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地死马岭,一直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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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1659
颗粒名称: 知青地死马岭,一直在我身后
分类号: F323.6
页数: 9
页码: 237-245
摘要: 本文讲述了一位知青在死马岭山下的农场中度过的艰苦岁月,通过垦荒、采肥、挖橡胶等劳动锻炼了自己的意志和身体素质,也让自己变得坚韧、勇敢和无所畏惧。在离开农场后,这些经历一直留存在她的心中,成为她今后走过艰难人生路途时的坚实支撑。
关键词: 知青 死马岭 坚韧

内容

1975年8月31日,我上山下乡来到死马岭山脚下的崖县荔枝沟公社农场。
  历经两年多的磨砺,1977年末在县城三亚的百货大楼前张贴的高考录取红榜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过去,没有想过脚下的路伸向何方,将来是什么模样。那一刻,心像天上的云朵,飞得好远……
  告别荔枝沟农场,离开死马岭,一辆军用卡车载着左摇右晃的我,一路扬尘驶向山外。茅草屋、篮球场、水井、稻田……还有半山腰的橡胶林,已渐渐远去。本来我以为,自此离开这里,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直到后来经历了很多,我这才发现,死马岭一直都在我的身后。虽然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去而不再复返,但沉淀在心底的,永远不会忘记。
  在这里学会坚强
  四年在校时光一晃而过,我背着行囊,怀揣梦想,踌躇满志走出了校园。在泛泛人海中,我来去匆匆,心很执着,苦苦追梦,不知道走过多少路、摔了多少跤。最感身心疲惫、苦不堪言的时候,已经远去的死马岭仿佛就在眼前。曾经走过的知青路及经历的艰难,好像一杯垫底的酒,让我面对种种艰辛时都觉得不再为苦,在喧嚣世界里总会有一道风景时时划过心田。
  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刚刚走过花季迈进18岁,我们是“军仔”,是响应号召光荣下乡的知青,命运给我们的礼物是一把锄头和一顶草帽。一身父辈草绿的旧军装,穿在身上极不合体,就因为它是草绿的颜色,这让大家骨头里永远有一种骄傲,无论走到哪里都高高地扬着头。
  爹妈不会知道,这帮上山下乡的孩子,没有太久便可以抡起十字镐一挖一串火星,任由汗水由咸变淡。海南岛午后的太阳白煞煞的,每天出工的钟声踩着不变的时间,把一个个知青敲出茅草屋。睡眼蒙眬来到山野的广阔天地,不一会工夫便生龙活虎干得欢,全然忘记了头顶上那轮当空烈日。
  采绿肥的活儿,最能考验知青们的耐力及腰腿功夫,两大捆沉甸甸的绿色肥料从好远的山那边挑回,会换肩挑及借助扁担的悠悠弹力,才能有效减轻肩上负重。临近了,还要飞也似的走过窄窄的田埂,才能送到屯料的地方。不是谁都愿意这样飞走田间,你走得越慢越容易摔倒。于是,造就了好多穿梭往来的“飞毛腿”,远远看去个个都很老道悠然。每一年的这个季节,都有一幅这样的画面出现在乡间田野上。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在无遮无挡的垦荒地,已被汗水湿透的全身,瞬间又被突如其来的阵雨光顾,淋得像极了“落汤鸡”。记不清多少次,那些身带“好事”出工的女孩子就这样承受着大雨的洗礼,湿漉漉的头发一甩一串水珠,流进嘴里的雨水带着丝丝的咸味,曾经很娇气的脸蛋这会写满了坚强。
  最能彰显男知青本事的是挖橡胶植坑的苦力活。不仅仅因为他们是知青队伍的一线主力,更因为那把抡在他们手里的十字镐或锄头,总是气势威猛、沉稳有力,让女知青们不服不行。即便是累得趴下了,一头栽倒在草棵里仰望青天直喘粗气,一副男子汉的形象,在她们的心中开始有了最初的轮廓。从前那帮在军营大院里上天入地、无所不为,让家长们伤透脑筋的毛孩子正在长大。
  虽然大家先后都离开农场各奔东西,手上的老茧慢慢褪去,而留在心里那层茧却一直没有褪去。在前行的路上再去面对种种困难和挫折的时候,我们少了许多矫情而多了一份坚韧和耐力。人们都会看得到,在为生活奔波的茫茫人海里,总有那么一帮不会轻易低头、不怕艰难困苦的人。
  在广阔天地练胆
  在工作单位经历了一件事,让我在女人堆里“脱颖而出”,那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条蛇被我吊在树上剥下了皮。同事们说,这人天生就是一副不信邪不怕死的胆。其实下乡到“死马岭”的农场之前,我们多数女知青见到毛毛虫、大蚂蟥,都会汗毛竖起心里发凉。那玩意虽然不具攻击性,但就那面目狰狞软不拉塌的模样,一旦碰上就可以让人连喊带叫一蹦老远。
  来到农场之后,在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日子里,谁都有可能与那些玩意突然打个照面。即便走在路上,身旁草丛里会突然发出“嗖嗖嗖”一阵乱响,然后眼睁睁看着一条蛇从你眼前横穿而过。山里的灌木丛中到处都是吊在网丝上的“比咋虫”。平日里大家都叫它“吊死鬼”。这些家伙在你眼前肆无忌惮地晃悠着,可怕的并不是它的这副模样,而是鬼知道什么时候,那家伙已经在你的身上和头发上“比咋”了多少回。
  每逢水田插秧或除草的季节,害怕蚂蟥的女知青死活赖在田埂上迟迟不愿下去,就是勉强下到田里多半功夫都在盯着自己的脚背。往往会在你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已不幸被蚂蟥叮住。那玩意儿个头小的带点绿色花斑纹,虽然叮在皮肤上不疼不痒,就那伸着脖子扭过来绕过去的样子,也会让人心里拔凉拔凉的。个头大的蚂蟥软乎乎地趴在脚背上,就像一条黑色的鞋带,怎么都弄不下来,让女知青哭爹喊娘一蹿老高。干了半天农活一身大汗淋漓,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给吓的。在那个劳动比干劲、鼓励当先进的年代,再胆小也得给自己挣些面子。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凡是有点自尊心的人,慢慢学会了默默忍受,学会了咬牙坚持,学会了无所畏惧。
  自从分到综合班,更多的时候是新老知青一起挖坑、除草、砍山、拓荒。一把长长的砍刀用起来既顺手又得力,一阵“刷刷刷”响声过后,一大片灌木杂草很快被劈倒、踩在脚下,让人心中陡然而生一种成就感。可时常刚刚有点得意忘形,却见一条花斑长蛇一动不动,静静地挂在眼前的枝头上。心里一阵哆嗦,暗地里直叫娘。这些花色各异的蛇们就像挥之不去的噩梦,冷不丁会把人推进恐怖的深渊,随时都在挑战着你的胆量和承受力。
  有时大清早刚起床,突然看到门边的扫帚把子上卷着一条“竹叶青”,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走进山里常会偶遇一片超大的蜕壳蛇皮,白花花地卧在草丛中,让人倒抽一口冷气。大家都紧张兮兮地绕道而过,还没忘拼命去想象那条换了皮的家伙,这会儿爬到哪里去了呢?
  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惊怵的夜晚。不知睡到了什么时辰,一声惨叫把寝室里的女生们从梦中吓醒了,大家失魂落魄摸索着点亮煤油灯,才发现那个翻下床去女生的被窝下面,有一堆花乎乎的东西,竟是一条卷成团的蛇。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捕蛇战,蛇很快被前来增援的男知青拿下。
  而那个夜晚却印刻在所有女生的记忆里,永远挥之不去。经历多了终于知道,这东西虽然模样可怕,其实弄根树枝就能对付它。只要一有机会,男女知青会找来一根带叉的棍子,猛然压住蛇头,顺手揪起尾巴轻轻一抖,那家伙立马散架,完全失去了攻击性。山里依旧有蛇出没,而天天在这里干活的我们,多数人成了勇敢的“斗士”。
  从死马岭的农场回抱坡岭的家,要穿过山脚下一条灌木簇拥的壕沟小道,平时也有村民牵着牛往返其间。多年的雨水冲刷、人畜踩踏,路面形成了一道越来越深的沟壑,两面土壁被牛蹭得光滑,每每经过这里都有一种穿越战壕的感觉。那时思家心切的我们,只要有机会就喜欢往家跑,每次结伴而行走到了这里,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总感觉身后及两旁有什么异常声响,生怕传说中的魔鬼会与我们撞个正着。曾听说几年前,就在这一片山野,有一位黎族少女周末回家,在路上被人强奸并杀害了。当时宣判会就设在落笔山斜对面的山脚下,案犯被就地正法。每次回家走过这个地方,都会去想象这个事件的情景,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身后有人在跟踪我们。但我们实在太想家了,只能捏紧手心默默给自己壮胆。经过磨练,大家都长进了,一两个人也敢从这里赶路回家。不仅仅是由于回家心切,更是因为原来的胆小女生,个个练就了汉子胆。
  真正让女知青个个像汉子的,还是橡胶班的活儿。在农场里的热带作物中,长势最具规模的当属西面几处半山坡上的橡胶林。这片橡胶林不仅树干粗大,正赶上出胶水的旺产期,每个林段都有专人负责。橡胶班的女知青,每天天还没亮,就要上山割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牛车把烤制打包的“半成品”运出山外,这是我们知青向国家做出的贡献。
  每天启明星刚升起时,多数人还在自己的睡梦中,她们已经戴着胶灯走进胶林。割胶时靠头上胶灯照亮,手持一把胶刀小心翼翼地操作,来不得半点马虎,而几米之外是漆黑的一片。传说中有很多故事发生在胶林,平日里大家听得毛骨悚然,而这会儿谁也不敢去想。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夜晚,让橡胶班的女知青们走了过来,也把胆量练了出来。
  久而久之,很少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们心生畏惧。即便有人说深夜里的坟地有鬼出没,我们也想走一趟试一回,看看鬼到底长啥样。很多时候凡事总喜欢冒险试一把,死活就是不信邪、不服输,这种无所谓的秉性,应该是从死马岭带出来的。
  大哥大姐风范
  我是家中的长女,小时候就羡慕有哥哥的女孩,觉得在大哥哥的呵护下,做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妹妹,是件很幸福的事情。从下乡的那天起,我们作为第三批知青,在第一、第二批知青的眼里,统统地成了“小弟妹”,开始体验被呵护、被牵着走路的感觉。
  初涉农活的日子,不怕你不懂,总会有人出现在身边,手把手教你干活儿,如割橡胶、缠胡椒藤、插秧打谷、挖甘蔗沟……无论你过去在班级上的学习成绩有多棒、在部队大院如何坐地当过“孩子王”呼风唤雨,这会儿充其量就是个“新来的”。那些天天在你眼前晃动的背影,先前爬了不少山路,多吃了不少酱油拌饭。加上同是部队大院里吃“特供”长大的干部子弟,同在父辈的光环下,同是曾经无忧无虑的翩翩少年,大哥大姐们自然就是“老大”。作为四野南下部队的后代,多数人生得人高马大,还各有专长。有的篮球打得特别好,早在中学时就是校队的球星,多次参加各种篮球大赛并且载誉而归。有的读书成绩优异,从榆林小学起就是少年榜样,是我仰慕学习的楷模。
  而如今大家都长大成人,在死马岭的大山里重新相遇,他们那双手上布满厚厚的老茧,还有一脸过早的沧桑,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青年农民。究竟是艰苦环境造就了他们,还是成长轨迹本来是这样,想必是两者兼有吧。总之跟在他们的后面,你会有一种安全感,觉得山里的苦并不太可怕。
  爬山路或下陡坡的时候,这双手会伸过来稳稳地接着你。黑云压顶暴雨来临的时候,大哥们会把“新来的”统统赶到安全的地带。在大雨中只见他们冲过来奔过去的身影,那双护在自己头上的手掌,根本挡不住肆意撒泼的雨水,此时他们湿漉漉的身影是如此的高大伟岸。
  曾记得黄昏时分,伙房旁边的旱田里时常上演“抓猪”的一幕。冷不丁会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跑了……跑了,抓猪啊!”于是“老大”们带着一帮毛小子,开始投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围追堵截那头四处乱窜的黑猪。田边上看热闹的就跟看戏一样,拼命起哄拍手助威。新来的就是新来的,傻小子们就知道跟着猪到处乱跑,扑倒了无数回也没够着猪的尾巴,几个回合下来已经筋疲力尽,败下阵来。还是老大哥们身经百战,个个都是“老手”,早已预见那家伙要逃去的方向,提前冲到前面,拉起包围圈慢慢接近目标,很快逮住那头也快跑不动的猪。
  从下乡的第二天起,天天干的都是力气活。进山砍柴是常规任务,基本上是轮班干,每个人都经历过多次。初来乍到的女知青哪受得了这般苦,费老大劲砍下一堆柴后,干脆一屁股坐在那里,满脸通红噗嗤噗嗤直喘粗气,懒得再动弹了。到了收工的时分,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会有认识或不认识的“老大”走上前去,帮她们三下两下捆扎好柴火,一气扛到自己肩上,再把她们一个个连拖带拽带下山去。看着这一行人艰难地穿梭在灌木丛里的背影,让人心里有种热乎乎的感觉,无论是把柴扛在肩上的,还是把人牵带走的,都把一份温暖留在了我们心中。
  当我们天天睡在杂木板的床上,好奇地望着厚厚的茅草屋顶,内心倍感庆幸,即便是狂风暴雨的夜晚,也没有雨水滴落下来。又有谁知道,他们如何练就这把扎实的手工活儿,赶在我们到来之前没日没夜干了好久。后来有人告诉我们,为了迎接新知青农友,他们受命自力更生扩建家园,亲手盖起新的茅草屋。还兵分多路上山伐木、到海边采石灰石、到溪畔采集河沙,才有了场里那栋唯一的砖瓦房。他们大干苦干,才有了农场往后的模样。
  等到大家陆续搬进了砖瓦房,却发现老知青程彪住的最西头那间房子,有一根粗大木柱倚墙顶住靠近中间的桁条,墙壁和地板上均有一条长长裂缝,非常刺眼,令人担忧。直到很多年后,我还会想起那根“顶天立地”的木柱,心中不免一阵后怕。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度过的啊?设身处地去想,若真有个万一,后果不堪设想!为了把好房子腾出给后来的新知青住,我们的老大哥就是这样“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历经了种种事情,我们知道了什么是“大哥大姐风范”。
  汽灯照亮的夜晚
  因为从小看露天电影长大,所以我们很喜欢露天电影场,也对夜空下的灯光情有独钟,总在那里尽兴的玩着、闹着、疯着。那时,一群没有长大的毛孩子,无论是自己的游戏,还是三五扎堆胡侃海聊,总是被快乐拥抱着。从下乡的那天起,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
  逢到有活动的时候,眼前不再是军营操场上的高瓦数灯泡,也没有高音喇叭播放的革命歌曲,更没有电影场上连队方阵此起彼伏的“拉拉歌”和一阵阵的响亮掌声。夜幕下的农场,篮球场上有两盏汽灯高高挂起,已鼓弄半天打足了气,白花花的照亮一大片,吸引了一拨拨的小飞蛾相撞散落一地。只见人影绰绰、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地到来。无论是荔枝沟公社派人放映电影,还是平日里小小的联欢活动,在人们眼里都是自己的节日。电影“老三战”(《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记不清看过多少次,有的台词已经可以倒背如流。样板戏里的那几张脸,印着“高大全”的标签,早已刻在大家的心里,人们还是兴致勃勃坐在银幕前面从始到终。几乎所有在这里表演的节目,无论是“红歌”“快板”还是“三句半”,都会唤起大家的浓厚兴趣,“哗啦啦”的掌声响了一阵又一阵。
  知青队伍里一帮看“忠字舞”长大的女孩,大都喜欢唱歌跳舞。能够在宣传队里跳出点名堂的,当之无愧就成了“编导”。一直没有忘记那支黎族舞蹈《五指山下春来早》,是当时海南黎族苗族自治州民族歌舞团的代表作,被我们完完整整搬了过来,其明快的节奏和优美的旋律,给人的美感丝毫不亚于当今时下一帮“破牛仔裤”跳的“鬼步舞”。
  在汽灯照亮的夜晚,我们农场的晚会汇聚着身怀才艺的知青。虽然多数节目看上去都像“忠字舞”,但再怎么都是个节目,是节目就会有掌声,掌声带来的开心和快乐让山里的夜晚不再寂寞。
  七十年代最著名的“长征组歌”,也被我们搬上了农场的舞台。那史诗般的气魄,震撼人心的旋律,艺术再现了一个难忘的时代。大家捧着抄满歌词的本本,学啊,唱啊,练啊。虽然我们竭尽全力也没有表现出所要追求的艺术效果,但从此以后就永远记住了它。直到很多年过去了,仍然可以感受到这个节目带给我们的力量和美感。
  终于有一天,指导员带着这支汽灯下成长的宣传队,翻山越岭来到驻军连队,开始了首场慰问演出。军营里的那个夜晚,照明很简陋但灯光格外亮,照得大家直晃眼睛,只知道台下黑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军人。他们热情的掌声,让我们内心振奋,精神抖擞,表演得格外起劲。每每回到幕后,女知青总是喜欢偷看小镜子,镜子里面化了妆的自己粉腮红唇柳眉杏眼,真的很漂亮,让人难以忘却。
  我当“干部”
  很多年后,一帮自称“农友”的人建立了微信群,又一个拉一个进了群。阔别几十年,大家在手机屏上见面,聊得最欢的是农场往日的话题。有人还记得当年我是他们的班长,然后又是排长,连长,团支书什么的。如此光荣的历史,让我只想发几个汗颜的表情。
  其实在下乡的年月里,所谓的干部就是苦干加带头,领着知青们一块儿干活。能够回想起来,主要是出工时吆喝大家一块上山,工间休息吹一声长哨,让所有的人都扔下锄头,躲进树丛里喝口水喘喘气。太阳下山的时候,清点人数后招呼大家先走,然后跟着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返回山洼里的那排茅草屋。
  在没有任何阅历积淀的年龄去当干部,如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夜路,心里很茫然,我除了苦差事都走在前面,不知道还该干些什么,好在还有指导员及“老大”们的悉心指点和帮助,才一步步走了过来。当第四、第五批知青来到农场,之前的“老大”因故陆续离开,轮到我们第三批的成了“老大”,也要发扬光荣传统,悉心照料“新来的”。初到农场的女知青,有本能的依赖,就差没把你当爹妈。面对她们的娇气、任性、无知,你要细心照看、耐心劝说、处处关爱。
  在家时我也是妈妈的娇娇女,有时黔驴技穷,真不知道咋个去哄这帮“宝贝疙瘩”。有一次,一个女知青不知道为啥事闹了情绪,哭着闹着死活要回家。这下可把我难住了,大老远的山沟里咋个回家?我搜光了肚子里的“理论”,翻来覆去讲了无数遍,苦口婆心,用心良苦,可都是徒劳的。那个任性女娃哭着一路奔跑出了农场,拦下一辆满载木材出山的军车坐上就走。我当时追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感到无可奈何。当我垂头丧气走回农场,大家看着我,我看着天,这就是咱当的“干部”。
  又到了水田插秧、除草时,水深没过脚踝,蚂蟥肆虐成灾。女知青们扎堆站在田埂上,大眼瞪小眼的,就是没人敢下水田。轮到我带班的时候,看到蚂蟥在水里游弋,心里一阵抖,但不得不带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一咬牙就双脚踩下去,瞬间感到透心凉,还有深深的恐惧。谁让你是头儿,你不下去谁下去,纵有天大的困难,也要想办法克服。
  每年春节期间,农场空荡荡的,大家都回家过年了,但守场需要人,干部得留下。虽然这时没啥农活,还改善伙食有好吃的,但我还是想家,独自趴在草屋后面的窗口,朝远处抱坡岭家的方向望去,仿佛看到了高大的木麻黄、多枝杈的凤凰树、绿叶婆娑的椰子树,似乎听到了嘹亮的军号声、连队方阵“一二一、一二一”的整齐号子。此时此刻,别有一种伤感袭上心头。除夕之夜,山外依稀传来爆竹声声,我们的农场静谧而安详。一份从容渐渐锁定在心间:这里,就是我们守护的家园。
  在农场下乡的两年多时间,前后当了一溜子“干部”,从此知道了一样东西,它的名字叫“责任”。
  心中的田园
  也许是在18岁那年,我们习惯了简单快乐,所有的色彩都是那么单一,世界在我们的眼里,似乎从来没有太复杂。以至于后来经历了很多,眼睛里这幅锁屏的画面,一直没有多大改变。
  在那个无花的花季,我们都没有好好读书,个个练就了爬树摘野果的本领。山里的野果,除了人不能吃的,都给一群不怕死的尝了个遍。家家都是一帮孩子,爹妈们只管个个吃饱,谁会去操更多的心。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里,我们刚刚走出自己的校园,就被卷入上山下乡的洪流。天天干活流汗睡大觉的日子,让大家体验到了酣畅淋漓的惬意。
  山里的景色一年四季似乎都一样,没有人关注山外有无别的色彩,更没有人着意编织自己的未来梦想。最开心的是每天收工时分,大家踩着夕阳的余晖走回农场,在疲惫不堪的一溜队伍里,有人会敲着脱了把的锄头,扯嗓门吼上一段样板戏,随即引来一片喝彩。里面还夹杂着拼命地起哄和长长的口哨,甚至可以感觉到对面山上的阵阵回音。
  夜幕来临的时候,灯火最亮处是农场“噶罗”老树下的文化室。干了一天活本来就很累,要让那些不喜欢读书的老老实实坐下来听讲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指导员来说最伤脑筋的,还是那几个屡教不改的主儿,总喜欢嘚瑟个大裤衩大摇大摆坐在那里。终于有一天他发威了,严厉喝道:“穿大裤衩的,都给我出去!”几个人突然变得很乖巧,站起身来灰溜溜地走了出去。临了丢下一句话:“没出来的,都是没穿裤衩的”,惹得文化室里的众人发出一片压抑的笑声。
  有一回不知道是谁赶牛车出山买大米,在回来的路上弄翻了一大瓶煤油,煤油流进几个装满大米的麻袋里,在煮饭时洗多少遍米都没有用,害得众人吃了半个多月的煤油味米饭。当时大家一肚子怨气,叫苦连天,有人气愤地破口大骂,恨不得把伙房那口做饭的铁锅给踢了。而每天一到开饭时,谁也没忘记端着碗往厨房跑,餐餐不落把碗里的米饭吃个精光。现在每每想起来,还记得那股难闻的气味。
  平时吃惯了简单饭菜,最惦记的是大干苦干之前的大会餐。场长在动员会上究竟都说了些什么,没人认真去记住,但厨房里宰杀的那头黑猪,围观看热闹的有不少,热情帮忙的不乏其人。嚼着大块的猪肉满嘴流油好爽啊,幸福的快感瞬间溢满全身,能够赶上这样一顿大餐,所有人都觉得跟过大年似的,非常开心。那场轰轰烈烈的大干苦干究竟干了些什么,已经没有人能想起,而那顿油乎乎的大块肉,却让我们记了一辈子。
  在我们的眼前,每一天都是满满绿色,而七彩梦想也在心中升腾,女知青们都不拒绝美丽。而怎样才能让自己美丽呢?大家各有各的玩法。那时的女知青都喜欢梳小辫子,除了两根麻花辫变着花样拧着,卷着,盘着,再就是扎辫子的毛线变着法儿换颜色。虽然大家身上的衣服穿来穿去,也就是那几件“的确良”,而头上的花样一直很好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在自己的衬衣胸口上画上一朵荷花,然后让农场的汕头老知青一针一线绣了上去。虽然那朵荷花针法不很精致,但也花红叶绿粉瓣摇曳,这份公认的美丽在大家手中相互传看,被女知青们当宝贝一样共同欣赏,爱美的日子从此不再单调。
  一年又一年,四时季节在山里轮回。如同在人生的一张白纸添上寥寥数笔,知青岁月、劳动生活的概念,就这样写进了我们的心田。在往后的人生,我们更多是身处喧嚣街市,而内心总有一方寂静田园,永远也不会消失。旅途风景无数,凡人世间诱惑重重,我们带着这份简单走过一程又一程,无论什么时候它让我们更容易走出烦扰,更容易满足快乐。
  孩子长大的时候,我们老了。偶尔会有几个朋友相约,一起回死马岭看看,农场的“噶罗”老树还在,从前的文化室已是残墙断壁。印象中那两颗高高的椰子树,只剩下半截树墩深深埋在灌木丛里。抬眼望去,环岛高速从北面山的隧道里延伸出来,横跨农场的水库,拦腰穿越从前的胶林一路南去。远处一座新的城市已经开发到了山边,一段岁月早已成为往事。
  死马岭在我的生命里一直没有走远。回首望去,让我心存感恩。

知识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出版者:南方出版社

本书共有83篇文稿:崖县抱龙林场(20篇)、崖县三亚林场(2篇)、林旺猪场(3篇)、海螺农场(2篇)4处安置点27篇知青回忆录;藤桥(4篇)、林旺(2篇)、田独(13篇)、红沙(4篇)、荔枝沟(6篇)、羊栏(8篇)、天涯(1篇)、育才(6篇)、雅亮(3篇)、崖城(5篇)、水上(2篇)、保港(2篇)12个公社安置点56篇知青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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