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在海南生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每年夏季不期而至的台风。大风来时,天苍苍,海茫茫,从大海深处生成的风暴,模糊了远天与近海的界限,如同发怒的风神,向大地肆虐着它的淫威和狂暴。
在清风、流岚、暮雨、冷巷的江南生活久了,骤然间看见海边那呼啸的狂风和掀天巨浪,似乎连心都变得空旷起来。
从办公室回租住屋的路上,天昏地暗,墨汁样的乌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天空直压过来,顷刻,雷公鸣锣,闪婆开路,大风暴戾地怒号!它呼啸着挟持云雨,时而扑向空中,时而横扫大地,撞击着树木、房屋,扫荡着任何敢于阻挡它的物体。那阵势,大有要把宇宙搅个天翻地覆。
街道上,广告招牌颤栗着,门窗抖动着,行人扭曲的伞柄摇晃着,扬起的沙尘噼里啪啦地打在小摊贩的帆布伞上,然后猛地将它拔起吹向空中,瞬间就不见了踪影,一只塑料桶在街道上不住地翻滚,犹如有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它,大树压弯了枝丫,横断了躯干,街边花坛的花木绿草低头伏地,一片狼藉,几辆自行车摔成一团,惨跌在撒满凋零绿叶的地上。
夜晚,睡不着。窗外,风的肆意怪叫声越来越大,似乎天地间不再有别的声音,听着那呼呼的风声,一阵接一阵,四面八方地围过来,又向四面八方地散开去,好像来自极远的天边,又好像来自极深的地层,它遽然的爆发,蓄势的奔突,虽看不见它凶恶的面容和诡诈的身影,却从它放肆的叫嚣声中,感到它惊心动魄地释放,肆无忌惮地发泄,犹如原子核裂变时,冲击波铺天盖地而来,要把整个世界撕裂、吞噬,我不由得害怕起来性怕这房屋顷刻之间会倒塌。这时,我就想起了遥远的家乡,想起那温暖的小楼,那不狂野、不莽撞、不让人惊恐的和风细雨…… 天亮时分,风逐渐地减弱,我走向海边,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有几只孤鹫斜斜地飞过来。风卷残云中,我在沙滩上寻找风的残痕,在浪花间发现风的深沉,在晨曦里品读风的忧思……蓦然间,我似乎看到蚩尤请来风伯,太子丹在狂飙中奔走;听到忧国忧民的楚国大夫在裂空破夜的时候吟颂着《离骚》、《山鬼》;刘邦豪迈地唱起:"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些乘势而上,挽弓跃马,迎风酹酒,长歌短唱,行风吹草偃之功的英雄壮士们在风起云涌的时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而风,正缓缓地吹拂起那逝去的古老书卷。
我顿悟,这风起风落,潮涨潮落,不正是天地呼吸、大海的震颤,英雄的壮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