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铁棍高举的一刹那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38
颗粒名称: 第十二章 铁棍高举的一刹那
分类号: I054
页数: 18
页码: 307—324
摘要: 夜的浓黑未敢与这座美丽的山城为敌。万盏灯火把城市的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昼。真可谓:目及珠光玉影,步至溢彩流金…. 辛勤无暇观赏这别具一格的山城夜景,自顾低头冥思,任其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忽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嗲酥酥的音乐声。辛勤抬头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伙打扮时髦的少男少女。他们鼻梁上一律架着贴有外文商标的“蛤蟆镜”,穿着印有各种“洋字”的港衫、牛仔裤,手里拎着尖声喧嚣的“四喇叭”,身子随着音乐的节拍在不停地摇摆、扭动。趾高气扬,如入无人之境……辛勤一阵恶心,连忙收回目光。他在心里打赌,那些人的思想,知识水平,决不比他们身上的穿戴更值钱I他又不由想起他最近让厂团委组织的对全厂青工进行的一次文化考试:有人把我国第一部诗歌的书名答成“长征组歌”或“不须放屁”,把四个现代化的内容写成了“机械化、自动化、电气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更有把英文字母中的“L、Q、K”念成扑克牌中的“钩、蛋、克”的,他们可以迅速而准确地告诉你,哪位电影演员曾在哪些影片中担任过哪些角色,而面对国家副总理名单的填空试卷,抬头仰脖脸朝天,半天下不了笔。甚至闹出了这样的笑话:一位学徒期满的青工,在向家里写信报喜的时候,竟把“厂部正式宣布自X月X日起对我实行转正”一句话中的“转正”二字,错写作“专政”。一词之差,天壤之别,好端端的喜事成了恶讯。弄得年迈的二老双亲连夜启程,跋涉百余里,一路哭哭啼啼赶来“探监”…… 每当想起这些,辛勤心里就象被人戕了一刀似的难受。十年浩劫给我们中华民族造成的种种危害,莫过于此啊I无怪乎有人会说,这代青年是“被毁掉了的一代,。他也曾经这样想过,可终究没有,也不愿意这样地承认。他想得更多的是,这类青年虽为数不少,且影响不小。但绝对代表不了这代人的主流。事实上,经过十年浩劫之后,更多的青年在思考'-在奋发、在不断地成熟和长进这些年来,许多青年科学家、艺术家和劳动模范的成长和崛起,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中我无数青年指战员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卫国卫民,以及目前正成为翻四化”建设主力军的广大青年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动,都有力地印证了这一点就是对于被人认为“毁掉了”的那部分人,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给他们下结论,而是如何千方百计地去拯救这些已经堕落或正在堕落的灵魂这是历史和时代给我们提出的一个新的、重大严肃的课题,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并不比新民主主义革命来得更容易……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一大早,在烧炼车间隧道窑的出口处,厂生产科长肖诚和与该车间支部书记赵震沅就干起仗来。只见肖诚和指着脚底下的一堆瓷器,气呼呼地对赵震沅说:“作为车间领导,明知故犯,胡乱指挥。你知道你应该负什么责任吗?!”
  赵震沅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冷一笑。语气中充满讥意:“生产科长大驾光临,何不力挽狂涛,扭转乾坤?”
   “你,你这是犯罪!”肖诚和气得直哆嗦。
   拓你少来这一套,轮不上你来教训人!”赵震沅凶相毕露,语气逼人。
   “我要你立即停止错误指挥!”
   “你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权力!”
   “………”
   两人你吼我叫,气氛逐步升级。
  正好从车间门口路过的辛勤,闻声走了进来,乍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俯身从肖诚和脚下随手捡起一件瓷器。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原本洁白光亮的瓷器表面,结满一块块大小不等的渣疤。显然,这是瓷器在烧炼过程中,由于匣钵落渣所致。辛勤抬起头,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赵震沅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震沅慌忙回避着辛勤的目光,埋下头,没敢吭声。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要你回答!”辛勤的手哆嗦着,扬起瓷器。大声地质问。
  “我……”赵震沅震沅胆怯地瞟了辛勤一眼,诚知难逃千系。一阵支吾之后,终于照实说了出来。
  原来,“一o一工程”某件产品烧炼需要一批异型匣钵。经老厂长亲自联系,匣钵生产单位立即安排和组织了生产、。而当孙森从赵震沅的口中得知这一情掘后,以原订货匣钵价格过高为由,当即亲笔书信,让赵震沅火速去一家刚刚由烧砖瓦改产过来的社队匣钵厂取得联系,,抢在前头,将一批根本不合质量要求的低温匣钵运入厂内声在使用前就被生产科长肖诚和发现并明确加以制止。,,但赵震沅在请示过孙森后,,。仍然坚持一意孤行。:投入使用后,致使整窑瓷器全部“落渣”,无一幸免……
  辛勤听了,气得眼珠子都黄了。当即下令正在作业的工人停止装坯,停止窑车进窑!接着与肖诚和一道赶往原匣钵订货单位,将合格的匣钵运了回来。然后又和工人们一道,开始了半成品的检查和返工……
  入夜,忙了整整一天的辛勤,终于离开了烧炼车间。由于累、气交加,他感到又乏又闷。他刚刚踏上办公楼前的石阶,突然,左胸部一阵剧烈的疼痛,怀里象钻进只小兔在“咚咚”乱撞。顿时,两眼发黑,双腿发软,虚浮的身子晃了晃,就要朝一边倒去……他预感到什么,连忙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保险盒》,迅速地向嘴里送了几粒药丸……
  辛勤坐在地上歇了会,感觉好了些,便用手撑在地上,慢慢爬了起来,捂住胸口,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颤地往楼上走去。
  辛勤打开办公室的门,摸到电灯开关,拉亮灯,正要返身关门,忽然从门后传来阵蟋蟋嗦嗦的响声。他拉开门,发现是张纸片,拾起一看,好象是份《报告》什么的。由于灯光暗淡,加上眼睛不好使,无法看清上面的具体内容。他估计是谁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这类东西,他每天都要收到好些份。他来到办公桌边,顺手把纸片放在桌上,接着倒了杯开水,从抽屉里拿出还是早上买好放在那里的两个冷馒头,将它们一一撕碎,放进开水里,吃起了“清水泡馒,。
  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辛勤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想,与孙森的“总爆发”势在必然,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眼下?“一0一工程”正处于紧张阶段,,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暂时还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与他“较量”。当然,‘-他主要担心的还是由于他和孙森矛盾的公开化,而引起领导班子和职工队伍的混乱,从而危及整个“一o一工程”……
   辛勤竭力抑制自己的思绪,吃完“晚餐”后,又接着开始了工作。
  当辛勤的目光再次投向桌上的那张纸片时,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是一份写法奇特,内容怪异的《困难申请报告》。《报告》内容总共为八个阿拉伯数字、两个汉文,以对联的形式结构而成。上联是:二、三、四,五,下联为,六、七、八,九;“南北”是它的横披,再看下面的署名,竟是;黄小亮。
  “黄小亮?”辛勤在心头猜度开了,“这小子又在搞什么戏法呢?”他疑惑地蹙紧了眉头,把《报告》顺过来,倒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他看出了其中的道道,悟出了报告人的用意:“二、三、四、五”-缺一《衣》多“六、七,八、九”——少十《食》1拓南北”——没有“东西”。他是在说他已经穷得既缺衣穿,又少食吃,还没得东西。“这个混帐小子”辛勤诚觉好笑,在心里骂了一声。他又不禁想起昨天在黄小亮所在的班组开座谈会时听人说的:黄小亮最近的生活很反常,常常是有一餐,没一餐的。有人甚至看见他饿得上饭馆“舔盘子”。“这是怎么回事呢?"辛勤在心里琢磨开了,黄小亮是个二级工,连工资带补贴加上奖金,每月经济收入将近六十元钱。打从厂里实行计件工资后,他也没舍得旷过一天工。他一个人生活,没有其它任何经济负担,就算是他再不会过日子吧,也不至于弄到这步田地呀?再说,前几天他说因不慎被人窃了钱包,厂里特地给他补助了三十元钱。这才几天哪,难道...…辛勤预感到什么,便打定主意,决定来一次夜访…
  夜的浓黑未敢与这座美丽的山城为敌。万盏灯火把城市的街道照耀得如同白昼。真可谓:目及珠光玉影,步至溢彩流金….
  辛勤无暇观赏这别具一格的山城夜景,自顾低头冥思,任其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来挤去。忽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嗲酥酥的音乐声。辛勤抬头循声望去,看到的是一伙打扮时髦的少男少女。他们鼻梁上一律架着贴有外文商标的“蛤蟆镜”,穿着印有各种“洋字”的港衫、牛仔裤,手里拎着尖声喧嚣的“四喇叭”,身子随着音乐的节拍在不停地摇摆、扭动。趾高气扬,如入无人之境……辛勤一阵恶心,连忙收回目光。他在心里打赌,那些人的思想,知识水平,决不比他们身上的穿戴更值钱I他又不由想起他最近让厂团委组织的对全厂青工进行的一次文化考试:有人把我国第一部诗歌的书名答成“长征组歌”或“不须放屁”,把四个现代化的内容写成了“机械化、自动化、电气化、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更有把英文字母中的“L、Q、K”念成扑克牌中的“钩、蛋、克”的,他们可以迅速而准确地告诉你,哪位电影演员曾在哪些影片中担任过哪些角色,而面对国家副总理名单的填空试卷,抬头仰脖脸朝天,半天下不了笔。甚至闹出了这样的笑话:一位学徒期满的青工,在向家里写信报喜的时候,竟把“厂部正式宣布自X月X日起对我实行转正”一句话中的“转正”二字,错写作“专政”。一词之差,天壤之别,好端端的喜事成了恶讯。弄得年迈的二老双亲连夜启程,跋涉百余里,一路哭哭啼啼赶来“探监”……
  每当想起这些,辛勤心里就象被人戕了一刀似的难受。十年浩劫给我们中华民族造成的种种危害,莫过于此啊!无怪乎有人会说,这代青年是“被毁掉了的一代,。他也曾经这样想过,可终究没有,也不愿意这样地承认。他想得更多的是,这类青年虽为数不少,且影响不小。但绝对代表不了这代人的主流。事实上,经过十年浩劫之后,更多的青年在思考在奋发、在不断地成熟和长进1这些年来,许多青年科学家、艺术家和劳动模范的成长和崛起,中越边境自卫还击战中我无数青年指战员用自己的热血和生命卫国卫民,以及目前正成为翻四化”建设主力军的广大青年工人、农民、军人、知识分子用自己的智慧和行动,都有力地印证了这一点就是对于被人认为“毁掉了”的那部分人,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给他们下结论,而是如何千方百计地去拯救这些已经堕落或正在堕落的灵魂这是历史和时代给我们提出的一个新的、重大严肃的课题,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并不比新民主主义革命来得更容易……
   辛勤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黄小亮的住地:瓷器街。
  瓷器街,宽不过丈余,长约二、三百米。在瓷城九十九条里弄九条半街中,它还远远排不上号。但它却以自己悠久灿烂的历史和富有特色的名字,声誉大震,令世人瞩目。美丽的民间传说更是给它蒙上了一层神奇迷人的色彩……
  打从宋末明初开始,瓷器街就成了本地瓷行的贸易中心。这里云集着全城最有名的能工巧匠,陈设着各种珍贵名瓷。街道两旁全是瓷店、瓷摊,后院连着坯房、窑场。终日客商云集,灯火不熄,买卖兴隆,繁华至极。
  有一年的夏天,一家瓷店不慎失火,熊熊大火随着干燥的风势,很快燃及整条街宇。瓷店老板们眼瞅着万贯家财就要化为乌有,不禁顿足捶胸,哭嚎不巳。穷苦窑工们唯恐从此失去了饭碗,也着急的不行。火越烧越大了,可一时又找不到水。一位窑工急中生智,提议去后院泥浆池取水,立即得到大家的赞成。于是,窑工们纷纷端盆提桶,从后院装来:制瓷用的泥浆水,奋力朝火苗乱蹿的房屋、家什上倾洒。在窑工们的拼死抢救下,大火终于被扑灭了。然而,奇迹也因此油然而生:由于沾满泥浆水,又经大火烧炼,顿时,房子成了瓷屋,家什成了一件件天然的瓷雕,街中央也出现了一条洁白的瓷路……。街道从此得名:瓷器街。黄小亮住在瓷器街尽头一幢破旧楼房的楼阁里。据说他父母在世时,住的是市里特意为拓劳模”们盖的大楼。父母去世后,由于“造反派”的驱赶,加上也缴不起房租,他便搬到了这里。
  楼阁小得虽然仅仅比罐鸽子笼”稍大些,但并不显得拥塞和压抑。这屋内的陈设,可算得上是彻底的“无产”化了:两条从工厂坯房偷来的高脚长凳,支上几块还是从工厂坯房偷来的“料板”,算是床;一条集破、旧、脏、外加硬梆梆于一身的被条。没有垫被,也没有床单或草席,稻草卷筒做枕,贴墙抵足而眠,算是铺,床头边放置着一只瓷器包装木箱,木箱上搁着一盏墨水瓶改制的小油灯,满是灰尘垃圾的铺底下,一双龇牙咧嘴的破球鞋,象两只干枯的死鼠,可怜地蜷缩在一块。唯有在靠墙壁气孔的地方,放置的一支木质涂漆衣架还显得几分“洋气”。此时,衣架上挂着件米黄色的西式风衣和一条淡蓝色的中长脂喇叭裤。这也算是黄小亮他最器重、最珍贵,也是唯一可以算得上“家当”的东西了。除此之外,一个家该有的,他都没有。自然,他是属于那种“不愁家中失火,只怕路上摔跤”类型的。因为家中失火并无家产可烧,自不必去管它。而倘若路上摔跤,可就要出洋相了——没衣服换嘛!
  此时,黄小亮正一个人孤伶伶地呆在房子里,盘腿默默地端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过阴”。一阵寒风透过墙壁的气孔,把小油灯吹灭了,他也懒得管它反正快亮底了。他习惯于这样坐着,这样悄然无息地把自己溶进幽深的黑暗中。他与绝大多数人都喜好光明和鲜艳的天性相反,在各色光谱中,他最喜欢的是黑色、冷色。他曾在一本什么手抄本上看到过这样一段关于对黑暗感叹的文字,“……黑暗中,我让自己的情绪往下沉,沉,沉入一座无底深谷,坠入万劫不复的死亡。生命对我已是一个空白,只有死才能在我眼里闪现出光辉……。我爱黑暗,因为它是死的一种形体。这形体对我有无限的诱惑、无限的冲动、无限的刺激。我真想站起来,冲出去,冲到黑暗中,冲到死亡里。我愿意找到任何一个给我毁灭的机会……。”他太喜爱了,当即把它一笔一划地抄录下来,恭恭敬敬地张贴在床头。
  每每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每读到这段摇撼人心的文字时一虽然他并不全懂那里面的意思,也尽管他不愿意,然而又总是自然而然地想到过去,想到已经亡故的、亲爱的父母,想到自己幸福的孩提时代以及尔后充满辛酸的遭遇。当然,也想到现在,想到自己惹人憎恶的作为、“干夫所指”的处境……为此,他痛苦过,悔恨过,也想往与憧憬过,萌发过新生的念头。然而,他又看不到希望之光,找不到通往未来的出路,绝望之中,他只有继续坠落和沉沦下去……
  “笃、笃、笃。”忽然,从门外传来三声有节奏的轻轻叩门声。沉思中的黄小亮抬起头,心中不免有些生疑。他思忖:对于他的这间“土窝”,除了他的那帮“哥们兄弟”之外,外人一般都不大知晓,也从不光顾的。而在往日,“哥们”来这里上门时,不是拳擂就是脚踹。那“嗵嗵’、“嘭嘭”的声响,有如惊雷炸裂,连整座楼房都会被震动。为此,他在背后不知挨了邻居们多少唾骂。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为同伴们的野蛮举动而感到厌恶和害羞,在衣着打扮方面,他们堪称世界“现代化”之最。而行为举止却不及原始野人的文明!“有什么办法呢?”黄小亮也想过,这种“闹剧”恐怕一直要延续到终了…天,公安局的刑警们也象这样一顿“嗵嗵”、“嘭嘭”的敲门声,把他们全部逮走为止!
  显然,今天上门的不是那些“哥们”。黄小亮根据声响在心里推断。那么,眼下的这位不速之客又会是谁呢?他急剧地猜度起来……突然,他想起听人说的有关公安侦察人员乔装夜捕罪犯的故事,不由打了个寒噤。于是,他迅速下了床,踮起脚尖,轻轻地摸索到门边,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黄小亮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浑厚、苍老的男低音。
   “你是谁?!”惴惴不安的黄小亮振了振精神,厉声地问。
  “哦,你在家。快开门吧,我找你有事情I”门外的人没有直接回答。黄小亮这下可紧张得不行,对方的声音十分耳熟,象是派出所的那位老所长,又象是公安局的那位老刑警,还象是……他顾不得多想了,说了声:“你等着I”随即转身划亮火柴点燃油灯,接着从床里首抽出根铁棍,紧紧地攒在手里,然后返回门边,身子往里一侧,伸出一只手,猛地拉开了门栓……
  这时,随着房门“吱呀”一声,闪进一个瘦弱的身影。黄小亮高举的铁棍正欲砸落下去,又不禁大吃一惊:“你?……”
   “没想到吧?”辛勤一看他那副模样,忍不住笑了。
   “你来干什么?”黄小亮把手中的铁棍往地板上一掼,冷冷地说。
   “看看你呀,也算是对你上次光临鄙舍的‘回访’吧!”辛勤诙谐地说:“怎么,还要用铁棉来‘欢迎’?”说完;陪哈地笑了起来。
  “可我连杯开水也拿不出!”黄小亮转过身,望了辛勤一眼,奚落地说。
  “你上次去我家,不也是匆匆来去,连杯开水也喝不及吗?”辛勤并不因对方的冷淡而生气,幽默地打趣道:“条。件对等嘛,何以计较?”
  辛勤走到床边,放下手中的拎包,接着说:“我坐一会总该是可以的吧!”
  “随便。”黄小亮用火柴棒拨弄着小油灯的灯芯,头也不回。“不过,那上头可不怎么干净。因为它不是为当官的屁股准备的!”他仍不忘挖苦。
  “嗯。”辛勤揭开黄小亮的被子看了,看,不无几分讥意:“都快成灰色了,是脏得可以!”接着他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好在我这个当‘宫’的并不在乎这些。再说,也无旁的法子了,只好客随主便罗!”
   黄小亮没再吭声。似乎没有与对方说下去的兴趣。
  辛勤打开拎包,从内面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一边解着扎住袋门的小绳,一边说:“我晚饭没有吃饱,刚才顺便在街上买了些吃的。”他望了望黄小亮,接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也还没有吃?”
  黄小亮听了,条件反射似的回过头,望着塑料袋里雪白的精粉坨坨一瓷城有名的“珠山汤包”不禁咽了几口唾液。但很快又把目光移向别处,装得挺象那么回事似的:“那是因为我不想吃!”
  “不想吃?”辛勤听了,哈哈地笑着。一把拉过黄小亮,说,“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啦,来吃吧,用你们‘哥们’的话来说:不吃白不吃1"说完,不容分说地把一个个热乎乎的包子硬塞在黄小亮手里。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一边吃着,一面嗔怪道:“你们年轻入哪,总是那么大大意意的。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不健康啊。饿坏了身子,将来可是要吃大苦头的哟I”
  黄小亮顿时觉得有一个什么东西在喉头蠕动,眼眶一热,背过身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亮,”辛勤吃完一个包子,用手绢擦着手,说,“我想向你请教点学问,好吗?”
  拓向我?……”黄小亮抬起头,愕然地望着辛勤,眼里又腾现出疑虑和警惕的神色。
  辛勤点了点头。接着说:“古人云:‘三人行,必有吾师也。’我看你写的那份‘困难申请报告’,还有这,刀他指了指贴在床头的那段文字:“就蛮有‘水平’的嘛1”辛勤的语气中多少带有一点揶揄。
  “那都不属于我的。”黄小亮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松弛。态度倒是蛮坦率的。
   “看来,你平时也喜欢看书的罗?”
   “谈不上喜欢,闲得无聊时用以消遣。其实也看不大懂。”
   拓呵。刀辛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接着问:“你上过几年学呀?”
  “我……”黄小亮听了,顿时埋下头,两眼直勾勾地盯拄地板,半晌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双手抱住脑袋,竟低声抽泣开了童辛勤知道自己的话捅到了对方的痛处,默默地坐在那里,并不劝说。良久,他站起身来,对仍在抽泣的黄小亮说:“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为你死去的父母,为你的过去,也为你的现在!”
   黄小亮哭得更伤心了……
  辛勤看在眼里,决心给对方继续拓加温”。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感慨地:“可惜啊,泪水只能表达痛苦的感情,却无法洗涤心灵的埃尘……”
  “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I我现在过得很好,一切怜悯对我都是多余1"黄小亮突然停止了哭声,发出困兽般的嘶鸣。
  “哼!”辛勤一声冷笑。说:“你不要再自己欺骗自己了。你过得很好,,这房间内的一切能为证明?你过得很好,还要这样忍饥挨饿,有了上顿没有下顿?你过得很好,就因为你经常打人,同时也经常被人打?你过得很好,就因为你出息得一次又一次被处分,当‘典型’,象小偷一样躲避着一双双正义的眼睛?你要真是过得很好,伤心什么?又为什么哭泣?你表面上可以装得气壮如牛,其实你的精神生活可怜得象个乞丐1你说到‘怜悯’,是的,不过,那不仅仅是为你的可怜,更多的是因为你的可悲!一个工人阶级的后代,一个老劳模的孩子,一个在新中国热烘烘的胸脯上长大的青年,你不为自己的堕落感到可耻,人们都为你觉着害羞I是的,也许你会说到十年浩劫,可你怎么就不看看那些在辛酸的遭遇和痛苦的折磨中,振作起来,成熟起来的有志有为青年?为什么不好好学学他们?难道你生身父母以付出热血和生命作为代价的斗争,最后得到的就是你这么一个不肖之子?难道党、国家和人民用自己的心血乳汁喂养大的竟是你这么一个反过来啃咬自己的狼孩?连某些动物都有‘舍生之情’、‘反乳之义’,难道你竟连它们都不如?这一切,你都想过没有?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辛勤的感情象火山岩浆般不可抑制。他激愤地一气说了下来。
  黄小亮的心灵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和震撼。顿时,痛苦、悔恨、羞愤之情相互交织,精神防线全面崩溃了。在辛勤打来的一连串重磅炸弹面前,他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措。“你们处分我吧,开除我吧,送我去教养、劳改吧!我、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I……”他嚎叫着,继而又失声痛哭起来。
  辛勤并不为其悲所动,站在那里,神情严肃得象座大理,石雕像。接着说:“路,就躺在你的脚下。何去何从,当然由你自己选择。这里,我要再次提醒你的是:你已来到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了。下一步的腿朝哪里迈,脚下的延长线往哪里划,是当机立断的时候了!大家都希望你能认真地总结过去的教训,及早醒悟,选择一条光明的道路!”说到这里,他走到黄小亮身边重新坐下,爱怜地轻轻抚摸着他的双肩,充满深情地说:“小亮哇,组织上在等待着你,同志们在期望着你,你要争气啊I”
   黄小亮只是一味地哭泣,不再吭声。
  辛勤见黄小亮已有所动,又继续劝导开了:“人们都说我们瓷业工人是美的塑造者。是啊,我们每天都在用智慧和勤劳塑造美的形象,给人们送去美的享受。从这里,我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作为美的塑造者本身,他究竟应该具备一种什么样的素质呢?我以为,除了高超的技艺之外,首先得有一个美的心灵,否则就是对美的讽刺和亵渎,对欣赏者的欺骗和污辱1实际上他也无法塑造出真正的美1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美的追求和创造而讴心沥血,乃至付出了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辛勤想起什么,望了望伏在木箱上已停止哭泣的黄小亮,接着说:“我听说,你父亲生前曾雕塑过千千万万的人物形象,而他最喜爱、最得意的是《童宾师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黄小亮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一怔。是的,他小时候就有这个印象,父亲生前十分酷爱童宾这个人物,为他塑造过许许多多的雕像。家里的桌子上、柜子内到处摆得的都是,他要摸一摸,父亲都不允许。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由于年纪小,父亲没对他说。父亲逝去后,他在心里还经常想着这件事,可一直无从知道。
  “到底因为什么?”为了悼念亡故的父亲,也为了解开这个藏匿在心底多年的谜团,黄小亮再也顾不得虚荣心了,扬起脸,近乎乞求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辛勤看出了黄小亮的心思。随着一声长叹,对黄小亮讲述起那个瓷城历史上有名的“舍命功臣”童宾的感人事迹……
  故事还得从现今的首都北京讲起。在那里,有一座规模宏大,被称之为“地下宫殿”的古墓建筑,内面埋葬着明代万历神宗皇帝朱翊钧。如今,当人们走进窒座耗资几百万两黄金、白银,费时数十年建成的墓室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口作为“长明灯”的青花瓷器一大龙缸。这三口大龙缸,直径宽达七十公分。画面上,只见龙游白云,风卷长空。瓷质白里泛青,光泽照人。无疑,这是瓷器品种中的稀有名贵上品。
  掀起大龙缸,只见缸底上清晰地印着“大明嘉靖年制”的字样。朱翊钧身为神宗皇帝,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年号“万历年”制的瓷缸,而要使用比饱早两个朝代的嘉靖年制造的龙缸殉葬呢?这里正包含着一部十分悲愤而壮烈的血泪史。
  朱翊钧是我国历史上一位有名的暴君昏王。生前,他残酷地奴役庶民百姓,为了死后也不失帝王之威,还在三十多岁时,他便为自己亲自设计了这座地下陵寝,并别出心裁地提出来要制造数只前所未有的大龙缸,作为棺椁前的长明灯,以示与日月共存,长生不老。还指定龙缸必须是瓷城的产品。
  公元一五九九年,朱翊钧特地派他的心腹太监潘相出使瓷城,督造青花大龙缸。这潘相本是流氓恶棍出身,这回更是拉大旗,做虎皮,为虎作伥。他领着皇帝的“圣旨”,带领一大批官兵,前呼后拥,来到瓷城,当天就差人将全城技、术最好的窑工召集拢来,当即下令要为皇上造数口“口径二尺,身厚三寸,底厚五寸、高二尺八寸”的龙缸。而且,每只龙缸都要达到“万里无云”即瓷器表面不能有哪怕是芝麻粒大小黑点的标准。并规定烧造时间,在限期内若拿不出龙缸,全体窑工都得杀头。
  窑工们一听,诚知大祸临头。这么大口径的瓷缸,以前不要说没有做过,连听也没听说过啊I且不说成型就困难重重,即使是做成了坯,又如何放进窑里去烧呢?但皇上的翻圣旨”又违抗不得,窑工们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豁出性命去升火烧窑造龙缸。
  且说这些窑工当中,有一位看火的老师傅,姓童各宾。他从小拜名师习瓷,几十年的含辛茹苦,练就一身烧窑绝技,而且为人正直义气。因此,窑工们都十分敬重他,一致推举他为这次烧造大龙缸的“把桩”师傅。
  童宾深知这次烧造的龙缸由于件头特大,要求特高,火候这一关极难掌握得好。温度烧低了,瓷器烧不熟透,烧高了,坯体发软又要裂塌,必须是不高不低,恰到好处。但想到几十条窑工的性命,他只好冒死到虎口里去闯一闯。
  抱着这种心情,童宾领着窑工们开始了第一次烧造。他们小心翼翼,几天几夜没敢合一下眼皮,死死厮守在窑旁。就在这窑快要歇火的时刻,突然间,只见一道白光从窑内闪出,接着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窑内的龙缸裂塌了!
  这时,潘相正在府衙内饮洒作乐,听说龙缸烧塌,连忙赶到窑场,不分青红皂白,见了窑工就是一顿皮鞭猛抽。临走时,再次丢下话:三天内若再烧造不出龙缸,统统杀头问罪!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龙缸仍然烧造不好。
  只剩最后一天了,大伙正紧张地烧造限期中的最后一窑。童宾在窑前累得满头大汗,目不转睛地盯着窑包的两个火眼。窑工们也都忐忑不安地立在童宾师傅的身后左右,怀着最后一线希望,祈求这窑龙缸能够烧造成功。突然,窑内又是一声巨响,惊慌失措的窑工们立即围了上去,通过窑眼,只见窑内的烈焰顿时象毒蛇吐出的信子,气势汹汹地朝龙缸扑去,紧接着,龙缸底下的渣片在溶化、垮塌,失去支撑的龙缸在倾斜、歪倒……眼看龙缸又要毁于一旦。在这于钧一发之际,童宾师傅赶紧操起身旁的一把铁铲,准备垫入缸底,无奈铁铲太短,试了几次也够不着。窑工们急得都要哭了,正在这时,只见童宾师傅猛地拉开窑门,接着“呀!”的一声,手握铁铲,纵身跃入窑内…,
   “童宾师傅!” “童宾师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的窑工们,半晌才反应过来。大伙哭喊着,呼唤着,七手八脚的赶紧歇火开了窑。由于童宾师傅的舍命抢救,龙缸终于烧造成功了。窑工们把它抬到窑前,只见这龙缸晶莹洁白,玉泽生辉。釉面如镜的缸体上画着的那条青龙,睁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就象真的一样。望着这龙缸,窑工们都落下了辛酸的泪水。大家都说,这龙缸就是童宾师傅的身躯,那双血红血红的青龙眼睛,就是他的鲜血凝结而成。
  再说那个太监潘相,听说龙缸烧成了,便神气活现地来到御窑场,吆喝着就要抬走龙缸,然后送进京城呈献皇上,也好邀功请赏。
  窑工们一见潘相来了呼啦一下拥了上去。“打死他,打死这狗娘养的!” “以命抵命!血债血偿!”愤怒的窑工们举起铁铲,扬起拳头,狠狠地朝潘相身上砸去!潘相见势不妙,只得仓惶逃命,有如丧家之犬。
  为了纪念童宾师傅舍命跳窑造龙缸,救工友的壮举,窑工们一核计,决定把龙缸沉入白玉江底保护起来。接着连夜纷纷逃离了瓷城。那潘相山穷水尽之下,只好拿了先朝嘉靖年制的三只逊色得多的龙缸,去京城充了数。
  那只沉入白玉江底的龙缸,终于在三百五十多年后的新中国重见天日。在国外巡回展出时,引起举世震惊,为祖国争得极大荣誉!
  童宾师傅终于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塑造了美,也塑造了自身,赢得后人们的爱戴和崇敬……辛勤以沉痛和敬仰的心情,结束了他的讲述。黄小亮也是泪流满面,激动不已。他终于理解了自己的父亲,也开始在反省自己
  辛勤见自己的目的已经初步达到,不打算再深谈下去,以给对方多一些自我思考、认识的机会。他看了一下表,站起身来,对黄小亮说:“时间不早了,你也该休息了。”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元钱,递到黄小亮手里:“你的困难补助报告厂里已经批下来了,你明天拿到食堂去买一些饭菜票,吃完了再告诉我。”转身又抖开床板上的被条,一面拆着缝线,一面说:“你今天晚上就对付一下,这被面我带回家让老伴给你洗洗。哦,”他又想起什么:“明天是你的二十二周岁生日,我老伴特地备了点小菜,要你明天去吃晚饭。希望你不要嫌弃。”
  辛勤的一系列举动,象一股强大的电流在黄小亮的心头撞击,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突然“卟嗵”一声跪倒在辛勤的面前。“老厂长,我对不起您哪!我头脑简单,良莠不分,错把恩人当仇人。我,我恨死了那个侯支书,还有孙副书记……”黄小亮悲愤交加,泣不成声。
  辛勤听了,心里蓦地一惊。他扶起黄小亮,一面为他擦着泪水,一面安抚说:“小亮,别太难受。有什么心里话,你就说出来吧!”
   终于,黄小亮对老厂长毫无保留地倾吐出他那满腹鲜为人知的怨愤……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