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老舍
  抗战的艰苦，使我们不能不深深地反省：我们的工业、武器，乃至学术、文艺，都有比不上人家的地方，可是，我们也有足以傲人的事，就是我们不怕死，张自忠将军的殉国便是最好的实例。
  我想今天我们纪念张将军，或者不只是欣佩他的身经百战，迭建奇功，与以身殉国。张将军是位军人，理当会打仗，不怕死，倘若我们只把他看成一位尽职的军人，则纪念他的意义也只限于此，别无影响。我们应当把他看成一个爱国家爱民族的同胞，他应当死，敢死；我们——不论我们是干什么的——也都应当死，敢死。一个敢死的人才会忠于职守，有所建树。人人忠于职守，才能各尽其才，共同奋斗。反之，为工为商为农为艺工作者，都只把为国牺牲的实践交与军人，而自己吊儿郎当，因循苟且，则即使我们的军人位位是张自忠，也无补于事！我们纪念张将军，也就应自策自励。英雄每个人都得作的，都应当作的，一位总司令与一位排长，只要敢为国牺牲，价值便相等，血肉是不分贵贱的。同样的，一位教师、工人，或文艺者，能肝脑涂地地献身于所业，也就是英雄豪杰。
  今天，中华民族需要每个人成为英雄；今天，中华民国每个人都有成为英雄的机会。我们的民族，不是不懂崇拜英雄，但是往往把英雄看成另一种人：英雄必天生异质，幼有奇才，
  他的事业也必是惊天动地，出类拔萃，他死后又而成神显圣，保国佑民。简言之，英雄是从头至脚都与众不同的人。这种心理，使大家只盼天降英雄，福佑众生，而自己却自居凡庸毫无出息。我们应当改变这种心理，要人以天下为己任，尽心尽力地成为事虽平凡而价值与英雄相等的英雄。英雄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尽职的，为尽职而死的，本便都是英雄，张三能作到，李四也得作到，我们不要等着从石头里跳出齐天大圣来。男儿固然应当自强，女人也应当自强。做英雄的志愿与机会是均等的，只看我们自己有出息没有。而且，在抗战中，我若还没出息，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滋味呢？
  奋斗的生活，光荣的死，活得有劲，死的有价值，便是英雄。我们要普遍地成为英雄，才是真正的英雄崇拜。
  选自1948年上海出版：《张上将自忠纪念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