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往事立残阳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下册》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1761
颗粒名称: 沉思往事立残阳
分类号: F323.6
页数: 11
页码: 271-281
摘要: 文章主要讲述了作者在海南南滨农场及三师十三团的农村生活经历,包括对南滨地区自然美景的赞美以及自己在农场的时光。文章还讲述了农场里种植木薯和蔬菜的经历,以及老职工和知青之间的关系。最后,作者分享了自己对南滨农场的思考与感悟。
关键词: 南滨 知青 农场

内容

记忆中的南滨
  南滨,是一个简称(南滨农场及三师十三团),是一处所在(农场辖区)。在当年的知青“上山下乡”大潮中,我来到了南滨,被分到三师十三团武装连。几十年过去了,南滨的草草木木、山山水水,在我的记忆中,还是那样美不胜收,那样令人牵挂、难以忘怀。
  南滨地处海南岛最南端,在崖县西南部的宁远河边上,与崖城公社隔河相望,距县城三亚镇40公里。之前取名为南滨农场,的确非常贴切。南滨,就是现实意义上的南海之滨。南滨的南部毗邻南海,团(场)部距海岸线有几公里,而最近的连队仅距海岸线几百米。这里有秀美的山水,有茂盛的热带植物群落,有多种珍稀的野生动物
  我怀念贯穿南雅作业区的雅亮河支流,宽阔的河床平铺着一层细沙,大小鹅卵石在浅流底下熠熠生辉。我喜欢在傍晚时分,卸下白天的劳累,带着些许的倦意,轻步慢行于河边,呼吸着紫丁香和飞机草的芳香,听着鸟群回巢的喧嚣、岸边青蛙的鸣叫、远处连队的晚钟。从八所(东方县县城)方向延伸到三亚的铁路,在此跨过了宁远河,不时传来的火车汽笛声,给静谧的农场带来些许生气。
  当年在工余时间,邀上一两老友,带上自制钓竿和一本好书,到深山河谷,找一处深潭,坐在凸显的巨石上,一边垂钓一边看书。累了就躺在石上,看蓝天白云,听淙淙流水,伺候漫山遍野的橡胶林,等待木棉花盛开,虽饥肠辘辘,但忘却了尘世的烦恼和劳作的艰辛……
  所有的这一切,是在与大自然的默契中,不经意地进入我的心胸,是在南滨的生活中,最令我着迷的体验,使我顿觉心旷神怡。
  金鸡岭是南山山脉的一个旁支,从金鸡岭到南山,分布着6、7、8、9、13、17、19、27等9个橡胶生产连队。向北延伸一直到青年水库(现在已扩建为大隆水库),群山间驻着1、2、3、4、5、10、20、21等连队。平原地带除水稻田外,是种植着油棕树的11、12、14、16、18等连队。从12连向西,涉水过宁远河(宁远河平时水深及膝),即为南雅作业区。南雅作业区沿雅亮河汇入宁远河的支流,设23、24、25、26四个橡胶小苗连队。15连是水稻连队。团部除了机关外,还有直属小学和中学(其他连队设有小学和幼儿园)、职工医院、机运连、基建连、畜牧队、机耕队和橡胶及油棕两个加工厂。除此之外,农场还管理着东方红、红五月等几个当地黎族村落的生产队。
  当年,有1968年来的广州知青,有1969年来的海口、广州、茂名、高州、潮州、丰顺、揭阳知青,有1970年来的湛江、潮安知青,也有1971年来的普宁、惠来知青。在老职工之中,有1953年建场初期人员,有1958年以后转入的退转军人,也有1960年以后陆续招收人员。知青们在南滨,凭着青春和热情,取得令人注目的成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很多人学到有关专业知识,懂得如何做人的道理,对于后来回城从事其他职业,的确大有裨益。
  老职工作为强大的中坚力量,于南滨发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本来是退转军人、城镇居民、乡村农民,都勤劳朴实、恪守本分。他们对从城里来的知青,始终是比较关注和爱护的,使我们思乡、悲观的情绪,得到一些缓解和慰藉。以他们当时的情况,工资不高,多子女,负担都很重,给予我们更多的物质支援是不现实的。然而,即便只是平常的嘘寒问暖,以及在劳动中对女知青和体弱者的些许关照,使人有所满足和心怀感激。这也是我们不忘南滨,和一些老职工至今仍然保持密切联系的主要原因。
  木薯与蔬菜的故事
  老职工与我们每批上山下乡知青,没有一个没跟木薯打过交道的。刚到十三团时,水利不过关,蔬菜奇缺。我们的每月粮食供量是大米40市斤,在当时是不低了。但每日三餐缺鱼少肉,多是以瓜菜、酱油水、豆瓣酱就饭。出于解决蔬菜时有短缺、适当补充主粮、满足养猪所需等考虑,团部号召基层连队开荒种植木薯、番薯。因木薯种植粗放,可当主食、副食、蔬菜,各连队都很愿意种。
  我们武装连决定种植木薯,想办法寻找成熟木薯茎秆。从木薯茎秆中部(芽眼活力好)数次截取15厘米左右、有两三个芽眼的一小段,即为木薯种苗。种植时斜埋于翻耕过的土地里,不用多久就开始发芽生根了。当时十三团种植木薯的连队不多,木薯种苗不够供应,要到20多公里远的雅亮公社的某生产队运木薯茎秆。
  那天天蒙蒙亮,我们连队集合队伍,各班自带干粮,以长途行军的速度,向南雅作业区前进。半路上有时还来一两次跑步强行军。那时候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差一点跟不上队伍。过了南雅作业区后,又走了两个来钟头,来到了某生产队地里。稍事休息吃饭后,每人削了一支两头尖木棍,挑了两捆木薯茎秆(至少有五六十斤)往回赶。取回来了木薯苗,接下来是翻耕荒地。我们连是个新建连队,荒山坡有的是,因此,我们利用星期天和工余时间,开垦近1。亩山坡地,种下了木薯种苗。木薯真是个好东西,不到一周就发芽了,一个来月山坡变成一片绿色。望着一片翠绿翠绿的木薯林,真叫人心醉。
  木薯的成熟期一年左右,很快就到了收获时节。木薯园的土地肥沃,土质松软,收木薯时只是抓紧木薯杆用力往上拔就行了,有断有落的再用锄头挖。木薯的块根普遍五六十厘米长,小腿般粗细,分好几条向外延伸,一般每棵有三五十斤,长得好的有七八十斤。木薯挖出后不大好储藏,所以可以边吃边挖,边挖边长薯,到第三年才收完,因此我们总是要吃多少就去地里拔多少。
  木薯有收获后,许多问题随之解决或得到缓解,接着考虑如何种好菜。我们连的菜地在3公里外的一处河滩边,面积有10来亩,如果种植得法,满足连队10。多人的伙食应无问题。因为过去不太重视,也没有种菜能手,主要种冬瓜和南瓜这些粗放的瓜类,蔬菜品种非常少。不久,连长不知道在那里搞来一些沙葛种子,我们又在附近开垦了一块荒地种下。才几个月工夫就收获了,个头又大又甜,口感好极了,除可以生吃外,还可以烧成菜,解决了一段时间的蔬菜问题。
  但这摆弄那摆弄,总不是长远之计。正在这时,连队来了几个潮州老乡,他们有一些种植蔬菜的经验,又有办法搞到许多蔬菜种子。就这样,有了会种菜的菜农,有了种植技术和优良品种,蔬菜的多样化和常态化就实现了。几个月后,连队的蔬菜供应已经是琳琅满目,除了一些常见蔬菜外,还有当时比较少见的甜辣椒、芥蓝、天津青、上海白、甘蓝、荷兰豆、椰菜花、大芥菜、小芥菜、白茄子等等。大家都很感激后勤班的辛勤劳动。
  后勤班也在继续努力,除保证日常蔬菜供应外,又将萝卜菜、芥菜腌制成酸菜、咸菜,还腌制了别具风味的冬菜,以备不时之需。蔬菜多菜脚料也多,加上木薯也丰产,因而大大地带动了连队的养猪业。以前养猪饲料主要是靠地瓜藤和野菜,拌一点米糠发发酵而已。现在后勤班猪栏的猪们也享“口福|”了,可以跟我们一样吃“高档”蔬菜,以及富含淀粉和葡萄糖的木薯,吃得好就容易长膘。由于饲料多样化、营养化有了保证,猪的存栏量增多了,既可以多吃肉还可以多积肥。而肥料的增加,反过来又可以促进蔬菜的生长,猪的饲料问题更容易解决。
  参观“万人坑”
  在刚到南滨办学习班的时候,有一天,团部组织我们1968年和1969年的新知青参观了一处“万人坑”,实地进行反侵略战争的“阶级教育”。
  这处“万人坑”位于崖县荔枝沟公社辖地。这天,我们几百号人分乘场部的几辆汽车到达该公社境内。穿过一道铁路涵洞、一大片槟榔树林,再越过一片水稻田,前面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地上丛生着杂草和一些小灌木,远处有一两间老百姓看守种植地的小草房。时值仲秋,秋风萧瑟,寒鸦悲啼,茅草叶子也枯黄了,这里除了山野的静谧之外,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这里就是崖县有名的“万人坑”旧址,是日本帝国主义在侵华战争中屠杀我国人民的一个罪证。现场大会由团政治处张主任(现役军人)主持。张主任在报告中,简单介绍了日本军队在1939年到1945年期间,以海南岛作为侵略东南亚的跳板和中转站,修建了港口要塞和大量军火库,用以支援太平洋战争。他们还在海南岛修筑铁路、机场,掠夺海南岛的优质铁矿石,为他们打持久战服务。崖县的这一处“万人坑”,就是大批战俘和来自我国华北、东北地区的大量劳工,或因病致死、有病活埋,或被日本人在工程结束后为保密而杀死,一批批地埋葬在这里而形成的。
  在张主任作报告的中间,现役的李参谋带头呼口号——“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血债要用血偿还”“人民战争胜利万岁”等口号声,此起彼伏。张主任作完报告,接着邀请了几位当地老百姓发言。上台发言的是两位四十多岁的老农民,他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了当时他们几个小孩子,经常偷偷在铁丝网外边,亲眼看到日本鬼子强迫劳工超强度劳动和虐待劳工,一些有病不能劳动的人,被活埋在这里。工程结束后,除了一部分年轻力壮者被送到其他地方,其他人就被秘密杀害。两位老农民随手用锄头在地下挖了几下,就刨出几根人骨头,说这就是那些受害者的遗骸。
  除了“万人坑”之外,在崖县有关日军侵华的遗迹,确实还有很多。在离场部六七公里的地方,也就是武装连驻地附近,当地老百姓都说以前日本鬼子在这里修筑了一条公路。然而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错落生长着灌木荆棘的丛林。不过,我有一次爬上附近的一座海拔50多米高的山上,往下一看,还真的可以看出山下一条隐隐约约的绿色带子,蜿蜒而向前延伸。绿色带子上的植物颜色,跟旁边的植物颜色明显不同。可以断定,这就是日本鬼子当年修的军用公路。几十年过后,荒废了的公路,长满杂草灌木,在旁边就很难看得清楚了。
  车长叶乔松师傅
  在我所认识的南滨农场的老职工之中,叶乔松老师傅无疑是我最为敬重的人物之一,他是农垦战线无数个默默无闻、刻苦工作的老职工中极为普通的一个。他原籍是广东惠阳,十多岁就随父亲在香港谋生,新中国成立前父母双亡。他当过火车上的司炉工人,也做过长途汽车木炭锅炉的工友和司机助手,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因失业回到内地,1956年到海南参加农垦建设。老叶没有念过书,但天资聪颖,脑子灵活,尤其对机械原理的领会能力极佳,为人老实本分。因为他有搞机器的经历,1958年就被选为拖拉机手。其妻老鲁是1962年与老叶结婚后到农场工作,在11连管理油棕树。两人育有三女一子,当时皆已长大成人。
  我1973年在武装连“退伍”,调到李亚伍当连长的机运连,在拖拉机班当拖拉机手。一开始在1号车跟车长苏玉虎学车。苏车长是海南本地人,为人比较耿直,对我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似乎有一些戒备心理,给人一种不大好交往沟通的感觉。不久我又被调到4号车,车长就是老叶。
  对比1号车情况,老叶给我的第一感觉就好得多。他表面不大爱讲话,但对人忠厚无私。对技术也不会留一手,对新手的提问有问必答,特别对我们这些城市知青比较照顾。我们拖拉机班工作是上下午轮班制,一般星期天只能休息半班人员,另外半班人员还要全天按正常时间上班,具体由车长安排。因此星期天大家都希望能够被安排休息。那时候我开始谈对象,当然很希望星期天能休息一天,到其他连队会会女朋友。然而我岂敢表白,可老叶很善解人意,他宁愿自己辛苦多干一点,尽量安排我休息。
  老叶是一个敬业的人,也是一个为人宽容的人。有一次我在油棕林里耙地,由于油棕林的行距窄一些,加上我驾驶技术不够好,一不小心在机车转弯时把拖耙卡断了。我心里暗暗叫苦不知所措,老叶跑过来,一面安慰我一面将卡断的拖耙拉过来,检查一番以后对我说,不要着急,耙轴上面有一道细细的裂痕,也就是说,机器原来就有故障,不能全怪我。这事后来经过他的解释,使我渡过一关。
  1973年年底,我们到7连推土平整土地。7连是个山区连队,推土机在去7连的公路上要爬一段“Z字型”的陡坡。当时我开车,其他三位工友也在车上。机车在一个“Z字型”的下坡路上转弯时,由于左刹车失灵拐不了弯,我便想踩离合器停车后退再拐弯。谁知正是因为左刹车失灵,当踩下离合器时,机车停不了照直往下走,若控制不了,很可能会掉下深渊似的山沟。这时车上的人都跳下车,只有老叶没有跳,在车上帮我死死踩住刹车板,直到车子溜到公路下面的一排环山行上,才停了下来。我真是非常感激老叶,是他不顾一切地帮我解除危难。
  大概在1974年,在海南经常可以用收音机收听到越南“革命之声”广播电台和马来亚“革命之声”广播电台的华语广播。因为是“左派”革命电台,因此没有受到干扰,在海南收听很清晰。有一次休息在家,无事就拿同宿舍陈昌衡的收音机,收听这两个电台的音乐节目。不久老叶进来,问我听什么节目,我回答说是越南“革命之声”电台(那时候我国和越南正在蜜月时期)。过后他才告诉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连队领导以为我在收听敌台广播,特意让他来“侦察”情况。他还好意劝告我,以后还是不要听这些,不要给自己惹麻烦。
  老叶没有读过书,基本上是个文盲。但他对有文化的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重。晚上吃完饭,他总喜欢到我宿舍坐。他不善言辞,谈锋也不健,就是默默坐一会。他原来还有一位姐姐,新中国成立前失去联系,我建议他写信到有关部门要求帮忙寻找。信是我帮他写的,可能写了四五封。后来我回城,他不知在什么途径,真的在广州找到了亲姐姐,这几年他们夫妻俩还来广州姐姐家住过几次。
  老叶虽然没文化,但他和知青最合得来。因为他有小伙房,我女友来时,他总让我们一起过去吃饭,细微的关心真的很使我感动。据我所知,与他关系比较好的知青不止我一个。他和宣传队的丰顺知青蔡暹表也很好。我们回城后,他仍然关心知青并和知青保持密切联系。另外,他还和在农场的普宁籍原拖拉机手方锡卿及潮安籍的黄叔绵经常有往来。
  我1977年回城,他特意领了个公差去一趟海口,和我同车一直送我到海口才分手。我回城后,工作和生活疲于奔命,和老叶的联系就少了一点。当时还没有电话,我只是在每年的重大节日寄去几封信问候一下而已。他很少给我来信,因为若要给我来信,必须麻烦别人代写。在记忆中好像他只来过两三封,还寄过相片给我。
  他退休后,2001年年底,趁着到陆丰其闺女家时,特意转道到潮州来看我。别后24年,老叶显得老了很多,但身体还算不错,只是牙齿差不多全掉光,吃东西很困难,因此吃得很少。他很为别人着想,老怕给我添麻烦,只住了2天就走了。2002年农场场庆我回去南滨,我放弃跟其他来宾一起住三亚宾馆的机会,在他家里住了一夜,当晚我们坐谈到半夜。在三亚的活动结束后,我特意赶回南滨,又再聊了一个下午。
  电话普及以后,我们的联系就多了起来。2008年劳动节,我再次回南滨看望他和留在农场的朋友们。他一直陪着我,不厌其烦地天天和我一起去看我的老领导和老战友。那几天真是值得回忆,我们无所不谈。他谈了当时农场落实了老职工退休社保待遇,解决了老职工很多实际困难。
  5月3日我离开南滨,离开了他,他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显得比较特殊,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他紧紧拉着我的手说:“小连,我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心里一阵难过,只得大声说:“一定能,因为我再过一两年,还要再来海南,到时一定再来南滨看看你。”但是看到他发自心底的言语,我心里不禁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忧。
  这个担忧真的还是来了。两年后的春节,我打电话给他拜年。听他说话声音好像有气无力,在我的追问下,他告诉我说,他刚刚在海口动手术回来。由于春节喜庆,我不敢过于详细问他的病情。后来打电话问在场部住的黄叔绵。才知道老叶是得了不治之症,在海口医院做了切除手术。过后一两个月,每次打电话给他,好消息总不见来,情况是越来越糟,我的心里于是总有一种不祥之兆,知道这次弄不好,就真的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老叶是我的机车车长,是我学习机车的第一个师傅,也是我人生实践的师傅。他是亿万善良的草根大众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也正是这样的人,构成了共和国巨大金字塔最底层的庞大的基石。叶乔松师傅不仅是我尊敬的良师,更是我敬爱的兄长,我无比地怀念他。
  李班长和芒果树
  武装连成立之初,连队就建在离场部4公里开外的一处新开辟的山坡地。这个地方,除了连队前面小河旁有几株高大的木棉外,只有一些不及一人高的荆棘灌木,一棵可以遮阴的树也没有。那时候多么希望我们也能和其他连队一样,有几棵椰子树和菠萝蜜树该多好。
  后来连里面决定种植一些速生快长的木瓜,同时也种植一些椰子树、菠萝蜜树和芒果树。其他树的种子都容易搞到,就是芒果树种得想办法。当时农场都是种植橡胶和油棕,果树其实很少,也没有改革开放以后多起来的优质台农芒果及其他水果。那时候的芒果树都是直生苗,没有经过芽接,树干很高大,果实虽然也不小,但核很大,肉不多。一棵芒果从种植到长果,最少要十年。
  连里面派了我们炮班的李太昌班长,到离崖城几公里的宁远河边老百姓村子里,跟他们买了一大箩筐芒果回来。买芒果必须自己爬上树去摘,因此带领两三个人一起去。回来后以一毛钱两个的价格卖给大家,条件是吃完以后,芒果核必须交给连队,由连队统一种植。
  我们班负责连队芒果树的种植。我和李班长将芒果核埋在一块松软的山坡地,10多天后就发芽了。我们精耕细作,经常松土和施肥,芒果树也茁壮成长,两三个月后就开始定植了。我们根据连队的安排,在宿舍后面和两旁,整齐地种植了三排芒果树,大约有40棵。
  海南雨季的来临,驱走了酷暑,给我们带来了凉爽,也给芒果树带来了成长的催化剂,芒果树在一场一场的大雨中,挺拔长大。芒果树的新发枝芽带点暗红的绿色,漂亮极了。这里成了我们业余时间的重点关心对象,大家没事时经常会跑到树边看看。
  那一年的台风来得慢,一直到10月份,突然在我们团正面来了个强台风。我们除了对连队的橡胶树进行绑扎外,也对小小的芒果树做了防护。台风过后,我们检查了一遍,还好,除一棵在边上的芒果树在一人高的地方拦腰折断外,其余没有受到重大的损失。我把折断的树苗用竹片捆扎好,以为没事。可是几天以后,折断的上半截一点点地慢慢枯黄了。
  看着这棵残缺不全的树苗,与其他一大片强壮的树苗相比,显得是那么的落落寡合、极不协调的样子,我跟李班长建议干脆拔掉它,再从其他地方匀出一棵补种上去,观感效果可能好一点。不知是不是李班长没有听到,他没有吭声,我以为他同意我的建议,动手就要拔。真正要拔掉,也不容易。我正在准备用力,突然听到李班长浓厚的山东口音,对我大吼一声“连春生!你要干什么?”我被他这么一喊,不禁一愣,忙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走了过来,用手扶住被我拔松了的树苗,重新种植下去,用脚把土压了压,对我说:“千万不要随便拔掉小树苗,它也是一条生命。你想,一颗芒果从着花、到成熟为一个可以吃的芒果,然后,这颗芒果核不会被猪或虫子吃掉,也不会被人拿去烧火,经过了千千万万的艰难险阻,才有幸在一个适宜它生长的地方生根、发芽。又经过多少困难,小苗才成为今天这么大的一棵小树。你看,它是多么不容易呀。唉,我们人类只要一个小小的举动,就可以随便要了它的生命。说不定,几年几十年以后,它就是一棵高大的、长满芒果的大树啊。”
  听了李班长的话,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真正地理解李班长的这句话,是我在以后长期生活中才慢慢体会到的。其实,李班长的这次普通的说话,说明了一个简单而又铁一般的道理:自然界的任何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都有生存的权利。作为万物之灵的人,应该有也必须有对任何生命的一种敬畏。因为任何生命都有它的未来,而它的未来是不可知的。
  有一年我又一次回到第二故乡——南滨农场。我没有遇到李班长,因为他在80年代中期就回山东老家了。在拜访我的老指导员时,我得知了李班长已经在山东老家去世的消息。我怀念着李班长,他几十年前对我说的话,仿佛就在耳旁。我打听了原来的武装连驻地,即后来的17连,现在还在。于是,我决定立即驱车前往,我希望我们当时种植的芒果树还在。
  几十年前的老连队,现今已经面目全非,一点也没有记忆中的痕迹了。然而,在大片槟榔树和椰树背后,一大排高大的芒果树枝繁叶茂,正顶着炎炎烈日,遮蔽着工人们的小伙房。我走到芒果树的边上,一棵在一人多高的地方,长着一个大树疙瘩的芒果树映入眼帘。没错,这正是那棵差点被我拔掉的芒果树。它在折断的地方长了一个树疙瘩,又在疙瘩上面长出粗大的树干。没有人知道它的这段历史——只有我。我抚摸着树疙瘩,看着树干上的条纹,耳边响起李班长浑厚的山东口音:“千万不要拔掉小树苗,它也是一条生命……”
  海南的蛇
  在海南8年,见过的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而跟蛇近距离接触,也是常有的事,我记忆中比较特殊的经历就有这么几次。
  我们武装连当时的生产任务是管理油棕,油棕树高约3米以上,老枝夹缝里通常有小动物栖息,这就给蛇提供了觅食的机会。有一次我们在油棕林段检查生产时,一条2米余长的大蛇受到惊吓,突然从树上冲下来,大家一阵围追堵截,这条蛇后来成了盘中餐。
  说到盘中餐,我想起了在海南吃得最多蛇肉的一次大餐。那是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日夜大会战的年头,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弟兄开着几辆东方红-75型推土机清岜。推土机亮着大灯,在一片有几百亩地大的山坡,从外围向中间推进。当晚12时左右,周围土地已经清干净,只剩下中央一小堆灌木杂草的“孤岛”,工作进入尾声。这时我将推土机开进那堆杂草,加大油门,突然觉得车子似乎压到什么东西。我将推土铲升起,把机器后退几米,在前大灯的照射下,发现推土机前面横卧着一条比碗口还粗的大蟒蛇。蟒蛇的头和尾部被推土机的履带压烂了,只剩下和推土机两边履带间距一样长的一大截,有好几斤重。不用说,这一大截便成了当晚我们的大餐。那蛇皮被我留下,后来回潮州探家时送给一个朋友做二胡了。
  当然,在海南碰到蛇,并不是好事。很多人不慎被蛇咬到,轻的会疼痛几天,重的可能一命呜呼。所以碰到蛇,大部分人还是很害怕的,我就曾经有过比较惊险的经历。
  还是在开推土机的时候,有一天中午,我值中班,独自一个人开着机车在一片荒草坡清岜。那时正值盛夏,驾驶室酷热难耐,我穿着厚工作服,头上戴着草帽,眼睛戴着墨镜。我眼睛看着前方,聚精会神地操作推土铲,对自己身边并没有多加注意。这时一条浑身长满金钱图案的、五十来厘米长的“烙铁头”毒蛇,正在我的胸前顺着我的工作服,爬到我的脖子下面荡来荡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草帽带子摩擦着脖子,有点痒,低头一看,吓得一下子跳起来窜下了机车,那蛇也因我一蹦掉了下去。机车在无人驾驶状态下缓慢向前驶去,我只得跑过去,攀上车,再找那蛇,已经没了踪影。
  那还在绽放的茉莉花
  2002年4月底,我和爱人一起回南滨农场,参加南滨农场建场50周年庆典大会。这是我回城25年后的第一次回农场。会议期间,我回到我的老单位拖拉机队拜会留场的老职工。
  当我沿着场部公路进入老拖拉机队的队址,找到我的老车长叶乔松师傅的家时,老叶家门口的一棵一米来高的茉莉花树映入我的眼帘。我特意走过去,仔细观赏门口的那棵茉莉花。看到我在欣赏茉莉花,老叶走过来,告诉我说,这棵茉莉花就是我28年前在我自己的宿舍门口种的,我回城以后,由于没有人照顾浇水,他便将其移植到自己家门口。我大吃一惊,没想到近30年了,这棵茉莉花居然还活着,而且还长得这样高大茂盛。
  那是1973年,我调到拖拉机队。有一天,我在一个新连队参加推土会战。回来的时候,在山坡上,发现了一棵20余厘米高的、长势困弱的野生茉莉花,它那白色的小花吸引着我走上前,一阵轻风吹来茉莉花香。我想起我们老家阳台上,老爸种植的几盆四季开花的茉莉花。于是我蹲下来,用车上的螺丝刀小心翼翼的,将茉莉花连根带土挖出来,拿回驻地暂时种在一个烂口杯里。那棵茉莉花一点也不会水土不服,长势越来越好,到我一个月后回连队,它已经开过一茬花了。
  那时候,我们连队已经住上了新瓦房。我就在宿舍门口旁边,窗台底下,用石块砌了一个长方形的围台子,里面填上沃土,把茉莉花种植下去。经过细心养护,茉莉花茁壮成长,一两年下来,冠直径已经有40余厘米。茉莉花就是好,一年四季开花,香气袭人。当时到处批判资产阶级思想,摆弄花花草草当然会受到非议。李相举指导员也曾经问我种花干什么,我早就想好回答说:“这是知识青年热爱生活,扎根一辈子的具体表现呀。”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指导员也喜爱这棵茉莉花,我就亲眼看到他曾悄悄地摘了一大把茉莉花回家。
  1977年我离开农场,回城前我特意给茉莉花松土加肥,还用小木棍搭了个保护架。物转星移,拖拉机队几经变化,我早就没奢望那棵茉莉花还会存在。没想到,茉莉花不仅还存在,而且还活得这么潇洒!真多亏老叶的细心养护,茉莉花才能这样枝繁叶茂。2008年,我又一次回到农场探望留在农场的老知青和老工人。在拖拉机队,那棵茉莉花长得更加强壮更加高大,白色的小花挂满树冠,数一下足足有一百来朵。
  就在这一次“探家”,在临走前的一个晚上,老叶拉住我的手说:“小连,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不禁一愣,觉得非常心酸,赶快回答说:“我们当然还会再见面的,我还要你好好养护那棵茉莉花呢。”
  2010年春节,我得知老叶得了病住了几次院。我知道,那棵茉莉花如果失去老叶的养护,一定也会失去它的光彩。老叶的病越来越严重,由于一时走不开,我不能及时去看他,一直拖到六月份,我火急火燎地赶回南滨,真可惜,老叶已经走了,没能和我作最后的诀别。我到拖拉机队拜谒了他的灵位。在他的家门口,我又一次看到那棵茉莉花。
  好像花也有灵性,老叶的得病和过世,使得那棵可爱的茉莉花也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现在的茉莉花,多少失去了它昔日的风采,而呈现出小小的凋零。见物思人,我深切地希望,老叶走了,这棵茉莉花还能够继续绽放。

知识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下册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下册》

出版者:南方出版社

本书共有79篇文稿:港西(4篇)公社、梅山公社(7篇)、其他(2篇)3处安置点13篇知青回忆录;垦区南田(32篇)、南新(3篇)、南岛(11篇)、立才(5篇)、南滨(15篇)5个农场66篇知青回忆录。

阅读

相关人物

连春生
责任者

相关机构

南滨农场
相关机构

相关地名

崖县
相关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