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市图书馆

开往海口市的牡丹轮一启动，甲板微微地震动起来，我的脑子里也翻腾开了。
  在海南长大的我，一直泡在橡胶园里，只见过两次海，留下过两个模模糊糊的印象。一次是23岁那年，我与通什农垦一群业余作者同游天涯海角，正值中午涨潮，大海猛烈地呼吸着，涌浪拉开长长的阵线，一排排向海岸挺进，冲到岸边就卷起山一般高的排浪，怒吼着将我不断打回岸边，灌了一裤档的沙、贝壳碎和滑溜溜、凉津津的海蜇尸骸。我感到海有一种莫名的伟力。另一次是25岁那年出广州读大学，在海上飘了一日一夜。台风刚过，风浪还很大。站在船舷，满眼只见惨淡的阳光和翻卷的海浪。只十几分钟，我就晕在床上，头随着红卫轮的左右摇鼻不断地升起、低下。我只看见黑呼呼的海，一会儿吞没五等舱的圆形玻璃窗，一会儿又露出灰朦朦的天空。海是可怕的。我象千千万万人一样断定，海是伟大的，同时感到自己的渺小。
  同舱几个人在船舷边聊天。黑龙江小伙子好奇地问：那么多条大江大河灌注了几千几万年黄色的淡水，海还是咸咸的？全舱人轰笑起来。我也笑起来。
  一夜琢磨着海，睡不安宁，第二天起床已错过了看海上日出。站在左船舷甲板上，空气是那么清新。海风吹乱头发，滑过全身，皮肤觉得凉凉的，胸里灌满了咸湿的海风，舒服透了。我乘的牡丹轮和一直在后面跟着的玉兰轮拉响汽笛互致早安，两团弧形黑烟向左后方滚滚而去。远处的大海和天空还是蒙蒙的浅蓝色，跟黑烟没飘到的地方一样。海天是那么澄净，海风是这样可人。
  “啪”的一声，海浪拍打船舷，吸引了我的目光。远处的大海平静得出奇，只闪着细碎的光，细浪尖上带着点金黄和橙红。近处那拍击船体的浪粉碎了，后退了，渐渐汇入安详的海波里，不见了踪影。我往船头望去，船犁开的浪却大得惊人，浪花向船两侧前方射去。海浪翻到我面前聚成第二个浪峰，扑上来，又一次“啪”地撞击船舷。我跟着聚散的浪峰快速奔向船尾，看着那些卷浪、浪花最后汇入了螺旋桨搅起的沸水似的一片浪花里。这一片“沸水”伸向远方，渐渐地，也停止了骚动，融入远方的平静中。
  哦，原来大海还有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力量。它并不为江河千百年的汇入而满溢，而浑浊，而变淡，而变色；也不因无数条轮船年复一年的污染臭浊，而变得象城市那样灰溜溜的。它要发怒时，谁也挡不住它狂暴的浪峰；它平静时，你也别想搅乱它的从容。海就是海，谁也改变不了。
  海有伟大也有暗力，这暗力就象五指山林莽中的老藤，就象郑板桥的石竹，就象朱自清，就象屈原。但似乎不象徐悲鸿那群迎着吹平芦苇的狂风奋飞的小鸟，不象杨朔那堆雪浪花，不象张飞，不象李逵……
  牡丹轮继续犁开大海的胸膛。我伫立船尾，凝神看着大海，大海平静地在阳光下闪烁，似乎永远都那么自信。我又有点自惭形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