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市图书馆

周铁株
  头班客车距离正点时间还有十分钟，上来了一位老伯，他寻寻觅觅地在一对青年跟前停住了脚步。
  那三个座位的长椅被那对男女青年全占了。
  “请往里靠靠，麻烦了。”是老伯温和的请求。男青年的后背朝外手臂搭在少女肩上，正曲颈躬身轻谈低诉。车外，天空还没有大亮，乡镇的黎明是静谧的，只有熬红了眼睛的路灯把微弱的光投在车窗。此刻对于那对青年人来说只有二人的小天地，一副“睬你都傻”的神气。
  “两位，请往里靠靠。”
  凝结的意识流动了，营营之声漫延开来，议论中显然夹带着指责。以静制动的办法失效以后，男青年耸耸后背腾出了几寸地方。
  老伯坐了一会又提出抗议了：“那点位置只容下我半个屁股，叫我怎捱得那么长时间？”男青年倏地转过身来，眯缝着小眼睛象是在审视一件老古董，片刻便露出了揶揄的微笑：
  “你那个座位我包买票，得了吧？”听得出来，是标准的广州口音。
  “你们那两个座位我买票，又行不行？”后排的座位突然一声断喝，霍地站起一位农村打扮的年轻人，他憋得脸色紫酱，目光中显然有火的波动。
  “这事，你管得着么？”
  “天下人管天下事，谁也管得着！”
  时光在彼此对峙中悄悄流逝。
  车门又出现一位老太婆，晃晃荡荡，左右顾盼。
  “阿婆，来这里坐！”男青年身边的少女忽然站起，一扬宽大的毛衣“蝙蝠袖”打招呼，然后格格大笑就势坐在男友的大腿上，怪声怪气地说：“我们这是学雷锋！”男青年得意地吹了声口哨，在女友脸颊上吻了一下，旋即转过脑袋说：“多买两张车票，你买得起么，country folk（乡下佬）！”大家看着他们那副样子，即便是冷眼旁观者亦难免脚趾头有火，头发尾冒烟。
  想不到年轻人听懂了那句外语，他象一头被侮辱撩拨发怒了的雄狮，迅猛地，坚定地急步向前，掏出一把人民币递给售票员说：“是乡下佬又怎样！这辆车我包定了，但是，清他们两位下车！”
  形势的逆转，使那对青年如芒刺在背，汗出如浆，但是四顾无知己，再用疑惑的目光瞧瞧这位貌不出众、衣不显眼的农村青年，但见他吐出的唾沫就是钉，已手拿一迭车票下逐客令了。他们正要分辩，但见老伯用教训的口吻规劝道：
  “今后，不要再小看我们乡下佬了。不要说包一辆汽车，就算包一架飞机也出得起大钱，这叫财大气粗哩！”老伯一席话，不啻是八十年代中国农民的一则宣言。大概，那对青年从未遇到过那样丢脸失态的事吧，他们彼此以目相语，怔怔地体会着这一切……
  引擎奏起雄壮的进行曲，终于，客车迎着冲天的霞光，在乡间公路，欢快地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