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泪交织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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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37
颗粒名称: 第十一章 血泪交织的爱
分类号: I054
页数: 33
页码: 274—306
摘要: 鲁莉身背画板,兴致勃勃地沿着长满藓苔的石阶拾级而上。路旁,一簇簇开着红色小花的茑萝,爬上陡壁石岩,迎风摇曳,鲜嫩可爱。头顶上,枝头上的小鸟欢蹦乱跳,喳喳唤个不停。登得崖顶,只见参天古树掩映下的寺庙显得分外幽静,枯滕老树下,悠闲自乐的尼僧们坐在那里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平添一番情趣。鲁莉立在崖边凭栏远眺,面前的水光山色尽收眼底。心里顿觉无限开阔和振奋。作为大学美术系毕业,对自己的事业有着执著爱好和孜孜追求的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春、夏、秋、冬,晴雨晨昏中的观音阁,都曾给她留下美好的记忆。特别是“晚棹过石埭,风帆载月轻”(唐英诗下同)的中秋月夜,观音阁更是雄奇峻拔,巍峨壮观:“当头干嶂黑,绝顶一灯明。树杪闻僧语,云中度磐声。”若到上弦月夜,泛舟过观音阁时,又是一番景象:“笙歌摇细浪,灯光插天明。新月依岩坠,寒气绕阁生。”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鲁莉因故受伤,被送进了医院。
  那天,她受厂技术科委派,为“一O一工程”所需,去“观音阁”临摹一幅古彩仕女壁画。
  建于明代的观音阁,屹立在瓷城城区北端的一座危崖之颠,背依山峦,俯临白玉江。它既是一处颇有价值的古迹,又是吸引游人的风景胜地。当年,唐英曾多次驻足于此,研读瓷书、作画吟诗,留下大量真迹。正是缘于此故,久仰唐英大名的外商,在实地参观之后,便指定寺庙内一幅据说是唐英亲笔所作的壁画,作为“一O一工程”某件产品的装饰。
  这天,鲁莉的情绪显得特别好。这不仅是因为在离开母校十年之后,她所学的专业第一次派上了用场。还由于她即将临摹的壁画将与她所临摹的古诗词真迹,将“珠联璧合”般地在“一0一工程”产品上熠熠生辉……
  鲁莉身背画板,兴致勃勃地沿着长满藓苔的石阶拾级而上。路旁,一簇簇开着红色小花的茑萝,爬上陡壁石岩,迎风摇曳,鲜嫩可爱。头顶上,枝头上的小鸟欢蹦乱跳,喳喳唤个不停。登得崖顶,只见参天古树掩映下的寺庙显得分外幽静,枯滕老树下,悠闲自乐的尼僧们坐在那里谈天说地,道古论今,平添一番情趣。鲁莉立在崖边凭栏远眺,面前的水光山色尽收眼底。心里顿觉无限开阔和振奋。作为大学美术系毕业,对自己的事业有着执著爱好和孜孜追求的她,当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春、夏、秋、冬,晴雨晨昏中的观音阁,都曾给她留下美好的记忆。特别是“晚棹过石埭,风帆载月轻”(唐英诗下同)的中秋月夜,观音阁更是雄奇峻拔,巍峨壮观:“当头干嶂黑,绝顶一灯明。树杪闻僧语,云中度磐声。”若到上弦月夜,泛舟过观音阁时,又是一番景象:“笙歌摇细浪,灯光插天明。新月依岩坠,寒气绕阁生。”……
  良久,鲁莉从美的陶醉中解脱出来,心里掂着工作,随即反身朝寺庙走去。
  寺庙又称“观音禅林”,为三檐三叠顶式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翘角,端庄肃穆,蔚为壮观。走近一看,门窗壁檐,全是由木,瓷雕镂拼接而成,各种人物,动物雕塑和浮刻,千姿百态,栩栩如生。进得庙内,透过缭绕的香烟,迎面矗立着一座高丈余,粗须数人拉手合围,浑身素洁,手托婴孩的“站莲送子观音”,四周的内墙上,饰有多幅彩色壁画,大都保护完好,那当中镶嵌粘贴着无数细小的彩色瓷片,乍看上去,宛如夜空闪烁的群星……寺前装饰堂皇的长廊入口处,竖立着两块巨型石坊,上面分别镌刻着“江南雄镇”、“玉江通衢”八个道劲的大字。给整座庙宇平添几分雄伟……
  鲁莉手托画板站在庙内的壁画前,贪婪地挨个观赏着、寻觅着。终于在满壁浩繁图画的高处,找到了她所需要的那幅“古彩仕女”图。她转身借来一张高凳,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站立起身。然后打开画夹,正要描绘。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阵窸窸嗦嗦的脚步声,可还没来得及回头张望,只觉得高凳陡地往一边倾斜,她一头栽了下来,随即晕了过去…
  鲁莉和宗平同住一幢住院大楼。一个住外科二楼,一个住内科三楼。两人平时洗漱、用餐、下楼散步常常不期-而遇。几天过去了,细心的辛勤发现,这两位在爱情问题上都有些怪僻的知识分子在碰面时,更显得出奇地怪僻!一个红着脸,低头不语,一个脸红了,慌忙回避……
  熟人见面,打个招呼.”或交谈几句,本是人之常情。何况两人来自同一个单位,干的同一个行当,且都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眼下又“同病相怜”。辛勤感到困惑、纳闷。联系往事,又不由在心里苦苦猜度起来……
  这天,在查阅鲁莉的档案材料时,辛勤竞意外地发现了至少三个新情况:一是鲁莉在调来白玉江厂之前,与宗平同在某瓷石矿工作。而且从时间上推算,两人在一起工作当有七、八年之久,二是鲁莉在瓷石矿工作期间,曾因包庇现行反革命分子和生活作风问题,受到开除团籍的处分。但没有详细材料,三是鲁莉在她的《工作调动表》中“调动理由”一栏内,填写的是“照顾夫妻关系”…
   这些情况,顿时象一个个奇幻的谜团,萦绕在辛勤的脑际……
  鲁莉与宗平来自一个单位,且共事多年。这一点,以前外人都不知道,他俩也从未向谁透露和提及。而且从表面上看,他们之间似从来不曾有过单独来往和接触。为什么要这样做作?这令辛勤困惑,关于鲁莉在原单位受处分的问题,事情发生在十年浩劫之中,又缺乏具体的,足以说明问题的依据。再从鲁莉来白玉江厂后的情况来看,她虽然性情有些孤傲,但工作认真、生活检点却是有口皆碑。辛勤凭自己的直觉,推测这个案子当不能成立。既然如此,鲁莉本人对此事又为什么秘而不宣,守口如瓶,既不向组织提出申诉,也不要求平反改正呢?这又令辛勤纳闷,还有,那天晚上在玉江大桥,鲁莉自己曾明确说到,她调来白玉江厂既不是投亲靠友,也不为专业对曰,那又悬为什么来这里譬-假如真是表中填写的为“照顾夫妻关系”,那么她的丈夫悬谁?现在哪,里?这一切,更今辛勤难以释疑!
  辛勤最后推测,这疑团内一定隐含着许多不被人知晓的辛酸和苦痛的秘密。对此,有必要把它尽快搞清楚。这不仅关系到对干部的考察和使用,而且,作为一个党的基层负责干部,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为他们掀掉背在身上的“黑锅”,解除精神上的枷锁1
  辛勤沉重地合上手中的档案本,绥缓站起身,沉思着,在办公室内踱来踱去……
  傍晚,在医院住院部小花园的石椅上,辛勤手里拿着一份《工程技术人员职称申报表》,鲁莉与他相视而坐。
  “鲁技术员,我想问您一件事。不知……?”辛勤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征询的目光注视着对方。
  “什么事?”鲁莉似乎敏感到什么,脸上飞过一团红晕,显得有些紧张。
  “这是你自己填写的吗?”辛勤接着递过手中的《登记表》,问鲁莉。“嗯。”鲁莉看了一下《登记表》,点点头,回避了举勤的目光,把表交还给老厂长。
  “是这么回事,”辛勤告诉对方说,“不知是你一时疏忽了呢,还是其它缘故。这一项,”他指着《登记表》中“何时何地何故受过何处分”一栏:“你没有填,是吗?”
  鲁莉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半晌,她颤抖着语音,愤然地说:“是的,我是受过处分。但我从来就没有承认过它,”
   “哦——”辛勤若有所思地。“那么,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说说吗?”他接着问。
  “让我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愿意说!”鲁莉眼中噙着泪水,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看得出来,她在忍受巨大痛苦的冲击。
  “请相信我。”辛勤心情沉重地,“请你相信一个老工人、老共产党员的良心和党性,说出来吧,也许我能帮你做些什么1……”
  听了老厂长深情的话语,鲁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蓦地伏倒在石桌上,双肩不停地耸动,一边抽泣着,一边说:“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它,我已经够难受的了。让那可怕的记忆静静的睡去吧……”
  拓不,应当说出来,只有说出来,你心头创口的血流才能止住。藏在心里,创口会愈来愈大的,”辛勤用手背擦了擦潮湿的眼眶。走过去,轻轻地拍着鲁莉的肩胛,接着说:“说出来对你、对组织,也许还有其他人,无疑都是个‘福音'!”说到“其他人”,他特地加重了语气。
   “其他人?”象是突然被针刺电击,鲁莉骤然扬起脸,泪汪汪的双眸在老厂长的脸上搜寻着什么。
   辛勤庄严地点了点头。
  鲁莉“啊”了一声,咬着嘴唇,再度伏倒在石桌上,不禁痛哭失声。满腹的冤屈和苦痛顿时如决了堤的江水,奔涌而出……
  夜风停止了游荡,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凝结不流,它们也在倾听,与老厂长一道静静地倾听,倾听一位女知识分子血泪交织的心声?……
  六十年代的最后一个秋天,我大学毕业主动要求去了邻县的一家瓷石矿。我之所以要放弃自已心爱的美术专业去矿山工作,放在桌面上的理硇是,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改造自己的资产阶级灵魂。实际上我想的是:与其留在城里瓷厂成天为“李玉和”,“方海珍”,画像,还不如到矿山去。因为那儿离大自然最近, 犬自然正是美术的母亲。
  到了矿山,按照当时的“规矩”,排行“牛鬼老九刀的知识分子,不问学历,不论专业,不分男女也不管特长和身体条件,都必须无条件地到井下生产第-线去。名曰: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我至今仍忘不了,当时这个矿“红色政权扩的贾副主任——一个五毒俱全的“造反派”头头“接见”我们时的情景。哦,随同贾副主任一道的还有此时正在这个矿担任“工作组”纽长的孙森副书记。
  贾副主任传令把总共才十几个人的我们一同分配来该矿工作的大学生,叫至足可以容纳数千人的矿犬会场夕让我们一溜排站在讲台前面,他与孙森则端坐于高高讲台的藤椅上。贾副主任翘起二郎腿,淫秽的目光在我们几位女同.学的脸上荡来荡去,拖声拖调地说:“你们——,不是来这里当官的。而是来接受再改造,嗯,再教育的。……”他以为我们都和他一样想当官哩,那神态。就象外国电影中的霸主教刀在向他的教徒们训话,就差没口叶我们“孩子们”了。孙森当时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两者的配合中,完全可以看得出,“他可是个非同凡响的幕后人物。
  同学们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可又谁都不敢吭一声。结果可以想象,就在贾副主任训话的第二天,所有同学统统都被赶去下了井。唯独我,由于得天独厚的政治条件内三代”、“外三代”一概清白。父亲又是“红色长城”的高级干部那时我爸他还没转业,在部队做军需工作。还因为我是一个在他们看来长得不乏几分姿色的女人这是我以后才知道的。哦,这里还要补充说明的是,那时候矿山的女职工极少。用矿工们自嘲的话来说,在那里“连老鼠都是‘公’的”。因此,我例外地逃脱了“再教育刀的厄运).受到“特赦” ,被分到.当时在矿里可谓红得发紫,至高无上的“专政”机关运动办公室”。当然,我在那里的全部工作,不过是抄抄写写,兼打开水,扫地抹桌,传人之类。如此而巳。
  当时,翁心里尽管十分厌恶到那里去工作,但又身不曲已,无可奈何。在那个“技术等于反动,知识就是犯罪”的年代,我一个姑娘家又能有何作为?比比一同分配采的十几位同学的遭遇,总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再说,我的兴趣和追求在大自然,我的事业在陶瓷美术。这个,我还没有失去。
  我终于报到上班了。一天上午,贾副主任嘻皮笑脸地来到我的办公室,说是下午在“审讯室”提审一个叫宗平的“死”反革命分子。要我按时前去帮他做审讯笔录。
  中午下班后,我在宿舍的房间里:随便问起被人誉为“天上的事情晓得一半,地上的事情无所不知”的,我的同房好友晓琴,“你知道宗平这个人吗?”晓琴眨闪着漂亮的大眼睛说:“你说的是宗老?”我说:“我只知道他叫宗平。据说是个‘死’反革命分子。”晓琴昕了,肯定地说,“没错,就是他1”接着,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
  “宗老是瓷城陶瓷学院的毕业生。在校时,他是位高材生。入了党,还担任过校学生会主席。反右斗争中,他因为攻击党的领导,被划为右派分子,取消了预备党员资格,还受到留校察看的处分。
  “毕业后,作为劳动改造,宗老来到我们矿,被分配在井下采区工作面做,‘小工’。他劳动是卖力的,扒矿,背料、打钻、推车,样样都干。那时候,矿井刚刚开发,生产条件极差。宗老是个瘦高个,有时遇到低矮的工作面,他只能跪在矿石堆里作业,双腿两个膝盖处总是被矿石割划得血淋淋的。他的视力也很差,戴一副镜片比酒瓶底还要厚的近视眼镜,井下的水雾一浓,就什么也看不见。为此,他常常摔得鼻肿脸青。有一次还差点掉进几十米深的溜矿漏斗,险乎送了命。有些老工人见了都为他偷偷抹泪。说他也不知是哪辈子造了孽,弄得这辈子‘虎落平阳’。
  “宗老性情孤僻,整日沉默不语。下了班总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捧着本书,寒来暑往啃个没完。据说在这期间,他曾写过不少有独到见解的,有关陶瓷工艺方面的论文。可是,因为他是右派,没地方敢登。书稿退回矿里,反倒受到批判。说他‘不服改造’,‘走白专道路’。为此,他痛苦、迷惘,有时动了感情,竟一个人偷偷地躲到后山上,声泪俱下地一遍遍诵读着他的那些为之倾注了全部心血的论文。回来后,又继续着他的学习和研究。以至在后来的历次政治运动中,一再受到批判。被整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哦,我还忘了说哩,茂晓琴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听说他有一个蛮好的家庭,父亲是个‘大官’。可他自己从未提起过。也不知是家里要和他划清界线呢,还是他自己不愿意连累家里。反正从来不见他回过家,连通信来往也没有。他每月五十多元工资,一个人生活,本来经济上是蛮宽裕的。可他平时吃的是萝,卜青菜,穿得就更窝囊了。除了一件大概还是做学生时穿的‘学生装’,便是黑不溜秋的矿工服。上面还横的、竖的粘满了‘胶布补丁’。有人形容说是旧社会窑工们穿的‘百纳衣’,身上足足可以挂得住‘二十四杆称’。他的钱呢?开始大家还猜测他可能是积攒下来讨婆娘,后来终于发现,他的钱除了买书便是送人。他送钱给人还有个‘政治界限’或者叫‘政策允许的范围’吧,谁生活困难找到他,他首先要问的第一句话必定是:‘请问你的家庭出身?,如果回答是无产阶级,劳动人民,他会马上把口袋里的钱一文不留地全部掏给你。反之,他会立即把脑袋摇得象拨浪鼓似的,慌不择路地逃奔而去。也许他实在是被运动‘,运动’怕了吧。担心再背上个‘网罗坏人’,甚至于‘阴谋筹集反革命活动经费’的罪名。
  “然而,尽管他小心翼翼处事,夹着尾巴做人。但生活好象存心要和他作对。‘社教’运动开始那年春季,由于老天连降暴雨,井下涌水量日益增大,矿体明显松动。但当时矿里的主要领导人为了讨得上级的欢心,公然违反科学,不顾客观事实,在没有任何安全防范措施的情况下,荒谬地发动了一场‘天大涝,人大干’的‘夺矿大会战’暑硬逼着工人们在渗水潺潺,落渣纷纷的井下工作面强行作业。可以想象,违背科学的结果,必然是灾难的惩罚。悲剧终于发生了。那天,正好是宗老所在的那个工段当深夜班。就在他们刚刚接班不久,只听得与他们相邻的两个工作面传采阵粹沉闷的轰晌,接着成千上万吨的矿石、泥土象泰山压顶般垮塌下来。填满了两端各数十米长的巷道。宗老他们算是侥幸,处在两个倒塌点的中间,没被压着,然而却被严严实卖地堵在里面,进不了也退不得。顿时,被关的人们象一头头绝望了的困兽,仓惶奔逃,四处窜动。几个胆小的竟大声嚎哭起来,而平日看上去迟钝、呆滞的宗老,此时却变得异常地清醒和镇静,倒与往时的沉默寡言判若两人。他一面有说有笑:地安慰,劝导大家,让大家分别找个安全的地方坐下休息,以保存体力,延续生命。接着他又急中生智地拿了把斧子;有节奏地敲打着通向外面的水、风管道,以向外面的营救者指示他们所处的位置。可是,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巷道不见掘通,三天、四天过去了,仍听不见外面的动静。工作面的空气愈来愈稀薄,饥饿时时在威胁着被困者的生命,不少人已经晕倒了。宗老把还是上班时带下井的,后来一直藏在身上,准备在生命的最后‘冲刺,阶段用以救命的两个馒头掰开,分送给大家。自己却艰难地爬到小水沟边,贪婪地吸吮着又脏又臭的井下水,以维持已经奄奄一息的生命。最后他眼看就要不行了,便挣扎着从地下爬起来,用井下作业用的粉笔在一根根木料支架上吃力地写下了事故发生前后工作面的变化和被关同志的情况,遗嘱。以为组织留下第一手资料,为遇难者的家属带去最后的问候。接着,‘他痛苦地回顾了自己的人生,怀着沉重的心情,就自己的右派问题,向党和人民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申诉,。在这一切就绪之后,他才找了个地方,静静地躺了下去…刀
  “一个星期后,堵塞的巷道终于被掘通了。宗老和些幸存者被抢救出来。然而奇怪的是,这起以毁灭数十条生命为代价的事故的结果,不是责任者受处罚,而是接着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宗老、‘右派翻寒;问题的斗争。当时还在医院的抢救室里没有脱险的宗老,又立即成了本当与‘四清’范围根本沾不上边的‘四不清’重点对象。”
  说到这里,晓琴沉默了一下,继而发起了感慨:“中国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令人不可思议。一个单位出了事故,不是很好地总结发生事故的教训,追究肇事者和领导人的责任,而往往是莫名其妙地把‘丧事当成喜事办’!宗老这回的遭遇算是其中的一种形式,与其殊途同归,用得更多的则是树‘英雄’的办法。即发生一次事故,人为地制造一个在事故中表现得英勇顽强.的‘英雄’。因而责任者非但没有受到惩处,反而作为培养和发现‘英雄’的‘导师’四处介绍经验,出够风头!英雄也因此变得愈来愈多,当然,这当中也不乏象向秀丽这样真正的英雄,这样的英雄确实值得人们景仰和学习。但在宣传英雄的同时,是否还有一个追究造成向秀丽为之献身的事故责任者的问题呢?否则,英雄们死得也太冤了!……哦,”晓琴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离题,歉然地朝我笑了笑,随之又语气沉重地接着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宗老他一个老‘运动员’,又成了全矿首当其冲的‘牛鬼蛇神’,首屈一指的‘反动技术权威尽管他来矿工作近十年,压根就没搞过技术,也从来是既无‘权’,又无‘威’。戴高帽,挂黑牌,批判游斗,吃尽苦头,他从此变得更加,痴呆’了。每天天不亮,人们就可以看见他步履蹒跚,动作迟钝地在矿区的角角落落里扫厕所、清阴沟、拖垃圾。很长时间,头不剃,胡子也不刮。加上那身又脏又破的衣着,活象电影上的特务、奸细什么的。惹得那些个不懂事的‘红小兵’们成天追逐他,朝他身上扔石块,往他脸上糊污泥。他哩,-既不发怒、也不回避,只是象尊泥菩萨似的,怔怔地呆在那里流着泪,让人作弄。
  “这种日子本来就够他受的,哪知不久,他又犯下弥天大罪。一天中年,大家都在食堂做‘餐敬,。宗老和他,的‘同党’—,牛鬼蛇神们照例跪在前面,他的位置正好对着‘麦克风’。当大家诵念到?敬祝X副统帅身体健康!咏远健康!永远健康!’时,喇,叭里竟然出现了宗老漫不经心的腔调。他把‘永远健康’一句的‘永远?:两字念成了‘不可能’。以至变成了,‘不可能健康!’开始时:贾副主任还没注意到,直到来矿指导运动的‘工作组’、组长孙森提醒蛊后;他才恍然大悟。人赃俱获,那还了得1宗平盎即被贾尉主任揪住头发,打倒在地,面对X副统帅画像磕头请罪I宗老痛苦极了,一再申辨他刚才是想到一项研究工程,当他在否认其中的某个设想时,无意中脱口说出了‘不可能’三个字。申辩自然是毫无作用的,他因此而被升级关进了矿‘专政队’。在那里,他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有一回,竞被打得不能动弹,趴在地上三天三夜,没吃没喝,也没人管他。真作孽呵,要是别人摊上这号事,至少家属还有个关照。可他……”
   “他的家属呢?难道不能去看他?”我觉着蹊跷,打断晓琴的话。间。
   “他还没绪婚嘛;哪来的家属、呀?矽晓琴苦笑着回,答。
   “都称做为‘宗老’了。-还没成家?,我;更觉得奇怪、。
  “他今年才翌十出头哩!”晓琴接着又说开了:“大伙之所以唤他!;‘宗老' ,一则是因为他那副庄重、老成的学究仪态。另外,他也确实长得‘老相’。岍说,有一回他在县城的新华书店排队买书。一位红领巾瞧见排在前面的这位满脸络憾胡蕴,微微秃顶的‘老夫子’,便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央求遭:‘老爷爷,我要赶去上课,请给我爸带一本……,”说到这里,晓琴也终于忍不住笑了。
   要是在以,往到到这样的故事,我也准会笑得前倾后仰—的。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我却笑不出来。
  也不知是由于故事情节的新奇,还是出于对故事中主人公命运的关心。我决心打破沙锅一问(纹)到底。想了想,便又问晓琴:“宗乎他在婚姻问题上,也一定经历过不少曲折的吧?”
  晓琴稍加思索后,接着告诉我:“听说他在大学念书肘就曾引起过不少女同学的追求,可他一概不予理会。说正是成就事业的时候,不能因此而分散精力昏并立誓,不过三十不娶1你想,到了三十,;他未成事业,却成了右派。要娶,人家还不愿意哩!”谢后来呢?”我情不自禁地追问道。
  “瞧你‘关心’的1我不说了。”晓琴见我着急的样子,故意卖起了“关子”。
  “我,”我急中生智,不得不编了个谎:“我正接触他的案子,了解他的过去,兴许会有些用处的。”其实,对于宗平的案子,我有什么发言权?今天下午,我将要去“审讯室”扮演的不过是个“文字机器”的角色。“你还想不想要我教你画画呀?”我又向晓琴甩出一张“王牌”。
  “好吧,好吧。”晓琴见我认真的样子,又再次打开了话匣。“不过,我可不是存心把人家的苦痛作笑料哟。”她接着申明。
  “说这人呆,也真是够呆的了。”晓琴说:“他成天只知道劳动,学习,学习、劳动。平素,电影院不去,街上不逛,见了女人连头也懒得抬。姑娘们都在背后议论他是‘冷血动物’。他这一着,可把他的那几个好心的师兄弟急坏了。年龄不饶人哪,再这么下去,宗老这辈子非打光棍不可I有一回,大伙为他物色了一位姑娘,先做好了女方的工作,再来找他,可他一听,一个劲地说:‘不成、不成!’大家连哄带唬,好歹他算是答应先见见面。可是约定的日子到了,他又变了卦,说是他正忙着一篇论文的写作,要见就得改期。到了那一天,他又推辞说‘写作遇到了难题,等攻破了难题再见面。’说完,还从日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录写了两句古诗,叫做什么‘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轻舟’,让师兄弟们转交给那位姑娘。姑娘因对方的一再失约,本来就心里有气。见了字条,更是气得不行她没闹懂那上面‘落花,二字的含意,还以为对方在奚落她是‘没人要的东西’哩I师兄弟们‘红娘’没有做成,反倒讨了个没趣被那姑娘结结实实地臭骂了一气。可是大家并没有因此而灰心丧气,不久,又为宗老寻觅到一个新的‘猎物’,这姑娘比前个长得还要‘帅气’。这天,姑娘提出到公园与宗老见面。师兄弟们接受了上回的教训,还不到下班时间,大家便在征得好心的班长大叔的同意后,你推我搡地把宗老拽出了井。先逼着他洗了澡,刮了胡须。接着,你,‘贡献’一件华达呢上衣,他‘捐’‘出一条毛哗叽裤子,一位小师弟还特地从箱子里翻出一双‘珍藏,已久的高跟皮鞋。就这样,大家着着实实地把宗老‘武装’了-番。随后‘押’着他‘牿浩荡荡’地朝公园走去。可是,到了公园门口,他还是赖着不肯进去,非要大家陪着不行。这下可把那些师兄弟们惹火了。一个个对着他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的,调皮的小师弟甚至用要开他批判会的话来威胁他,宗老最后实在被逼得没法,只好硬着头皮,踏着慌乱的步子,一步一回头地进了公阿……
  “师兄弟们站立在公园外,一个个兴高采烈的,正高兴他们的‘绝招’哩1哪知一转眼工夫,又见宗老涨红着脸,手里拎着一只被拐断了鞋跟的皮鞋,一瘸一拐,慌慌忙忙的往回跑。大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迎了上去。‘不、不好,我、我刚才撞见我们矿的书,书记啦!……’宗老气喘吁口于地,一边说着,拨开师兄弟,还一个劲地往外跑。师兄弟们全被弄得啼笑皆非。就这样,大家苦心经营的又一场‘喜剧’,又以‘悲剧’而告终。再后来,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宗老的婚事就更无从谈起了……”
   关于宗平,晓琴滔滔不绝地给我讲了整整一个中午。我听过之后,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
  当天下午,贾副主任在他们私设的“审讯室”内,亲自提审了宗平。旁边还坐着始终与他形影不离的孙森。
  趁几位全副武装的“武卫战士”去带宗平的当儿,我随手拿过放在案头的一份《卷宗》,匆匆浏览起来。这内面集中了有关宗平“罪行”的全部材料6厚厚的一叠,足有半尺高。由于时间关系,我只能跳跃着翻阅。当我的目光触及到一份《犯罪分子基本情况登记表》中“家庭主要成员”一栏时,先是疑惑,继而吃惊,接着是深深的震撼,浑身象触电般的颤动起来。“父亲:宗诚。叛徒。原国务院某部副部长。现在押……”只见表格上的字变得愈来愈大,愈来愈模糊……“啊I”我差点叫出声来。赶紧合上《卷宗》,再也不敢往下看了……。
  后来的“审讯”是怎样进行的,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只是象机器人似的,凭着“下意识”在纸上做着连我自己都看不懂的“笔录”。印在脑子里的唯一印象是,宗平又一次受到了大概只有在电影,小说中才能见得着的酷刑。记得孙森在宗平被毒打昏死过去之后,还走上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而宗平在整个被“审讯”过程中,既不认罪,也未申辩,始终没吭一声。
  对宗平的“审讯”,在此后一段不长的时间内,没再进行。他只是每天早,中、晚三次象上班一样准时地被“武卫战士”们押解着,挂上“死”反革命分子的大黑牌,站在职工食堂门口示众。他被折磨得不象个人样了。有一回我亲眼看见,宗平他大概是饿慌了,趁坐在旁边阴凉处的“武卫战士”不注意的时候,几步奔到洗碗池边,用手使劲地在潲水桶内捞着饭粒,拼命地往嘴里塞……看到这情景,周围不少人都背过身偷偷地抹泪。我也第一次为他难过得哭了。
  这期间,关于他的父亲宗诚,成了终日翻腾在我心中的一桩重重的心事。我虽多次打主意找他问问,然而又始终没有这个胆量,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一天,我正伏在办公桌上抄写材料,贾副主任与孙森正在内屋商量什么。忽然,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孙森在说,要将宗平的材料尽快弄好,以呈请“公安军管会”将其逮捕法办!我一听都快惊呆了。经过前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这时的我,已经在心里对宗平产生了一种隐隐的同情之感。凭自己的直觉,宗平他不是坏人。他忠厚善良得令人可怜,他胆小谨慎得几乎是在苟且偷生。他刻苦勤奋,有识有才6他象一个被父母错怪的孩子,虽遭遗弃,但对父母仍然是一片孝心。他不应该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I
  我真希望我听到的只是一种错觉。我在心里默默地为宗.平祈祷上帝……
  然而,这毕竟是不可动摇的现实。第二天一上班,一份《关于呈请依法逮捕现行反革命分子宗平的紧急报告》摆在了我的办公桌上。《报告》看来是贾副主任亲自起草的,而“润色”的笔迹却分明属于孙森。我的心在颤抖,手在颤抖,整个人都在颤抖。我抄了撕,撕了又抄,伏在桌上整整一天没有下来。好在《报告》本身就浩繁冗长,贾副主任虽然亲身来催过几次,均被我搪塞过去。
  《报告》呈上去了,我的灵魂也随之离开了身体。我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犯罪”心理,因为最终导致宗平进监狱的那份《报告》全是出自我的手迹啊I我终日惶惶,寝食不宁,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可怕的一天的到来……
  不期平地一声春雷,从首都北京传来特大的关于“爆炸”的爆炸新闻,那个每天要被人们“敬”上好几次“永远健康”的林贼,政变未遂,叛国投敌。终于去温都尔汗“永远安息”了!
  鉴于职工群众的一致强烈反对,贾副主任不得不撤回了那份呈请逮捕宗平的《报告》,并把他放出了“专政队”。我暗暗为他庆幸,从心底里祝愿他新生活的开始。然而,现实与我的祝愿还是相隔着一段遥而远之的距离。宗平他并没有享受英雄的凯旋,按照贾副主任与孙森商量的意见,他仍得回到较之“专政队”低一个等级的砧改造队”去重操“旧业”。因为他还是“右派”、“反动学术权威”,再说:“当时的宗平不可能知道林彪不是毛主席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因而,反对林彪仍然意味着……”给宗平“现行反革命”问题上的结论材料中这样写道“所以他仍是一个犯有严重政治错误的人。”尽管宗平为此一再找到贾副主任言明:“我确实不是自觉反对林彪的英雄,但也绝对无意反对毛主席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因此,我不能接受这个结论!”可贾副主任哪有工夫听这些,况且他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刀下留情”I无可奈何的宗平只得背着那个由混帐逻辑推理得出的荒谬结论,又继续着他那遥遥无期的“改造”生涯。
  林彪反党集团折戟沉沙之后,人们曾兴高采烈,希冀动荡多难的祖国能从此出现一个安定平静的环境。不幸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的风暴,反倒一阵紧似一阵地在中国这块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无休无止地翻滚。浊浪排空,泥沙俱下。拓批儒”的喧嚣还没平息,接着又掀起了气势凶猛的“反击右倾翻案风”。人们疲倦了、厌烦了,同时充满着对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重重忧虑。
  这时的宗平,已经他自己的一再请求,回到了他曾劳动、生活了多年的井下采区。他在《请调报告》上这样写道:拓采区是矿山生产的第一线。在目前矿石紧张,井下缺人的情况下,我愿意到一线去充当一名好劳力!”当然,他还不会忘了写上:“井下工作艰苦、危险,这对改造我的丑恶灵魂更加有利!……”
  这段时间,他似乎变得开朗些了。除了劳动、学习和继续进行着他的那些没完没了的研究课题外,好象对“政治”也开始产生了兴趣,在报窗下,“大字报”栏前,人们时常可以看见他那踯躅的脚步、徘徊的身影和默然沉思的神态…..敬爱的周总理逝世的时候,他哭成了个泪人。从此,他变得更加勤奋,更加刻苦了。
  斗争的风雨,多变的生活,促使我在心中对宗平慢慢萌发了一种微妙的感情。如果说这种感情就叫爱情的话,我无法否认。当然,也没有勇气去承认。我的心情是痛苦的,矛盾的。一方面,我时常想念他,默默地关注他,甚至鬼使神差般地,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以至发展到后来,“运动办”凡有关宗平所在采区的工作,哪怕再头疼,再棘手的事情,我也总是自告奋勇地把它“揽”到手,为的是能借机见上他一面。而实际上到这个时候为止,我们还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另一方面,我又为自己日益深陷的感情而担心,有时甚至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的幼稚、天真: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到底爱他的什么呢?从年龄上讲,他比我足足大了八、九岁,从政治上讲,我是“人民”,他是“敌人”虽然我内心并不这么认为,但毕竟这又是现实,再从家庭来说,我有一个值得炫耀的爸爸,而他的父亲…¨。然而,爱情这个怪物,到底不是用数学公式所能解释的。也许,,正是因为它往往充满反常、奇迹和不可思议,所以才-称之为:爱情!
  沉重的精神负担,象一条无形的锁链套在我的脖子上,使我透不过气来。幸亏这一切,宗平并无任何觉察,我甚至可以肯定,我一一个以整人为职业的“运动办”干事,在这位被整对象的心中,从来就没有过哪怕是站一站就走的“位置”。否则,我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去处理这种连自己都捉摸不透的感情。
  这里需要补充的题外话是,自从我被分配到矿山后,几乎立即成了全矿爱情信息的中心。最多的一天,我竟收到过五封“情书”,而且封封都有二、三两沉,不消拆开,你就可以感到这内面的语言“烫人”。贾副主任那个长得面目狰狞,孩子都一大群的无耻之徒,也从没放松过对我的“追逐”调情。他曾多次诱之以“入党”、“提干”,企图讣我上钩。我寄人篱下,不便硬顶,只好装成“傻大姐”的样子,周旋回避。对此,他仍不甘心。一天晚上,他趁我同房间的晓琴上班的机会,借口向我交待工作,悄悄找上门。一进房间,那双淫荡的眼睛就在我的身上罐透视”个不停,嘻皮笑脸地说:“人家都说我们矿好造化,天上掉下位‘林妹妹’。其实他们说得还不算准。依我看,自打你来之后,我们全矿的女人都变成了男人!……”说着就要往我身边靠。我气得浑身发颤。可面对这个心狠手毒的家伙,又不好发作。我急中生智,转身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帧我与一位军人的合影照片,往他面前一伸,说:“喏,一个军人。你看怎么样?”我故意把军人二字说得重重的。这家伙伸长脖子一瞧照片,顿时愣住了,接着拔腿就走。其实与我合影的是我正在部队服役的哥哥,我是想以“军婚”来吓唬他,所以才闹了这么一场恶作剧。因为贾副主任就是头脑再简单,总还不至于不懂得“破坏军婚刀的后果的。贾副主任后来在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从此对我记恨在心。他曾一再放出空气,要将我撵出“运动办”,只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我思想上也早就做好了滚蛋的准备,其实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我决心将自己的感情深深埋入心底。只是有关宗平父亲的问题,仍旧象块沉重的石头,悬在我的心里。我想去找他,可又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们住同一幢单身职工大楼,他住一楼,我住二楼,我们的窗户正好相对。有一天,我想了一个主意,故意将自己凉在窗口的衣服拨落楼底。接着趁在楼下拾捡衣服的机会,又有意把宗平晒在那里的衣服撞落下地,然后一起带走,重新再洗。当天晚上,我将洗得千干净净,烫得平平整整的衣服送到宗平房里,他惊疑地望着我,目光中隐含着敌意。我心里更是紧张得不行。于是,我只好笨拙而又口呐地解释我的来意。宗平似乎此时才想起晒过衣服的事情,他接过衣服,只是冷冷地道了声谢谢,接着又捧起了书本,对我没再搭理。我理解他的心境,因而并不生气。只是……我刚欲张口询问他父亲的事情,可看见他那副疲惫,憔悴的神态,又于心不忍。我不能在他如雪冷寒的精神生活里再撤上一把自霜啊!再说,我如此冒昧之举,将更加引起他的敌意。我只有耐心地等待,等待某个可行的机会……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此后不久,宗平又闯了大祸…
  那是在一次井下工间休息的时候,采区几十名矿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正议论着当时的“反击”运动。在谈到那几个自称为“中央首长”的小丑猖狂反对周总理、小平同志以及其他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妄图篡党夺权的罪恶行径时,大家都气愤极了。井巷里一片骂声不绝。矿山工人有着火一样的胆略,火一般的激情,火一般的性格1他们说话,从来是毫无顾忌的。因为本来就在“十八层地狱刀工作的矿工们,是不怕打进“十八层地狱,的I
  这时,只见宗平一个人悄悄找了个地方,蹲在那里,用粉笔在井巷支架上正专心致志,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一位青年矿工出于好奇,走近一看,顿时两行秀丽的粉笔字映入眼帘:
   “不要‘眼镜子,当总理!”
   “不要‘眼镜子,做皇帝!”
  青年矿工见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照着宗平的肩,胛就是一拳,打趣地问:“你这个‘眼镜子’书呆,怎么越过越糊涂啦?谁要你当总理?谁要你做皇帝呀?”人们闻声都围了上来,立刻引起一阵哄笑声。宗平站在一旁,也跟着大家一道“傻乎乎”地笑着。最后,还是一位精灵的小伙子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他,步蹦到宗平面前,抓住他的手,问:“你指的是那几位‘中央首长’中戴眼镜的狗男狗女?”宗平没有回答,、仍旧是笑。
   “写得好哇!写得妙!”
   “、书呆子,有你的!”
   “…………”
   这才恍然大悟的矿工们,高兴地笑着,嚷着,把宗平抬着悠起“滤豆腐”……
  哦,我刚才忘了说,那时候,上面派驻矿里的各种各样的“工作组”象走马灯似的来了去,去了来。这时,一个以“挂起来的干部刀为主体,名称为“蹲点组”的又一次被派到矿里。组长还是那位曾经到这儿来过,据说很快就要安排提升的孙森。那天i孙森领着几名“蹲点组”成员正好下井检查工作。一位走在前面的老干部首先发现了支架上的字迹,连忙返身,欲借故支走正往这个方向走来的孙森。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孙森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还好,他只是看了看,没有吭声。
  不料,也不知是谁告的密,三天之后,宗平终因事发受到翻隔离审查“,又一次被“专政队”收了“监"-。在一次全矿职工参加的批判大会上,贾副主任声竭色厉地宣称:“这是一起十分严重的反革命事件,而且有着它深刻的现实背景和历史渊源。据查:宗平的父亲,叛徒宗诚,早在四十年代就与中央的另一个党内最大的‘走资派,有密切联系。……对此,我们一定要坚决查究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贾副主任旁征博引,慷慨激-昂。光那“演讲词”的水平就令与会者吃惊。当然,他是照本宣科,他自身并没有这个“口才”。就是那讲话稿的起草,也绝不是当时的矿山有人能够胜任的。
  血与火的斗争,真理与邪恶的较量1这矢晚上,我躺在床上失眠了。第一次想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在政治上还处于迷惘和彷徨的阶段,那么从此后我却变得比较的清醒和坚定起来。而与宗平的心,也贴得更近了。
  宗平受到豹摧残和折磨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他尝受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国大陆上几乎所有最“先进”、最残酷的刑具。在“专政队”用以专门关押“重犯”、“要犯”的储藏室内,我曾经借故去看望过他几次。但由于我的身份,他对我始终抱着深深的敌意和戒备。为此,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偷偷地掉过多少回泪。
  不久,“天安门事件”爆发,全国各地迅速掀起了一股“抓反革命”的台风。我再度为处于台风中心的宗平焦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天下午下班时,我在为孙森收拾桌子的时候,从他忘了关闭的抽屉内,亲眼看到一份由孙森亲笔起草,公安机关刚刚批复下来的关于逮捕宗平的报告,执行时间就在次日早晨。我当即差点晕了过去。
  晚上,我躺在被子里,悲愤与辛酸交织,泪水浸湿了一片枕巾。当宿舍走廊上的壁钟沉重地敲响十二下的时候,我再也耐不住了,猛地掀开被条,迅速披衣下床,随即匆匆地出了门…
  “宗平同志。”我以提审案犯,在“运动办”核对材料的名义,骗过看守的“武卫战土”,将宗平五花大绑地带出了储藏室。在静悄悄的矿区铁路上,我第一次这样称呼他。
  “你?……”宗平昕到唤声,惊诧地回过头,昏暗的路灯下,两眼透出惊疑的神色。
  “我叫鲁莉。你的校友,一个良心尚存的中国人。”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解释。“我要告诉你,他们又要对你下毒手了。你就趁这夜色跑吧。跑到大草原去,跑到大森林中去,跑到他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我想得很天真,接着迅速为宗平松了绑。“……”宗平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象一尊泥塑木雕怔怔地站在那里,审度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我的眼睛。
  “时间紧迫。你,你就快逃吧I”我见宗平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急得火烧火燎,一面催促,一面把事先准备好的两百元钱,几十斤全国粮票塞在他的手里。
   “那您?……”宗平好象才醒悟过来,显得异常激动。
  “你不用管我。我可以假借你趁我不备而逃1”我安慰着他。“别再磨蹭了,快逃吧I"我见他仍然站着不动,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宗平在我的一再催促下,终于挪动了他的那双细长的瘦腿。然而才走出几步,又陡然停住,接着返身走了回来。眼里滚动着泪花,站在我的面前,颤声地说:“我不走,我不能走……”
   “宗平同志……”我又急又气。
  “您不要再说了,鲁莉同志。”宗平沙哑着喉咙说:“谢谢您,谢谢您这样的好人。请您还是把我重新绑起送回‘专政队’吧,我不能……”他一面说着,一面痛苦地低下头,弯下腰,等待着我手中的粗绳。
  第二天天刚亮,我趁看守的“武卫战士”不在的时候,又偷偷地来到关押宗平的那间储藏室。几个小时之后,宗平将要押解监狱,永远地离开这里。肝胆欲裂的我,想借这最后的机会,前来探望、道别,还有….
  我神志恍惚地走进储藏室,见宗平正趴在地上,用半截铅笔头在一张废纸上认真地描画着什么。他见我来了,连忙坐起身,脸上露出友好的笑意。我走过去,瞥了一眼摊在地上的废纸量问:“在做什么呢?”
  “呵,”宗平笑了笑,告诉我说:“我正在设想一种陶瓷自动成型机。听说现在世界上不少国家都在研制,我想我们作为瓷之王国,一定要跑在人家前面……哦,”他似乎发现自己扯得太远,歉然地笑了笑,接着问:“您有事?”
   我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哎,真抱歉!连个给您坐的东西都没有。”宗平似乎并未看出我的窘态,客气地说。稍顷,又重新趴在地上画他的图纸去了。
  此情此景下,我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多好的同志呵,“自由”对他只有几个小时了,监狱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可他还在潜心于为国为民的研究工作,置个人生死安危于度外。顿时,一股难言的辛酸和愤懑之情在我的心头油然而生:为什么我们的革命容不了这样的战士?为什么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辽阔神州竟没有他的立身之地?为什么啊为什么?
  “老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感情,第一次这样称呼了他。“你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体呵! ”我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凝结成了这样一句话。
  宗平抬起头,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我。苦笑着说:“注意?注意又有什么用?”说完,又埋下了头。
  这时,我决心要向他打听憋在心里好几年的那件事。因为,这也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
  “老宗,”我在宗平身旁蹲下,轻轻唤了一声。他没听见。我接着又唤了一声,他这才把头缓缓抬起。“向您打听一件事好吗夸”我的心跳得很厉害。
   “我?”宗平侧过脸,吃惊地望着我:“什么事?”
  “您是什么地方人?”我怕他因太突然而接受不了,选择了一个角度问。
   “老家是江西兴自。”宗平有些困惑:“您问这个干什么?”
   “您父亲叫宗诚?副部长?”我接着问。
  宗平听了,脸上立即闪现出难堪而又痛苦的神色。许久才缓缓地说:罐他现在是叛徒,在押犯人。”
   “因为什么?”我不顾一切了。紧接着问。
   “我最近才从一位亲戚那里获悉——因为我与家里一直没有联系。”宗平取下眼镜,用破衣片慢慢擦试着镜片,神情慑伤地:“据说是四十年代在南京,他出卖了一位叫鲁宏的下级……”
  “鲁宏?您可知道他是哪里人?现在哪里?”不等宗平说完,我又迫不及待地追问。
  宗平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表情,象是在例行回答“审讯矽,想了想,说:“小时候,我们兄弟姊妹常听父亲提起鲁宏叔叔,他也是我们兴国人,过去一直在部队搞军需工作。听说前不久转业到南方的某省当了外贸公司的经理。……”
  我一听,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忘情地一把抓住宗平的手,大声说:“啊,总算找到你们了!鲁宏就是我的爸爸呀!”
  “您……鲁宏……他……”宗平的脸霎时变得灰白。他慌忙挣脱我的手,紧张、惊骇得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您别误会,别误会! ”我连忙安慰他,接着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当年出卖我爸爸的根本不是宗诚伯伯。六七年上半年,来自北京的‘揪叛徒战斗队’曾找到当时还在部队工作的我的爸爸。我爸在听了对方的来意之后,气得当场拍案而起。说:‘宗诚同志是我的老上级,老战友。血与火的斗龟中,我们生死与共,患难相依。我的被捕,的确是由于一个叛徒的告密。但他根本就不是宗诚同志。对此,组织早有结论I叛徒当时就被处决了。.而且,后来正是宗诚同志冒死把我营救出狱。为此,宗诚同志还负了重伤。弓说到这里,我爸他动情地流下了热泪。当时,那伙人听了,不禁恼羞成怒,硬说我爸不老实。爸爸一听更火了,气愤地说,‘我再混帐也不至于去包庇一个旨经出卖过自己的叛徒吧!……”最后,我爸他唤来警卫员,把那帮家伙全轰了出去I”
   “原来是这样……”宗平的两腮咬得贴紧,双目喷射出灼人的烈焰。
  “听说宗诚伯伯受冤被押,”我接着告诉宗平:“我爸爸妈妈日夜不安。爸爸一再给中央写信,诉说真情。,并与妈妈一起,四处打听宗诚伯伯的下落和你们的去处。可是,寄出去的信都落到了那几位‘中央首长’的手里。不久,爸爸也因所谓‘包庇叛徒’的罪名,在内部受到审查、批判,并被处理转了业。后来我爸爸才得知,原来他们整宗诚伯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四十年代宗诚伯伯曾经在周总理领导下的‘中共南京办事处’工作过。矛头所向是不言而喻的。爸爸一再说,只要他不死,就一定要为宗诚伯伯去伸冤叫屈!……”
  宗平默默地听着,不断地擦拭着涌流的泪水。我也哭了。突然,他,把拉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哽咽道:“谢谢鲁宏叔叔,谢谢你们全家。您……你们真好!”
  “可是,你太不理解人了!”顿时,多少往事,多少辛酸,象潮水般地涌上我的心头。我象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泣着一头扑倒在宗平的怀里。
   如梦初醒的宗平,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柔情地,“原谅我吧……修
  正在这时,只见孙森的身影在门口一闪。不一会,贾副主任领着一群“武卫战士”,气势汹汹地推门闯了进来……
  原来,头天晚上的事情已经被他们发现,为了提供给“阶级敌人妒表演的机会,他们就又精心制造了这个陷阱。
  当天上午,贾副主任召开全矿职工大会,当众逮捕宗平。我也被挂上黑牌,上面写着“包庇现行反革命分子”和“女流氓”的罪名,站在台上“陪捅”。接着,我又被开除了团籍,并从“运动办”扫地出门。
  这一切,丝毫未能动摇我对宗平的爱情。严厉的处分,被玷污的名声,反而使我更加死心塌地1
  可没想到的是,此后的宗平,竟做出了一系列令我心寒和失望的事情。
  宗平被判处无期徒刑投入劳改后,我曾多次假冒家属的.名义前去翻探监”。然而奇怪的是,始终见不到他的身影。后来从监狱管教干部的口中才得知,原来,宗平在“管教”面前一再声称他既没有眷属,也没有亲人。因而拒绝与我见面。最后,在一位好心的“管教”的帮助下:我们总算见了一面。可是,从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我看到的只有无情和失望。在“探监”接待室内,,他只讲了一句话:“请你今后不要再来了!”接着扭头返身而去。允许三十分钟的“探监”交谈时间,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十秒钟。
  尽管宗平他做出这样的举动,但我还是理解和原谅了他。我以为他是不愿意再连累我,而有意要让我伤心,目的在于让我“死心”。其实,我是早就下定了等他一辈子的决心,他还可以减刑,可以出狱。即使这一‘切都无望,我也决不出嫁I这以后,我通过那位好心的“管教”,仍然不断地给他捎去食品和生活用具,也捎去我一·颗忠贞不渝的心……
  当颠倒了的历史被重新颠倒过来,“四人帮”一伙祸国殃民的害人虫终予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我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希冀。特别是“天安门事件”平反以后,我曾激动得许多日子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度日如年地翘首盼望宗平出狱的消息。可是,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仍不见有何动静。1我困惑、忧虑、焦急…”.后经多方打听才得知,又是贾副主任一伙在其中作梗阻挠。我非常气愤,决心豁出去I于是,写信、上访、申诉、告状,四处奔波,八方呼号。在周围许多好心人的支持、帮助下,宗平终于跨出了监狱阴森森,的大门。
  宗平出狱的那天,我早早地就赶到火车站接他。在站台上,我们都为这意外的重逢所震惊。各自怔怔地呆立着,良久默默相视无语……突然,他象久经聚集、撞击,而终于冲破最后一寸封盖的地壳,喷吐而出的炽热岩浆,扔掉手中的行李,飞也似的冲了过来,紧紧地拥抱我,孩子似的痛哭出声。
   我也哭成了个泪人……
   对过去的事,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还是那句老话:“请原谅我吧!……”我当然原谅了他。
  宗平回矿后,、非但没有得到组织的温暖和问候,反而继续受到歧视和冷遇。用在他身上的,还是由那个混帐逻辑推理得出的又甲荒谬结论:“当时的关押是对的,现在的释放也是对的。”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山沟.沟里,一切依然如故:宗平还是原先的宗平右派分子”、采矿工,贾副主任还是原先的贾舀小主任虽然经过“揭批查”运动,他在“官群”中的座次,稍稍往后挪了挪,甚至“运动办”原先的人马也一个没换,只是招牌改成了、“政治处”。
  看到这些,宗平那颗冈喀刚温暖复苏的心,不久又慢慢地冷却下去。对我的态度也随之奇怪地逐渐淡漠下来。
  不久,党中央下达了关于改正错姆右派的《通知》。又是几经周折,宗平被错划右派的问题,也终于得到平反改正。我为他高兴得几乎都要发狂。谁知.他在欣喜、激奋之余,情绪还.是那样冷淡、低沉。
  一天半夜时分,宗平突然敲门来到我的房间,我心头立即涌起一种不祥之感。因为在往日,他呆在我房间的时间,从来不会超过晚上九点。今天为什么三更半夜….我心慌意乱地注视着他,只见他低垂着决,一副十分痛苦的神情。良久,他抬起泪水汪汪的眼睛,象是打量陌生人,凝视着我,缓缓地说:“这些年你为我吃了许多苦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后,我就是走到海角天涯,也永远不会.忘了你!只是……我请求你宽恕,宽恕我吧……”
  我一见这情景,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都要碎了。我使劲地摇着他的胳膊,着急地唤着:“你这是怎么了,到底为什么呀?……”可他象个石头人似的,只是一个劲的落泪,始终不肯吭声。突然,他用劲拨开我的手,双手捂脸跑了出去……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宗平他背着我,;以“专业对口”为由,通过孙森,办好了调往瓷城工作的手续。而孙森之所以肯帮他这个忙,一是因为宗平并不摸他孙森在瓷石矿期间的“底细”。更主要的是他看中了宗平的那位此时已经复出的“高干”父亲。
  第二天一大早,宗平就不辞而别了。为此,我哭了好几场。一连好些日子,我吃不下,睡不着,心情沉闷,神不守舍。这时,外面也有人嘲笑我,奚落我。特别是那个贾副主任,一见面就阴阳怪气地向我讨“喜糖”。当我向矿里提出要求改正对我的错误处理决定时,贾副主任直接领导下的“政治处”又坚持顶着不办。贾副主任公开对我说:“光凭‘作风败坏’这一条,原来对你的处分就不算过分!”
  当然,我这时最担心的还是宗平。他真糊涂啊,竟然去了“中山狼”似的孙森身边!我十分后悔,在此之前,我为了平息宗平对往事的痛苦记忆,没有把这一切告诉于他。 在此情况下,我一寻思,便谎造了个“照顾夫妻关系”的理由,通过我的几位同学的热心帮助,调到了瓷城。为了宗平,也冲着那个孙森,我又趁孙森“病休”在家的机会,要求市委组组部把我介绍来了白玉江厂。当然,我能顺利调来瓷城,还多亏了另一个重大契机,那就是那位作恶多端的贾副主任终因广大职工的纷纷告发而从权力的宝座上跌落下来,并被开除了党籍。本来是要去井下做工人的,可是通过孙森的“活动”,又摇身来到了瓷城,据说还当了某公司煤场的场长……鲁莉在结束回忆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
  被感情的波涛冲击得难以自持的辛勤,挥起胳膊,一攀狠狠地砸在石桌上。嘴唇颤抖着,一张一合,良久说不出话来……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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