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秘的女人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30
颗粒名称: 第四章 神秘的女人
分类号: I054
页数: 28
页码: 105—132
摘要: 由于辛勤关于孙森提任的建议,市委还没有正式批复下来,所以这次的厂党委会仍然由辛勤主持。这也是厂党委书记于半月前外出学习之后,由辛勤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党委会。 通知八点开的会,到八点半才稀稀落落的来了不多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先到者当中,大都是那些不脱产的,以拓老工人”,“青年”、“妇女”,“民兵”等各种五花八门的身份进入党委班子的党员“代表”。这类“委员”在白玉江厂的党委会中占了将近一半。鉴于这些人在“班子”中的实际地位和作用,职工们称之为陪衬和“花瓶’一一仅供摆设。这种把理应是“工作班子”的企业党委会搞成“人大”、“政协”一样的做法,大概也算是十年“文革”的一个“光辉”创举吧!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由于辛勤关于孙森提任的建议,市委还没有正式批复下来,所以这次的厂党委会仍然由辛勤主持。这也是厂党委书记于半月前外出学习之后,由辛勤主持召开的第一次党委会。
  通知八点开的会,到八点半才稀稀落落的来了不多半。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先到者当中,大都是那些不脱产的,以拓老工人”,“青年”、“妇女”,“民兵”等各种五花八门的身份进入党委班子的党员“代表”。这类“委员”在白玉江厂的党委会中占了将近一半。鉴于这些人在“班子”中的实际地位和作用,职工们称之为陪衬和“花瓶’一一仅供摆设。这种把理应是“工作班子”的企业党委会搞成“人大”、“政协”一样的做法,大概也算是十年“文革”的一个“光辉”创举吧!
  此时辛勤脸带愠怒地坐在会议桌边。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会议室的大门,嘴里不停地喷吐着一股股浓烈的烟雾。
  秘书小江见状,有些紧张地走过来,附在老厂长耳边,轻声地:“从昨天开始,都通知过三遍了。要不要……”
  “算了!”辛勤头一摆,接着把手上的烟蒂狠狠地捺灭在烟灰缸里。生气地:“又不是请客吃饭!”此情此景中,他简直好笑,又实在想哭。他想到,在那个“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年代,那些个“造反兵团”、“战斗队”之类的会议,还真不致于这个样子哩!
  辛勤克制自己,耐心等待着。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了,除了孙森突然称病托人告假之外,其余的委员夕终于陆陆续续都在会议室入座了。他们是:成型车间党支部书记兼车间主任侯云春、烧炼车间党支部书记赵震沅,组织科长吴寒华……。清一色的“政工”干部,“全天候”的马克思主义“职业政治家”。这些人的特长和爱好,正象人们奉送给他们的绰号一全天候”一样,尽管在生产上一窍不通,也不想通。然而,在政治上却有着出奇的敏感,惊人的应变能力……
  辛勤正了正身子,习惯地扫视了一下会场。这一‘扫”,问题出来了。他发现,,到会的十多位委员中,大约有半,数没带钢笔,笔记本之类的会议用具,却又几乎都没忘记带上另一类用具——香烟、茶水、报纸……侯云春竟然悠闲地嗑起了瓜籽!
  辛勤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见他额角的青筋在轻轻搏动,逐渐变紫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不过,他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冰凉二尺,非一日之寒”啊。听说,有些市里的会议会风都是如此。骂,又管什么用呢?可转念一想,还是不成。这般作风,还如何带领职工群众干四化?就这种情神状态,还搞什么新花高档配套瓷生产?
   “开会了!”辛勤冷峻的目光投向四座,语气也是冷飕飕的。到底是老厂长,会场的“嗡嗡”声顿时沉寂下来。
  “会议正式开始前,有几个事需要先说明一下。”辛勤看了一下表,接着说:“今天的会议,比预定时间已经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因此,散会后大家再留下一个小时。干什么呢?就请那些迟到的同志谈谈,为什么迟到?是昨晚上打牌睡晚了呢,还是今儿早上上街买菜耽误了上班时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同志绝不是因为生产和工作上忙得走不开而迟到。因为我在上班时,特地到有关科室、车间去转悠过了。怎么样?不冤枉吧!我的处罚较之下面的职工因上班迟到早退,而被责令检查或处之罚款的做法,大概也不算过份吧I这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
   迟到的委员们听了,可是和尚拜丈母娘的年——头一回的事。不禁一个个涨红着脸,面面相觑起来。
  “这第二件事,”辛勤的目光变得更加严厉,语气中含着愠怒:“这是党委会,不是游艺会或看文艺演出。对这一点,恐怕在座的都不会怀疑吧。因而,它需要的不是茶水、食点和用以消遣的趣味文章,而是帮助大家记忆、开展工作的会议用具。既然如此,那么我要问,那些连钢笔、笔记本之类都没有带来的同志—一·当然,个别不识字的老工人同志不在其内——你是没有?忘了带?还是压根就认为没有必要呢?如果说是没有,我记得我们机关的办公费是月月超支、有增无减呀!也请小江秘书会后去总务科查查《领用登记卡》,这些同志是否领用过上述物品。如果领了,是插在老婆的裤兜里,还是摆在孩子的书包内呢?总得有一个交待吧! ”
   被批评的那些委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假如是忘了带,”辛勤接着说:“那么,呆会儿再请你们回去拿。而且我要求你们今后别再忘了。共产党的饭也不是总好‘混’的请原谅,我说得可能过重了。至于那些压根儿认为没必要带的,我认为他也压根儿没有必要呆在这里。至少是我见着心里难受!”
  属于这一类的委员茫然不知所措,脸上露出各种复杂的表情。侯云春机智地从口袋里搜出半截铅笔头这是他昨晚在孙森家打“百分”时记帐用的。同时拆了一个香烟盒,接着煞有介事地“记录”起来。
  “这第三件事嘛,”辛勤并不照顾某些入的情绪,自顾说着:“咱们有言在先,约法三章:今天的会,谁也不准开小差、打瞌睡,闲聊拉呱,进进出出。道理我想大家都明、白,这是共产党的党委会,不是国民党的午厅、赌场!”
  不管你情愿不情愿,自觉还是不自觉。老厂长这一通挖苦、讽刺、斥责下来,众委员们这时一个个挺直了腰板,打起了精神。在以往的日子里,大家没少领教过眼前这位老头的严厉,在这阵,谁要是有个猫三狗四什么的,让他逮住了,那非让你吃“家伙”不行。看到这严肃得几乎有些紧张的气氛,不少人在心里猜测:眼下的会议,可能要宣告一件什么重大政治新闻,或部署一场什么特别行动……
  那些没带纸、笔的委员,匆匆离开了会议室。有几位一开始就有意识地挑选在旮旯里就座,打算借会议偷闲悠哉的,悄悄把座椅挪靠了会议桌……几分钟之后,气氛重归沉寂。会场内,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小针坠地的声音。众委员们引颈注目,等待着会议主持者下一步的安排……“下面言归正传吧!”辛勤似乎也想缓和一下眼下由他一手制造的“恐怖”气氛。转而面带微笑,语气平和地:“今天的会议有一个议题,两项议程。这第一项议程嘛——,便是参观瓷城陶瓷历史博物馆!”
  包括侯云春等几位“政治家”在内的众委员们,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等来的竟是这么一个“重大行动”!
  “参观?”“上那儿去干什么?”……辛勤话音刚落,会场内立即窃窃私语开了。十几双困惑的眼睛同时投向辛勤。
  辛勤也似乎看出了大家心中的疑窦,笑了笑,接着说:“今天的参观不同以往,我希望大家以反省而不是陶醉的心情,迟疑而不是浏览的脚步,挑剔而不是欣赏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看上它一遍,认认真真地比较它一番1”他好象要有意和大家捉迷藏,只交待了参观的方法和要求,到底没说明白参观的原因与目的。
  这一来,倒是把大家弄得愈加糊涂了。侯云春、赵震沅、吴寒华等人在相互传递着眼神,似乎都想从对方获得满意的答案,结果得到的都是失望。就连鲁大雷、刘德块这些辛勤的“老搭档”,一时也没看出他们老厂长的“闷葫芦”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药”。作为世界上绝无仅有的“陶瓷历史博物馆”,许多国际著名陶瓷专家、学者不惜千里迢迢,以一睹为快,那都是可以理解的。而作为这些至少都去看过个三、五回的瓷城人,而且以党委会的形式,组织集体参观,到底为的哪一桩呢?不过,他们又想,老厂长一贯惜时如金,今日里既然要“忙里偷闲”,做出这样的安排,总是有其良苦用心的。
   终于,一支“特殊的”参观队伍,带着困惑,带着疑虑,更带着思考和希望,踏上了矗瓷城陶瓷历史博物馆”前那高达数十级的大理石台阶……
   下午,党委会在白玉江厂继续。
  在与会者全部发言之后,辛勤讲话了:“刚才,大家对上午的参观发表了许多赞叹。是啊,洋洋大观的‘博物馆’,通过对自‘五代’以来瓷城名瓷实物的陈列展出,形象生动地展现了瓷城陶瓷发展史,宛如一幅壮丽的历史长卷,使人们看到了瓷城两千年来的沧桑巨变,也给人们留下了历代瓷城名瓷丰富多彩的深刻印象。不过一一”说到这里,辛勤脸上刚才的那种光彩和笑容消失了,表情沉重地:“作为瓷业战线上的一名老兵,我在那里更多看到的是遗憾和耻辱1"辛勤望了望那些被他再度说得莫名其妙的委员们,开始回答与会者们从上午就开始充斥脑海的一个个疑问:“不是吗?我们看到,在‘博物馆’的‘现代馆’内,那些品种既少,器型单调,且全是单件的新花高档瓷,还仅仅是作为一种点缀,又不得不放置在突出的位置。好象是残疾人的假肢,给人以一种虚假,别扭的感觉。我们的新花高档瓷呢?难道是因为‘博物馆’工作人员的疏忽?抑或是由于送展的有关瓷厂吝惜?不,是我们生产不了啊I作为‘历史博物馆’,竟然展现了历史的‘空白’—这难道不是一个悲剧,不是一种遗憾和耻辱吗I刀辛勤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同志们哪!”他终于激动地站了起来:“当你在回顾瓷城史诗般光辉历史的时候,当你在外国人面前骄傲地把自己称做为‘瓷城人’的时候,你注意到没有?瓷城在某些方面已经落后了!你想到过没有?制瓷工业的金字招牌并不见得永远属于瓷城!你领悟到了没有?瓷业生产新的领域正需要我们去开辟和拓展!你认识到了没有?瓷城新的历史还靠我们去创造和书写!否则,就是对前辈瓷工艰苦创业、不息奋斗的背叛,对瓷城光荣历史和神圣地位的亵渎。既有负民族和先人之望,也愧对列祖列宗,更无法向子孙后代们交帐!……”
  辛勤慷慨悲歌般的肺腑之言,象一块强磁场的磁铁,把多数与会委员的情绪,紧紧地吸附住,继而与他一起共鸣。会议很自然地进入主题……
  辛勤怎么样也没有想到,厂党委会竟然毫无争议地、一致通过了他关于接受外商一万套“新花高档九十六件头西餐具刀订货的动议,就连侯云春那些“永远持不同政见者”,也对动议表现了空前的热情和支持。
  在厂里吃过晚饭,辛勤一反惯例,既没有去办公室读书看报,也没有去车间“转悠”巡查。也许是接连几天紧张的奔波、游说,他感到太累、太乏了。也许是厂党委会上出乎意料的顺利,令他欣喜、兴奋得过度,而需要抑制和冷静,他决定去厂外散散步。
  有人总爱把散步与老头、老太联系在一起。其实并不尽然。辛勤还在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爱好。这不仅是由于他总是习惯把“散心”、思考放在散步中进行。还因为这座城市实在是太美,太诱人的缘故。对这座他已经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城市,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文学家们曾经这样描绘过她的倩影:
  秀丽的白玉、江,象一位婀娜多姿的窈窕少女,伴随萋萋青草,漫漫山花,绵绵江柳,抖动优美的舞姿,弹起动人的琴弦,一路笑语欢歌,款款东行……
  当白玉姑娘来到这奇山异峰之间,欢快的脚步忽然变得迟缓了。是人间?是天堂?抑或人间天堂?“阅尽人间春色”的白玉姑娘,也不禁被这眼前的景象所迷惑、陶醉,而贪婪地徜徉、徘徊,久久不肯离去,在大地上留下一道“S”形的脚印。
  被S形江道环绕的是一座古老瓷城:线条明快、形同鱼盘的城廓,风格迥异,镶银嵌玉的建筑……远眺,象飘浮在山海浪峰上的一朵白色睡莲,近观,又仿佛置身于一个迷人的童话世界。“白日似长虹卧于清波,入夜如彩练系之黛水”的玉江、珠山两座公路大桥,变天堑为通途,把被S形江道切割的城市紧紧连结在一起。宽阔、坦荡的玉江,珠山两条大道成十字交叉,又把盘状城区均匀地切割成四个扇块。与此相补充,从大道辐射出各具特色的九十九条里弄,九条半街(其中一条名称:半边街),通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形成一幅十分好看的,迷宫似的网状交通画图。
  到底是瓷城,无处无地不显现出她那特有的迷人风采。连马路设施也展现着陶瓷艺术:雪白瓷面砖贴成的交通标志线、“安全岛”,彩色“马赛克!’瓷铺砌的人行道;造型别致、制工精巧,简直就象一件件珍贵艺术品的瓷质邮筒、货摊,动物瓷雕垃圾箱……就连公共汽车候车亭也没忘记放上几只,在其它城市只有公园或宾馆的会客厅内才能见到的瓷凉墩。这里的市容风貌也一定为当今世界所绝无仅有:街道两旁,有的是一字儿排开,至多是相隔数米之地便有一家瓷器商店。不断变化的商店玻璃橱窗内,从大到数米高的工业瓷到小至几公分长的陈设瓷,五彩缤纷,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给。每当夕阳西下,夜幕降临,瓷城的大街小巷,火树银花,灯瓷辉映。远处、近处,从百余家瓷厂透射出来的窑火,争奇斗妍,染红了茫茫的夜空,无数支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点点火星,密密麻麻、闪闪烁烁,犹如都市节日之夜缤纷的焰火。与瓷器花面相媲美的是彩绘姑娘的衣着、笑脸,同白玉江涛声共鸣的是“窑里”小伙优美的歌喉和老年人的朗朗笑声……这景这情,就是旅游家来了也一定流连忘返,不能自己。文学家们更会惊诧地发现:任何语言与文字在这里都将失去表现力!……
  出了厂门,辛勤向左拐上了玉江大道。他打算去新近落成的玉江大桥看看。据说,那儿的夜景变得更加迷人,尤其是在这落花时节的秋夜。
  辛勤解开胸前的扭扣,享受着凉爽夜风的轻拂,兴致勃勃地穿行在车流人海之中。此时正是瓷城一天中最热闹,最富乐趣的时刻。作为市中心的玉江大道,更成了一条流彩的河。这条街道就象北京的拓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武汉的“中山大道”一样,就它本身的建筑和气势而言,在它所处的城市中并不是首屈一指的。但由于它历史久远,又几乎集中了全市的各类商品以及主要服务设施和文化娱乐场所。因面,凡男女市民.,或游玩消遣,或扯布购鞋剃头买菜,都想着到这街上来。三中全会之后,这街道两边不仅老店在翻新改造,原先还是临街的住户门面,也忽然象刮过一阵风似的,差不多都成了新店。这当中自然多为经销瓷器,但也不乏那些扯满象“万国旗’般裤褂衣裙的时装店之类。喇叭是对着唱,生意是对着做。那刚刚兴起的“第三产业”就更热闹了。
  这不,熙熙攘攘的茶楼,坐满了“嚼牙膏”、“扯乱谈”的人们,香味四溢的酒店不时传出阵阵开心的猜拳酒令,卖吃的当街摆起了锅台,还有那曾多年绝声耳际的市声:
   “三闯庙臭豆干嘞——”
   “辣椒袖子皮哟——”
   “冷糟,角钱一碗——”
   “正宗珠山汤包,一咬透心鲜呀一”
   …………
  辛勤在一座高层建筑拐角处的小摊上,要了一碗瓷城有名的“张德生豆腐汤”,一面有滋有味地喝着,一面笑眯眯地观赏着这繁华的市容……忽然,他被广播喇叭里一位外地诗人赞美瓷城“古窑瓷厂”的诗篇所吸引:
   虽然,瓷工以古老的方式捏着泥,
   ——捏着古老的记忆,
   但不是捏着一个僵硬的古迹,
   他们真诚地捏着我们这个世纪。
   它是生命体,没有死亡期,
   古窑里密封着崭新的业绩。
   要说是倒退,它倒退也是一种起飞,
   要说是复古,它复古也是一种开辟。
   …………
  “多么美妙而又富有哲理的诗句啊!”辛勤不禁从内心发出由衷的赞叹。
  辛勤自幼从父习文,有相当的文史知识,可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文学修养。但是,他是生活的创造者,生活的主人。更因为他对瓷城、对瓷器,有着比一般人更加深刻的认识,更为丰富的感情。而情感与文学艺术,本来就是一对“情人”!也许正是缘于此故,他这个“督陶官”竟和作为“文化人”的市文联主席老扶,成了莫逆之交。对于文学艺术,他虽然说不出什么更深的道道。但是至少有一点,他是深切地看到了:一部好的电影、电视或文学作品,除去其政治教育意义不说,就是对产品的宣传也远比那些自卖自夸式的广告强得多。最近,为开展瓷城史和厂史教育,他就别出心裁地请来市里小有名气的作家们,与本厂的“文豪”们一道,收集整理了高操恭,青花、高岭村、太平窑、转心瓶、童宾、五子罗汉……的民间故事和传说。
  私下面播送白玉江瓷厂两位青年瓷工的诗作……”广播里接着传来播音员柔美的女中音。
  辛勤听了,高兴得象什么似的,把碗中的豆腐汤一仰脖全喝了,接着把碗还给摊主,干脆驻足不走了。
   这时,喇叭里正开始了播音员深情、激扬的朗诵声:
   我是一团有生命的白泥,
   初春,孕育着彩色的希冀;
   我寻找青春的价值,渴望冶炼,
   去领取“中国瓷城"鲜红的印记。
   我愿任你定型,
   任你雕,捏、镂、挤……
   然后穿过火的原野,
   向成熟走去。乘着铁的瓷箱,
   披着火的霞光,
   从热的天地中行进的彩瓷呀,
   向着炉膛外流淌、流淌。
   ——流出了美玉,
   流出了珠光,
   流出了彩霞,
   流出了诗行O.
   啊!
   一条彩色的长河——
   有乌的鸣唱,
   有花的芬香,
   有山的奇伟,
   有水的波涛……
  广播诗结束了。可辛勤还痴痴地立在那里。他在回味,在思考。从诗的意境中,他获得了欣喜、慰藉,更感到了责任和压力。
  他缓缓地移动了脚步……呵,“一万套”订货,一笔小小的数字,却沉沉地系着瓷城的声誉和国家的利益I呵,“第一回”!它本身就意味着这次生产,既无现成的经验指导,也无前人的教训可取。一切得从零开始,靠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寻找……。辛勤在想。
  外商的条件是苛刻的:交货时间规定在正式签约后的三个月之内。否则,因此而由厂方承担的罚款数额将超过订货瓷本身价值,订瓷质量的要求更是史无前例:对构成瓷器内在质量的耐温、耐压、重量,厚度等标准且不说,光外观质量就有一系列要求。比如:瓷器颜色必须是白里泛青,而不是灰白或寡白,瓷体所有显见面用肉眼不能看见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黑斑或疵点,变形不得超过一个毫米……
  辛勤不得不从心眼里佩服这些外国老板的精明刁钻。仅仅一万套的订货量,并限定在短短的三个月时间内交货。其用意分明是掷灰试风、投石问路。一方面是考验我们的生产能力,另一方面不外乎是想以这一万套为镜子,然后再决定这桩买卖是不是继续下去。还有,规定我方在瓷体上使用由他们指定的,一种线条细少,构图简单的花面,更是狡猾的-罐招疹。因为线条粗犷,构图复杂的花面装饰,可以巧妙地遮盖掉瓷器白胎上可能出现的黑斑和其它缺陷。而现在,你只有“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的面前了!……
  有着丰富制瓷生产经验的辛勤,深深地意识到,这批订瓷生产的难度是非常之大的。它牵涉到优质能源的采购,泥、釉料配方的试验,设备的改造,工艺流程的变更以及劳动组合的调整等等一系列问题。而且更严重的问题还在后头。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生产伊始,缺乏经验,要确保一万套订瓷的完成,需要几倍,个别品种甚至要十几倍,几十倍于“一万”的产量去保。也就是说,一万套九十六件头计九十六万件的订瓷,实标生产将可能高达三、四百万件。这里除了成本的提高,大量人力、物力的耗费不算,而且由于订瓷的器型奇特怪异,那余下的包括现行部颁标准一,一、三,四级品在内的瓷器,又向何处去推销?这样一采,势必造成产品积压,资金周转困难。反过来又再次影响生产的正常进行……这一进一出,上百万元就在不知不觉中“泡汤”了。更何况,要是这样还完不成订瓷生产任务,那在政治上、经济上的压力就更大了……。辛勤想到的当然还不仅于此,他知道,在瓷城,由于历史上“千家万户”的个体手工业生产方式所决定,“小生产”的意识在这里表现得尤为严重和顽固。思想保守,固步自封,目光短浅,嫉妒猜疑,就是这种“意识”的直接产物。一个新事物的出现,莫要说在尝试过程中,阻力重重,首先要取得人们的理解和同情,就得费去九牛二虎之力。假如这次订瓷生产不幸夭折、砸锅,他辛勤将成为千夫所指而身败名裂还远在其次,无疑,它还将给后来的改革者和尚未诞生的新生事物,提前判处了“死刑”!……
  一路上,兴奋与忧虑相掺,希冀与担心交织。辛勤怀着向往和憧景,带着思考与追求,来到了玉江大桥。
  江心,舟舸载着白玉、灯火,南来北往,江水似多情的姑娘,偷偷地亲吻着绿色的岸堤,流光溢彩的沿江大道,象一条彩色的绸带向远处伸展,曲折迂回的带状沿江公园,树木葱茏,草青花香,错落有致的楼台亭阁里不时传来游人们惬意的欢声笑语,彩色废次电瓷瓶铺砌的幽径小道上,隐现着双双对对甜蜜的情侣……
  呵,多美的沿江风景区!辛勤凭栏倚立在玉江大桥东首的立体交叉桥上,贪婪地欣赏着、享受着。沧海桑田,韶光流逝。眼前的景致对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三十多年前“草鞋码头”的破败景象,就象是昨天,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时候,这里是垃圾、渣片遍地,杂草,污秽丛生。白天,嗡嗡飞腾的蝇虫铺天盖地,几乎要把太阳遮没。到守晚间;几间歪东倒西的陋屋里隐现出昏黄的烛光,昏天黑地。每到晚饭后,倒有几个说书讲传的,聚集些人在江边,鼓声咚咚,声传远近。却禁不住风送臭气,扫了兴致。这玉江大桥以下一段,就更不消说了。凸凹不平的羊肠小道少人烟,无遮拦,“萋萋迷人路,鸦鹊盘桓愁。”遇有涨冰时月,更苦了岸边人家。若不及早搬迁,无情的洪水将冲坍房屋,连人卷去……
  “嗒嗒嗒,咚咚咚……刀忽然,从哪里传来一阵阵有节奏爵竹板、小鼓声。辛勤从沉思中抬起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灯光影绰的说书亭内,听客们密密匝匝地图了一圈又一圈,芷饶有兴味地谛听着说书人抑扬顿挫构讲述。”,
  和江南水乡的茶楼酒馆一样历史悠久,兴盛不衰。说书讲传这一民间艺术,在瓷城也不知延续了多少个年代。解放后,党和人民政府十分关心说书艺人的生活,重视这一独特艺种的挖掘、发展。艺人们从此有了自己的艺术团体和固定的工资收入。只是到了那个“大革文化命”的年代,它作为“黄色阵地刀被一阵狂风彻底席卷。直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才得以重新恢复,并由国家拨款在各个风景点修建了一批建筑考究的说书亭。前来听书听传的人们更多了。
  辛勤早在青少年时代就是个听书迷。诸葛亮的足智多谋,岳飞的“精忠报国”都曾使他如痴如醉,激动不已。当然,他更为偏爱的是产生在脚下这块古老土地上的,浩如瀚海的动人民间故事和传说。只是解放后,由于工作和事业,他已经很少有空暇顾及这一深深的嗜好了。今天,当这昔日的爱好再次撩拨他心弦的时候,一双早有些痒痒的腿,便再也克制不住了……辛勤买了门票,进得说书亭;连忙找了个位置站定,立即被说书艺人绘声绘色的讲述,带进了故事中的那个神奇天地。
  “话说宋末元初年间,”说书艺人有节奏地敲打着竹板和小鼓,时而歌唱,时而道白,“那时候,瓷器上的花纹图案,全靠瓷工用小巧的铁刀,在半成品的瓷坯上一刀一刀细心地刻划。不仅费时费劲效率低,而且稍有不慎,一件好端端的瓷坯,不是被划条裂纹,就是被捅个窟窿。
  “有一个廖姓名青花的姑娘,她的未婚夫小宝就是在坯房专门从事刻画花纹的。她看了以后,心中很纳闷。一天,她问小宝:‘这瓷器上的花纹图案,假如能改用画笔填画上去,岂不简单方便得多吗?’
  “小宝听了,不禁哈哈地付之一笑。接着放下手中的瓷坯,叹声道:‘你说的这种办法,工友们早都想到过了。可是至今还找不到一种适合画瓷的颜料啊!’
   “青花姑娘听罢,记在心里。转念一想,又立即跑去找他舅舅——瓷城一位有名的找矿师傅。说罢情由,就要舅舅带她一块外出去找矿炼制颜料。舅舅一听,眼珠子瞪得铜钱大)唬她说:‘找矿这活计苦得很哩!白日晒太阳,夜间宿露水,饿了啃野果,渴了饮山泉。眼下很快又要到隆冬季节,你一个姑娘家,如何使得?!’
  “‘使得,使得,就是使得嘛1’青花姑娘哪顾这些,拉住舅舅的手,撒起娇来。‘我就是踏遍海角天涯,也要找到这种矿。瓷工们太苦了啊1’说着说着,竟落起泪来。
  “‘好了,好了。’舅舅了解外甥女的执拗脾性,又见她伤心的样子,只好答应下来。青花姑娘见舅舅终于允诺了,不禁破涕为笑,高兴得一阵风似地跑了。接着,连夜打点行装,并与从小青梅竹马的恋人小宝依依惜别。第二天一大早,便随舅舅一道上了路,去了远离瓷城数百里的小青山。
  “转眼间,秋去冬来。、飘落的黄叶换来了纷飞的雪花。青花姑娘随舅舅去小青山已经快有两个月了。小宝在家日夜牵肠挂肚,思念亲人。一天夜里,小宝躺在床上转辗反侧,好容易才入睡,却又做了个梦。他梦见青花姑娘从陡峭的山崖上掉了下来,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待他醒过来时,屋外又是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小蛊预感到什么,心里愈想愈害怕。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陪青花一道上小青山。
  “天一亮,小宝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接着到坯房里找领班的请了假。尔后,独自一人,顶着呼号的寒风,踏着茫茫冰雪,,向小青山方向疾步奔去……
  么且说小青山,方圆绵亘数百里,活象一条沉睡的卧龙躺在大地上。小宝一路和着冰雪嚼着随身带去的干粮,整整走了七天七夜,终于来到了山前。可是,青花和她舅舅会在哪儿呢?小宝一时又没有主意了,心中不由焦虑万分。他不顾饥饿,寒冷和疲劳,一步一颤地上了山。好不容易转过几个山头,小宝忽然发现前面山谷里闪现着一缕青烟,一思忖,便急忙朝青烟出没的地方奔去。
  “原来,山谷里有一座倒塌的炭窑。青烟正是从这破窑里冒出来的,小宝跑近一看,只见炭窑的一角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矿石。,再仔细一瞧,料石的旁边还躺着一位衣衫褴褛,此时巳被自雪埋了半个身子的老人。这老人不是别个,正是青花她舅舅。小宝又惊又喜,冲上去抱住老人的头,连声呼唤:‘舅舅,你醒醒,你醒醒呀I’半晌,已经冻得不省人事的舅舅靠着小宝的体温,渐渐苏醒过来。老人见是小宝,不由惊喜交加,接着连忙用微弱而急促的声音吩咐小宝道:‘快,快上山去接……接青花……’说完,吃力地抬起手,朝一个山头一指,又晕了过去……
  “北风席卷着雪花,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哀鸣。茫茫小青山,一片昏天黑地。小宝迅速妥善安置好老人从炭窑出来,又气喘吁吁地朝老人指点的山头奔去。他一面跑,一面着急地呼喊:‘青花—一!青花——!……’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山韵回音:‘青花——!青花——!……’小宝更加着急了!
  “小宝攀啊攀啊,攀上了一座又一座山头,正当他举步向峰顶爬去的时候,猛抬头,只见一道道兰绿色的光亮,组成了眩目的彩虹,展现在眼前。小宝觉得奇怪,手搭凉棚,透过弥漫的风雪,定睛一看:啊,那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青花吗?
  拓小宝攀援完最后几步,飞步来到青花身边,可是,青花姑娘已经僵死了。只见她倚靠在山顶一棵参天松树的树身上,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不远处的一个什么地方,似乎在指示着什么。脸上荡漾着胜利的笑容……再一瞧,‘青花姑娘的十根指头,因采挖矿石已经全部磨破溃烂,殷红的血液,凝结成朵朵艳丽的宝石花。在她脚下的雪地上,整整齐齐地叠垒着一堆堆选好的矿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束束蓝绿色的莹光……
  “悲痛得都快发狂的小宝紧紧抱住青花姑娘的尸体,放声恸哭。那声声‘青花!青花!’的撕裂心肺的呼号,惊动了天地,传遍了人间……
  “小宝把青花姑娘的尸体埋葬在小青山顶上,背着舅舅,把青花姑娘采集的矿石带回瓷城,经过细心磨研,配制,做成颜料,用笔画剥瓷坯上,生釉后,‘再经过高温烧炼,瓷器的表面出现了美丽非凡的似蓝似青的花朵。
  “‘膏花’颜料终于诞生了。从此结束了我国瓷器以单色釉为主的状况,把人世间使用的瓷器推进到白瓷彩绘的崭新时代,形成了浓厚的中国瓷器特色。为了纪念青花姑娘这种不屈不挠的献身精神,瓷城的瓷工们便把这种釉下彩绘的蓝花起名为‘青花,,把烧造这种蓝花的颜料称做为‘青花料《廖》’。并成为至今国际通用的制瓷专业术语……”
  髓着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人们惊叹,盛慨、痛惜。听众席上,不时发出阵阵“啧啧”的称道南。辛勤的情绪也受到深深的感染,古人为发展瓷业,开创新瓷,尚不惜舍弃生命。而我们今天为振兴瓷城,填补空白,还有什么舍不得丢弃的呢?……
  辛勤怀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说书亭,沿着葡萄架掩盖的小径,缓步向前走去。绕过一座座假山鱼池,越过一道道流水小桥,前面是绿荫覆盖的“望江楼”,只听得内面传来一阵阵老年人爽朗的谈笑声。稍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这大概也算是瓷城的一大独特风情吧,在这座人口稠密的城市,光退休的瓷业工人就达数万。这些饱经人世沧桑的老人们,有着一个共同而又独特的安度晚年的方式:冬春,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人民广场一带1秋夏,又邀伙结伴于沿江公园内外。每日如约相聚,按时“散伙”.说三道四,谈古论今,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雅俗共赏,无所不包。往往把路人都逗得捧腹大笑,驻足不前。假如作家、艺术家们要深入“生活”,捕捉素材的话。,那里确实是个上好的去处。辛勤刚刚踏上望江楼的台阶,就望见内面围坐的一群老者中,有一位年逾古稀,连说话都关不住风的老人,正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一首大概是描绘明清年间,瓷城繁荣景象的地方民谣:
   江南雄镇栏杆街,
   观音阁上小阳台。
   青山隐隐雷峰寺,
   绿水滔滔浮木排。
   九龙抢珠御窑厂,
   莲花湖内荷花开。
   南门头上多繁华,
   十八桥赛洛阳街。
   雄关口前都赛宝,
   马鞍山下菜满栽。
   瓷器街上样样有,
   黄家洲边来船排。
   十八渡船长来往,
   韭菜园里搭砖胎。
   鹅颈滩上长流水,
   南山脚下舟慢来。
   一十八省入都有,
   万座窑烟上天台。
   …………
  “嗬嗬,好热闹呀!”辛勤进得亭内一看,巧得很,其中有好些就是他当年的师兄和工友。于是,他按旧时礼节,躬身向在座的各位行了个鞠躬礼。满面春风地打起招呼。
   “是辛勤者弟呀,难得!难得呀!”
   “辛佬倌子可是个大忙人哪,是么得风给吹来的眇?”
   “…………”
  众人们见进来的是昔时的“老伙计”,都纷纷起身让坐,亲热得象什么似的。
  “诸位师傅,师兄请坐!”宴勤高兴地应酬着。一番相互寒暄,问候之后,辛勤见时间已经不早了,便说道:“小弟平时少礼,今日是闻‘声’而来,专此取经讨教于诸位师傅、兄长!”
  “老弟重担在肩,有什么为难之事,用得着我们这些老朽的,就尽管别客气道来好了! ”那位刚才吟诵民谣的古稀老人,似乎猜着了辛勤的来意,亲热地拉住他的手,诚挚地:“咱们瓷城有一句俗话,叫做‘篱笆难编靠打桩,瓷器难做靠打帮’嘛I再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呀!”
  老人的一席话,把辛勤的心里说得暖烘烘的。他感激地点了点头。接着把与外商洽谈的事如此这般地叙述了一番。然后说:“在座的诸位师傅、兄长都是瓷城制瓷业的前辈,制瓷技艺可谓得心应手,炉火纯青哪!诸位有何良方妙策,还请不吝赐教!”
   “嗯——。”古稀老人听了辛勤的介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一面用手指捻着银白色的胡须,一面说道开了:“做新花高档配套瓷,虽说不容易,但也不是‘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它本来就是我们瓷城的老祖宗们发明创造的嘛,只是后来,由于顾此失彼而失传了,让外国人捡了去,这也没什么,想当年,童宾师傅以血肉之躯造龙缸,玲珑女……”旁边的佬倌一听老人又扯远了,忙向他使着艰色。老人也似乎领悟到了,歉然地对辛勤笑了笑,接着说:“白玉江厂要搞好这批订瓷生产,依我看,关键在于……”老人又滔滔不绝的谈开了。其它佬倌也不时捅话,或补充,或议论,热烈地谈论着各自的见解。望江楼顿时变成了一场“学术讨论会”的会场。
  辛勤深深地为老人们的“主人翁”精神和精辟的见解而激动。他一面认真地听着,一面在笔记本上唰唰地记录开了……
  从望江亭辞别老人们出来,已经是月白山清,夜露湿衣的午夜时分了。辛勤依然是精神抖擞,毫无倦意。他不期自己今晚的“夜游”收获如此巨大。不由心中暗喜:“不虚此行啊!”此时,公共汽车已经收班了。他打算在这夜阑人静的时候,以步当车,复归“故里”,也好借此继续思考一些问题……
  当辛勤重返玉江大桥东首的立交桥时,但见朦胧的月色下,有一白玉雕塑般的窈窕女子,身着素裙,发卷波浪,一手托着块画板,一手持笔,时而凝神凭栏远眺,时而屏息垂首走笔……目不旁视,如立无人之境。辛勤出于好奇,凑近女子身后一瞧,原来女子正在采风作画。再一打量,不禁吃了一惊!这作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白玉江厂的一位年过三十,而仍未结婚成家的女技术员。
  “您叫鲁莉?”好记性的辛勤,几乎未加思索,就喊出了对方的名字。白玉江厂毕竟是个拥有数千职工,上百工程技术人员的大厂啊1何况,鲁莉才调来不久。
   “嗯——?’女技术员闻声略为一惊,旋即转过身:“啊,是老厂长您哪!”惊疑中多她推了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终于认出了面前的辛勤,几秒钟之后,脸上又恢复了原先的冷峻。
   ”您蛮攒劲的嘛!”辛勤的目光中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不,不过逢场作戏而已。”鲁莉自嘲地笑了笑,淡淡的回答说。
  “逢场作戏?”辛勤哈哈笑道:“这么晚了,又孤身一人在远离厂子的这个地方,没有那个必要吧!”他以为对方不过是谦卑之词。知识分子嘛,说话都这样!
  “是的。”看来,鲁莉并不想谦卑。她重复道。“正因为这么晚了,也正因为在远离厂子的这里。我喜欢这个时间和空间!”她的语气照旧淡淡的,脸上依然是毫无表情。
   “呵——。”辛勤象是表示理解,又象是在感叹什么。继而变换了话题。问,“您调来瓷城工作,快有半年时间了吧!”
   “是的。到今天整整六个月。六个月前,我从地处邻县的一家瓷石矿调来白玉江厂。”
   “原来学什么的?”
   “陶瓷学院美术系毕业。”
  “学陶瓷美术的?”辛勤有些诧异地:“当初为什么去了矿山?刀话刚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了。因为从年龄上推算,对方该是“文革”期间的毕业生。在那个一切都被颠倒了的年代,许多事情是能用“为什么”所能解释得了的吗?
   “是我自己要求去的。”使辛勤再度诧异的是鲁莉这样的回答。
  “怎么又来了瓷城?”也许是辛勤发现对方开始有了谈话的兴趣,也许是他认为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了解和关心这位知识分子的命运。竟刨根问底起来:砧来瓷城是投亲?靠友?或是为了专业对口?”
  “不,全不是的。”鲁莉微微地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半晌,才缓缓地吐出几个字:“也许……也许是鬼使神差吧!”
   “呵——。”辛勤又是一声喟然长叹。从鲁莉的神态话语中,他终有所悟,对方的心中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啊1便没有再问下去。稍顷,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然后关切地对仍处于痛苦状态中的鲁莉说:“时间已经很晚了。鲁技术员,我先送你回厂吧!”他知道,鲁莉就住在与厂区一墙之隔的厂单身职工宿舍里。
  “这……”多少年来,生活在举目无亲,形影相吊中的鲁莉,哪里受过这种温暖厚爱。听了老厂长的话,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热流。但想到老厂长的家与去厂的方向正好背道而驰,又不由犹豫起来。
  辛勤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接着解释道,“没关系的,我恰好要去办公室取一份材料。”他不得不扯了个谎。
  望着老厂长慈父般的笑容,鲁莉眼中滚动着泪花,终于感激地点了点头。……
  “鲁技术员,我向您请教几个问题好吗?”在去厂的路上,辛勤见鲁莉的情绪好了些。便又开始了他的提问。他总是这样,从不肯放过一次学习的机会,也不让人有喘息的时候。
   “老厂长您太客气了。”鲁莉微笑着说。未置可否。
  “您认为,当前存在于企业中的主要弊病是什么?”他出了一个很大的题目。“我想——”鲁莉稍加思索后回答说:“突出的有两点。一是分配制度上的‘大锅饭’,二是干部体制中的‘终身制’!”
   “能不能说具体些?”辛勤听了颇感兴趣地接着问。
  “比如说分配制度上的‘大锅饭’:职工只要来上班了,就得按固定工资给钱。至于技术高低,素质优劣,干多干少,干好千环,全部一个样。与职工个人的经济利益并无直接联系。这样一来,类似‘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汗往一处流’的号召,只能是作为一种美好而又不乏天真的愿望,一种并无多大实际意义的政治口号加以宣传!”鲁莉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拓锋芒毕露”,有些局促不安地望了望老厂长,把话打住了。
  “说呀,往下说!”辛勤听得正入神,见鲁莉不吱声了,连忙催促道。看得出来,他的兴致很好。
  “那就恕我直言吧!”鲁莉歉然地笑了笑,接着说:“干部体制中的‘终身制’与分配制度上的‘大锅饭’实际是一对畸形孪生兄弟。现在的干部队伍大致由这么三种类型的干部构成:一类是‘熬’上去的,做工作-时间长了,虽无水平、政绩可言,但‘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有疲劳’。正所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另一类是‘拍,上去的;此类人别无它能,唯擅长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加上一些当权者的任人唯亲,良莠不分。自然,毋须几个回合,‘拍公,便因‘提携,而‘出落’了。再就是真正靠‘干’上去的。但这类人又多步履维难,‘仕途’坎坷。这三种类型的干部大约各占三分之一。如此结构,素质自然不是很高。更遗憾的是,你想改变还真不容易。因为一个干部一旦上去了,哪怕再无能耐,再不称职,只要不搞贪污腐化,刑事犯罪,就永远是‘铁桶江山’一坐到底!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人要衰老,体力、智力等诸方面也将随之衰退。这是规律。假如你硬要不承认这一事实,那就难免出现‘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事情。甚至酿出更大的悲剧。在这个问题上,古今中外已经不乏其例!”鲁莉似乎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她感觉身上有些燥热,用手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头发,继续说:“我这里说到的还仅仅是‘终身制’所造成的一些直接危害。实际上,由此而派生的矛盾和问题还要多得多。比如。我们组织部门的一些并不称职,但照样在职的同志,在考察干部,尤其是考察基层企业干部的时候,不是用历史的、立体的、分析的眼光而是喜欢看表面现象,好‘以成败论英雄’。而对成败二字的真正含义又没搞清。这就迫使一些包括‘有志改革’者在内的干部,不得不为做表面文章而弄虚作假。前任厂长的年利润搞了一百二十万元,我这任就非得拿下一百三十万元,哪怕这将给下任厂长造成三百一十万元的损失!更可恶的是还有那些站在旁边看的,躲在暗地里‘算’的。然而可悲的是,他们的‘官运,还往往要超过‘干’的!因此我想,要真正解决好干部队伍中的不正之风,加强政治思想教育固然重要,但更主要的还应从整个干部体制上去找原因!”鲁莉一气说了下来。
  “不无道理,不无道理啊!”辛勤不禁在内心发出由衷的赞叹。“依我看,你应该去搞政治!”他半开玩笑地对鲁莉说。
  “不。”鲁莉苦笑着:“政治恰恰不喜欢我这样的人。在那里,我会很快垮台的。就象老厂长您,大概只适宜做厂长,却不一定适合当党委书记!”
  “是吗?”辛勤听后,哈哈笑了起来。“呃,鲁技术员,”他想起什么,接着问:“你知道咱们厂与外商洽谈的事吗?”
   “有所耳闻。”鲁莉回答说。
   “你以为如何?”
   “大好事!但前景莫测。”
   “有那么严重?”
   “我想不是危言耸听!”
   “为什么?”
   “不外乎还是我前面说到的那些原因。”
   “你说的那些难道就不可以改变?”
   “可以,也应该得到改变,但不是—朝一夕的事情。且代价将是沉重的!”
   “照这么说,我应该激流勇退罗?”
  “不,因为党的三中全会为一切有志改革者,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天地。在您的身后,还有广大热切盼望改革的职工群众!我想,您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您,鲁技术员。谢谢您的提醒,鼓励和支持!”辛勤激动得站住了。
   静静的秋夜,老厂长与年轻女技术员的改革之谈在继续……
  辛勤陪送鲁莉回到厂里,又顺便到几个车间转了转,然后才往家里走去。来到家门口时,不料家人还没有睡。再一瞧,只见厂供销科长徐鹏时而坐下,时而站立,两眼焦虑不安地不时向外张望……。辛勤心中顿时吃惊不小。眼前这位向来以遇事冷静、足智多谋著称的“外交部长”,今日里为何一反常态,.变得如此神不守舍,一筹莫展?,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盼等了大半宿的徐鹏见老厂长终于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失态地拉住他的手,连呼:“不好办了!不好办了!……”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阅读

相关人物

鲁莉
相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