧如旧”的建议,落架修葺毛奎所书的“小洞天”石刻时,我们采用去垢保洁剂保持石面光滑后,便小心翼翼地用小铁凿加深原来的字体。接着上漆、油光、压蜡,使石刻鲜明亮丽,更加具有个性感,使其在气质和风度上,更加古朴典雅,隽秀雄伟,令人观后心旷神怡,因此游人常常朝发夕至,鱼贯而行,流连忘返。
  南山“大洞天”考
  三亚南山风景区有“大洞天”吗?
  几年前有关部门,以广告为媒,悬赏50万元找“大洞天”。事已经年,未获其果。
  南山有“大洞天”之说,始于明朝举人裴崇礼所作的“游大小洞天记”。时至今天,已有760年,“大洞天”仍在“有”与“无”中相传,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最近我阅读明朝高儒等著的《百川书志》和《古今书刻》,后者分为上、下编,系明代周弘祖所撰。
  周弘祖,湖广麻城人,嘉靖三十八年(1559)进士,官御史、福建副提学使。为人耿直,屡言政事,为大学士高拱恶之。因此谪安顺判官后潜心于学术研究。他耐心地遍查各地古刻遗存,以两卷传世,是目前文化史学工作者不可多见的重要专业书籍。
  据光绪三十二年重刊的《古今书刻》,曾于1957年6月,由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查广东省在明代分为九府。《古今书刻》载琼州府有6处石刻,它们是:“小洞天石刻。宋代毛奎书。在崖州南试剑石上。东坡书院匾。赵孟頫书。在府城北。华封严石刻。有华封二刻字。在万州东山上。龙潭碑。元代范淳撰。在临高县西南。澹菴泉刻。胡澹菴钦此。在临高县。李卫公西岳书等6处石刻古存。”该书同时载入韶州府石刻9处之多,全省第一,琼州府共有6处,位居第二。
  我用心求证与反复寻找《古今书刻》二卷,却始终末曾见其崖州南山“大洞天”石刻在《《古今书刻》条目里。
  时隔295年即清代咸丰四年(1854),崖州黄流廪生孙元度,结伴来南山探胜,寻找“大洞天”胜景,竟无缘一面。他在“南山探胜”游记中有:“求所谓大洞天者,终不可得”句。因此便生发出探胜不值的懊恼。他后以“大洞天有其名,无其地:山海石室,有其地,无其名”而悻悻归去。
  所谓“大洞天”石刻前人未留其痕,后人又怎能见其迹呢?从宋代毛奎题“小洞天”石刻至明代景泰元年裴崇礼作“游大小洞天记”,时空跨越203年,有谁见过实际意义上的“大洞天”呢?到此,裴崇礼说的“大洞天”,也许是一个梦境,可能是裴老先生用文学手段形象思维出来的“大洞天”了。
  郭沫若是我国著名的历史考古学家,1962年春天,郭老亲自到了崖县南山“验石”。在他点校后的《崖州志》的485页第4条,有郭沫若案语:“1962年2月3号,沫若曾往游览。于时查对石壁,本志文字有所窜改。今悉依石刻改还。”
  文中只言“小有洞天”,并无所谓“大洞天”。题作“大小洞天记”“殊非其实”。
  文化遗存不是“人造卫星”。目前旅游事业发展了,人文景观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有关部门借助南山,挖掘和张扬崖州文化,这当然是件好事。但涉及文化遗存,应该力求准确。旅游景区负有传播文化知识的责任。
  南山风景区没有“大洞天”,她并不因此而逊色。景区里缺少了“大洞天”,正如维纳斯缺少了上肢。维纳斯是世人所公认的美女,而南山是国人所认同的国家五A级风景区之一,维纳斯残缺双臂,才显得她的高贵端庄。那丰满的胸脯,那浑圆的双肩,那柔韧的腰肢,更加显现出一种超人成熟的女性美。维纳斯雕像现安置在法国卢浮宫,旅人到法国必定要去那里瞻仰她的芳容。而南山没有“大洞天”后,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既和谐又富于变化感,更显得其山体结构含蓄而又美妙,因此,她显现出了一种超自然界的独特的美。
  芦泣雁悲忆冤魂
  乙酉年盂兰盆节,在三亚市田独镇武装部小李的带领下,我们一行四人驱车前往田独“万人坑”,凭吊日寇侵琼时期在这里死难的劳工冤魂。
  1939~1945年,日本军国政府大量掠夺田独矿产资源,因日寇主张“矿要采得多,人要杀得快”的各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残酷手段,五年间,田独铁矿万名劳工,便被日寇肆行无忌地火焚活埋,悲惨至极。
  1966年4月,我在田独公社党委主事。1970年开春,旱魃为虐,崖县大旱,大部分骨干水库干涸,田独“万人坑”前200多亩库区的颂和水库,尽是白晃晃的一片旱海。
  当年的高秋时节,我们在颂和水库早已枯裂的水库里,安营扎寨,掀起秋种高潮,以弥补五谷灾伤后的损失。
  一切生命都离不开水。人马进入库区后,决定每队各挖水塘一口,以解决人喝畜饮之需。第二生产队挖塘不足一米深度时,便发现下面许多铁轨,排列成长方形,中间架设着小号铁轨当横梁用。往里看尽是嶙峋的人的骨节和头壳,盘根错节,像林区里刚伐下来的树木,七颠八倒地放着,看后真是令人凄清与悲怆。原来又是一处“焚人坑”。我们便小心翼翼地将土踏踏实实地重新埋了回去,又以石写上字:“劳工残骨遗存处”,竖立在原址标示,倍加保护。同时把已经挖掘出来的少许劳工遗骨,收存好就通知田独大队党支部书记王亚忆,让他在“万人坑”纪念碑前,用水泥砌筑一个“劳工遗骨坑”。坑深80公分,宽2米,将那些残骨放进坑里,供人悼亡。但是,死难劳工的遗骨,被我们一时不留意给挖了出来而分开了。俗语曰:骨散魂散。顿时清人湘灵子《轩亭冤·哭墓》句子,立即爬上了我的心头:“水阔山高,久隔音尘,以后相思两地分。”我怅然了许久、许久……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我们便在“万人坑纪念碑”前,举行“遗骨安放仪式”。会上我们请来了虎口余生的当年田独矿工幸存者——吉亚黑老人,他诉说着昔日那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骇人听闻的矿工苦难史:1939年5月至1945年6月,我在田独铁矿当劳工,日寇工头,草菅人命,巧取豪夺我矿藏资源,强迫矿工每天干活14小时,拣8吨矿石。沉重的劳动,使矿工经常晕倒。因过度劳作,又不给吃饱,因此,饿死和病死者不计其数。死人天天有,和我一起被抓来的同村矿工黄福,人病未断气,就被日军监工投进了焚人坑里。还有矿友陈阿股,因拣日军一块旧布料当遮羞布,被日寇工头发现,就叫他挖坑自埋。坑挖好后,命你站在坑沿上。东洋剑一挥,人头便掉进坑里。目睹这一惨状,真使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仪式礼成,秋风忽起。从颂和水库副坝上飞来一片片芦花,雪浪银涛无尽头似的,瑟瑟作响,如泣如诉,似纸钱一般,尽散落在骨坑前、野树杈和荒草上。此时一只孤雁从我们的头顶上空掠过,雁阵分飞,叫声是多么的悲切,物伤其类,啼声是多么的凄凉。芦泣雁悲,仿佛和我们一起共同追念已经远去的劳工冤魂!
  物换星移,旧地重游。喜看故园锄耕处,真是瞬息万变,社会生态,今非昔比。各行各业,如日中天。然而,过去曾经成为阶级斗争、民族解放斗争和爱国主义教育的场所、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田独万人坑”遗址,如今却变得杂草丛生、四周荒芜。亲临其境,真是令人长叹不已……
  医院日记
  一月二日
  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就到三亚市人民医院“打屁股”。
  市医院设备齐全,雅致清丽,院落里尽是奇花异卉,微风吹来一股淡淡的花香,天地万物都芳香可口。
  昔日医院旧陋古董,腻味熏天,还没进门,一股恶臭早就钻进你的鼻孔里,沾在你的手上和发际之间。
  如今市医院馈赠给病者的却是心灵上的恬然、舒适和安宁。从此让病人来院诊治就能打起精神,逢凶化吉。
  我坐在注射室长廊的塑料椅上“吊瓶”。我的“左邻”是一位女孩也吊着三个白白的瓶子。看了注射牌子,她叫符俐。女孩头上梳着无数小辫子,用红胶丝细扎紧,直挺挺地朝天翘着。虽然面色有点苍白,但依然清秀可爱。
  快到十二点,她妈给她喂饭。符俐特意留下了几丝肉片,到了花间处,挖了一个小洞洞,将她留下来的那些肉丝儿放在小洞里埋好,并十分风趣地说:“花儿们,都来吧,好机会,勿错过!”看了这一情景,今天人类与自然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一月三日
  今天在观察室里继续“吊瓶”。
  观察室清净明亮,室内摆设五张病床。榻上床单雪白,床身活动随意,床铺弹性宜人。
  陈小苇和我隔一张病床。她老家和我家竟是一河相望,居然却是同乡呢。女孩今年才九岁,读小学五年级。人卧床久了便不耐烦,就搞点“小动作”,悄悄地把胶管上的控制器往上推动,让针水哗啦啦地顺着胶管往下流淌。妈妈着急如锅上蚂蚁,忙把控制器往下调低,说速度放得太大了。女儿马上纠正:“妈,你用词不当,大和小是比较词,速度只能用快慢来形容。”一听,使我顿时愕然。
  小苇爱撤娇,不时用手指轻轻地敲着妈妈的脑袋。妈就说不要敲了,它是头壳不是西瓜。小苇更注意字斟句酌,十分自信地说:“妈,你又错了,给你打个‘×’吧!叫头壳没有文字色彩,不如叫它是脑瓜不是西瓜。这样音调既铿锵,又更为对仗。”再听,令我五体投地。
  我惊叹陈小苇的思维能力,她的语言风趣生动,诙谐幽默,妙语如珠。
  一月四日
  病根稍稍松动,但仍在观察室里继续接受治疗。对床男孩林红,12岁。皮肤乌黑,仪表堂堂。他的祖上是牧民出身,因此那种好动的血液基因仍然在他的血脉里遗传下来。小病者患肺炎,咳嗽难止。皮试时大吼大叫像头牛。妈在身边好声好气地诱导:“好孩子,别吼了,妈生你时哼哼声儿还要压低嗓门呢,生怕你难产什么的。不会疼的,就耐点儿吧”。
  虽说他生性刚烈,但内心却蕴藏着优良品德。观察室里的洗手间已经是十分考究,然而他针一吊完便主动去洗刷内部。做了好事被人当面“揭穿”时,他却忽然变成了一位腼腆的“姑娘”,不禁窘得直清嗓子,也哑然不见了前天皮试时那种“恶作”痕迹,俄顷判若两人。
  一月五日
  早上八点“吃白粉”“吞黄丸”(消炎去瘀药品),九点“吊瓶”后就在病榻上静卧。
  留院四天有幸和4号病床的李一刚交上了朋友。他今年才10岁,但说话不像多半小孩那样含糊不清,而是更留意区别、分辨,且表达思想又准确无误。
  下午无事,我便出了道“三江考才”的数学题,请他用乘除方法答辩:158515=120
  只见他一双乌眼眨巴巴地向上思忖片刻,然后就用宝岛香烟盒纸列出答卷:1乘以5等于5;5乘以8等于40;40除以5等于8;8乘以15等于120。
  喝,真令人惊讶,他果然是一位陈景润——小小的数学家!
  一月六日
  今天改在注射室里打“吊瓶”。吴海忠仁兄来当陪人,“患难与共”,苦苦地守了我一天。
  星期天大夫也不休息。一早起来照样精力充沛,聚精会神地看病听诊,护士依旧迈着八字方步,疾飞穿梭在过廊里。双休日,他(她)们却心甘情愿抛开了家庭的温馨来减轻病人的痛苦。从他们那皱着的眉头,从救死扶伤的紧张扶助中,不难看出他们出现在病人前面时,却是满面春风,脸带笑容,充分体现了医务工作者无私奉献的精神和爱岗敬业的高贵品质。
  一月七日
  小陈来医院代劳。帮提瓶,扶下榻,携上厕,帮擦卡,替取药,样样费着神儿,处处赔着小心,如此率真,如此情切。碧野《山城灯火》:“这是一个在危难中援助过我的人,他的情义,使我难忘。”恰到好处,我就借花献佛,聊当答谢友人吧!
  往事更堪忆
  一年初冬,山果已经落红。我与族叔元金来到了抱旺村的排塘山采摘酸豆、山椒和木耳,待价出售,换取银元供来年上学之用。
  排塘山,离老家足有13公里。它古木参天,山长林茂,山瘴灭晴。这方圆百里山界,地灵五净,山幽四禅。
  太阳偏西,山果已经装满了麻袋。我们依进山时的路径出去,然而眼前却是山阻重重,山岬幽幽,山圈环抱,重山遮住了望眼。山性不熟的我心中惊愕,就咽咽地哭出了声来。一时我们便也成了“山囚”,不知何所适从。
  元金叔人可精灵,又富有生活常识,此时只见他一声不响地跃上附近的一棵古老高大的酸豆树,四顾环视。他根据“水向低处流,百里尽出山”的常识,耐心地携着我破山岚,越山腋,顺着一条像《红楼梦》第41回里的刘姥姥走的那条石子甬路——流着水的石子沟走去。不多时终于找到了出山口,望见民田,踏上坦途。
  太阳落山,山气山岚,伸掌已不见五指。
  我们不能回家了。俗语说,出路不带屋。因此,我们便投宿在附近山外的一家园主的小寮房里。竹为门,柴做笆,屋子又狭窄,仅能容人膝。
  立冬刚过,然而寒潮却来得特别的早。来时短裤单衣,又不带盖的,草屋像风门霜户,夜冷人寒。元金叔见我无休止地颤抖着,便向园主借了一个麻袋,将我团团裹住,又匍匐在我的身上。虽时过境迁,如今回忆往事,仍历历在目,品尝其味,尚有茅店鸡声的味道。
  那时家里见我未归,总以为是“山妖”劫魂,便设起祭台来,虔诚地向村“神山公”问卜。据家人说,当时那个道士酒后酩酊,但仍振振有词地唱着“山神山神,你真灵明,放人出山,献你千金”。卜校掷地,不得“三合”。再焚香烧烛。这次道士生气了,只见他装腔作势地喝道:“山神山神,冥顽不灵,若不放人,粉碎你身”。冷不提防“啪!”一声作响,就把供桌上的三牲和冥器掀得遍地皆是。道士伏地佯装假睡,不多一会儿,他也竟真的睡去了。
  星移斗转。步入成年便上中学读书。过去家里,总是“寅吃卯粮”,每天下锅,数米而炊,故供我读书的花销每学期以90公斤米封底。经济拮据,只管“嘴”,不管穿,身上长年短褐穿结。虽说是这样,也早难为家里了。为了和大家一样能吃上早餐,我就在学生膳堂的开膳牌上“挂一档”只开饭,省下菜金钱买早点充饥。开饭时却用豆豉当菜配。这样,不出半个月,我就得上了水肿病,连床也不能下来了。至于平日之零花钱,就靠晚修后,我便独自一人悄悄地推着人家早报废的,后经我请陈垂炯同学修理好的铁质三轮车去剧园,等剧场散戏后替人收摊和拉回存货,换得钱角银分,聊当他用,如购书、理发、买邮票什么的。
  这些便是我小小的往事,也无意去求新猎奇,更没有半点儿铺张扬历的地方。
  靠梯·渡船
  岸边船儿冲烟去,
  天畔青山隔雨看。
  题记
  靠梯,这个名字叫起来是有点儿别扭,然而,它却是俗不伤雅的。
  他爹是水上人家,娶了一位农村姑娘为妇。那天女人把头发草草梳理,随便打个后脑发髻,插上一支金光熠熠的簪子,便欢天喜地地接过门来。
  水上居民,以船为家。当晚一家人吃过团圆饭后,就把船儿开出了大海钓鱼去了。离岸不远,波大浪高,排空出世。船儿像一片孤叶子,似在壶口瀑布里翻腾,人也如在铜峡谷中颠簸着。此刻新娘子一时所有在腹中的水,便一口口的从嘴里、鼻里和盘地倒了出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阴森可怕。
  水上风俗,舱里只设一副床板,供一家人轮流分班作业。因为是花烛夜,千金难买的,所以爷奶俩便乐意地在甲板上当班,腾出一个好去处,让一对新婚夫妇琴瑟和谐去……
  但是,新人刚上船那阵子,人早就如驾雾腾云的,心悸脑眩,有似大病临头一样难熬。如今到了床前,任凭新郎爱抚,好歹相劝,就是无法上床。此时干柴烈火的新郎便也急中生智,就在下舱的“靠梯”上,云雨承恩后娘子就倒在新郎的怀抱里,不省人事。爷奶见状,焦急万分,就立刻扬帆返航,登时把人送上岸来。
  因为水性不适,新人上岸后一直住在娘家,自此便千呼万唤不上船。十个月刚过,就生下靠梯。不多久她如秋蝉似的,曳着残声,便飞到别的枝头去了……
  20多年过去了,靠梯长得膀大腰圆,但个子矮小,海拔不高。老一辈人走后,靠梯便“转行改业”,与他的媳妇在红纱码头行船走水,干起专送来往客人到安游码头的行当。
  红纱码头与榆林港相连,码头里泊满了渡船,就像今天繁华都市十字马路停满豪华小轿车一样,十分使人眼眩。
  1956年复天,我陪明汉堂哥在红纱码头搭乘靠梯的渡船,到海南铁矿安游工人医院去做X光检查。那时为了船泊管理,又便于乘客挑选,每条渡船的船头,均用白漆打底,再用红漆字写出船儿编号。至今,我仍然记得靠梯那条船头上写着:“红纱——安游·渡6号”的字样呢!
  渡船没有帆,也不设座位。乘客不分公侯伯爵,就坐在船沿两边和船尾上面。渡船体积也不大,但是靠梯特别的有心计,他见缝插针地,在船沿边边,钉好马钉,就把白鹅、黄狗、二脚、四脚的,尽挂在那里喂养,煞是卫生。鹅也穿上粗布袋子,开裆伸出双脚,临水而行,红掌拨着清波儿。他同时又在袋上剪了一个小洞洞,让鹅的长颈探出头来,还装置饮水器什么的,让它饮食,看上去,好爽朗的。黄狗则用铁笼子罩着,可自由活动,也可观望大千世界。
  渡船上,各色各样人物都有,有大腹便便的商贾,也有穿着旗袍高跟鞋的摩登女郎;有抱母鸡的妇女,更有扛铁镐的工友。“工农联盟”“三位一体”,排排坐着,互不嫌猜。
  我们登上渡船时,白鹅曲颈向天歌,黄狗摇尾不吠生。常听人说,狗见不是自己主人的便吠叫。然而,靠梯养的那只黄狗儿,却与众不同,对陌生人也是十足的和善。
  我们返程时,赶上了靠梯的船儿。渡船靠码头了,他媳妇用缆拴住岸上的桩头,靠梯娴熟地操着船篙顶住码头护板,渡船便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此时有一老乘客嚷着:“靠梯,顶紧,顶紧!”只见靠梯和颜悦色道:“放心!放心!”
  上岸了。有人调侃着“靠梯”名字的趣事儿。我暗暗地在心中称赞:靠梯这名字起得既浪漫又美妙!正是:
  笑不了古今事,
  看得见去来人。
  书事
  文化大革命,乐东县乐罗公社党委书记林钟,被批斗后突然“暗渡陈仓”,趁造反派不注意时,便一走了之,去不留影,走不闻音。
  林书记躺在一架牛车上,用甘蔗尾叶严严实实地盖着,趁天未亮之前,由“三同户”牵牛带车把他拉出了村庄,向九所公社方向进发。“缘溪行,忘路之远近”,然后悄悄地潜入了我们的村子罗马,“隐藏”在麦有穗的家里“避难”。
  麦有穗,是我少年时的“牛郎”。1959年当乐东县长矛水库的民工连长,林钟任工地总指挥。因此,两人亲如手足,情似兄弟,所以,老麦在那些很不平常的日子里,当起了老林的“衣食父母”。他冒着身家性命,把老领导“死保”在他那间檐矮月低的茅屋里。一眨眼便是五个多月。到老书记“重新站到革命路线上”时麦有穗才发现,老林用的是“锦囊妙计”,那个外加硬件包装着做枕头用的东西,“金蝉脱壳”,原来却是郭沫若先生1962年亲自点校的五本仿古竖排线装的《崖州志》。
  2001年7月17日,郭沫若先生的女儿郭平英(现任中国科学院历史所副所长、郭沫若纪念馆馆长),亲自来三亚找我询查郭老流传在民间的著作和手迹时,尚未知曾有过仿古竖排《崖州志》出版,郭沫若纪念馆亦未见其藏书。我原先知道的,郭老点校的古式线装《崖州志》,1963年仅印1200册,它分别存藏在文化机关、榆林地区驻军图书馆和各级领导之手。又历经了那场浩大的文化大劫难,这套仿古《崖州志》真的是绝无仅有,寥若晨星了。但是当时我却用轻松的口气对北京的客人说,尽力代找一套吧,得书后即寄北京。然而,一时却又迷茫起来,好像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里,要找一个只有姓名没有地址的人,真比大海捞针还难,心里很不踏实。
  客人回京后,我一直惦记着书事。不久,经三亚天涯中学校长罗大雍先生提供的线索,我便到了乐东县九所医院陈定祥院长家里求书。天助人也,果然陈院长手头上就存着我所需要的郭点仿古《崖州志》,一函五册。保存精工,完好无缺。陈院长见我求书心切,他也是个爽快之人,话儿开匣,一说便中。我喜出望外,真是“乞浆得酒”,就用我一部《中华成语大辞海》和老陈相换那套凤毛麟角、不可多得的郭点古式《崖州志》,随即将书携回三亚市。
  在陈院长保存的这套《崖州志》扉版上,清晰地钤记着“梁后安”的印信。一天,我便到了梁先生案前讨求教诲(梁原任乐东县副县长),梁老回忆说:“老林这部《《崖州志》,真正是‘劫后余生’的幸存者。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年代里,它和主人‘同命运,共呼吸’。或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不久,书与主人,居然绝处逢生,老林与书却同时躬逢‘第二次解放’。我作为老林的好朋友,后来他便把《崖州志》赠送给我留做念头。”梁老又说:“时至1972年,‘批林批孔’轰然爆发,来势极烈,‘朝不保夕’。为了不使此书毁于一旦,因此,我将老林赠送的《崖州志》托付给‘两小无猜’的陈定祥先生代管。他真是一位既称职又优秀的机要秘书,他把这套书保管到世莫得闻,秘而不宣的地步。直到批林批孔结束,我才发现老陈实在是太喜欢这部《崖州志》了,常常见他爱不释手,兴味盎然地翻着、读着。如今老林已经不在了,为了传承友谊,保住地方志,我也仿效老林的方法,就将这部《崖州志》,又赠给了老陈。”梁后安情深意长,回忆昔日林钟铿、陈定祥两人秘密保护郭老点校《崖州志》的旧事,听后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2002年春节临近时,《小说选刊》编审崔艾真女士,从北京到海南三亚组稿。因此,我便借这个机会,请她当一回“鸿雁传书”,就把在乐东县寻找到的《崖州志》,托她带上北京,请她烦交给郭平英先生。郭先生收到书后,就回信曰:
  蔡主席:
  感谢您始终把收集郭沫若著作、手迹资料的事放在心上。把前次借用三亚档案馆的《崖州志》寄回,请帮忙奉还。并向韩馆长致意。希望有机会想在北京见到您。
  祝
  春安!
  郭平英
  2002年2月26日
  “武工队”
  “武工队”不是电影《敌后武工队》里的那支队伍。
  我说的“武工队”,原名符忠惠。因为他的大名儿与武工队谐音,所以便得了这个诨名儿。
  “武工队”原来和我同在一个单位里供职。1962年有条政策规定,压缩对象,以1960年1月1日割线,其时参加工作的职员,均在压缩范围里。这样,“武工队”不慎踏着线子“犯规”,便光荣压缩回乡务农。
  “武工队”生一张紫膛脸,上面布满斑点,看上去像一块紫色的砖。鼻子是喇叭式的,嘴巴似一颗半开口的石榴。
  “武工队”其貌不扬,但却温良、老实。20世纪60年代的农村,人们缺食少穿。他家里那只大号土烧饭盆,像忍着百般痛苦,饥肠辘辘,一筹莫展。“武工队”那圆似木桶的体魄此时却变成了瘦骨嶙峋,一副尖鸡胸,在饿困贫病中,苟且地活着。然而,人贫丁旺,五个孩子相继踏肩而来。大的八岁,小的一岁多。五个孩子同睡在一张旧式的木头床上,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毛茸茸的像一窝小狗崽,看上去十分可爱。
  那年,多亏生产队里那头母牛生了崽。“武工队”最小的孩子缺乏母乳喂养,因此,他每天都拿着一只白碗来牛栅,不厌其烦地挤些牛乳喂养婴孩。小生命全凭那头母牛乳汁才得活了下来。
  就是在这个数米而炊的艰难岁月里,“武工队”在生产队里当个小小保管“官”儿。他是天字第一号老实人,从未沾过公家一丁点儿光,爱岗敬业,廉洁奉公。
  春风化雨,阳光大道。愁吃愁穿的贫困日子一跃变成一种光辉灿烂的甜蜜生活。时至1990年开春,“武工队”承包五百亩荒坡,开出了一个葱芜挺秀、丰姿嫣然的“热带果园”。向荒坡进军那天,步兵(锄头队)、骑兵(牛耕队)、炮兵(爆破队)、装甲兵(机耕队),四位一体——齐步走!一百多人的开荒队伍,浩浩荡荡,排山倒海地向那黄沙茫茫、顽石横卧的不毛之地进发。
  “武工队”果然是个拙中藏智的人。他一当上了这个“集团军”司令,操法娴熟,指挥如神,竟能把一项复杂的农活,安排得错落有致,条理井然。
  “武工队”根据地势、阳光、风向,把这个野趣盎然的热带果园,分割成十个小园。工作道上又用果树做标记。坐在山谷之巅放眼四望,园中有园。只见深绿的果园,嫩绿的杧果幼苗,碧绿的龙眼枝叶,备觉秀色可餐。
  成了种植专业户、名噪十乡百村的“武工队”乐善好施,他是一位慈善家。那是1996年春节临近时,村里陈家一位姑娘要出阁,佳期在即,告贷无门。“武工队”知情后主动代劳,及时买了嫁妆送去,使有情人终成眷属。
  三年前,“武工队”春风满面、喜气洋洋地上城。他花掉十三万元买下一套舒适的海景房。他终于向淳朴的田园生活告别,乔迁南国繁华的城市。
  进了城的“武工队”仍旧热心公益,扶老携幼,指路送人的事,他依然乐此不疲。这次一连几天下了大暴雨,小区里进了没膝深的水,他自掏腰包买沙袋装河沙,雇车拉回来,在水漫处铺了一条十来米长的路,让人行走。邻里邻居有知道的,就说:啥时代了,竟有这样的好人?
  中国“芭蕾”
  ——崖州黎族《草笠舞》
  中国的少数民族,唯一黎族聚居在崖州的五指山,人口拥有130多万。黎族歌舞是崖州绝无仅有的优秀舞蹈,同时也是唯我独有、最具地方民族特色的艺术资源,因此博得世人的喜爱。宋代的苏东坡被贬海南儋州,后他获赦北归,人仍在广州途中,就写诗一首寄与其子苏过,诗曰:
  拨云见天眼,
  回头失琼黎;
  黎歌和曼舞,
  余音犹杳杳。
  苏东坡在流放的日子里,常以观看黎族歌舞为娱,因此在致黎子云诗里:“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之句,描述黎家小童,使葱叶以火星儿微熏后,含在口中吹奏出喜悦动听的黎家童谣的愉悦欢乐的场面。
  时至1962年2月14日,著名作家茅盾,在三亚考察工作,观看崖县民族歌舞团演出,他赋诗曰:
  黎家歌舞汉家女,
  幼苗新培茁如许;
  旧谱清词翻曼调,
  声声似闻蕉滴雨。
  你听到了吧,轻快的音乐,柔和的舞蹈是何等的美妙啊!
  海南的文学艺术作品,唯一获得过国际性金奖的只有崖州“特产”的黎族舞蹈《草笠舞》。这一舞蹈,是由长期在崖州五指山工作30多年的著名黎族舞蹈编导家——陈翘编导的。黎族舞蹈《草笠舞》,1962年夺得了在赫尔辛基举行的第八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被世人誉为中国的“芭蕾”。但是形成在17世纪法国宫廷里的芭蕾,经历了300多年仍然演出不衰,而黎族《草笠舞》仅有40多年,今天只能在文化史的方块汉字中才能见到它的痕迹。
  目前,我们正在努力建设一个国际滨海旅游岛,应该重视民族文化、地方文化、外来文化“三结合”的格局构建。一个没有文化的旅游岛,旅游产业是难以发展的。因为旅游景点是向游人展示中国文化艺术的重要阵地,旅客除观赏自然风光、了解民情民俗外,他们还要消遣娱乐,增长历史文化知识,进一步去满足他们对先进文化的需求。所以在增设相应的娱乐设施时,不妨也把崖州绝无仅有的旅游资源——黎族舞蹈《草笠舞》等重新搬上舞台,让广大旅客与我们一道去分享黎族文化艺术的精华,共享黎族文化的喜悦,既提高景点品位又能增进国际的了解和友谊,让中华民族文化之花——黎族舞蹈放射出更加绚丽多姿的光辉来,岂不是一件十全十美的好事吗?
  崖州黎〓
  ——海南酒族的“皇后”
  黎〓,今天称“山兰玉液”,主要产地在古崖州所辖的保亭县,它是海南酒族中的“皇后”,曾荣获第二届国际专业新技术新产品“铜奖”和海南省酒类“金马”奖,因此一时名噪全国。
  黎〓是黎族人民用五指山独家出产的山兰米为主要原料,以黎山上野生的扁刺叶、山桔叶以及南椰心掺和宜量的黎山甘泉等作为酵母。经过投料、蒸馏、取酒、分罐贮存,然后将酒罐密封后,埋在香蕉树下。又要经年累月,才能酿造出黎家佳酿。
  1993年12月,中国作家参观团在三亚市举行“笔会”,在宴会上主人不设“白兰地”,水酒只以一味的黎〓为主,贵宾们个个喝得结结实实,喝出了青春正茂,喝出了风华正长。临走前,内蒙古作家协会主席、当代著名作家冯苓植先生,赠我诗一首,其中有句曰:
  天南地北酒相通,
  黎〓一杯面飞红。
  笔会结束后,各路作家分别回到自己的工作单位去。可是,湖南省作协副主席聂鑫森先生,却依然念念不忘三亚的黎〓,那清香可口纯正的味儿。因此,聂先生在回味之余,作画配诗一首寄我曰:
  一年容易又春风,
  三亚椰林绿几层,
  记得山兰千斛酒,
  酡颜灿丽比花红。
  字里行间,作家以其切身的感悟,深情地道出了对黎〓的敬意与赞美之情,酣畅淋漓地在纸上流露出来。
  当年在席间,外地作家都关切地建议要充分利用当地资源,特别是崖州山区的特色酿酒技术,在发展旅游业的同时,批量生产黎〓,以适应日益发展起来的海南旅游的需求。
  黎〓——色、香、味俱佳。它有如中国文学那样典雅、质朴之特色,又具备御寒意、除疲惫、健脾胃、美皮肤之功能。相传苏东坡是位“酒龙”,流放儋州时,一天他从一黎家门前经过,发现香气四溢,妙不可言。得知是盛酒的土壅破后〓酒流出润湿在地上,从此苏东坡便与黎〓难分难舍,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每天得喝几盅。故苏翁有:“华夷两樽合,醉笑一杯同”之妙句。它真实地道出了黎〓的传奇故事。
  应该感谢苏东坡,他在912年前著书立说,留下了“半醉半醒问诸黎”等多篇美好的〓酒诗文,为今天崖州的黎〓酿酒事业做了一则免费的广告。黎〓生产现在已进入科学酿制阶段,品位也在不断地提高。我们应该在原有的基础上,在宣传和网络传媒上向苏东坡学习,让黎〓占领全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你、我、他,我们加起来就有13亿人,大家共同努力,让黎〓——海南的酒族“皇后”“对我生财”,让黎〓——黎族人民的“茅台”,为崖州的旅游事业锦上添花。
  崖州蝴蝶,世界第一
  红垂果蒂樱桃重,黄染花丛蝶粉轻。
  ——唐·温庭筠《偶得》
  我不是法国《昆虫记》作家法布尔,但尚能略悉五指山、尖峰岭、坝王岭五光十色的凤蝶、镂金错彩的粉蝶、光怪陆离的纹蝶,其种类近千种之多。崖州蝴蝶的种类,居全国之首。若按其体态和习性去分类,世界蝴蝶共有12科,而崖州的属地——乐东县等,竟有10科之多,崖州也是世界第一。
  蝴蝶潇洒轻盈,娟秀绚丽,性情温顺,因此它们备受着人类的保护和喜爱。如“蝶泳”体育项目,因运动员两臂划水后,手需要提出水面向前摆去,形似蝶飞,故名“蝶泳”。特别是胡适的父亲胡传,更加喜欢蝴蝶,特别是那些花团锦簇,淡装浓沫总相宜的蝶儿。故在他写的《游历琼州黎峒行程日记》中有段文字:“下岭路旁林边见到彩蝶千百成群,穿林出入,聚而不散,洵罕觏之奇观也。”此处实指崖州所属保亭境里昔日扶黎局住址——番仑村。这是胡传当时所见到的崖州彩蝶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结群纷飞的情景。
  崖州得天厚爱,因而蝴蝶资源十分丰富。随着社会主义事业的全面推进,中国的旅游事业也从根本上发生了新的变化,因此蝴蝶就变成了一种旅游资源正在发挥着它的积极作用。比如跨越发展的三亚市亚龙湾“蝴蝶谷”,今天已经成为国内外千万游人增广见闻,了解中国自然风光的重要窗口。这里每年都聚集大量社会资金超亿元。真是“种豆得瓜”,经济效益年年飙升。如此好的惊人成果,其他景点如何不去学习亚龙湾“蝴蝶谷”的经验,好好做个“庄周蝶梦”?尤其是五指山、七指山、尖峰岭、坝王岭等蝴蝶主要产区,更应当充分利用其本地的自然条件,发挥好自己的资源优势,也来兴设起“蝴蝶谷”。财源打开,蝶送钱来。这不是一件“计出万全”和“卓有成效”的好事吗?
  从神奇的毛公山想到的
  毛公山位于崖州抱国村(今乐东县境)附近。这里自然风光丰富多彩,水光山色,融为一体,特别是奇山异洞的“毛公山”,更为神奇异迥。
  毛公山,原名抱国岭。因为山上有酷似毛主席卧式的山体遗容而得其名称“毛公山”。
  毛公山是国内一处难得的名山,也是一处具有较高观赏游览价值的旅游资源。它开发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
  山上卧似毛主席伟岸身躯。伟人叱咤风云,高瞻远瞩的伟大形象,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更加显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山下,旅游者可以通过肉眼在观赏过程中获得美好意象和美好感受,加深了人民对伟人的崇爱,又满足了人们的审美需求,进一步认识自然美景的奥妙,激励人民更加热爱祖国的壮丽河山,努力去实现中华民族复兴的美好梦想。
  鉴于毛公山是如此重要,因而它的另行开发和利用就有待于有关领导和主管部门进一步去精心研究与科学地建设了。
  应该认识,“毛公山”与一般旅游景点不同。毛公山的山体有着伟人的特征,这是它最为神奇和景观美学价值很高的地方。因此,对毛公山的再次开发就时不我待了。
  毛公山再行全面开发之前,决策者必须明白,它是一处静态观赏景区,旅人要通过静观凝神去欣赏,往往历时较长,才能获得较多的感受。所以我们应在“静”字上花大力气下大功夫。应宜在原来的基础上,兴办一些新的旅游设施,比如说在不同视觉上采取现代科学手段,配备先进的观察仪和光学取景器等先进设施,让旅客比较清晰地观赏到伟人更为传神逼真的光辉形象,借伟人山体遗容的传奇效果,再和三亚市的天涯、南山寺、南山大小洞天景区联袂。同时努力做好向外推介,改善交通条件和导游服务,为毛公山开拓更多更好的旅客资源,让旅游资源优势变为经济优势,为新兴的旅游业——无烟工业的毛公山,为崖州旅游行业又增添一个春色满园、鸟语花香的揽胜亮点。
  一枝独秀的琼南山花
  崖州民歌,语言朴素自然,比喻精巧新鲜,联想丰富奇妙,为琼南一带农村人喜闻乐见。且又具有独特的欣赏价值与艺术魅力,在民间流传经久不衰。
  她是一枝独秀的琼南山花。
  抗日时期,我们大力倡导民歌创作,运用来自群众的文艺武器去打击敌人,团结群众,宣传革命。农民运动领袖彭湃同志,在海陆丰领导农民运动时,就写了一首民歌:
  冬呀冬,
  田仔骂田公,
  田仔做到死,
  田公吃白米。
  用民歌来组织发动群众,有力地揭露了剥削阶级的残酷本质,推动了农民运动的深入发展。
  苏盛伟先生是三亚市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他根据文学巨著《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中的主要情节,运用崖州民歌的形式,改编成一册《红楼惊梦》,让温存柔和的亲切乡音,遍播琼南大地。它将不断地引发广大民歌爱好者和民间文艺工作者去思索人生、思索社会,潜移默化地达到作者编改的预期目的。虽然是一册地方性民歌,我相信外乡人也乐意接受,其基本原因是它有着较丰富的文学内涵。如:
  隔绿水,
  家山远,
  爹娘阴间依门望,
  沿着路灯笛响处,
  一顶魂亭小轿子,
  送姐芳魂过江南。
  在这三、七短句里,字字是泪是血,使人触目,泪早沾襟,这不能不说是这本歌册的感人和成功之处!
  抚今追昔,《红楼梦》这部文化瑰宝,过去曾被封建卫道士们斥为淫书。
  然而,苏盛伟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刻意把《红楼梦》闺中风月,儿女私情,用琼南人民喜爱的崖州歌韵,编成歌册,让它在民间广为传唱,其工作本身就是一个勇于探索、刻意创新的大胆尝试。我相信《红楼惊梦》这册崖州民歌,将会给琼南人民带来不同层次的文化需求。
  我将同大家一道,热情地扶植这一枝琼南独秀之山花,使她春色满园花胜锦,黄鹂只拣好枝啼。为崖州民歌的繁荣与发展,为民族传统文化甘做一个“苦行僧”。
  三亚民俗:看指纹、摸螺子
  看指纹,摸螺子,是三亚(崖县)人的传统民俗。
  它有一个“顺口溜”,十分优美动听。这个顺口溜是孩子们成长的云梯,孩子们自小就在这个顺口溜中自由自在地尽情遨游,满足了他们少年时代的好奇心。直至今天,三亚民间,人人都能背唱如流:
  一螺脚飞飞,
  二螺走脚跛。
  三螺没米煮,
  四螺有稗蒸。
  五螺多田庄,
  六螺发稻行。
  七螺骑白马,
  八螺坐红轿。
  九螺口苦涩,
  十螺话难说。
  十句顺口溜中,三亚人认为“七螺骑白马”和“八螺坐红轿”,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而且用“骑白马”对“坐红轿”更加胜出前人一筹地以“白兰地”对“黄梅天”。前者的意境更加切合农村实际,又有浓郁的文学色彩,是绝妙的好对句。
  常言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三亚民间在婚嫁风俗中,除了“红纸合命”外,还有“看指纹、摸螺子定亲”的民俗。乍听起来觉得怪诞,但是中国地域辽阔,各地因自然条件和经济发展以及生活习惯的诸多不同,所以,就形成了民风民俗的多元化和乡土化。
  我们村里的阿林二婆,人生观音面、长颗菩萨心。她看指纹、摸螺子十分精准。二婆更是百家千户的义务“120”,看指纹,摸螺子,随叫随到。所以村里的大嫂、大姑、大娘、大婶们,常常携着孩子上门讨句吉利话,回家好睡觉。
  二婆看指纹、摸螺子前,首先做个摸螺动作过门。她的脑子好,会弯转。如孩子十个指头仅有三螺者,她便说:好哇,好哇。海螺肉甜,溪螺汤香,侬稍等下子,让二婆一起摸它回来。啊!侬真好彩,二婆摸到了。然后她就在孩子的指尖上,轻轻地用手“摁”了一下。最后说,好啊,有了,有了,“四螺”。四螺上崖州歌诀了——“四螺有稗蒸”。乖,真好呢,趁着螺子青鲜,快给妈拿回家去蒸稗吧。
  民风民俗,具有较强的认识意义和文艺价值。三亚“看指纹,摸螺子”是地方文艺的创作素材和源泉。今天,海南文艺团体各路团队所演出的优秀节目之一《摸螺》舞蹈,或者是从三亚民俗的“摸螺子”时的表情、动作中,经过文艺工作者的加工提炼后搬上了舞台,成了文化界的艺术精品吧。
  崖州元宵嫁鼠民俗
  元宵嫁老鼠,是古崖州人民的淳朴民风,为当地群众所喜闻乐见,因此,历代盛行不衰。
  崖州嫁鼠民谣,一唱一和,曰
  公敲锣,
  婆打鼓,
  元宵嫁老鼠。(合)
  公没米,
  婆没薯,
  农人好辛苦。(合)
  老鼠精,
  听吩咐,
  寻个好家给你住。(合)
  四所村,
  陈家府,
  老昌伯屋是大户。(合)
  有田庄,
  有老谷,
  还有鱼肉你滋补。(合)
  元宵夜,
  嫁出屋,
  老鼠精啊快开路。(合)
  这首嫁鼠民谣,庄谐兼而有之,让人听后捧腹。直到今天,仍然传唱不衰。
  崖州农村每年一入新正,就开始有“灯火烘春”的浓烈年味。新年还未来到之时,家家户户灯烛早见繁盛,嫁鼠用的灯油、灯盏也提前准备好。特别是元月十五,真是“天上元宵,人间灯夕。”元宵夜农人就在谷囤旁、磨笼边、灶头上,以及平日老鼠经常穿梭行踪的地方,就以碗屁股做灯盏,拧棉花为灯心(或灯心草),倒上盈盈的海棠油,让油灯通宵达旦地点燃着,此一举动,崖州人俗称“元宵嫁老鼠”。
  崖州元宵夜,各家灯火,旮旯角落,一齐通明。灯影散尽远近,月影幽静高深。海棠油灯悄悄地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因为老鼠胆小怕光怕响,它们一时感到危机四伏,朝不保夕。平日弄得江翻海扰、逞性妄为的老鼠群,此时便也不苟“言笑”,销声匿迹,平心静气,安分守己地“屈蹲”在地洞里,绝了那肆行奔窜和大劫无忌的行径。元宵之夜的情景似是老鼠已经远嫁出家去了,真的是去得无影无踪似的。
  崖州“嫁鼠”的因缘,是老鼠对庄稼的危害。我小时候曾听奶奶说,老鼠失却本性它们便成妖怪。村子里曾经发生过二斤老鼠背走三斤鸡的故事。这些都是奇特的灾异现象,因此,老百姓叫它们为“鼠贼”。奶奶还说壬子年(民国元年),村上老鼠结群衔尾过村前溪,村里人也叫此异象为“鼠妖”。另外,还有更重要的缘由是旧时官府盘剥民粮,衙门每年向农民征收田粮入官仓时,规定每100斤谷子要扣除一斤作为“鼠耗”。这是官方巧立名目加收民粮的手法之一。在旧社会,农民为了减轻负担,确保颗粒还家,所以他们常常和官衙发生矛盾。因此农民便托元宵“嫁鼠”的民间风俗,用这一方式,从一个侧面谴责“老鼠”伤农来反映官方坑农,民不安生的苦难境况,道出了人民无奈的愤懑。
  现在崖州人仍然保留着元宵“嫁鼠”的旧风俗,但是在其做法上,今天已经不再使用其海棠油点燃而改烧蜡烛“嫁鼠”,在内容上与昔日相去甚远。如今元宵嫁鼠夜,只见大哥大姐,带着小弟小妹们,坐在院落里,改唱着少年儿童喜爱的歌《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浸润心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又增添了浓浓的元宵味。
  三亚台胞的家国情怀
  人民盼统一,
  骨肉望团圆。
  题记
  1945年8月,全国抗日胜利,中华民族复兴,国人喜气洋洋。
  那时居住在三亚市(崖县)的台湾同胞,很快就组织成立了“崖县台湾同胞同乡会”。大会一致公举李瑞壁先生为该会会长。
  崖县台湾同胞同乡会,会址设在红纱市。这里当年是崖县的商贸中心,崖县许多百年老字号,均坐落在红纱市。
  崖县台湾同胞同乡会的大门两侧,挂上一副中华传统文化宝库中言简意深,对仗工整的楹联。联语:
  天意有知光复祖国,
  人心不变思念中原。
  联语写得好。它表现出台湾同胞的家国情怀和伟大的民族精神,形象生动,情景交融,溢于言表。
  据三亚市港门村居民洪国治(92岁)老先生说,居住在三亚、榆林和红纱等地的台湾同胞,于20世纪30年代末40年代初期,从台湾先后前来崖县发展实业。其中从事商贸、农艺、建筑、工艺者较多,但也有行医开诊所、设医院的。特别有影响的是李瑞壁在红纱市开办的“生生医院”,以及庄水标和戴金龙在三亚港设立的医疗所。
  台湾同胞李瑞壁在红纱市开办的生生医院,真是巷深酒香,“杏林三月茂,橘井四时春”的,一时闻名崖县城乡。我近日听三亚市党史办原主任符群先生说,那时家乡解放不久,他从老家老孔村第一天步行到崖城歇夜,第二天才赶到了红纱“生生医院”诊病,服了李瑞壁的方子,病根拔掉,身体康复。那时候台湾医生,对困难的病家,他们总是济困扶危,不收钱物,只求病愈,视当地民众如一家骨肉之亲。因此,人们就用“济世活人,医德无私”来赞扬他们的良医和美德。
  1952年3月,我在三亚读书时,患上一种叫“无名热”的病。陈德广(乐罗人)同学,叫来一部人踩三轮车,陪护我同到“生生医院”,请李瑞壁大夫诊治。
  我知道李瑞壁大夫,原是台湾名气不小的一名医生,是学西医的。但他对中华民族在长期的医疗、生活实践中不断积累,反复总结而形成的中医学理论,造诣很深。所以,他为患者看病时,总是“中西”两者结合,极受民众的欢迎。他那天给我看病,先拿听诊器听过后,便用中医“一个枕头和三个指头”的传统方式,给我切脉,然后又翻看眼皮和查看舌头病灶。从上到下,十分的周到认真,态度又特别的温和、谦让。
  如今,我依然记得,那天经过院里长长的长廊,便到取药缴款处和后院。长廊里养着两笼白兔,后院中栽种着丛丛菊花。黄色的、白色的和紫色的,都一齐绽放着,十分热闹。菊花、梅花、兰花和竹,号称花中“四君子”,深受着我国人民的喜爱。我想呢,李瑞壁大夫和我们同种同文,都是一样地喜欢菊花,因为它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花卉之一。
  取好药后回过头来我才发现,后边小小的休息室里,墙上挂着一副对联:
  中国已新生,
  方向更光明。
  此联正是郭沫若先生题上海鲁迅纪念馆联。李瑞壁大夫录之挂在这里,足可见证,解放了,一切事物景象都换了样子,出现了一片新气象,正是李瑞壁先生对祖国新生光明载欣载奔的喜悦心情的自然流露哟!

知识出处

三亚逸事耐人寻

《三亚逸事耐人寻》

出版者:文化发展出版社

《三亚逸事耐人寻》共计92篇,设“三亚寻旧”、“天涯游踪”、“又一村行”、“偿还思念”、“替人做嫁”等五个栏目。“三亚寻旧”,是文史笔记,因此,涉及人和事者较多,如抗日、教育部分的史料,多是亲见、亲闻、亲身经历的”三亲“史料。年代久远些的史料,虽非“三亲”,但也言之有据,弥足珍贵,可供正史借鉴。其余四个栏目,内容有旅人寻讨,乡愁述怀,孔丘惜故,文界趣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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