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知青经历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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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1657
颗粒名称: 我的知青经历
分类号: F323.6
页数: 10
页码: 221-230
摘要: 文章描述了1973年一批榆林子弟下乡的经历。他们从榆林陆军大院出发,经过市区、县食品厂等地,最终到达荔枝沟公社农场。作者详细描述了下乡当天的情景,如掌声雷鸣般、用黎语发言的黎书记、难吃的大肥肉等。最后,他们到达了死马岭集训基地。
关键词: 下乡 子弟兵 榆林

内容

下乡伊始
  1973年12月14日,上午九时许,阳光照射大地,驱去渐浓寒意。榆林陆军大院偌大一个操场,满是送行的人流,有家人亲友、机关干部、营地军人。大家注视着大礼堂台阶上即将出征的32名榆林子弟,听着部队首长做出征前的动员,大致内容是:你们上山下乡很光荣,一定要带一个好头,给弟弟妹妹们树个榜样;你们要发扬前辈们的光荣传统,为父辈们争光、争气,不能丢老子们的脸!……
  啪啪啪……台阶下送行的人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伴着掌声,台阶上带队下乡的杨乐广指导员,给我们各发一朵大红花,别在胸前,飘带上黄色广告粉书写四个字:下乡光荣。此时的我们心在燃烧,热血沸腾,完全陶醉在激情与豪迈之中。大家站成四排,神态自然,等待拍照。
  自左至右,前排是:杨明、孙凌、马莉、钱敏、高玲、李桂香、李维、谢海燕;第二排是:王卫红、张晓薇、段少萍、成莉、余若玲、张平、王晶、邱丽娟、唐宏。第三排是:麦育养、梁炳新、张英杰、顾一兵、余祖荫、章军生、程彪、王林。第四排:杨乐广、任英高、王绥存、刘锋、薛海林、梁基干、胡卫国、纪南。
  照相馆黄叔摆弄好一副三脚架,支起照相机,右手捻着皮囊,左手扬在半空,聚焦了33双眼睛,喊道:一、二、三!“咔嚓”拍下了这个难忘瞬间。
  此去荔枝沟公社农场,两辆敞棚解放大卡车,缓缓驶入操坪。前面一辆红旗招展,准备载人;车厢两边各有一条横幅,左书:广阔天地。右书:大有作为。后面一辆满载行李,叠放三横压二竖军式背包,还有铁桶、脸盆、小木箱之类的生活用品。老首长手一挥,一声号令:出发!知青们涌到车后,个个都很灵活,或一步助跑腾地跃上,或拉住把手、踩住后板铁扣跳上。锣鼓声响起,口号声震天,响彻榆林大院上空,欢送我们踏上新的征程。说实话,在我有限的半个多世纪生命中,下乡那天所受到的礼遇,是最隆重热烈的一次!
  解放大卡驶出一号门的那一刻,“滴滴……滴滴”喇叭声,鸣告了榆林一代军营子弟新的开始。我们长大了、能担当了、可以传承了,我们开心、自豪,我们迎着寒风,发自内心的高歌:向前——向前——向前……嘹亮的歌声一路飘荡,途经海军一号门—三棵树—榆林小学—三亚小桥、大桥。进入市区后,引得无数路人仰头、驻足,他们好奇、钦佩,竖起大拇指。驶出市区经过县食品厂,一阵椰蓉芳香随风飘来,我们止住歌声长长吸上一口。一路欢歌一路笑语,不久就来到荔枝沟公社。公社早已做了准备,好些干部立在大门口迎候,领头的是公社黎书记。我们纷纷跳下车,从落地的这一刻起,一天内身份再次变化:榆林陆军子弟—上山下乡知青—荔枝沟公社社员。
  黎书记很热情地与各人握手,当握住我的手时,露出似曾相识的疑惑,却又想不起。我家所在的抱坡岭军营,就在荔枝沟公社辖地,每逢放映新电影或军区来慰问演出,驻军总要在中间给公社干部留几把椅子,那时是军民鱼水情。我早就见过他,还略知一点他的历史:1950年解放海南岛后,黎胞们被日本鬼子、国民党赶杀怕了,还不了解共产党,躲藏在山上不肯下来。人民政府派人上山去请,任凭你说啥都不信,只动员了少数青年下山,黎书记就是其中之一。等他们有了亲身感受,再上山把自己的族人请下山,这才安居乐业。
  我们被领到公社会议室,围坐成一圈,听黎书记致欢迎辞,热情洋溢,语言格外的丰富,可归纳为三四三(一句话三分国语四分黎语三分海南话),实在是很难懂,倒是几分幽默,滔滔不绝,一说就半个多小时。会议室外传来高声呼唤:价梅(注:海南话“吃饭”)喽,终于止住了黎书记的洋洋洒洒,他手一挥:“枯——枯咾嗒!”哈哈,风趣吧!这就是黎书记的语言特色。枯——海南话(去);咾嗒——当地黎话(吃饭),不知道解读得是否正确?
  食堂内四张圆桌横放一排,桌面上各有几盘青菜、一大盘切块大肥肉,白花花的闪着油星。厨师的手艺实在不咋的,这么好吃的大肥肉,烧出来红烧、炖肉两不像,一看就腻没人敢下筷子。我们刚离开父母的身边,全然不知过苦日子的艰难。男知青肩一耸,哈喇子迸出口外;女知青手捂嘴,露出作呕状。黎书记起初以为我们新来乍到讲客气,一个劲地劝:“咾……咾……”特别关爱地来到女知青桌前,各夹了一块大肥肉。女知青们脸上报以微笑,嘴上说“谢谢!”,待黎书记一转身,一块块大肥肉争先恐后回到了盘内。其实黎书记看到了,他是难得糊涂视而不见,仍然一脸的憨厚。军人子弟秉承了军人的作风,吃饭跟打仗似的,三下五除二把桌上的青菜一扫而空,肚子填饱了起身撤离饭桌,回到卡车上等候。许久才见黎书记陪着杨指导员出来,握别后手扬在半空,不停地挥动,送知青们重新启程。
  卡车驶出公社左拐弯,经过县农机厂、红土坎陆军教导队,一路风尘到了田独公社交叉路口。荔枝沟公社农场在哪?右拐弯返回榆林陆军大院、直走往北经过牙笼湾(现亚龙湾)路口,是不可能的!偏左是海榆中线通向海口,应是这条路了!果然前行约2公里,卡车左拐弯进山了。山间土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颠得我们站立不稳,搅得腹中酸水直翻,而且轮胎卷起的尘土漫天飞扬,模糊了视线,呛得上不来气,纷纷抱怨:不该让装行李的车跑在前面!颠呀颠,颠到一处空坪前终于停下,杨指导从驾驶室跳下来,喊声:“死马岭到了!”
  到了?我立在车厢上环顾四周,这地方还不错嘛,山坡上几排营房整齐有序,年纪相仿的大兵,三五成群望着我们;山脚下很宽很大两幢军用被服库,隐蔽在绿树丛中;见到坪前的三合土球场,浑身都来劲,觉得好眼熟——五年前的一个下半夜,部队搞了一场防空演习,我们这些寄宿在学校的学生,被榆林小学老师从睡梦中叫醒,让解放大卡车给载着,在夜色中急驰到了死马岭,天快亮了才解除警报。细细想起,应该就是这里了。
  前面路况不好,怕行车有危险,杨指导让我们下车步行,搞清情况卡车再跟上。“背上背包,准备出发”,杨指导发出了命令。
  从车上找到自己的背包,挎在双肩上,有点部队拉练的样子。大家准备沿着土路越过死马岭。这时发现前方有二人在迎候,男的中等年纪,个头偏矮,戴了顶草帽,额头上有一颗蚕豆大小的肉痣,非常醒目。他自我介绍说姓邢,原是公社干部,因我们下乡新派来任场长;女的叫叶波儿,是潮汕知青,年纪比我们大几岁,长得清秀端庄,见人几分羞涩,嘴一抿笑不露齿,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早我们三年下乡。
  邢场长在前面领路,每走一段都回头喊:加油啊!叶波儿走在队伍后面,照应走得慢的女知青。男知青们很快恢复了先前的活力,一路哼着小曲,吹起口哨,还不时地回头望,三十多人的队伍一路紧赶慢走。我们爬到山顶的凹处,前山后山风口对流,顿觉浑身一阵清爽。杨指导松掉肩上的背包,返头说:这地方凉快,等后面到齐了再走。顾大个子撂下背包,双手往腰间一插,俨然一位大将军极目远眺,发现了对面山脚下森森一片林子,问:“橡胶林?”“嗯”邢场长点头应了一声。右手抓住草帽一边扇风,一边朝左侧斜对面指:那边是咱们的农场。
  大家伙迅速拢到他身边,朝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不远的山坳里,有孤零零的三栋茅草屋,陡然兴奋起来,转背齐声喊:“到了,快到了,后面的快点呀……”队伍到齐后开始下山,沿着后山右斜坡下到山底,横穿一大片橡胶林,走的是一个倒“7”字,看着不太远,走来好一阵。距茅草屋愈近,男知青们步频愈快、愈急。先到的站在茅屋前坪,背包往草地上一丢,扯开嗓门对着山谷一阵猛嚎:“我们来了……我们到了!”
  此后,榆林一代军营子弟,在荔枝沟农场开始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知青磨砺。
  伐木建房
  春去秋来,眼看着74届初、高中生即将毕业,第二批知青又要来到。要改善原有居住条件,也要为下批知青准备住房。按说每人有480元安家费,除了购买生活用品、支付生活费用外,建茅草屋问题不大,建瓦房就差得远了。按照基建预算,购完砖瓦、水泥、玻璃,再支付工费,所剩无几。所以,木料、石灰、河沙,片石还没着落,要靠自力更生来解决。
  场领导对后面三项已有安排,但对组建伐木队颇费心思,确定50出头的蒲荣明副场长(黎族,我们都叫老场长)带队、三名有经验的老场员为骨干,再挑选十几个知青参加。最初准备挑选能吃苦、工作积极、要求进步的男知青,但临行前夜带队干部杨指导员改变了主意,决定由农场男子篮球队担此重任,可能是考虑到体质及耐力好、能团结协作。我们虽然是下乡知青,但从小在军营中长大,耳濡目染,对“军令如山”自觉执行。
  次日早吃过早餐,男子篮球队的队员打起背包就出发,有我本人,以及顾一兵、郝林南、张英杰、余祖荫、夏连胜、梁炳新、任英高、刘锋、王林、麦育养10人。老场长肩扛龙锯、手拿利斧、背插柴刀,走在前面领路,三位老场员随后,一位(会计)挑大小锅等杂物,二位挑大米及菜蔬。十几人的队伍像支远征军,沿着农场后山一条崎岖难走的小路,向远处的罗蓬山脉跋涉。快中午时到了罗蓬大队队部,老场长放下伐木工具,交待完几句,独自朝村里走去。我们已是汗流浃背,撂下背包四处张望,对船形茅草屋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好奇、陌生。
  罗蓬大队依山得名,是黎族同胞聚居地,归荔枝沟公社管辖。老场长与大队书记是老熟人,经常在公社一起开会,他俩走过来时神情亲热,叽叽咕咕说黎族语,我一句也没听懂。大队书记自然是“山大王”,他的地盘他做主,不仅同意我们进山伐木,还为我们提供了能遮风挡雨的住处。罗蓬山脉有一座建成多年的“草蓬”水库,从坝顶进山的一侧有排茅草屋,平日置放稻草等杂物,还有供行人歇脚、临时圈牛等用途。大队书记指着堆放杂物那间,让我们收拾一下住进去,看上去虽然简陋低矮、破旧潮湿,总比露宿或自己搭棚好得多。我们弯腰进门,把屋子清空,打扫干净,在地面铺上一层厚厚稻草,再压一块塑料布,解开背包就能睡了。
  已过晌午,老场长亲自动手垒灶做饭,打开就近购买的坛装豆腐乳,先分每人一块拌饭。饭后,老场长安排了工作:老场员负责砍伐及搬运能做门窗、桷子的大原木(胸径较大,要整成方木),以及砍伐能做桁条的小原木(长度4.2米,头径0.15~0.2米,尾径0.1~0.15米);我们的任务是每天上山将小原木拖运到山外,放到汽车可到达的公路边,再返回大坝旁的茅草屋休息。老场长领着三位老场员先进山,只带了伐木工具、炊具、大米,准备吃住都在山上。我们另有一套炊具,还有大米、一些瓜菜、一坛豆腐乳。我犯起嘀咕,咦,他们连铺盖卷都不带,夜晚怎么睡?莫非“天当被地当床”!
  下午,我们无处可去,就在大坝上来回踱步,观赏水库风景。夜幕降临,山野变得阴森、幽静,坝上的草屋低矮,点油灯怕招来山蚊子,只好早早躲进蚊帐睡大觉。忽然感到胸闷气短,隔壁久积的牛粪、尿骚,发酵后散出难闻的气味,还真是不习惯,一整夜都没睡好。
  老场长临进山前,怕我们听不明白,拍着肚子特别交待:山里没饭吃,进山要吃饱。他还交待:进山后跟着牛蹄印走,就能到伐木处,不然迷路。我们知青每月粮食定量30斤,但对于伐木这种繁重体力活,肯定是不够吃的。不知道下午几点能出山,早上吃了六两干饭(豆腐乳拌饭)后,留下一人留守及煮晚饭,另外10人各带上一把山钩刀,挎着军用水壶就上山了。
  山野本无路,牛踩多了就成路。第一天进山,寻着牛蹄印一路朝大山深处走去,翻越了一座山终于追上一群牛,有一位黎族大叔嘴里“嗬嗬”地手拿树枝条赶牛。我们用夹生的海南话主动与他搭讪,问伐木处有多远,并紧紧跟了上去,接连翻过两座山,爬上第三座山,已是原始森林,植被茂密,树木参天,层层叠叠,把个蓝天遮挡得严严实实。又走了一阵,可听到“咚咚咚”的砍树声,想来离伐木的地方不远了。
  砍下的原木归拢在一处峡谷,右侧有条小溪,山石被涧水冲洗得光洁圆滑,凹凸不平,有一块空旷地,面积有篮球场般大小,在深山里很难见到。老场长果然在这里等候,准备亲自指导及带领我们拖运小原木。他朝我们点点头,指着地上备好的一捆藤蔓(每根3米多长,拇指粗),正欲开口说话,这时候森林中传来了喊山号子:“倒——修(树)——喽!”山谷里顿时响起无数个回音,不久就传来了树干断裂“咔——咔——”脆响,被伐的大树轰然倒下,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响声,过后又渐渐趋于平静!他告诉我们,喊山号子是提醒周边的伐木人注意,以避开风险。他不让我们参与伐木,一是担心我们不识木材乱砍不合用,二是怕发生意外不得了!在他的心目中,我们这些“军仔”是“国宝”,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老场长讲了拖原木下山的注意事项,又从地上拾起一根藤蔓,在手里比划,教我们打“牛脑壳”(活结)。看似简单,正反二个圈一合,变成了“结”;做起来难,没人现场教,自己不动手实践,凭脑袋瓜子绝对想象不出。这种活结,是先人们长期劳动实践摸索出来的,课堂书本上学不到,日常捆东西经常能用到,一朝学会受益终生。
  老场长把活结套在原木上,用脚板比划,大约30厘米的位置,拽紧。我们跟着学样,各自把活结套紧原木,听老场长喊:“导(海南话:走)喽!”,全都动了起来。他拖着一根原木走在最前面,我们一个接一个,拉开距离,开始下山。山道崎岖,人在前面拖,原木在后面溜,顺山势而下,逢转弯藤蔓是舵,控制住方向;遇陡坡藤蔓是绳,人在后面拽,控制住惯性,不让它撒野狂奔,一路滑一路溜,原木顺从地跟着走,挺好玩,不觉得累。平坎路段或上坡,得下大力气,颇像黄河岸边的纤夫,躬腰曲背,藤蔓压肩,右手后拽,步履步步紧,嘴里还喊着“嗨哟……嗨……”,不停地为自己鼓劲。把原木拖下这座山,已是大汗淋漓,感觉累了。
  老场长到达下一座山口,就停下来候等我们,招呼大家休息一会。他坐在原木上,卷了一支喇叭筒(纸烟),大口大口地吸。我们望着眼前这座山,搔头犯难,山道陡峭,拽不走拖不动,咋弄呢?老场长把纸烟一丢,踩灭,做起示范,先把原木尾端托起,双手撑住,脚步前移,待原木首端自然翘起,找到平衡点再上肩。接着又演示换肩,每个步骤重复做了两遍,像是教小孩子。都看明白了,那就开始吧,一根做桁条的原木,百把来斤上肩,开始不觉得重,每个人扛起就走。
  爬山走上几百米,感觉越来越沉,重压千斤,肩膀的小肌肉开始叫疼,腰骨“咂咂”发出抗议,每迈一步都要咬牙,意志与艰辛始终在较量,信念支撑着双脚,坚持再坚持。扛不动了换肩,左右肩膀都承受不起了放下休息,待缓过劲来再上肩,坚持再坚持,终于扛上了这座山。把原木往地上一丢,深深吁口气,解开外衣左右扭头看,双肩已是红红肿肿,藤蔓勒出一道痕,粗糙的树皮与肩膀摩擦,划出丝丝血印。爬上这座山还不到一半的路程,仰头一看,前面还挡着一座山,天啊!我们这群知青,从小到大没吃过多少苦,没干过多少重体力活,虽然看上去一个个牛高马大,其实还是棵“豆芽菜”,身子骨还不壮实,不耐劳。而且肚子咕咕叫起来,进山吃的六两米饭,早就消化在坎坷的山道中,前肚贴后背,四肢乏力心发慌,坐下来就不想动。
  老场长又拖起原木下山了,我们也拖动原木跟上去,下到山底,过了平坡,扛上山顶。然后,再拖下山,历尽艰辛,终于每人都把原木拖出山外,再拖到公路边,垒成堆码齐。这时候老场长满意地点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算是对我们辛苦一天的认可。他叮嘱我们返回大坝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上山,就不再多说,转过背拖着疲惫的步子,独自返回到大山里面去。年过半百的他,苦活累活总是率先垂范,他远去的背影,令我肃然起敬,心目中“他就是一座大山”!如果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那么,老场长身上所体现出的勤劳、朴实、耿直、憨厚的品质,就是对我最生动的再教育。
  这一天,空手进山约2个小时,负重出山4个来小时,说不累、不苦是假话。我们回到大坝,走进草屋住地往铺上一倒,浑身的肌肉酸痛,骨头像散了架,躺着动弹不得,蚊子叮在脸上都懒得去拍,不喊吃晚饭谁都不起来。第二天进山,我们不需要再跟在牛屁股后面,不再担心森林中迷路,趁着吃饱有力气,翻山越岭往前赶;不需要老场长那么辛苦地带领我们,争分夺秒把原木拖出山外。第三天进山,我们不断摸索拖木滑坡,如何利用山势借力。第四天进山,我们反复比较扛木上山,哪个路段休息更省力。伐木进行到第五天,已经熟悉掌握了拖木出山的全过程。
  苦和累,对于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知青来说,算不得什么,当天累趴下了,夜晚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忍受不了的是天下第一难——饿,以及生活太过单调。进山之前,顿顿豆腐乳、瓜菜拌饭,荤腥不沾,很难持久。中午时刻,肚子饿得慌,拖木下山,扛木上山,有时双腿发软,眼冒金星,背出冷汗。到了晚上,坐在大坝上数星星想往事,实在枯燥乏味。好在大坝附近有个海军425医院(后来搬到三亚湾),我前去联系打场篮球友谊赛,想活跃气氛,鼓舞士气,或许也能解决肚子的需求,大家听了都很兴奋。
  这天轮到我做饭和留守,要求队员们早去早回。奇怪的是队员们不但回得早,而且显得不那么疲惫。一问,原来是发扬了协作精神,上山时两人合力扛一根,到达山顶后再返回去扛另一根,避免了个人英雄主义。虽然往返重复了几段路程,但省力了,中途休息时间缩短了,工效反倒是提高了。一个个拎着铁桶往水库走,哗啦啦的水声伴着悠扬的口哨,冲刷了一天的劳累,洗完澡换上球衣球裤球鞋,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充满青春活力。晚饭提前一小时,边吃边开赛前准备会,达成共识,一定要展示出最好的水平,尽全力“灌”,让对方彻底服气。
  那年代提倡“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对于一群身体急需能量补充的我们来说,友谊不重要,比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赛后主人热情接待的夜宵。我们这支农场篮球队,小学、中学在一起打校队,多年的磨合,知根知底,一个眼神、一个虚晃、一个挡拆、人到球到,默契得很。下乡前半年,我们代表榆林陆军参加海南省军区青少年篮球赛,曾接受魔鬼般的强化体能训练,系统的技战术训练。下乡后,与山外田独海军工兵五团较量了几场,互有胜负,旗鼓相当,这在崖县可是一支响当当的篮球队。晚上的比赛过程,比分呈一边倒,医院队输得一败涂地。谁知事与愿违,主队输球如同打了败仗,观众不乐意,看球的小护士不乐意,当然厨房的伙夫更不乐意。于是三尺灶台变成了“复仇”的主战场,就清水煮面条,倒一瓢猪油了事,连葱花、叶片都不放,爱吃不吃?!
  老院长带我们走进食堂时,一大盆夜宵已端上桌,热气袅袅,汤面上浮了一层厚厚的油花。我们垂涎欲滴,两眼放光,顾不上客气,等不及大汤勺送来,忙不迭把面条夹入碗里,迫不及待往嘴里送,烫得舌头发麻泪水直溢,饥不择食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眨眼工夫,汤盆见底,老院长眉头拧成结,发出“啧啧”的声音,叹道:“孩子们咋饿成这样啦!”
  至于主队那桌,夜宵太过平常,吊不起他们的胃口,是一脸的不屑。不过,老话说不打不相识。球场上是竞争的对手,场下是哥们兄弟,一回生二回熟。他们属叔字辈,输球不输人,蛮有风度的,主动把面汤端过来,给我们过足瘾,肚子容不下了嘴巴还想吃,再吃就会从喉咙眼迸出来。
  劳累一天又打了一场比赛,真的疲惫不堪,回到草屋后澡也不洗了,脱下臭球鞋往蚊帐里面一钻,不一会鼾声大作,此起彼伏。那一夜,我呼呼入睡,梦境中——农场半岭上那片红薯地,建起二栋新瓦房,宽敞明亮,第一批的男女知青们高高兴兴搬进了一栋;第二批下乡的弟弟妹妹们喜笑颜开,也住进了另外一栋。一觉醒来,朝阳冉冉升起,吃过饭后我们还要进山。
  好在后勤保障有了改善,农场还对参加伐木的每人每天补助二两米。工作很快进入正常状态,团结协作精神好,每人都能熟练操作,与425医院的篮球赛(他们有外援)还没打完。我们拖完小原木,接着又拖大方木,结果不到二十天,老场长带着老场员和我们篮球队所组成的队伍,就圆满完成了艰巨的伐木任务。
  女篮教练
  在荔枝沟公社农场下乡的第二个夜晚,带知青下乡的杨指导员把我找去,在他住的草屋谈话,开门见山地说:“农场准备成立一支知青女子篮球队,由你来当教练。”
  我一听“咯噔”一下,心里凉了半截。性格内向的我,从小学到高中毕业,与女同学不说话、不来往,特别是榆林军营子弟男女有别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深如一道鸿沟。虽然下乡已一年半,同在一片广阔天地里,一时半会的还打破不了这个禁锢。杨指导员在部队是优秀的带兵人,很善于做思想工作,鼓励道:“我支持你,大胆干。这可是关系到你的前途……”关系到前途莫如说关系到命运!这话如同一把利剑,一招就击中了我的软肋,别无选择,我极不情愿地应承下来。
  回到自己住的草屋,躺在床上反复想,杨指导员为何把成立女子篮球队,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一件大事?明明知道军营大院长大的女孩子,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一个比一个娇嫩,哪受得了训练那份苦?!转念一想,陡然明白过来,如果打造一支基础本来就好的男子篮球队,就是打遍山外一片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若是把一群“温室的花朵”塑造成坚强的娘子军,轰动效应将事半功倍。杨指导员的深谋远虑,令我由衷地敬佩!
  下乡第三天,在杨指导员的组织动员下,女知青余若玲、张平、段少萍、李桂香、田丽珍、成莉、邱丽娟、唐宏、王晶、李维自愿报名,荔枝沟农场第一支知青女子篮球队正式成立,选举了队长。队长姓余,名若玲。她早我一年高中毕业,下乡之前已在部队师部农场劳动锻炼一年零三个月,一言一行略显成熟,待人处事俨然一位大姐,深受女队员们信任。会上,她率先表态:一定认真刻苦训练,服从教练,绝不叫苦!我听后很受感动。女队员们训练热情高涨,一个比一个认真,一个比一个努力,自觉吃苦的态度,团结协作的精神,令我始料不及。
  黎明,天边还未吐白,女队员们自觉来到球坪集合,在余队长带领下开始晨跑,迎晨雾穿越一大片橡胶林,蹚露水跑到山脚下,沿着一条坎坷崎岖的上坡路,气喘吁吁冲上死马岭山顶。待队伍到齐后,顾不上喘息,又顺着原路跑回到球坪,天天坚持不懈。训练完全是利用业余时间,女队员们晨跑结束后,马上去井台边洗漱,争分夺秒去食堂喝碗稀粥,赶着时间与众知青一道出工,干一样的苦活,完成一样的任务。下午收工回来,女队员们快速从食堂打回饭,顾不得吃(刚吃饱不能运动),准时来到球坪,苦练篮球基本功。训练条件是简陋的,土坪坑坑洼洼,球拍下去弹起来不规则,简陋的篮板松松垮垮,球打在篮板上铁框咣当咣当响……冬季夜来早,收工回来日已落山,杨指导员早早挂起马灯,为女队员们夜练创造条件,总是坚守到最后一个离开。
  一天又一天,一月复一月,经过半年多的艰苦训练,下乡前从未摸过球的队员已经能上场比赛。女队员们自费,统一购回运动服,一红一蓝各一套,倩指绣上各自的号码,穿在身上青春、朝气,凸显出女性健康靓丽的风采,弄得我这个教练都不好意思正视。
  一支有模有样的女子篮球队,光练不赛假把式,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为了调动队员们训练的积极性,检验训练效果,杨指导员派人四处联系,与田独农场知青女队、部队榆红医院女队各较量了一场,周边单位、公社、学校找不到一支女子篮球队抗衡,索性把知青女队拉到部队,与大叔级的老首长们同场竞技,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活跃了军营气氛。
  杨指导员看在眼里,笑在脸上,乐在心上。我这个教练更有成就感,一早一晚天天陪着苦练,手把手教她们拍球、运球、传球、投篮、三步上篮,半年多的汗水没有白流。余队长当然是功不可没,她是橡胶班班长,每天既要带领全班人员割胶、收胶、压胶,管理胶树,还要带领全体女队员,苦练篮球基本功,似乎她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余队长下乡期间表现优异,场领导、知青们一致推举她参加“崖县知识青年积极分子”代表大会。会后,她回母校(崖中)演讲,向校友们介绍自己下乡的经历,为即将毕业的74届知识青年做了下乡前的铺垫。公社更是重点培养,当年保送她去通什读书、深造,圆了她的读书梦。
  女队员们送走了余若玲队长,选举张平任新队长,又从74届下乡女知青中吸收吴丽娟入队,保持了这支知青女篮队伍的完整。随着73届知青下乡满两年,女篮队伍中的队员先后招工,陆续离队,又从75届下乡女知青中补充了廖玲云、步珊、任洁等新队员,她们发扬老女篮队员团结协作的精神,坚持刻苦训练,使这支知青女篮队伍焕发了勃勃生机。
  1976年9月,荔枝沟农场知青女子篮球队,代表崖县参加了海南黎苗自治州在保亭举办的首届农民运动会,获得了女子篮球赛第二名的好成绩。为崖县农民争了光!为崖县知青添了彩!

知识出处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崖县知青史料专辑·中册》

出版者:南方出版社

本书共有83篇文稿:崖县抱龙林场(20篇)、崖县三亚林场(2篇)、林旺猪场(3篇)、海螺农场(2篇)4处安置点27篇知青回忆录;藤桥(4篇)、林旺(2篇)、田独(13篇)、红沙(4篇)、荔枝沟(6篇)、羊栏(8篇)、天涯(1篇)、育才(6篇)、雅亮(3篇)、崖城(5篇)、水上(2篇)、保港(2篇)12个公社安置点56篇知青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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