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亚市图书馆

上山下乡时，我参加过一次水利建设，是一名爆破手。那时修水库靠人海战术，其规模、场面、气势都很壮观，总是让人心潮翻滚。其间，我经历过一次生死劫，至今难忘。
  1978年夏季，崖县正在建设南滨农场境内的抱古水库，我们崖县知青场（其时是三亚菜场时期）也领到土方任务，场部从各队抽调人组成民工队，我所在的五队派出我和何英梅等几人。那天，场部的海南牌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长时间颠簸，把我和几十名知青场友送到了水利会战的山脚下——南滨农场的一片橡胶林中，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新建设的抱古水库两面环山，山上是蓊郁的橡胶林，从扎营的橡胶林走出，沿着狭长曲折的小路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水利工地。一路上，不时看见用圆形竹笆做成的标语牌插在半山腰上，上面用红漆书写“人定胜天，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兴修水利，造福子孙后代。”等字样。到了工地现场，只见人山人海，机车轰鸣，彩旗飘扬，高音喇叭不间断地播放着让人亢奋的革命歌曲。
  工地上人流如梭，正在运土垒坝，手推车是主要工具，还有用推土机、压路机推平及压实坝面。有些边角地带，要用人力挑土填方，几人再将木橔子高举落下把土层夯实。我随着人流挑着沉重的担子，在布满坑坑洼洼的斜坡上艰难地行走，几十担土挑下来，已是肩膀酸痛、脚底起泡，疼痛不已。有时真想歇一歇，但被前拥后挤的人流挤推着，脚步总是停不下来。
  在这山岭之上，泥土硬实且石块多，取土装运不容易。挖了一个上午后，露出不少大石头，影响了工作进度。中午收工时，我正想跟随民工队的知青回宿营地吃饭及休息，但组长可能是看到平时我做事比较稳当，就叫我留下来参加爆破手临时培训，我不加思索便爽快答应了。工地指挥部派来了一位年轻退伍军人当教官，专门给我们这一群人讲解，他先讲爆破原理、注意事项，然后做实物示范，再讲操作方法。
  他将一只寸把长、香烟大小的小铜管从纸盒中取出后，说每枚雷管的爆破力有800公斤。又拿起导火索，用手指来回轻轻揉捏几下，说要待端口露出黑乎乎的火药后，再拿雷管插上，然后植入炸药包。他还拿起四根圆柱炸药捆扎成的炸药包示意，介绍说这是新式炸药包，爆炸力强烈，专炸块头不太大的浮出顽石。操作比较简单，只需将炸药包横放爆破点，用足够的湿泥巴固定位置，再将带有导火索的雷管插入在四根圆柱炸药中间，届时点燃导火索就行了。
  也可能是内心畏怯的原因，尽管我全神贯注听讲，生怕漏过一字半句，但仍然似懂非懂。我领取雷管、导火线、炸药后，“教官”又一再叮嘱：在爆破安装之前，雷管和炸药不能混放在一起；平时置放时要远离烟火，不能被任何物件重压；工地统一爆破时间，按上下（远近）位置分次序；导火索有长有短，点燃时间有先有后。看起来，这个退伍兵够负责任的，似乎也不放心我这个新手。
  下午收工后，我确定了三个位置，照着“教官”讲解的步骤，准备安放好就实施爆破。当我拿起最后一捆炸药就要装置时，双手在不停地发抖，整个人不知不觉大汗淋漓。由于过于紧张，失手将炸药包跌落地上，四根圆柱炸药随即散开。待把炸药重新捆绑上和置放好，指挥员点火的口哨已急促地吹响，我只好慌忙安装雷管和导火索。看见上面的爆破手已撤下来，心里更紧张了，于是仓促点着导火线。
  明明已点完三根导火索，但回首一看时，竟有一处没冒烟，我心头怦怦直跳。这时，那句“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话在脑际一闪念，心绪稍有平静，我奋不顾身奔向没有冒烟之处。此时另外两处的导火索已“嗞嗞”直响，我一连擦划好几根火柴，才把那根导火索重新点燃。等我转身开始撤下时，被一块碗口大的石头绊倒在地，手掌被擦去一块皮都无暇细看，急慌慌爬起就向下面跑。这时四周已空无一人，多处导火线喷出浓烟，直直升向空中。还是保命要紧，我快速跑到安全距离以外的一棵大树下。
  随即一声声巨响震天动地，很多砾石泥土飞上天空，把头上的枝叶砸得簌簌作响。等到山谷里长长的回响声停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上尽是尘土，手脚也感觉到有些麻木了。回到营地时，英梅见我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关切地问我：“你为什么去当爆破手？那多危险！”我只是苦笑：“比挑担子轻松多了。”
  次日傍晚，和我同是崖县机械厂子女的同场知青余玉梅大姐告诉我：“你妈妈也来了水利工地，刚刚才来找过你。”我还了解到父亲也来水利建设工地了。虽说知青场离家只有20公里左右，但我平常忙于工作，已有半年多没回家了。知道父母都在水利工地，心里自然非常欣喜，于是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急忙小跑过去寻找他们。
  当时水利工地有2万多名民工，所以到处都是人，住的地方也比较分散。经过了一阵苦苦寻觅，我终于见到了久别的父母，看上去他们虽有些疲惫，但精神状态不错，让我很是高兴。母亲说：“工厂也有分派任务，昨天来了几十人，计划要大干两天，昨晚已在汽灯下加班一夜，今晚还要继续加班，等干完了明天就可以回家。”她边说边拿出一包用旧报纸裹着的红糖递给我，又对我说：“听说你也在水利工地，我就把家里仅剩下的这点红糖给带来了，谁知来了之后，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上哪里去找你，好在刚才见到了玉梅。”
  我执意不要红糖，说家里人多，带回去给弟妹。母亲说：“这里太热，冲些糖水喝能解解渴。”我只好顺从了母亲，从她手上接过那包红糖，她的眉宇间顿时舒展开来，露出宽慰的笑容。接着又说：“这里人太多，劳动时要注意安全，晚上要盖好被子放好蚊帐，被山蚊子叮咬是会得疟疾的。”我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心里充满了温暖，感觉喉咙有点哽咽。
  母亲这时并不知道，来到这里后，我已历经几个风雨天，晚上连一张盖在蚊帐顶上的薄塑料布都没有。特别是我这个新上任的爆破手，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劫。我在想，幸得那天死里逃生，是最好不过了。如果那天我遭遇不测，对我的父亲母亲以及弟妹们的打击程度，的确不敢想象。好在运气还不错，并没有发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