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冯玉祥
  张上将荩忱29年5月16日在鄂西抗敌殉国到今天，恰满五个周年了。这五年之中局面的变化多么大？我们从对敌独立苦撑而得与英美等四十余国结成强大的联合国阵线，并肩携手协同作战，我们的民族抗日之战已扩大而为全世界全人类拥护自由民主的伟大战争。我们眼看得疯狂凶恶的侵略者，从席卷全球气焰万丈而终于日渐萎缩，一个个走上败亡之途。我们眼看得人类正义与自由横被蹂躏，几致窒息世界前途，暗云笼罩气象惨淡，而终于伸张舒展重见灿烂光华。这巨大的变化如何得来？无疑的是我们全体反侵略阵线各员，以流血流汗的奋斗争取而来。在我们中国这方面象荩忱将军这等汗马功劳、忠烈事迹实为其中极大的因素与推动力量。最有意义的是我们今日在纪念张将军殉国五周年的时候，德国正好已继意大利之后土崩瓦解，柏林陷落，希魔遭诛。轴心三伙伴只剩下一个悲哀的小日本，望着盟军压境，听着四面楚歌，丧魂失胆作孤单绝望的挣扎。而另一方面奠定世界未来和平基础的联合国会议，正好在旧金山开幕。我们中国居于四强邀请国之一，方与英美苏联等国讨论如何膺惩侵略者，如何建立人类永久和平。我们与日寇两方势力的消长，强弱的对比，演成今日这样悬殊的局面，五年前丧心病狂的日寇哪里料得到？即在我们自己恐亦非一般人所敢梦想，但现在却成为铁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余要郑重指出：这决不是什么奇迹的出现，而只是我们全国上下自领袖以至人民，尤其前方将士用脑用力用血用汗用头颅用躯体所灌溉培植的种子，开出的花朵，结成的果实。而荩忱将军忠烈行绩，实于其中发挥了极大的力量。荩忱：在我们纪念你殉国五周年的今日，你用脑用汗用血用头颅用躯体所培植灌溉的种子，已经开出这样灿烂的花朵，结成这样美丽的果实！你这一死报国真可算得成功成仁，真可算得重如泰山永垂不朽了。
  但是我们虽然已经胜利在手，光明在目，然而环顾四周，检讨自我，不可讳言我们身上实有着种种严重的病疵，正比如晴空中，还留着许多暗色的云雾。我们决不能欺人、自欺，作过早的乐观。在这里我不想把这些病疵这些暗云琐碎地一一指陈出来，我只概括笼统地看到我们社会各方面正滋生着一种恶劣的风气，那就是虚伪与自私。此种恶风在今日我民族起死回生的关头看来，益觉得可惊！当我纪念荩忱将军这样的民族英雄的时候，想来益觉得可痛！何以言之？因为虚伪即是不诚。而我们民族的复兴，国家的再造，正必须人人至诚以赴。自私即是不忠。而我们民族的复兴，国家的新生，正必须人人精忠以报。荩忱将军一生行迹及其死事，简单言之：实就是至诚与精忠两点的表现。诚是一种生命力量的总表现。草木能诚，故能欣欣向荣，畅茂繁华。鸟兽能诚，故能经之营之，绵延种族。草木若不诚，于生则必枯死；鸟兽不诚，于生则必灭绝。宇宙间万事万物莫不如此。故日“不诚无物”。人是社会的动物，处人对事关系密切，无人可以孤立地获得生活，所以诚之表现亦最精最要。学生不诚，于读书则游惰荒废，不学无术。将士不诚，于作战则纪律废弛，临阵退缩。商贾不诚，于贸易则假冒影射，欺人诈财。官吏不诚，于职责敷衍因循，贪污不法。个人不诚，则身败名裂，为害人群。人人不诚，则社会腐败，终必衰亡。忠则舍己为人，尽其在我的意思。诚是自然之德，为万物所同；有忠是处世之德，为人类所独具。不忠的人只爱自己，不顾他人；能忠的人，只爱他人，忘了自己。当知个体生命，只是暂时的存在，并无意义，亦无价值。帝王与乞丐，富豪与贫穷同样的难逃一死，民族国家与人类社会却是生生不息，绵延持久的生命。我若把这力量献给这大我，则我的生有了意义；我若把生命献给这大我，则我的死有了价值。人生于世为什么？于此可以得到解答。今日我们有幸生当这样伟大的时代，正是把无意义无价值的我，献给大我的最好时机。在此千载难逢的时机，个人若自私自利、骄奢淫逸、高官厚禄、作福作威，不但无耻，亦最为愚蠢。谁能把握时代，努力尽忠，则必是大智之士。
  荩忱将军把他的至诚发挥于精忠，把他的精忠表现于至诚，故不顾一己之毁誉，唯知效力于国家；不惜一己之生命，甘愿捐躯于疆场。我们当效法他这个精神，当了解他这种睿智。否则不惟自己活得无意义，死得无价值，且民族社会亦必蒙其害。不要以为我们正走入光明之途，有获得胜利的基础，便可以自己图利享福。要知我们的责任正大，处境益艰，我们若不警惕振奋，以达抗胜建成之最后目的，则英雄忠烈们所为我们争取到手的，亦不能保持。我们当如何猛省，奋发，革面洗心，以继承先烈不朽的事业？
  194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