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市图书馆

这是一个由于挤压、拥塞而浓缩，变态了的世界。充斥于这个世界的是由水泥、玻璃、钢铁结构的摩天大楼，象甲壳虫似的在楼群的缝隙中缓缓蠕动的车流。以及畸形的市井，超度的繁华和令人难以忍受的喧嚣……
  当你从古老的神州第一次踏上地处太平洋彼岸的这块异邦国土时，你会因惊骇而怀疑自己是否还在地球上。在看似庄严的政府大厦前的广场上，吸毒者捧着毒品站在警察的鼻子底下，就象喝水那样平常，“嬉皮士”脱光衣裤在街头狂歌乱舞，横冲直撞。居然还有路人为他们鼓掌，街道两旁，有专门为那些“夜游神”们寻欢作乐而设立的“夜总会”，也有招牌高悬，公开出卖色相的妓院。甚至还有专门经营枯花的商店，为买花人把枯花献给“敌人”提供方便……。当然，它所展现出来的高度发达的科学技术和空前进步的物质文明，同样会使你咋舌。
  这是一家在当地居中下流水平的旅馆。客房内的设施虽远不及那些高级旅馆丰富，豪华，但也算方便、舒适。且床位价格至少要比前者便宜一半以上。这里便是拓中国瓷城陶瓷考察团”下榻的地方。考察团取道港澳，经日本转辗西欧半月余，U国是此行的最后一站。他们是昨天晚上搭乘班机抵达这里的。
  考察团一行共七人，其中只有周陶一人来自瓷城。包括专家在内，真正懂瓷器或是与瓷器生产还能沾上点边的，加起来还是七分之一。作为“瓷城陶瓷考察团”，这是否也太名不副实？假如接待来访的东道主有知，一定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其实那是因为他们不晓眼下中国的“国情”。，答案实在再简单不过：既然“大锅饭”都人人有份，这“开洋荤”岂又能分灶而立？再说出国考察也不是一个单位，部门，更不是一个人所能决定得了的事情。促成此行的有关部门的有关同志，为此“流了大汗”，“出了大力”，最后他也想去，你能不让其随行？上级主管部门的老同志就要离职退休了，他说革命一辈子，什么苦都吃了，到老还没开过一次“洋荤”……言辞如此诚恳、悲切，你能忍心不允？再有人家外事部门，全是从工作出发，随行的目的在于“训练”队伍，从政治，外交礼节等诸方面，，掌握全团在外活动的“分寸”。这般明确的“重要性刀，你敢不认？当然还有，：“考察团”中的老同志年迈体衰}．未知赣甭经得住那花花世界的刺激，为此他提出要带个秘书，，助手什么的，你好意思求全责备？……本来中国的行政管理屠次就多，这叠床架屋，架屋叠床的，最后你瓷城还能摊上一个也理该知足、知趣了！，其实，考察团也不过就是借用了一下你的名义，殊不知．中国地大物博。没有你，人家照样有借口出去！
  这次出国考察的动议，是上级一位负责同志于一年多前视察瓷城时提出来的。考察内容包括技术和市场两个方面。目的在于让瓷城的同志了解和掌握当今世界制瓷生产以及市场销售情况。以便在此基础上制定出自己的战略决策。考虑到这一工作的专业性和重要性，上级负责同志还特地指定由有着高级工程师职称，当时刚刚提拔为主管全市陶瓷工业的市委副书记周陶领衔出国考察。周陶十分高兴地接受了这一重任。作为以其接连不断的赫赫学术成果在国际陶瓷界崭露头角的他，本每年都要收到大量的来自国际上一些有关学术组织和专家、教授个人要他去讲学、访问邀请的，且提供所有出国费用。但还是由于这些外国人不明中国“国情”，周陶终未能成行。为了维护国家的“声誉”，使对方出疑惑不解的“迷津”，他还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这些外国人：要么推说他忙，难以抽身，要么伪称生病，不便成行……。这回终于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且考察的内容正是他所朝思暮虑的。尤其是眼下自己又担负起这个举世瞩目的瓷城“督陶官刀的使命。他能不为之动心？于是，他以市委，市政府的双重名义草拟了一份详尽的出国考察计划报告，并提出了包括部分瓷厂厂长和工程技术人员在内的考察团成员名单。经市委、市政府审议后随即呈报上级有关部门‘。可不知是什么原因，《报告》呈上去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之后，才得于披上满身“红印”疲惫归里，考察团成员名．单更是变得面目全非。为此，周陶恼怒地大发脾气，并愤然命笔，诉诸上级。然而“出国护照’上限定的日期可等不及你来处理这些问题，他转而又故伎重，演——这回可是真的——以工作忙和生病为由，违命出国，以示抗议，a自然，这一做法也是徒劳甚至是“愚蠢”的。之所以徒劳，是因为你这次要欺骗的可不是外国人。之所谓“愚蠢”那是由于你恰恰忘记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你不去怎么行？要知道，全部七个人组成的考察团，可是有七分之六的人连瓷器和陶器都分不清。如此“考察”，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一旦被对方发现，那可真是既失“国格”，又损．罐国誉”！其实，也用不着转弯抹角地说这么些大道理。你也不想一想，你不去，别人去个屁？
  最后，由于有关领导同志亲自出面做工作，加上东道国又做好了接待准备。为顾全大局，考虑影响，周陶不得不带着满腹不快，受命登程……
  周陶伏在旅馆客房的书桌上整理完当天的考察笔记，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了6同行的六个人打晚饭后出去逛街到此时还没有回来；他们又“流连忘返”了。
  想起考察团出国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周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正象考察团成员结构所展示的那样，除了团长之外，全体团员均对考察本身压根没有兴趣。却对游玩和猎奇表现了空前的拓锲而不舍”精神。他们可以在超级市场内徜佯半夜而不喊一声累，也可以象年卅夜拾捡爆竹的孩子似的，马不停蹄地在街头追逐那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尤其是那位来自外事部门，-声称是专门来掌握“分寸”的人，玩起来就数他最没“分寸”。假如不是外事纪律不允的话，．他真可以在外头通宵达旦地玩得不回。而轮到动真格的时候，他又总是制造“奇迹”，让人啼笑皆非。考察团在日本国的一家制瓷工场参观访问时，当东道主怀着虔诚的心情，毕恭毕敬地向其请问煤烧隧道窑可达最高温度时（不系保密范围），他几乎未加思索，回答得是既“科学”又“神秘”——九十九度七（实际为一千三百五十度以上）．因为他平日的工作就是在喝茶水中进行的，‘而在他的印象中，开水最高也就一百度。他之所以留了个零点三的余地，那是不让瓷器化为蒸汽。幸好周陶（他通晓几国文字，此时正兼任考察团的翻译）翻译时给他掩饰过去。然而此公并不以此为训，既不懂却又不肯“不耻下问”。此后没过三天，考察团在西欧某国的一家硅酸盐研究所进行学术交流的时候，他又故伎重演。那是在对方就国际著名的“唐窑”的创立者唐英的生平业绩，向明、清陶瓷史专家周陶请教时，本来没有他的事的，他又贸然插话，全然一副权威的口吻“赐教”对方说：“‘唐窑’的创立也是与大唐的开明分不开的……”他又在想当然。他的逻辑思维是这样转动的：既然认唐窑”是由唐英创立，唐英又出身皇室（他从前面周陶的介绍中首次得悉）。那么，唐英肯定是大唐的子孙无疑——因为据他的历史知识，中国历代皇帝只有唐代姓“唐”。至于究竟属于‘太宗”皇室还是“玄宗。皇室，还有，唐英到底是男是女，前面没有人披露，他也没敢继续发挥。周陶听了这位的胡言乱语，心里是又气又急。这回他再也无法掩饰了，因为对方发问的正好就听得懂汉语。谁知“奇迹”迭着“奇迹”，只见对方听了这位的“赐教”后，居然颇有同感地不住点头。原来他把“大唐”二字理解为中国人对姓氏的习惯称呼。唐英初到瓷城任“督陶官”时年不过半百，自然既不能呼为“小唐刀，也不好称之为“老唐”。真是一个糊涂蛋问一个蛋糊涂。令周陶简直哭笑不得。
  与来自外事部门的“分寸"大员志趣不一，考察团中以那位“老同志”为首的另外几个人，则把寻猎的目光紧紧地盯在“洋货”上。从高档家用电器到电子表、打火机，无不囊括其内。考察团这次实行的悬伙食包干，自负盈亏。为，此他们在国内就早有算计，早有准备。临行时各人大包小袋装的尽是干菜，豆乳，辣酱-方便面以及酒精炉之类。以至异邦海关人员在验查入境行李时，望着内面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坛坛罐罐，目光中除了惊疑还是惊疑。他们在想，这些来自红色中国的使者，是否由于政治上的偏见，以至担心资本主义会连饭都不给他们吃？
  他们也真能“适应环境”，就拿那位“老同志’来说吧，平时他在国内是“大宴三、六，九，小吃天天有。”哪一顿也离不开鱼肉禽蛋的。可眼下呢，，半碗白开水，下上一袋咸不咸淡不淡的方便面，居然也吃得津津有味！当然也有实在“熬”不过的，便去市场买毛鸡回来炖着吃(U国的毛鸡可是比蔬菜还便宜，就是比国内的价格也要贱一，二倍)。今天晚饭时有人为了炖鸡，不小心踢翻了酒精炉，差点把旅馆的地毯都烧了。早就因他们这套丢人现眼的做法而恼怒的周陶，为此又大发了斗通脾气。然而，尽管他们早有算计。早有准备，并严格按“既定方针”把生活费用压至最低水平。但由于伙食包干基数本来就不高，到头来还是不见有多少外汇结余。对于那些见了直令他们流涎水的高档家用电器，自然是只有可望而不可及的份。于是又有人把徘徊的脚步移至地摊小卖，从布料、折叠伞，甚至丢脸到抢购也不知是来源于哪里的陈货，旧衣，决心要把手中的余钞分文不剩地花个一千二净。不过还是那位“老同志”具有“远见卓识”，他把国内的关系网一直拉到了异邦的土地。临行前，他得知有一位正在“争取”提拔的部下有亲属在U国，于是他便破例越级亲自找他“谈心”效果是可想而知的。抵达U国的当天晚上，，他就捧着那位部下的亲笔书信上门讨“礼”。对方倒也大方，一出乎就是一台廿四时的彩电外加一架八喇叭四声道的录音机。“老同志”美的不行，以至一个晚上都要从床上爬起来好几回，反复端详那两件他早就朝思暮想的宝贝。可第二天一打听，他又不禁愁土加急。原来国内海关有规定，出国人员归国每人每次只能捎回一件高橼家用电器。超出部分一律得交纳海关税，且税金相当可观，与原价相加，几乎与国内销价相差无几。正当“老同志刀一筹莫展之时，考察团又有入主动站出来“仗义相助”，表示愿意以他的名义顶替其中的一份。“老同志”为此简直就要感激涕零了，谁知“仗义相助”者又婉转地提出了附加条件，那就是他要全部接管“老同志”辛苦积攒的，也准备花在地摊小卖前转悠的所有外汇结余。‘老同志”不能不依，只有在心里叫苦不迭，懊悔自吃了这么些日子的苦。
  周陶的伙食结余也不在团内其他人之下。那是他完全靠吃简易快餐和啃面包硬抠出来的。他真正理解了它的宝贵和来之不易。因此除用它为爱人买了一只普通金属胸花外，其余全部用去购买了有关资料和书籍。
  考察团此行，团长令团员们最失望的莫过于他的“小家子气”。按照惯例，瓷城人出访，伴随的总是整箱整箱的名贵瓷器．用以馈赠对方，也得到对方的回馈。此虽往往为“抛玉引砖刀之举，但抛出的“玉”属于国家，引进的“砖”却是出访者个人的——其实这里的“玉力，“砖"之说只不过是比较而言，那高档家用电器的价值，实在比那些砖石要强过多少倍。大家原以为身为瓷城“督陶官”的周陶此行要带的瓷器，不要说车载船装，起码也是洋洋大观。不料只是象征性的寥寥数件。好在对方也许是出于对瓷城的“崇拜”心理和虑及“团，长先生刀在国际陶瓷界的知名度，因此并不计较罐礼品"的等价交换，回赠的礼品中光大彩龟就有上十台。本来考察团每人摊上一台还有条——对方回赠对象使用的是考察团，考察团既然不是个常设机构；那么每人分摊一台的做法也算名正言顺、顺理成章—一他们想。却再度不料，周陶面对全团又来了个罐有言在先,）坚持要将所有回赠品交由国家处理。他们、当然有所不知夕周陶平时最恨的就是那些慷国家之慨以营私瞼蛀虫。前不久，瓷城有一家瓷厂的厂长在出访港澳时，—私自决定将本厂生产的一只价值数万港元的古彩花瓶，无偿．奉送给了一位不法港商，以换取对方的一点可怜施舍。周陶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组织力量，顶着重重压力，将那位行贿受贿的厂长撤职查办了！
   …………
  这些发生在短短十几天时间内，的事悔，已经使周陶恼怒异常。他真想回国后在向上级提交考察报告的同时，附上一份自己关于改革外事方面工作的建议。
  周陶感觉有些累了。他收拾好桌上的考察笔记，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四肢。接着用从国内带来的瓷城特产绿茶，沏了一杯浓茶，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考察团的工作很快就要结束了6想起这十多天穿梭式的考察所取得的成果，周陶心里又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因为它给他带来了反省，带来了思索，更有行将产生在反省与思索基础上的决策。而这一切，对于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督陶官”来说，就象方向盘于车辆，航标灯于船舸一样不可分离。古老孕育了文明，同时也派生出愚昧d几千年的中华民族史至少证明了一点。周陶以为，文明固然是值得骄傲的，但作为中华民族，目前更多需要的还是认真总结一下自己的历史教训。大概还要推及荊十八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在长达八十多年的时间内，中国首次推行了一条以限制对外贸易为主要内容的，砧闭关刀政策。清王朝在制订这一政策的时候，自然有他们的考虑。其主要目的在于通过“闭关”：将国内人民与外界完全隔绝，以防他们内外联结，形成反清力量。当然它也有积极的一面，即在西方资本主义对华侵略日益加剧的情况下，闭关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维护国家主权的自卫性质。但在实际执行过程中，这种闭关自守的政策对中国近代社会的发展起了严重阻碍作用。因为它作茧自缚，不利于中华民族同世界各民族的正常交往，不利于中国人了解世界，走向世界，学习世界各民族的进步思想文化和先进的科学技术，借以取长补短。它是近代中国落后挨打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可悲的是后人并没有正确地总结这一教训，或许是被“打怕”了的缘故，人们片面地、夸大地看‘到闭关政策的“自卫”作用，于是干脆紧闭国门，并将限制贸易的“闭关”内容进一步扩展到思想文化、科学技术等各个领域。就这样，一面诅咒外强的封锁，一面又津津乐道于“自我封闭”。致使古老的中华民族长期停滞在“古老”阶段，难以起飞。中国的制瓷业也同样未能幸免。以至终有一天从漫浸沉睡中清醒过来，睁眼望见大干世界中的了个最普通不过的现象时，都象发现新大陆一样的惊奇。比如说瓷器生产中的适销对路问题，从理论上人们皆可以广征博引、“高谈阔论”一番，但具体到用什么样的质量，品种，规格乃至装饰花面去适应不同国家民族，不同阶层用户的需要，却没有人能真正说得清，道得明。
  目前，不少先进产瓷国正在为进一步强化瓷器性能和在日用瓷艺术化上下劫夫。所谓强化瓷器性能，就是根据消费者的使用需要做到四通过。即通过冰箱，通过微波炉，通过餐桌，通过洗碗机而不容易发生破裂和碰损……
  这一信息，我们的工艺工程师掌握了吗？假如没有掌握，莫说创新，岂不是连“随大流”都无从谈起！
  一件好的瓷器，首先应该同时兼有使用和欣赏的双重价值。如果再进一步，使其在器型、花面、包装装潢及商标设计等方面适应销售国的生活习惯和风土人情，将会变得身价百倍。如在瓷器上画上圣经故事，将会在法国市场被抢购一空1瓷雕乌龟在日本倍受欢迎，东南亚喜欢大红大绿，欧美诸国眼下正流行淡雅清新。反之，你假如将画有核桃花的瓷器销往法国，画上荷花销往日、本，画上菊花销往意大利或是-以猪作图案销往伊斯兰国家，以狗作商标销往北非，以人像作装潢销往英国，以红三角为标记销往捷克斯洛伐克……那将是最糟糕的事情。
  这些情况，我们的花面设计师知道吗？假如不知道，又如何创作？他的那些闭门造车式的作品又能具有多少实用价值和竞争力呢?
  工艺工程师不掌握科技信息，花面设计师不了解自己的服务对象。这不能不说是个讽刺，是个悲剧。然而这一切又能怨怪他们吗？我们的有关部门在审定出国对象的时候，能否让那些不大不小的首长们少带些秘书、保姆，而为这些普普通通的工程技术人员多提供些机会呢？还有，机关首长们的出访固然也必要，但最好还是多让基层企业的厂长出去走走，长长见识。日本一家制瓷工场的管理就给周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他们的质量管理为例，工场在要求工人们忠于职守，严格操作的凤时，派出专职质检人员分赴各个工种，各道工序把关设防。操作工人接受质检人员的制约，而产品出了质量问题，首先被罚的又是质检人员。同时各个工种，工序之间又彼此监督、相互制约。下道工序假如允许上道工序的次品进入，那么被追究经济责任的将不是上道工序，而是下道工序的操作工人和质量检验人员。就这样，形成了一张上下左右，纵横交错的质量管理网。而我们现行的质量管理多数采取的是“死后验尸”．的办法，作为最后一道工序操作者的质量检验员，除了能为木已成舟的成品划分个等级之外，对提高质量本身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这家制瓷工场在质量管理上还有更绝的一招，那就是他们对待那些不合格产品的态度是毫不犹豫，毫不惋惜地统统砸碎，当做垃圾处理——尽管这些产品在稍作降价处理后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同时将由此造成的损失全部分摊在工人身上。这样做既维护了工场的声誉，增强了产品竞争能力，又迫使害怕承担经济损失的全体工人在对待产品质量上，不敢稍有懈怠和马虎之举。结果是工场的产品质量得到保证，合格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市场销售形势也愈来愈好，据说一些用户只要见到这家工场的产品便争相抢购，从不挑拣。
  日本民族的智慧和认真精神确令周陶，钦佩，日本人民的虚心好学和不忘先师的真挚感情更使周陶感叹起敬。在日本制瓷界，从专家、学者到普通瓷民，对被他们敬之为“圣地”的中国瓷城均怀有一种特殊感情。今年适逢瓷城著名历史人物童宾三百八十年祭。周陶在那里亲眼目睹了一个称做为“迎神会”的感人祭悼场面。其形式，规模与瓷城历史记载中所描述的几乎没有什么二样。
  “迎神会”本为瓷城所特有的民间风俗。一五九九年，太监潘相逼使窑工童宾赴火而死。全城为此哗然，并引起大规模的“民变”。统治者为了缓和局势，收买人心，敕封童宾为窑神（即风火先师），从而平息了这场风，波。打那以后，每隔二十年，市民们都要举行一届隆重的迎神会，以祭奠这位风火先师的精神与业绩。这一习俗一直持续到本世纪三十年代。局陶没想到：，它居然又在异邦的土地上得到延续。
  日本制瓷界今年举行的迎神会由于有‘圣地’使者到采，且客人中又有一位“圣地”的最高“督陶官”。因此祭奠活动搞得格外隆重，热闹。在此之前，报纸，广播、电视对迎神会的筹备情况和周陶一行的来访，同时作了大量的报道。迎神会正式举行的那天，被誉为日本“瓷城”的D市，游人蜂至，万人空巷。周陶和考察团的全体成员一大早就应邀上街观看迎神队伍的表演。
  迎神队伍一律古代汉人着装，采用中国民间喜庆道具。迎神的前导是标有凤火先师的一对大灯笼，接着是军乐队，，执事牌，后面是台阁，龙狮队依次而来。台阁足有上育架，扮演台阁的戏名小儿女，穿着鲜艳夺目的绸缎、霞帔，戴上珠冠、金项链，金颈箍，金手镯，金戒指。他们尽可露脸显贵，斗富竞艳。紧接着是几十条五彩缤纷的纺绸长龙，几十只令人眼花缭乱的狮子滚绣球队和翩翩起舞的蚌壳、高跷队，它把人们的喜悦推向高潮。随后是调羹制造行业的吹箫弓1凤，用调羹镶嵌而成的一只白色凤凰羽毛秀美、栩栩如生，引入注目6再后便是引祖师坐轿、信士骑马坐轿，捧香背烛，庄重虔诚。最后还有由四人扛抬的大鼓和铜锣，一路鸣响，更添几分喜气。这支庞大的迎神队伍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欢声笑语四起，爆竹声，喝彩声响成一片……
   望着这恢宏的场景，周陶不禁百感交集，眼眶都潮湿了。
  U国的夜与昼大概只是太阳的隐没和出现之分。此时虽已临近午夜了，但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似乎比白日还要喧闹、拥塞几分。
  同行的六个人终于于半小时前悻悻而归。大概是由于过分的疲惫，也为来日‘养精蓄锐”，此时又都纷纷鼾然入睡了。周陶关了灯，独自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回顾这些日子的考察之行，仍无半点睡意。他深感到自己身上的重任和压力。又不禁为此而忧虑、着急。是啊，从一个普通干部到出任一个举世瞩目城市的主要领导人。这一突变就象化学反应，似乎发生在一瞬间，以至连他自己都毫无思想准备。又处在这样一个特殊历史时期，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情况错综复杂，问题浩繁纷呈……
  掐指算来，周陶到市委工作已有十一个月了。从时间上分，他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开始半年是做市委书记的助手，接上两个月上中央党校学习，后面三个月他又挑起厂主持市委全面工作的重任。从工作上说，他前后主要抓了四件比较大一点的事情：作为助手的副书记，他抓了平反冤假错案和老干部退居二线工作，作为主持工作的副书记，他抓了改革和查处党内不正之风的问题。十一个月来，他以自己的原则正派、大胆泼辣赢得了市民们的信赖和赞誉。也因自己的义无反顾、锋芒毕露而引起左右一些人的非议、指责。且这种非议、指责正在变成一种有形和无形的行动。这一点，正是周陶眼下的忧虑和着急之所在。当然，他并不是惧怕政治上的反对派，这种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有。作为“初出茅庐”的新干部，政治上的反对派于自己也并非一概是环事，它至少可以使自己变得更加清醒、更加谨慎，因而少出官僚，少犯错误。那么他忧虑和担心的真正内容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还是让我们随着他此时的思路，与他一道去寻觅、探索吧。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所致，瓷城的干部结构有着其特殊性，因而也就产生了一些特殊问题。在瓷城，就连普通的平民百姓都知晓，管辖他们的“父母官”中，至少存在着三大派系。一派是作为翻外乡人刀的，解放瓷城时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南下干部”，另一派乃作为“本地人”的，由解放前夕的地下党员和解放初期的土改积极分子组成的“地方干部”；还有一派则是包括解放后从外地调进的以及本地成长起来干部在内的“杂牌军”。
  按理说，“工人阶级没有祖国”(马克思语)。作为工人阶级先锋战士的共产党人更不应有派系之分。即使历史客观形成，也早该摒弃旧嫌，，携手共进。说悲观一点，就算承认这一事实，但只要其中某一派一当然不仅仅是这一派中的某一个人或几个人一姿态放高一点，或是由于三派之间的力量失去平衡，一派为另一派‘招安”或“收编”。那么，情况还可望出现转机。可问题偏偏不是这样，事实是三派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权力地位交错上升。谁都在过‘野’，谁都上过台。而且上台的定不会忘记对‘在野’的施行报复，“在野”的也绝不放松对台上的攻击。当然，这种报复和打击刚开始时，还只不过是在错误路线（此乃为罪恶渊源）的影响下，自觉和不自觉的进行，到后来便慢慢发展成有意识，有“理智”的行为。且愈来愈盛、愈演愈烈I自然也有不少游离于这三大派系之外的，比如白玉江厂的辛勤。以及周陶他自己（尽管有人把他看作为“杂牌军”的人）。也有周旋于这三大派系之间的人，比如白玉江厂的孙森。他巧妙地利用着自己的“复杂”身份而因时因地伺机钻营。因为他既是南下干部，又是本地人，也可以算作是解放后成长起来的。
  自从解放那阵起，直至“文革”开始之前，在长达十七年的时间内，罐南下干部”以其资历、战绩而“执政”。在这期间，其它两派确有不少干部在诸如‘“反右”、“反右倾”、“社教”等政治运动中被整受屈。这里除了政治路线上的原因外，“南了干部”中也确不乏有人因担心“地头蛇”中的“排外主义"而做出感情用事之举。“文革”开始后，“造反派”取代“南下干部”而“执政”，可没干几天，由于名声太臭又实在混不下去了。这时，由于一个极为偶然的原因（前来瓷城支拓左”的部队的一位主要首长便是本地人），“地方干部”又以那个年月最需要的“苦大仇深”而接管了领导地位。他们上台之后的作为虽不可与“造反派”同日而语，但为了报过去韵一箭之仇，也干出了一些令对方派系伤心的事情。震惊省内外的“三一七案件”就是明显的一例。
  那还是发生在“文革”中期的事情。有一天晚上，犯罪分子偷偷潜入市商业局业务处的办公室内，将存放在保险柜里的三万一千七百元现金全部洗劫一空。犯罪分了，胆大妄为，作案手段十分诡秘，不仅没在现场留下半点遗物、痕迹，且据案发后的侦察表明，他用以开启房门和保险柜的钥匙，还是在作案前数十分钟内潜入那位女出纳家窃取的，作案后竞又悄悄送回。无疑，案情是十分复杂的。理应周密调查，冷静分析。然而可悲的是，仅仅因为与此案有关的，那位负责保管钥匙的女出纳的爱人是位南下干部，尽管根据侦察结果，有大量证据说明她不可能是作案者。但当时处在台上的个别“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地方干部”硬要据此大加发挥，不仅逮捕了包括那位南下干部在内的女出纳家十六岁以上的全部成年人，而且无辜株连了几乎所有南下干部及其家属、子女。其中有的被毒打致残，有的因逼自缢，有的被关押，有的被批斗。剩下的也全被搞得灰溜溜的。由于派性作祟，致使这一重大恶性案件一直拖延至三中全会以后周陶同志到市委任职，他重新组织力量并亲自挂帅出征，终将真正的犯罪分子——一位当年因政治失意而企图筹集经费叛国投敌的拓造反派扩头目——抓获归案，这才真相大白。被迫害、受株连的南下干部及其子女、家属也终得以平反、昭雪，卸去压在心头四，五年之久的沉石。
  粉碎“四人帮刀以后，从外地调进一位市委书记。从此便又开始了所谓“杂牌军”掌权的时期，延至三中全会前夕结束。良心说，这位市委书记刚来瓷城的一段时间，对于派系活动也是甚为反感的。但到后来，也不知是由于“地方干部”因为他的取而代之而记恨在心，并每每表现出，“不合作”之举，激起他的恼怒，还是因“南下干部”总是对他抱着怀疑心理，同时抱怨他不落实政策而引起他的不快，抑或是罐杂稗军”中的好生是非者的不断煽惑、拉拢，他的思想感情居然又慢慢转向了“杂牌军”……他终于被调离了瓷城。
  三中全会之后，鉴于瓷城的这一实际状况，与周陶提职到任的同时，省委特地选派了一位年富力强的干部到瓷城充任市委书记。这任书记的工作干得十分出色，遗憾的是只呆了不到八个月，又去省委荣任新职。于是收拾烂摊子的重任又历史地落在了周陶身上。
  土生土长的周陶对瓷城的情况是熟悉的，因而他是冷静的、理智的。上任伊始，在对待三大派系的问题上，他就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首先要立以公心，不偏不倚，然后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彻底解决派系问题。他明确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解决与否，不仅决定了眼前工作的成败，而且影响着瓷城未来的前途和命运。
  然而，美好的愿望并不等于现实。令周陶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的一颗赤心，满腔热情并未得到这些人的理解和承认，且连正常的工作也受到某些人的非议和指责。比如，他抓“文革刀前错案的平反改正，“南下干部”中有人说他丧失立场，搞全盘否定，他力排阻力，平反“文革”中的冤假错案，“地方干部"中又有入指责他收买人心，制造矛盾，“杂牌军”中有些人虽有“文凭”，也还年轻，但并不都适宜做领导工作，眼下他们又因未得提拔而耿耿于怀，还有老干部的退居二线、改革措施的实行，对党内不正之风的查处等等，都不可避免地触犯到各个派系中的一些人。如此一来，他便成了各个派系的“众矢之的”。于是，串连密谋者有之，写信上告者也不乏其人。这类人甚至渗透到他的前后左右。对此，假如仅仅是冲着个人而来，周陶他完全可以装做瞎子视而不见，装做聋子充耳不闻。然而使他不可容忍的是，这些人竟发展到全然置党的事业、瓷城的大局而不顾，公然无理抗命，甚至对着干！……
  周陶想到这里，激怒地从沙发上站起身。良久，他又缓缓坐了下来。惧怕吗？不！那是弱者的心理。忧愁吗？不！那是庸人的作为。强者的字典里只有奋发进取！只要自己继续身体力行，锲而不舍地努力，局势总是能够改变的。因为那些人中的绝大多数还是只为灰尘蒙上了眼睛的好人。退一步说，即使少数人坚持不思悔改，仍要固守他那块阴暗的阵地。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瓷城毕竟是属于一百三十万瓷城人民的，况且，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还有许许多多象辛勤那样的共产党人！
   呵，想起辛勤，周陶又不由想起“一O一工程” 应对方的盛情邀请，考察团曾于今天上午专程去拓里卡莎公司,参观访问。其间，该公司总经理不无激动地告诉他，该公司在瓷城白玉江厂订瓷的消息一经披露，、U国各大报纸、电台、电视台便纷纷抢做新闻，；作了大量的宣传报道，引起极大反响。仅几个小时之内，所有订瓷便预售一空。公司目前已派员专程去瓷城，一为此批订瓷验货，．同时将与白玉江厂续签数量几十倍于此批订瓷的合同。其它瓷商闻讯也在纷纷抢赴瓷城订货……
  想到这里，周陶不禁心潮起伏，热泪盈眶。改革啊，你给民族带来了生机，你给国家带来了希望！周陶激动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站在遥隔数千里的太平洋彼岸，面对祖国的方向，在心里深情地呼唤着：“老厂长呵，瓷城人民感谢您！祖国人民感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