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初期，孙惠公都是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我跟他三儿子孙有泰是朋友，所以叫他惠公阿爸。从小时候起，我就非常钦佩他，很想目睹他的尊容，聆听他讲战斗故事。
  1973年11月，不满18岁的我高中毕业走出校门不久，就和同崖县梅山公社角头村（今三亚市崖州区梅联社区）的陈光杰、陈光理一起，荣幸地被崖县体委选中，组成崖县少年象棋队，参加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少年象棋比赛。我们三人在崖县象棋高手、领队兼教练蔡再初的带领下，乘坐班车来到了自治州首府通什山城。
  我们直奔自治州体委报到，安排好食宿后，我想起了孙有泰来。同读梅山中学时，孙有泰和我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升上高二后他转学去外地读书，高中毕业后跟随他在自治州人民委员会工作的父亲孙惠公居住在通什。在热心人的指点下，我来到了州人委宿舍区，孙有泰热情地把我带去他们家。刚开门，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我环视这间房子，大约12平方米，瓦片盖顶，墙壁是用红砖砌的，墙体石灰已有些脱落。房间里安放一张双人睡床、一张办公桌和两张椅子，再没有其他家具了。床上躺着一位60多岁的老人。我仔细端详，老人中等身材,白白洁洁，文文静静，一介书生形象；身穿一条半新旧内衣，脚上手上紧绷草药。孙有泰轻声告诉我，父亲在治疗战争年代留下的伤痛。
  老人醒了，见一个陌生人坐在椅子上，连忙从床榻上坐起来。孙有泰赶忙上前扶着他，向他介绍我们的同学关系和我此行的目的，老人听后非常高兴，连声说：“好好，这次象棋比赛，你们要为梅山老区争气，为崖县人民争荣誉。”我点点头。这位老人就是我做梦都想见到的叱咤风云人物惠公阿爸，但和我想象中的军人形象判若两人。他说话小声，和蔼可亲，两眼炯炯有神。只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副中国象棋，放在床榻上，要我和他对弈几局。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叫我下先手。我中路炮开局，他屏风马应对。我攻势凌厉，炮火连天，步步进攻，十几个回合后，却陷入了他的圈套。我使出浑身解数，拼命突围，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连下三局都败在他手下，我甘拜下风。
  告辞之时，惠公阿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阿华，你少年气盛，思维敏捷，但下象棋如打仗一样，要注意观察对方设计的布局，要冷静思考，沉着应战，不要急功近利，这样容易陷入对方设下的诱惑性、隐蔽性圈套，全军覆灭。”我虽然不懂得打仗的战略战术，但懂得其中的道理。他边说边教我几招开局和防守的棋局，我茅塞顿开，点头表示将会在比赛中加以运用。
  第二天，象棋比赛紧张进行，我牢记惠公阿爸的教诲，冷静思考，沉着应战，认真分析对方设计的布局，攻破对方。经过一个多星期的鏖战，崖县少年象棋队赢得团体第一名，我取得个人第七名的好成绩。比赛过程有一局棋使我终生难忘。我和陵水县的崔旺祥（个人成绩第四名）对弈，他下先手，开局是中炮局，我采用惠公阿爸教我的屏风马局对付他。我摸清他急功近利的特点，采用弃子争先、取势、入局，先弃后取、调虎离山的战术，诱使对方陷入重围，但崔旺祥毕竟是一名象棋高手，他拼命挣扎，冲出陷入的困境，最后双方和棋。州体委特邀我和崔旺祥在自治州文化宫进行象棋表演赛，观者众多，好评如潮。全州少年象棋比赛降下帷幕，崖县的陈光杰、陈光理和昌江县的林诗秋分别获得第一、二、三名，代表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少年象棋队去广州市参加全国“五羊杯”少年象棋选拔赛。
  我们带着荣誉奖状到惠公阿爸家报喜并告辞。惠公阿爸一边握手一边对我说：“你们为梅山老区争气了，为崖县人民争荣誉了。你们要继续努力，好好学习棋艺，提高象棋水平。”他对我的教诲是那样的诚恳、真挚，我很受感动，含着激动又高兴的泪水和他道别。
  1982年秋，我师范学校毕业走上了教师岗位，几年后老同学孙有泰调到三亚市教育局工作，我经常向他询问惠公阿爸的情况，对惠公阿爸的怀念与日俱增。
  1986年清明节，得知惠公阿爸带领全家老少回了梅东老家拜祖，我喜出望外，提着一条足有10斤重的白鱼风风火火赶到梅东村看望惠公阿爸。他老远就叫我： “阿华，你来啊！”十几年不见了，他还认得出我，并热情地招呼我坐下，给我端来一杯热茶，说： “听说你已经当中学教师了，很不错，很有志气。希望你努力工作，认真钻研教材，积极教学。你要给学生一碗水，必须有一桶水，争取到高一级的学校深造，当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还要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党和人民做更多的贡献。”我默默聆听他不倦的教诲，连连点头。我仔细打量着惠公阿爸，75岁高龄了，身体硬朗，穿着一身半新的旧式中山装，皮肤白洁光滑，脸色红润，说话和气。他接着对我说：“去通什比赛这么多年来，象棋进展如何？”说着拿出象棋，叫我和他下几局，我满口答应。他战术灵活，善于变化，使我一次又一次落入僵局。我虽然年轻，精力旺盛，思维敏捷，但他毕竟是“黄忠”老将，宝刀不老，最后还是败在他手下。
  棋罢闲聊，惠公阿爸表扬我： “阿华，你的象棋进步很快。青年人嘛，应该刻苦钻研棋艺，争取更大的进步。”我问他：“你年轻时，正值战争年代，你投身革命，跋山涉水，吃上顿没下顿，经常挨饿受冻，还冒着生命危险与敌人打仗、周旋，哪有时间下象棋啊？”他沉思片刻，微笑着对我说： “年轻时考上广东教师进修学校读书，同班同学陈德超是象棋爱好者，课余时间我们经常对弈，相互切磋棋艺，还经常到广州市观看象棋大师的博弈，学习他们的棋艺。毕业后，我无论当教师还是当校长，也常和同事、棋友对弈几局。1939年日军侵琼，我毅然弃笔从戎，参加中国共产党，行军打仗空隙时间也和战友们下几局，乐在其中。”当天晚上，我陪惠公阿爸喝了几小杯，临走前，我握着他的手说： “您的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
  惠公阿爸离休后回三亚市区港门村居住，节假日我经常去探望他，和他磋商棋艺。当然，我和他相知、相处时间仅仅15年，谋面不多，共对弈过十几局棋，但在我的思想意识中，好像神交已久，他是我的象棋师傅、棋友、父辈。
  2000年，惠公阿爸已经89岁高龄了。8月的一天，听说老人家身体欠佳，我马上去家里探视。他躺在床上，听见我走进卧屋的脚步声，从床上慢慢坐起来，询问我工作近况，我向他简单汇报，他点点头赞许，然后拿出象棋来要与我对弈两局，我心里有些不忍，但恭敬不如从命。这一次，我让他先手，他开局是中炮局，我布局是屏风马，他下棋的右手在颤抖，每举一步棋都很艰难。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下二十几个回合，他便陷入我设下的重围，尽管左冲右突，都被我一一歼灭，我赢了。他还想和我再下两局，我见他太疲惫了，便以家里有事为由告辞。临走，他握着我的手，连声说： “后生可畏，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两本书送给我，一本是他的诗集《梅山吟草》，一本是他二儿子孙有康教授的学术专著《文章是怎样写成的》，并告诉我，要多多读书，多多写作，争取为党、为人民、为社会多做贡献。我捧着书本感慨万端，心潮久久不能平静。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惠公阿爸教我棋艺，教我做人，鼓励我向前进取，让我受益匪浅，从而和我成为推心置腹的忘年之交。
  2011年11月，我和两名选手代表吉阳区象棋队参加三亚市首届老人（50岁以上）象棋比赛。赛前几天，我们3名选手进行训练，我把惠公阿爸教我开局、先手、后手、中局、残局如何下的方法和他俩磋商、实训，得到他俩的认同。比赛场上，我们三人沉着应战，冷静思考，按惠公阿爸教我们的方法、布局对付对手，发扬团队精神，获得了团体第二名。在人生的道路上，我的象棋水平逐步提高，取得一些微小的成绩，都是和惠公阿爸高超的棋艺、孜孜不倦的指导分不开的。惠公阿爸的关心和教诲一直激励着我，使我在人生的道路上逐步走向成熟，思想上得到升华，光荣地入了党，担任过学校中层领导。与惠公阿爸相处的那些日子，那些棋事，挥之不去。他德高望重的魁伟形象，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陈垂华，三亚市崖州区梅联社区人，中学语文一级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