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黑色的记忆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43
颗粒名称: 第十七章 黑色的记忆
分类号: I054
页数: 13
页码: 401—413
摘要: 曙色,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射进一束朦胧的青光。象一把寒光闪烁的利箭,刺破了充塞于房间内的漫漫瘴气。 孙森从床上探起身子朝外望了望,接着又懊恼地把头埋进被窝里。他,又是整整一宿没睡。 眼看市党代会召开的日期一天天迫近,有关部门曾多次催促他尽快召开党员大会,以确定白玉江厂出席市党代会的代表。甚至对他这种疲塌的工作作风表示了不满和批评。虽然在此之前,他曾巧妙地使辛勤主动出面,以“一o一工程”为由,要求暂缓代表人选的推举。但市党代会毕竟是全市的事情,岂能因白玉江厂一家有故而更改日期?此时,又有谁能理解孙森他心里的苦衷呢?他何尝愿意“疲塌”,要说急,他实在比谁都急!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曙色,透过结满霜花的玻璃窗,射进一束朦胧的青光。象一把寒光闪烁的利箭,刺破了充塞于房间内的漫漫瘴气。
  孙森从床上探起身子朝外望了望,接着又懊恼地把头埋进被窝里。他,又是整整一宿没睡。
  眼看市党代会召开的日期一天天迫近,有关部门曾多次催促他尽快召开党员大会,以确定白玉江厂出席市党代会的代表。甚至对他这种疲塌的工作作风表示了不满和批评。虽然在此之前,他曾巧妙地使辛勤主动出面,以“一o一工程”为由,要求暂缓代表人选的推举。但市党代会毕竟是全市的事情,岂能因白玉江厂一家有故而更改日期?此时,又有谁能理解孙森他心里的苦衷呢?他何尝愿意“疲塌”,要说急,他实在比谁都急!
  这些日子,围绕“一0一工程”的所有重大问题以至具体环节,他从暗中发难,到公开上阵,从设套布网,到造谣离间,实在是脑汁绞干、机关算尽。
   如果说在此之前,孙森他还只是自觉与不自觉地与“师兄” “拧着干”和“对着干”,或为了掩入耳目,有时还不得不在肮脏灵魂的外表,披上件美丽外衣的话,那么到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和顾忌,连那块薄薄的遮羞布也懒得要了。
  他在这样做的时候,间或想到“师兄”的恩德,想到自己的身世,心里也曾有过痛苦和不安。但很快又总是以“理智”战胜愚昧,以,“政治”战胜感情。他,毕竟是“成熟”了!
  俗话说:罐马争一口草,人争…口气。”他孙森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时下在白玉江厂,他虽然已经是干人之上,但毕竟还在一人之下-。人生给予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要“对得起”自己。再说,官场就好比赌场,政治本来就充满冒险,本无良心、仁慈可言。他记得有一副对联这样描绘过风风雨雨的政治天地:“你上台,我下台,上台下台,谁都下过台,你整我,我整你,整来整去,谁都挨过整。”权利权利,有权就有利!而且利的多少总是与权的大小成正比例。古往今来,无不如此矣!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心也安,理也得了。
  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历史常常喜欢跟人们开玩笑。当你要去这个房间的时候,却偏偏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历史当然也没忘记跟孙森开这个玩笑。随着粉碎“四人帮”一道被粉碎的”运亨通”自不必说。仅就眼下而言,他朝朝脑汁绞干,暮暮机关算尽的结果,并未能使他捷足登入金壁辉烬的“圣殿”,反倒落入一个更为阴暗冷酷的天地。他手下虽然拥有侯云春、赵震沅、吴寒华这样一些为数不多,但“战斗力”颇强的马前卒。同时,由于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一段时间内,他也确实获得了一点“人心妒O然而,他明智地意识到,愚弄不能持久,欺骗也只能得逞于一时。玩火者用火烧人,也将在火海中自焚。他已经开始发现,象刘德块这样的“老好人”都在有意识地回避他,疏远他。职工中在背后点着他的脊梁骨骂娘的更是不乏其人。这不能不使他感到担心。还有更令他揪心韵是,鲁莉与宗平的结合,预示着他的老底终将被兜出。另外,辛勤可能让位于宗平而改任党委书记——他这样推测。那不仅使他对更高一级的权力“宝座”取而代之的梦想成为泡影,而且在自己面前又多了一个难以对付的政敌—一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并将继续为宗平的任用设置新的阻力。当然,时下最让他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是:“一o一工程”,历经艰难,巳胜利闯过一个个人为天造的险境。工程一旦成功,于对方的地位无疑将,又是一,次有力的加强。到时;在辛勤这座耸立的丰碑面前,自己不过是可怜的黄土一杯。而这段时间的全部“努力”,却等于自己为自己开了一张走向“坟墓”的通行证……
  想到这里,孙森心中不禁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孤寂和悲凉之情。躺在热烘烘的被窝里,却仿佛置身在焦热灼人的窑膛内。他烦躁地掀掉被条坐起身,失神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窗外铅灰色的晨空……终于,一个新的阴谋又在脑海里萌发、聚集、形成。权力,象一块正在腐烂的红薯,在他的大脑内发酵、膨胀,驱使他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更加铤而走险,孤注一掷1
  孙森的家距厂里足有六、七里地。尽管家门、广门都有公共汽车站,可他平时上下班多半都是步行。这自然是事出有因。白玉江厂由于辛勤的“独断专行”,唯一的一部破吉。普小车,没有公事,而且要非不得已,否则谁也坐不成。自行车厂里倒是给他配了一辆,而且是不断更新。可他觉得骑那两个轱辘的玩艺儿,别人见了未免寒酸和有失身份。因此,他“慷慨”地把它送给了市委政法委员会书记的小儿子上学骑用,如此做了“人情”。挤公共汽车嘛,这日益膨胀的体形又实在不能适应。再说,那“活棺材”似的车箱里,空气混浊,各种传染病流行。现在的癌症又多,,说不上哪天给染上了——尽管医师说它不会传染,鬼知他们弄清没弄清——要是那样,那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如此左右为难,“山穷水尽”,他别无法子,也只好安步当车了。
  当然,这步行也经历了一个不乏激烈的“思想斗争汐过程。刚开始时,他还遮颜过市的,觉得十分别扭和憋气。只是到后来,他又惊奇地发现,这脚板子底下还真出“马列主义”!首先是,行走在这通往首脑机关的“热线”上,每天都有幸与众多的“头头脑脑”们相见。除了可以表现自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之外,也是联络感情、增进友谊的极好契机。其次,这一路所见所闻,又不失为一个观察官场的窗口、思考问题的依据。“文化大革命”那阵,除去两次去瓷石矿“蹲点”的日子,他哪一天都是一路“大字报”,一路“北京来电”的观看着,揣摩着。不断地修改,变更着自己的政治态度。再有,早就与体力劳动告别的他,这步行,也算是对延年益寿的一种补偿。况且,目前正时兴什么“年富力强”。自己想“年富”不能得之,但“力强”总还是可以争取的。如此一石三鸟,兼收并蓄,他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今天,行走在这条“热线”上的孙森,却一反常态地感到满身梯凉气”。往日的翩翩风度不见了,脸上的笑容悦色没有了。心里再也生不起那种闲情逸致去浏览市容和观察“窗口”了。只见他紧蹙眉,低垂头,机械、快速地甩动双腿,惶惶恐恐地朝市区方向走去。
  在横穿一条马路的时候,神不守舍的孙森差点与一辆从旁边疾驶而来的小车吻了嘴。这是一辆小巧玲珑、漂亮精致的日本产工具车。顾名思义,它在国外的使命只是作为一种生产运输工具,在罐故乡”汽车世界中的地位,大概只相当,于瓷城生产的一种牌名为舅起宏图”的手扶拖拉机。可现时,它却成了异邦某些“洋货欲”者最新式、最时髦的交通工具。甚至也用它去装载来访的日本外宾,弄得客人们是叫苦不迭,啼笑皆非。有的甚至为受此“奇耻大辱刀而发脾气,提抗议。
  对小车乘坐者本来就怀有几分嫉妒心理的孙森,此时愠怒地扬起脑袋,正欲开口训斥几句这位开“英雄车”的司机,不料嘴巴刚张开,又尴尬地合上了……
   “孙副书记,请I ,小车是他“老战友”伍经理领导下的市煤炭分公司的。司机和他也是老相识。这时,司机推开驾驶室的门,客气地请孙森上车。
   罐不啦,不啦I ”孙森涨红着脸,随即挺了挺肚子,矜持地向司机挥手道谢。
   “别客气啦!”孙森没想到伍经理也在车内。‘走吧-!勿伍经理亲自下车,拽住孙“战友”的胳膊,把他拉上了车。
  拓您这是?”孙森在车内坐定,望着这位向来贪睡早觉,非上午十点不起的伍经理,不禁疑惑。“我们是一股道上跑的车嘛!”伍经理似乎看出了孙拓战友”的疑虑,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腔调阴阳怪气。
   顿时,两个人都会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孙森与伍经理早在五十年代就相识。而真正缔结友谊,却是“文化大革命”中的事情。
  那是在“一月革命风暴”之后不久。“造反派”内部由于分赃不匀,产生内讧,进而发展为火并,重新分裂为势不两立的两大派。暂时占了上风,仍在台上的“执政派”,坚持“红色政权就是好”的观点。简称为“好派”,分裂出去的“在野派刀则认为对方不过是牛鬼蛇神的大撮合。于是喊出了翻好个屁”的口号。简称为“屁派刀。当时的白玉江厂党委副书记孙森和市煤炭分公司党委书记的这个伍经理,表面上都是未被“解放”的干部,实则又都是“好派”基层组织的“高参”和“幕僚”O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派的矛盾愈演愈烈,斗争的形式也在不断升级。不久,双方终于完成了“文攻”的过程,转而进入“武卫刀。拓屁派”呼喊着“革命的最后阶段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的领袖“语录”,向“好派刀据点发起了一次次攻打,“好派”则高叫“革命委员会好”的“最高指示”,进行了一回回反击。
  也许,“被统治者”总是“得道多助”。加上“受压迫者”必然急于要改变自己的“受压迫”地位,因而他们“顾虑”最少,“战斗力”尤强。这场“拉锯战”的结果,是“好派”的“领土”日益见小,‘屁派”的势力不断扩充。“好派刀最终不得不退守于瓷城一所大学的四层教学大楼内——他们是绝不会放弃战斗的。因为他们坚信:“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那时,孙森和伍经理(当时称伍书记)为躲避“屁派”的追剿,寻求保护,当然还包括至今不便言明的其它原因,仍旧以“走资派”的身份,随“好派”总部一道来到了这座大楼。有趣的是,被关进这座大楼的还有包括辛勤在内的‘十几位瓷城著名的、“真正的” “走资派”。这些罐走资派”实在不属“好派”,也不属“屁派”,而仅仅是作为:“人质”——那时候,各派手中都拥有一批藉以炫耀和表现自己与“走资派”坚决斗争的“走资派”。
  孙森和伍经理深知自己的命运已经同这个组织、与这座大楼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他们没有辜负“组织”的拓厚望”,为固守这块仅存的“根据地”,更为未来的“东山再起”,终日运筹帷幄,出谋划策,几乎倾注了全部心血和精力,献出了所有聪明和智慧。且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又是心甘情愿地“不动声色”、“默默无闻”。
  “好派”退守大楼之后,对方不知是因为不摸虚实而不敢贸然行动,还是受罐穷寇勿追”古之兵法的教训而难下决心,并未立即发起攻击。往日枪声不断豹瓷城,竟出现了“歌舞升平”的反常气氛。
  比别人总是多一个心眼的孙森,、,在心里倒是十分清醒地意识到:眼下的沉默只是短暂的。它本身就预示着一场更凶猛的暴风雨的即将来临。而这座孤坟似的大楼,迟早难免彻底倾覆的命运,因此必须……。在孙森的启迪下,矗好派”立即行动起来,利用这个有限的‘宝贵。时间,构筑工事,筹集粮弹,同时休整队伍,训练兵力,按照武器使用情况,整编为机械化兵团,石头兵团,化学兵团…….另一方面,组织-专门写作班子,突击材料,派代表去北京“上访”,以取得“中央文革,的支持。又派出专人分赴邻县、省城找兄弟组织请“援军”。为了迷惑对方,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孙森再献“高计”:让‘好派”有意将“指战员”们出入大楼的《身份证》号码编至数干号,随后派员于夜间潜入市区,“失落”在大街上。企图给人造成重兵把守、众志成城的错觉。其实,退守在这座大楼内的“好派”指战员,连老弱伤病和“走资派刀加在一起,总共不足一个营的兵力,真正能投入战斗的仅二、三百人。
  可是,“好派”的这些部署还未一一来得及实施,“屁派”就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大楼突然发起了强烈攻击。
  双方血肉相见,枪弹对阵。战斗进行得十分激烈。几个小时之后,“屁派”虽付出十几名战土倒入血泊的沉重代价,但仍未能踏上大楼的第一级台阶。这时,“好派”以军械为武器的“机械化兵团”也巳弹尽药绝了。在孙森的紧急暗示下,他们搬来大量课桌课椅,犬牙交错般地堆塞在所有楼梯通道,以作最后的顽抗。
  “屁派刀终于发现了“好派刀的“西洋镜”,于是重振队伍,发起了新的冲锋。这时,“好派”的“石头兵团”、“化学兵团刀等又开始大显神威1只见“石头兵团”的指战员迅速爬上楼顶,揭起一块块重达数十斤的大钢瓦,高高举起,奋臂狠狠地朝楼底砸去。“化学兵团”的将士则把从学校实验室弄来的,早巳盛装好的一盆盆、一桶桶浓烈的硫酸、硝酸,使劲地向黑压压的人头泼去。顿时,“屁派”一片呼爹喊娘,鬼哭狼嚎!杀红了眼的罐屁派”指挥员恨得不行,当即命令几位“敢死队”队员从学生宿舍抄来一床床被单、棉絮,然后浇上汽油,接着在机枪的掩护下,让人头顶课桌、床板,冲进大楼,将燃烧着的被单,棉絮一一塞进堆置在楼口的桌椅中。霎时,桌椅唠哮啪啪地燃烧起来。大楼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好派”战士一个个抱头鼠窜。突然,随着一声沉闷的轰响,楼顶被掀开了一个十几平方米面积的大口子。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飞上了天空。原来,绵延燃烧的桌椅,引燃了“好派”存放在四层楼口不远处的数桶用以发电的柴油,引起油桶爆炸。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大楼顿时淹没在火海之中……
   这时,被关在一个小单间里的“特号” 罐走资派”——辛勤,听见外面的轰响,看到满屋硝烟,知道事情不妙。便死劲地摇撼起已被反锁的房门,一面高声喊着:“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
  仓惶逃命中正好打这路过的孙森和一。位被人称做为“傻大个”的“好派”战士,听到喊声,同时怔住了。“傻大个”嘭地一脚踢在门上,幸灾乐祸地吼了一声:“让‘走资派’见鬼去吧!”继续朝前跑去。孙森也跟着跑了,但没跑多远,又猝然停住了脚步。他终于明白过来,辛勤此时争着要出来,不会是为了自己逃命,他一定是……而此时,他和大楼需要的正是这种“亡命之徒”!于是,他又返身跑了回来,捡起根铁棍,把门锁砸了。接着对愤怒得象头狮子似的辛勤“激将,道:“师兄哇,这可是关系到几百条性命啊!”接着说了声:“我到那边去看看!刀随即朝原路跑了…
  辛勤以极快的动作,迅速察看了一下楼内、楼外的情形。眼见这悲壮的场面,苦涩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蓦地,他想到什么,快步奔到一个通往楼顶的天窗口下,踩着一张课桌,腾身跃了上去。刚站稳脚跟,只见“好派”一位年轻的女战土,一面高呼着“毛主席万岁!” “誓与大楼共存亡!”的口号,一面向竖立在烈火中的“战旗”扑去。他浑身一颤,猛地冲上去,一把拦腰抱住处于疯狂状态中的姑娘,把她摔倒在楼顶。接着,迅速从身上扒下件白色衬衣,高高地举过头顶,一面使劲地朝楼下摆动着,一面嘶哑着喉咙大声疾呼:“别打了!别打了!毛主席说‘工人阶级内部’……”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念完这条“最高指示”,只觉得脑袋上被什么重重地一击,便一头沉重地栽倒在楼顶上……
  就在同时,孙森拉着正瑟瑟发抖的伍经理的手,悄悄溜进一间背向楼门的厕所内,将事先放置在那里的一卷棕绳,一头栓在窗棂上,一头扔了下去,接着与伍经理一前一后地滑下楼底,借着夜色的掩护,逃之天天……
  大楼终于失陷了。又有几十位“好派”战士付出了年轻的生命。这一恶性惨案轰动了瓷城,震撼了全省,,也传到了“中央文革”。不久,“支左”部队开进了瓷城。“屁派”终于以“反三红”的罪名,受到彻底镇压。孙森与伍经理由于在大楼内传奇式的“功绩”(他们把自己的贪生逃跑说成是冒死求援——“好派”的头头为他作证。在后来的“揭批查”中又再次说成是为制止武斗而奋不顾身——这回辛勤都给他写了证明。)终于成为“走资派”中的“英雄”。而在当时只因及时做了“俘虏”才幸免一死的辛勤,却由于关键时刻举旗投降,叛变“革命,,又平添了一顶“新生叛徒”的帽子,再次受到批斗和毒打。
   事后,感激涕零的伍经理曾多次在孙森面前信誓旦旦:永志不忘老战友的生死情谊,救命之恩——他自然永远也无法得知,孙森当时的“义举”全是出于偶然和“捎带”的。他是在一堆破桌子底下偶然发现正瑟瑟发抖的他的。
  “文化大革命”之“伟大不朽”,就在于它在一个既不算短也不算长的时间内,锻炼和造就了各色人物。经过这一罐战斗洗礼”的孙森,除了思想上变得更加灰暗,手段上变得更加狡诈,行动上变得更加诡秘之外,还是原来的孙森。而这位伍经理却着着实实地变了。他变得不再象以前那样权欲熏心,甚至对政治不抱多大的热情了。他讲究实惠,信奉“有用就是真理”。他瞄准的“准心”和“标尺”已定在物质生活上。重新工作后,他宁可放着作为“一把手”的党委书记不当,而要求改任“二把手”的经理。当然,这里的全部秘密还是后者比前者“实惠”。从此,他利用职权,抛“砖,引翻玉”,巧取豪夺以至不顾国法党纪。一道共事的公司党委书记忍无可忍,可又无法动摇他的“根底”,一气之下,愤然辞职,卷席而去。这回可更应了伍经理的口味,此后,他在瓷城的名声随着他的砧作为”逐渐升级,及至目前,成了赫赫然瞩目全市的“霸王”人物。
   对于伍经理这种“黄鼠狼讨媳妇——小打小闹”的“小生产”行径,孙森打心眼里鄙弃和看不起。对此,连伍经理自己也毫不隐讳地在孙森面前承认过,他们是志趣各异,殊途同归!
  这些年,由于各拜各的佛,各念各的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在渐渐地疏远、淡漠。只是近来为白玉江厂优煤的事情,出于各自的不同目的,他们又开始了频繁的接触、算计…¨
   “嘀——”一阵清脆的喇叭声把孙森从沉思中唤醒。小车“嘎”的一声停住了。伍经理到了目的地。孙森记得,路旁一幢高层建筑的三楼;正住着瓷城劳动局的一位副局长。他想起伍经理曾经告诉他的,那位副局长最近给了伍经理一个招工指标。而伍经理的“回贡”是批售给副局长一千吨用于,家乡社队瓷厂的优煤。因为副局长“病退”在家的爱妻,正在那家社队瓷厂按月领取高额“顾问费——尽管她从来“顾”不上,也不曾“问”。甚至都不知道厂子座落在哪里。
  伍经理客气地坚持要用小车再送孙森一程,孙森一再辞谢后,转身折进了附近一条幽深的小巷。
  在小巷的入口处,一只突然蹿出的小猫,把正在沉思中的孙森吓了,跳。有道是:人有所思,路有所遇。眼前的情景,倒是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语。从小猫的形象,孙森不禁想起瓷雕“跪虎黟的故事……
  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瓷城有一位技艺高超的瓷雕老艺人。他一生忠厚老实,心地善良得象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再世。
  一个北风呼号的冬日,老艺人在上山砍柴回家的路上,发现路旁的雪窝里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虎仔。虎仔浑身长满冻疮,四肢巳被冻得僵直,微微翕动的小嘴象是有向人哀告、求救1,老艺人见了,心里挺难受的。于是立即放下肩上的柴担,脱下身上的破棉衣,小心翼翼地将虎仔包裹起来,双手抱在怀里,连柴担也顾不上要了,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去。回到家里,老艺人烧了热水,给虎仔擦洗了身子。接着熬了罐稀粥,一勺一勺地喂进虎仔嘴里。慢慢地,虎仔终于复苏过来。老艺人见了高兴极了,又连忙去野外采来草药,用手搓烂捣碎,细心地涂敷在虎仔冻伤的疮口上……
  老艺人无儿无女,把虎仔当做自己亲人似的。平日里,挣来点吃的,先让虎仔吃饱,晚上,把它带在一床睡,在外面干活回来,还不忘把它抱起来亲亲嘴……
  在老艺人的精心饲养下,虎仔一天天长大起来。不到半年工夫,就长成头小牛犊似的,老艺人是越看越欢喜。
  这天,老艺人突然病例了。虎仔也一天没得吃的。老艺人看了怪心疼的。晚上,他病情稍好一点,就挣扎着坐起身,准备下床去为虎仔找点吃的。正在这时,疯狂的虎仔圆瞪铜铃般的眼睛,纵身朝老艺人扑去,血盆大口紧紧咬住他消瘦的颈脖。老艺人痛苦万状,‘使尽全身力气,将虎仔摔倒在地,随即从床底抽出一把锋利的雕刀,深深地捅进了虎仔的喉管内……
  老艺人在弥留之际,,愧悔交加,悲愤万分,他爬到雕案边,抓了团泥料,给后人捏雕了这只以怨报德、恩将仇报畜牲的丑恶形象……
  当孙森的思绪从故事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背脊上冒出丝丝凉气,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只见他脚步甩得更快,头埋得更低……
  他终于到达目的地了。站在这座别致庭院的门口,他又不禁深深打了个寒噤1啊,三十多年前,在这旧时的“保安司令部”内,他曾经饱尝毒打折磨,历经九死一生……他控制自己没有再往下想——他是聪明的。他不能因此而失了“大局”。于是,他毅然抬手,敲响了这座庭院现时的主人——市委纪律检查委员会主持工作的某副书记的家门……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