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歪斜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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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28
颗粒名称: 第二章 歪斜的脚印
分类号: I054
页数: 42
页码: 44—85
摘要: 美丽、恬静的莲花湖,好似九天银河滚落下的一颗夜明珠,不偏不倚,正好镶嵌在瓷城盘状市区的中心。 一条花木掩映的幽径小道,穿过蓝湛湛的湖水,把湖面勾画成美丽的“8”字形图案,两组充满浓郁民族风格和淳厚地方色彩的亭阁建筑,犹如虚幻神奇的“海市蜃楼”,漂浮在两汪碧水之上。朦胧的夜色中,只见那湖水盈盈、月色溶溶、荷叶青青、舟艇点点…… 环绕湖水的是一圈层层叠叠的青竹绿树。绿涛中,倚山而立着一排排、一幢幢白墙红瓦的建筑,远远看去,犹如一支行驶在大海波涛中的红色舰队。这当中,有外宾馆、图书馆、文化宫、瓷业工人疗养院……同时,这里也是瓷城的最高首脑机关——中共市委和市人民政府的所在地。 莲花湖畔的秋夜,飞花弄晚、残雨笼晴。图书馆大楼窗户里泄下的如银灯光,透过竹木的枝枝叶叶,将一个个潜心攻读者的身影,夸张地拉长,投射到如镜的湖面,文化宫的楼台上,不时传来一阵阵笑语声浪和悠扬的琴声,柳岸堤荫,花前月下,漫步着一双双绵绵细语的幸福情侣;绿草坪上,湖心亭中,安享天伦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正在津津乐道地给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讲述着,那些产生在这块古老土地上的、永远也讲不完的“青花姑娘”、“五子罗汉”、“滴水观音”……的民间故事和传说。 然而,生活是美好的,但不是每一个生活中的人都存创造美好。此时此刻,与这欢乐明快的气氛形成强烈对照的还有这样一隅…… 在莲花湖畔的一角,有一座圈有高大围墙的幽深小院。只见小院内,稠密的树木拥抱着一幢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二层中式建筑。门前,花坛、鱼池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点缀其间,茂密的葡萄架下,一长溜排列整齐的“古彩仕女”凉墩、瓷缸,似乎在显露住家的宽绰富有3描金的屋檐下,一个挨着一个的鸟笼、吊花,好象在昭示着主人的闲情逸志……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美丽、恬静的莲花湖,好似九天银河滚落下的一颗夜明珠,不偏不倚,正好镶嵌在瓷城盘状市区的中心。
  一条花木掩映的幽径小道,穿过蓝湛湛的湖水,把湖面勾画成美丽的“8”字形图案,两组充满浓郁民族风格和淳厚地方色彩的亭阁建筑,犹如虚幻神奇的“海市蜃楼”,漂浮在两汪碧水之上。朦胧的夜色中,只见那湖水盈盈、月色溶溶、荷叶青青、舟艇点点……
  环绕湖水的是一圈层层叠叠的青竹绿树。绿涛中,倚山而立着一排排、一幢幢白墙红瓦的建筑,远远看去,犹如一支行驶在大海波涛中的红色舰队。这当中,有外宾馆、图书馆、文化宫、瓷业工人疗养院……同时,这里也是瓷城的最高首脑机关——中共市委和市人民政府的所在地。
  莲花湖畔的秋夜,飞花弄晚、残雨笼晴。图书馆大楼窗户里泄下的如银灯光,透过竹木的枝枝叶叶,将一个个潜心攻读者的身影,夸张地拉长,投射到如镜的湖面,文化宫的楼台上,不时传来一阵阵笑语声浪和悠扬的琴声,柳岸堤荫,花前月下,漫步着一双双绵绵细语的幸福情侣;绿草坪上,湖心亭中,安享天伦的老爷爷、老奶奶们正在津津乐道地给天真烂漫的孩子们讲述着,那些产生在这块古老土地上的、永远也讲不完的“青花姑娘”、“五子罗汉”、“滴水观音”……的民间故事和传说。
  然而,生活是美好的,但不是每一个生活中的人都存创造美好。此时此刻,与这欢乐明快的气氛形成强烈对照的还有这样一隅……
  在莲花湖畔的一角,有一座圈有高大围墙的幽深小院。只见小院内,稠密的树木拥抱着一幢雕梁画栋、古香古色的二层中式建筑。门前,花坛、鱼池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点缀其间,茂密的葡萄架下,一长溜排列整齐的“古彩仕女”凉墩、瓷缸,似乎在显露住家的宽绰富有3描金的屋檐下,一个挨着一个的鸟笼、吊花,好象在昭示着主人的闲情逸志……
  还是月儿初升的时辰,这小院内就静得出奇。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微风吹来,只听得树叶飘落的声音,“沙沙沙”的,象是穷途者最后的叹息。
  这座楼房原先的主人一位曾作为“资方代表”担任过白玉江厂副厂长的昔时资本家早于十多年前,被“文化大革命”的铁扫帚“扫地出门,。而在此后不久,在那位当年手执“铁扫帚”的“造反派”头头自己也终于被“铁扫帚”扫了出去之后,现任白玉江瓷广党委副书记的孙森搬了进来。
  孙森对这块“风水宝地”是怀有深厚感情的。当然,他贪恋的绝非仅仅是这里迷人的湖光山色。更主要的是:这儿是市首脑机关的驻地,首长们的“归宿”。用他经过“去真存伪”加工处理后的话来说,住在这里:既便于接近领导,领悟上级意图,又可以了解全市动态,有利开展工作。这一两年来,尽管落实政策、归还私房的风声,一阵紧似一阵,但好在那位资本家老朽早在“大革命”的汹涌潮流中一命呜呼。他的独生儿子也已由孙森在厂里安排了住房虽然其“心怀不满”,但现时毕竟还不到可以允许资本家后代撵走共产党干部的地步。孙森经过“测算”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
  在二楼东头面南的一间卧室里,只见窗门紧闭,杯盘狼藉。床头柜上“影青釉”的硕大瓷质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弥漫的烟气搅得整个房间扑溯迷离。
  孙森打天黑前从侯云春那里回家上楼,一个人独自呆在房间内。喝酒、抽烟,抽烟,喝酒,躺下、爬起,爬起、躺下。反复折腾,终不能寐。
  失眠,对于一个神经衰弱病患者来说,无疑是痛苦的。而眼下,对并没有神经衰弱病的历史,又并非因大脑皮质中“兴奋灶”的刺激而引起失眠的孙森来说,简直无异于一场酷刑!
  “啪!”刚刚躺下的孙森,抬手拧亮床头柜上的“寿星”瓷雕台灯,重又坐了起来。他只觉得一阵阵无名的焦躁和烦闷,心里似乎有一条蚕在蠕动,在不断倾吐着恼人而又拉扯不断的丝絮。这丝絮越扯越多,最后象网一样笼罩在心头,越缠越紧,压迫得他几乎透不过气……
  今天,孙森代表白玉江厂的党组织,出席了市委召开的市“党代会”筹备会议。经省委批准,市委决定于今冬明春的一个“适当时候”召开全市党的代表大会。这次大会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选举产生新的市委。筹备会最后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进行了代表名额分配的“协商”。在充满激动和争执的会场里,孙森的态度却表现得异常的平静和谦恭。只见他时而面露微笑,侧耳恭听别人的发言。时而又凝神屏息,眉头紧锁,低头思索着什么。既不争,也不吵,更不发火耍态度!全然一副雍容大度的“君子”风度。有人看了,在背后指着孙森说:“你看看人家。到底是大厂领导,硬是有水平,有修养!”也有人说:“他呀,猪鼻子插葱——装象。人家是五个手指抓田螺——稳拿!‘瓷器市委’还能把他们漏了?”但立即又有人抱不平:“话可不能这么说,论贡献,论影响,咱们哪个厂能与白玉江厂比?还有人家那老厂长,如今能找得出几个那样的党员领导干部?”“就是嘛!”“有道理!”更多的人接上附和。
  其实,人们对孙森的猜测都不尽然。他肚子里演的哪出戏,自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想:这次市党代会是党的三中全会以来,经过思想上、组织上进一步拨乱反正之后的一次重要会议。由此产生的新的市委班子,将不再会是这十多年来的“朝秦暮楚”、“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再会是过去的那种被党内外群众深恶痛绝的“造反派”头头、“反潮流”战士、“革命领导干部”的“大杂烩”。或机械地、教条地按照男女性别、年龄职业、出身成份的百分比凑成的“花色拼盘”。未来班子成员的地位,权力和威望,将是“稳固的”、“强大的”、“崇高的”——他这样理解,而白玉江厂作为瓷城一个颇有影响的骨干企业,其代表将进入连市委书记都一再宣称的“瓷器市委”班子,当个委员,甚至常委什么的,也是完全可能的,他进一步这样推测。还有,白玉江厂的党委书记巳于日前外出学习。据“内部消息”,已不再可能回厂工作了。由此遗下的厂党委书记的空缺,为这位出席市党代会的代表,也就是预想中的市委委员,常委什—么的继位——如果他原来就是一位职务相当的领导干部的话——看来也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的。他竟然想得这么深,这样细!
  缘于此故,他孙森是十分希望白玉江厂分到个代表名额.的。而这个代表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孙森凭着多年形成的政治敏感,认定这是一次政治道路上攀援升迁:的极好机-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五十出头的入了,这种机,会对他来说,已经不多了。如此之下,他能不为之动心和狂喜?
  然而,此时他更多的是愁闷和忧虑!他心里当然比谁都明白,就自己的资历‘能力‘以及在党内外群众中的声望,都远在那位姓辛的之下。一旦在白玉江厂的党员中进行选举,这个“代表”称号就非落在姓辛的头上不可了。那么,他那市委委员、常委、厂党委书记的占有欲,势必成为流水落花,黄梁一梦!如果是这样,他倒宁可不要这个“代,表”名额了。……
  这就是孙森他在整个会议过程中,由于强烈的矛盾心理而导致缄默不语,坐山观“虎”斗的基本原因。
  不过,孙森他“希望”也好,“不想”也罢。事物总是按照它本身,固有的规律发展的。半天会议下来,白玉江厂几乎没有争议地获得了一个代表名额。而且被指定,这位代表必须是厂级领导干部——新市委将主要是“工作班子”的色彩。
  当筹备会宣布这一“协商”结果时夕孙森心里顿时象倒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全搅糊在一块,实在不是滋味儿……。
   孙森干脆下了床,在房间内来回踱了起来……”
   “代表——市委委员、常委_——厂党委书记”。一道奇特的“政治数学"应用题,占居了孙森的整个脑海。为此,他几乎调动了每一根脑神经以至每一个脑细胞,苦苦冥思着,寻求着……
  “有了!”孙森终于欣喜地一拍大腿。在经过一阵紧张的“运筹帷幄”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找到了自以为得计的最佳方案……
  然而,希冀的慰藉刚刚在心头留下一点印痕,“灾难”又来叩门了。无意中触到的一张普通的年历画,-又使他重新陷入沮丧,悲观的境地。时下,已经是 “三中全会”以后,的÷九七九年,而不是过去的那个可以中运动群众”的年代啊!党心所向,民心所向,谈何容易!
  残酷的现实,深深地刺伤了孙森的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训早已有之。而他似-乎到今日,方才体味到其中的含义和份量。眼下他虽然还不到“人心丧尽、浪涌舟覆”的地步,但用“危机四伏,如履薄冰”来形容他目前的处境,实在也不算过份的渲染和夸张。何况要对付的还是那么一位深孚众望的老厂长!
   他,痛苦地扑働在“席梦思”上……
  现在,让我们趁孙森沉思的机会,追踪一下他那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道路上,留下的一串不寻常的脚印吧!
  孙森出生于瓷城一个贫寒的世代瓷工家庭。父亲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从此成了哑巴。直到四士岁那年,在亲友的撮合和资助下,才结婚成了家。次年生下孙森。两口子中年得子,喜不自禁,视若宝贝疙瘩。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又伯化了”。那时候,孙森因缺芝营养,时常闹病。吓得父母双亲三天两头求神拜佛。后来听算命先生说,孩子“五行”缺木,生来命薄。便赶紧改了个“积三木于一身”的“森”各。
  待孙森长到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又给他添了三个弟弟妹妹。那年头,由于“窑户老板”的残酷盘剥,加之战乱频繁,内忧外患,到处一派民不聊生的凄惨景象。当时的瓷城,曾流传着这么一首民谣:“杉木料板七尺长,日里挑坯夜当床,十粒豆豉吃三餐,一钵馊粥两天粮!”
  孙森的父亲为了养活一家大小七口,成天象牲口一样,没日没夜地为“窑户老板”做工。但仍难以维持一家半饥半饱的生活。为了多挣几个子儿,好为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多买回一升、半升糙米,他不得不在自己下工之后,又接着为别人做罐散子”(打替工)。日子长了,他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可按船漏偏遇顶头风”,不幸的事情又接踵而来:下面的几个孩子接连患病,妻子在一次拾窑渣时,被窑户老板用火烫伤,他自己由于多年从事制瓷生产而染下的职业病-一矽肺,日益恶化,已经进入晚期。
  农历正月十五到了,在瓷城,这照例是窑户老板们一年一度请“伙计”们吃“元宵”即“开工酒”的日子。这天,孙森的父亲手里提着借来给婆娘孩子看医治病的钱买的“点心”,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提心吊胆地来到老板家里。
   “坐哇,哑巴!”老板笑容满面地接过“点心”,一边打着手势,一边说。
   哑巴一面惶恐地罐嗯嗯’,的应着,就要在旯旮的小板凳上落坐……
  “不!,请到这儿坐!”老板一把拉住哑巴的胳膊,指着酒桌的上席,皮笑肉不笑地说。
  哑巴一看这情景,顿时只觉得两眼漆黑,犬昏地暗……接着“扑嗵”一声,跪倒在老板的脚下)头象倒蒜似的,“哇哇”痛哭着,苦苦哀求起来……
  瓷城的人都知道,按照瓷行的规矩,正月十五的“开工酒席”上,假若老板要请你“上座”,那就是告诉你:你被解雇了!
  “伙计”们都知道哑巴的艰难家境,便一道帮着哑巴向老板求情。老板担心触犯众怒,最后勉强答应让哑巴再干一年,但条件是,工钱减半!
  一晃又是九个月过去了。这年九月的气候,似乎比哪年都要炎热。连续几十天滴雨未下,天地间干燥得似乎划根火柴都能点着。作为砧七(月)死、八(月)活、九(月)翻身”的制瓷生产来说,这正是最好的黄金季节。那时候,烧瓷用的都是象现在有些地方仍用以烧制砖瓦那样的圆窑包,泥坯进窑和瓷器出窑,都需要工人们直接到窑内作业。窑户老板为了争时间,抢窑次,总是窑里刚一熄火,就硬逼着窑工们在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的条件下,进入仍有数百度高温余热的窑包内去出瓷。
  这天,孙森的父亲在窑内已经连续干了十多个钟点,又接着替别人做“散子”(替工)。干着干着,他只觉得脑袋象铁砣一样愈来愈沉,胸口象塞了团棉花,喘不过气来。便想到窑口去喝口水,换口气。可是,他摇摇晃晃地刚走出窑门,就被手提皮鞭的监工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倒在地上,接着又是一顿劈头盖脑的猛抽。哑巴用一g、手紧紧.地捂住胸口,忍着剧烈的疼痛,噙着泪水、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挣扎着用另一只手,一步一步地往窑内爬去,地上留下一行殷红的血印,从此再没有出来……
  年仅十三岁的孙森,从此挑起了全家生活的重担。他继承祖业,在父亲生前受雇的窑户老板底下,当了一名窑工。
  正好在这个时候,比孙森年长五岁,年方十八的辛勤,也受雇来这里做窑工。
  辛勤的身世更惨。他三岁丧母,从小跟随父亲,颠沛流离,相依为命6不料,祸不单行,他七岁那年,父亲又惨遭国民党反动派杀害。
   那还是十一年前的事情……
  辛勤的父亲从小聪颖好学,天资过人。八岁那年,家乡一场大水,卷走了全家老小,他借助于一只小木盆,得于逃生。不久,他随逃难的队伍来到瓷城,又多亏一位远房叔叔的照顾,从此潜心于陶瓷美术,年纪轻轻就成了瓷城有名的“神画辛”。据说,他画的“百鸟”可以召,唤同类,他画的瓷板猫竟吓得老鼠不敢出洞……
  “神画辛”在他的那位远房叔叔的影响下,从小养成一副嫉恶如仇、刚直不阿的性格。他虽然画得一手好画,但始终不肯加入“名流”。对官府衙门,达官贵人歹向来是横眉冷对,视若粪土!
  那年的四月十二日i蒋介石在上海公开背叛革命,无数革命志士倒在反革命的屠刀下。瓷城内外也是一片JJ光剑影、血雨腥风。作为共产党瓷工支部负责人的“神画辛”的那位远房“恩叔”也在这次反革命的大以清剿”中暴尸,街头,悬首示众。噩耗传来,“神画辛”痛不欲生,决计寻初报仇。
  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失败了。反革命势力终于得逞于一时。国民党瓷城市党部特定于当年的“双十节”那天,举行隆重的‘庆功”大会。为此,他们特地把“神画辛”传了去,限令他在半个月之内,用镶嵌瓷板“敬绘”一帧高三尺,宽二尺四寸的“蒋总司令”全身肖像。届时将悬挂于大会主席台天幕的中央,并将于大会之后,组织人马专程去“中央”,面呈“总司令”本人。市党部书记一再严令:只准画好,不得有误。否则人头相见!
  “神画辛”二听,恨得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本想以死相抗,但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下来。只是提出,瓷像画好之后,由他亲自护送进入大会会场。
  对“神画辛”的为人早有所闻的市党部书记,没料到对方今天竟是如此的爽快,不禁暗喜!至于“神画辛”提出的条件嘛,那倒反而可以起到一种宣传作用。因此,他也就慨然允诺了。
  待“神画辛”一离开,喜不自禁的市党部书记就立即向“中央”,拍发了加急电报,急不可待地呈上了奴才的一份“孝心”。主子也立即回电,对奴才的忠诚“深为赞赏”,同时电告:,届时,“中央”将委派专员参加大会,迎接“领袖”的“尊容”……
  再说,“神画辛”回到家里,关上门,独,自苦思冥想开了……转眼两天过去了,“神画辛”仍然是一筹莫展。而市党部派出的马弁却象催命鬼似的不断找上门来恐吓,胁迫!
  这天晚上,“神画辛”躺在床上,、良久转辗反侧,终于想出一条“锦囊妙计”,便立即披衣下床,挑灯夜战开了……
  第二天,当那些催命的马弁再次上门,看见“神画辛”正埋头作画时,便吆喝几声,终于放心地走了。加之“神画辛”‘一再声称,为潜心作画,他不能受到任何干扰,马弁们以后也就没有再来了。
  整整半个月时间,“神画辛”闭门不出,专心致志。经过十多个夜以继日的辛苦劳作,瓷板画终于如期完成了。那天,当市党部书记在“神画辛’作画的暗室——他声称喜欢在暗室作画——看到这幅他“寄予莫大希望”的瓷板画时,高兴得不禁击掌大声叫好!画得太象了,就连“总司令”身上的那件黑色长帔,也象用真的布料粘贴上去的一般……
  当天晚上,市党部书记特地召见报社社长,指令《瓷城国民日报》以头版头条显著位置,发布有关“瓷板像"的消息。同时,他没忘给翻中央”再拍发一份“大功告成”的加急电报。……
  “双十节”那天,“庆功”大会举行了隆重的“领袖”肖像入场仪式。只听得鞭炮轰响,鼓乐齐鸣。包括“中央”特派员在内的瓷城各界官员首脑,象吊孝似的,毕恭毕敬地列队站立在会场大门的两边,四位昂首挺胸的兵士,抬着包,裹绿色绸缎的“瓷板像”,夸张地迈着正步。“神画辛”躲避着围观市民愤怒、鄙夷的目光和拓嗡嗡”作响的窃声咒骂,双目紧盯着“瓷板像”上飘动的绸缎,时紧时慢地尾随在兵士的背后……
  大幅罐领袖”肖像瓷板画一经在主席台的天幕上挂出,立即引来一阵“劈劈拍拍”的掌声和喝彩声……忽然,掌声没了,喝彩声消失了。一看,台上台下的目光全象胶布似的粘贴在“瓷板像”上。再一瞧,原来,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拓领袖”的黑色长帔上清晰地显露出两行道劲的大字。只见上联写着:千夫所指,理该死有余辜,下联是:万民唾骂,诚应遗臭万年!
  “混蛋!”困兽似的“中央”特派员反身给了市党部书记一记重重的耳光,市党部书记顿时吓得昏厥过去。整个会场霎时象搅翻了的粪池…
  “神画辛”终于在自己舒心的哈哈大笑声中,饮弹倒在了“庆功”会的会场……
  原来,“神画辛”在作画时,先在画像的有关部位写上字,然后巧妙地利用画像主人衣着的颜色,盖上一层乌金釉作为掩饰。乌金釉是一种特殊的制瓷釉料,在灯光的映照下,会象玻璃一样透明。
  国民党市党部“庆功”不成,反被捉弄,一时成为市民的笑谈!据说“总司令”得此消息后,顿时气得臭骂不已,脸色象大热天下午的猪肝——黑紫难辨!
  辛勤由于早有准备的父亲事先已托人将他送回乡下老家,才得于幸免“斩草除根”之害。从此,他孤身一人,四处流浪,以乞讨和拾捡破烂度日。直至六、七年之后,人长大了,容颜也变了,才敢重返瓷城。
  生活之艰辛,道路之坎坷,把辛勤磨炼出和他父亲一股倔强,刚直的性格。对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孙森,他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把孙森当做兄弟一样看待,时时处处关心他,护着他。他见孙森家里生活拮据,便把自己的一点积蓄和每月薪水的大部分支援了孙森。最后,干脆把铺盖一卷,吃住都在孙森家里。
  孙森也十分感激和敬重这位长兄般的“师兄”,有什么事都要找师兄商量。两人一同上工。一同下工,上下进出,形影不离。不知内情的,还真把他们当成一对同-胞手足哩!
  一天,窑户老板把窑工们召到一孔已荒废多年的窑包前,下令三天之内把窑修好点火。开始,大家谁也不肯上,那是打开眼睛往魔窟里跳啊!老板一看火了,他以为孙森年少好欺,便一把拖过他,大声吼道:“你小子给我上!”孙森一听,都吓懵了!
   “你到底上不上?!”老板提住孙森的耳朵,就要往窑里推。
   “住手1”这时,只听辛勤一声怒吼,拨开众人,走了过去。
   “哦—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1”老板冷笑着,眼珠瞪得牛卵般大:“你要干什么?I”
  “他还是个孩子1"辛勤从老板手里夺过孙森,接着把搭在肩上的衣服往地上一掼,说:“要死要活,我给他替了!”
   “那就请吧!”老板用手朝窑口一指,发出一声狞笑。
  辛勤咛嘱了孙森几句什么,返身大步朝窑口走去。宰勤进得窑内,抬首一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整座窑包象一顶倒扣的铁锅6又象一座幽深莫测的古墓:黑黝黝,冷嗖嗖、阴森森。他点亮油灯,仔细一察看,窑包四壁,全象打碎了的瓷器夕砖石龇牙咧嘴,纵横交错……。他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两手来回搓了搓。接着,把油灯衔在嘴里‘不慌不忙地爬上了竹梯……
  站在窑外地工友们都为辛勤捏着把冷汗,全屏声静气地守候在那里,聆听着窑内的动静……
   时间在难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的,逝去。突然,只昕得窑内—阵轰然巨响,接着是辛勤“啊”的一声惨叫……
  王友们诚知事情不妙,霎时全冲了进窑。不知所措的孙森站立在窑门口,急得直哭。
  原来,李勤在攀登竹梯肘,头顶不慎碰着一块业已松动的砖块,至使十多块与之相连的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砖块,全崩塌了下来。幸亏机灵的辛勤顺势一个鹞子翻身,将身体反悬在竹梯后面,才幸免一死。只是由于躲避不及,脑袋被一块数斤重的耐火砖砸了个不小的窟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也就好了。
  “九·一八”事变之后不久,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踏进瓷城。这伙烧杀淫掠无恶不作的衣冠禽兽,与国内反动奸商相勾结,将我大批稀有古瓷,文物字画窃走,偷运回国。同时,公开绑架我制瓷技术人员和瓷工,送往国内,为他们的制瓷业服务。瓷城内外,终日枪声不断,市井萧条、生意凋蔽。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有压迫,就有反抗!”瓷业工人向来有着光荣的斗争传统.。历史记事中,就到处载有瓷工“一有所拂,就哄然停工”、“稍有不周,则群起罢工”的记录。在近代,比较著名的有光绪三十年爆发的拓火烧天主堂”斗争。全城数万瓷工,罢工七天,把个当时目空一切,无恶不作的法国神甫,打得狼狈逃窜,并且把当时帝国主义在瓷城制造罪恶的大本营——“天主堂”全部捣毁烧掉。
  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疯狂掠夺和国内反动派的无耻出卖,在当时党的力量尚处于地下准备阶段的瓷城,瓷工们以“同乡”或“同行业”为主体,在暗中偷偷成立了一种名为“兄弟会”的秘密组织。每一“会刀人数不等,少的七、八上十人,多则数十上百人。其基本宗旨是:“反对侵略,反对欺压,扶弱济贫”,以维护民族利益和工友们的合法权益。其性质,有些类似于早年的“哥老会”和“小刀会”。
  辛勤当年也参加了“兄弟会”,而且由于他敢于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又正当年华,无牵无挂。因此,还被推举当了“兄弟会”的“大佬倌”(,会首)。孙森由于年少,尽管他一再要求,师兄还是没有让他参加。
  “兄弟会”,神出鬼没,活跃于瓷城,演下了一幕幕威武雄壮的悲喜剧。当年曾震撼瓷城的“智救聋哑雕”事件,至今在瓷城老人们的脑海中记忆犹新。
  那还是一九四五年上半年的事情。由于“二次大战”形势的变化,强盗们加速了掠夺的步伐。最后,竟不顾国际舆论的一致谴责,把罪恶的魔爪伸向了一大批著名的制瓷专家、艺人。“聋哑雕”便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聋哑雕”是个聋哑人,姓甚名谁,很少有人知晓.。但只要提到“聋哑雕”,瓷城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尤其在瓷雕行业,人们都把他当祖师爷供哩! 翻聋哑雕”果真名不虚传。他自幼随父习雕,练就一身瓷雕绝技。他把一坨泥巴放进衣袖里,转眼工夫,一件精美的瓷雕作品便应运而出。他雕塑的蟋蟀,透过轻纱似的翅羽,可以看见背脊上的纹路!他塑造的“天女散花”,且不说“天女”是何等的美丽动人,光是这“天女”散出的鲜花,就有一千多朵。这一千多朵鲜花,姿态各异,活灵活现,找不到两朵相同的。微风拂来,仿佛还能闻到花香哩!他雕刻的瓷狮,更是令人叫绝,形象上的维妙维肖且不说,仅瓷狮,嘴里那颗可以“当当”转动的圆球,就象一个奇异的谜,摆在你的面前,使你即便绞尽脑汁也无法找到答案。他究竟如何配料?如何雕塑?以至在泥坯烧炼时两者不会粘连?遗憾的是,这一独特工艺随着“聋哑雕”的故去而失传了,至今没有人能仿造。
  “聋哑雕”的作品,被世人视为珍奇。多少艺术家,收藏家曾不惜代价,八方寻猎。自然,也引起帝国主义者的垂涎。
  终于有一天,“聋哑雕”突然“失踪”了。问题是十分明显的。为此,瓷城的各个鬈兄弟会”组织都在积极行动。一个偶然的机会,辛勤忽然打听到,“聋哑雕”此时正被关押在瓷城地方翻保安团”的司令部内。数日后,将解押他国异邦。
  辛勤顿时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连夜召集罐兄弟会”成员进行商议。大家仔细分析了形势,认为保安司令部围墙高筑,电网密布,昼夜重兵把守,强攻自然难以奏效。……正当大家抓耳挠腮,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在外“采风”回来的“兄弟会”成员,忽然给大家带来个好消息:次日正好是保安司令和四姨太完婚的日子。真是天赐良机啊!大家一核计,决定利用这个“黄道吉日”……
  第二天一早,辛勤和“兄弟会”的另外三名成员,以给保安司令新婚“贺喜”的名义,扛着两支“万件”釉里红花瓶,大摇大摆地来到了保安司令部的驻地……
  提起“万件”花瓶,乃是瓷器中特大号品种,素有“瓷器之王”美称,专供达官贵人、权势人家装饰摆设之用。瓷体高七尺余,腰粗须两人拉手合围。一座窑一次也只能烧造一、二只。
  保安司令见人送来如此厚礼,顿时高兴得象尊瓷雕“混世魔王”,嘴都笑歪了!
   一阵客套寒暄之后,宾主在客厅落坐下来。
  “今日欣逢司令新婚大喜。要是这大瓶的脖子上能够再,配上两组‘龙’、‘凤’雕塑的话……”象是叹息美中不足,又象是在提醒对方什么。辛勤一面注视着保安司令的神;色,一面说:“只可惜,‘聋哑雕’他……”
   “嗯?哦哦,言之有理!” “草包”司令似乎醒悟过来,高兴地拍着辛勤的肩膀说:“正好,‘聋哑雕’就在我手里。命他雕造两组,重新烧窑后,你们再尽快给我送来!”说完,即令卫兵把辛勤等人领到了后院的地牢里。
  在地牢里,辛勤却惊异地一眼发现了蓬头垢面,手镣脚铐的孙森。孙森也意想不到会在这里与师兄相见。顿时,惊喜、悲伤、委曲的泪水潸然而下,就要向师兄怀里扑来。辛勤见状,赶紧向他递了个眼色。接着,当着守卫“团,厂”的面,一面打着手势,一面大声吼叫起来。“聋哑雕”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即用“团丁”送来的泥料,动手做起了雕翅……
  此时,前院厅堂是红烛高照,狂喝猛饮,一片“酒肉混战”。守卫地牢的“团丁”独享着辛勤他们带去的酒菜,不一会儿,便象条死狗似的,瘫倒在地上……
  “聋哑雕”加快了手中的雕塑。趁这当儿,辛勤向孙森一询,阅,原来是洋人们与保安司令狼狈勾结,准备在“聋哑雕”,押解国外之后,-立即公布“聋哑雕”巳被中国人“杀害”,凶手就是那天因给生病在床的母亲抓药,偶儿打从保安司令部门口路过的孙森。然后再以“谋财害命”的罪名,-将孙森公开处决O
   “狗娘养的!”辛勤忿忿地骂道。气得连眼珠子都黄了。
  “聋哑雕”的雕塑终于完工了。两组‘龙凤”镶嵌瓶身,果然乎添三分姿色。这时,辛勤偷偷地潜到前院厅堂“侦察”了一番,但见上至新郎司令,下到卫兵团丁,一个个全醉成了死猪。时机正好!他即返身后院,迅速搬开瓶颈部-分,即命“聋哑雕”和孙森二人,一人一支,隐身瓶中。然后两人一组,扛起“万件”瓷瓶,在晕头转向的保安司令的亲自引导下,过三岗,步五口肖,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当保安司令发现自己上当之时,已经晚了。辛勤和另外三名“兄弟会”成员,还有被他们营救出来的“聋哑雕”、孙森二人,已经乘船沿白玉江而下,投奔新四军游击队去了。可惜的是,“聋哑雕”由于连日备受折磨,加之惊恐,突然一病不起。不久,便悴然辞世于途中……。
   在此后的十多年时间内,辛勤与孙森更是生死与共,风雨同舟。
  将近五年的部队生活,在腥风血雨的战场上,辛勤曾在敌人机枪喷吐的火舌下,把负伤的孙森抢救出来。为此,差点没把胳膊打断,弹头至今没有取出来,孙森也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过师兄的生命……
  在攻克瓷城的战役中,辛勤已经是一支游击支队的副支队长,孙森也在这个支队下面担任小队指导员。瓷城解放后,由于他俩情况熟悉,又是当地人,部队组织决定把他们留了下来。本来是安排担任市军管会副主任的辛勤,由于他自己的一再恳求,结果去刚刚组建的瓷城第一家国营瓷厂-—-白玉江瓷厂当了厂长并代理厂党委书记。根据本人意愿和辛勤的提议,孙森也在该厂担任了烧炼车间党支部书记职务。
  “战友加师兄弟”的辛勤,孙森二人脱下军装,来到地方后,工作互相支持,配合默契。生活上也是鱼水相处、过往甚密。平素,师兄买了好菜或师弟有了好酒都总不忘把对方请来。虽然这时他俩都是有了妻室儿女的人了,还是经常头靠头地睡在一张床铺上,谈工作,谈学习,谈生活。一聊就是一宿。那亲热劲儿,让谁见了都眼馋!
  那时,孙森曾经多次说过:“我这条命是师兄给‘捡’的,又在师兄的耳提面命下长大成人。我今生今世报答不了,来生来世也定要回报!”真挚之情,胜过青年情侣的“海誓山盟”!
  孙森的母亲,一位操劳一世,苦熬大半辈子的善良妇女,也曾在弥留之际,面对围在床前的子女,流着泪,断断续续地留下遗言:“今后,你们可以忘、忘记爹,忘、忘记娘……可千万不能忘、忘记师兄的恩……恩典!……”撼人心弦的话语,把在场的人都说哭了!
  可遗憾的是,辛勤与孙森之间的这种经过生与死的考验,在血与火的斗争中锤炼而成的特殊情谊,却由于孙森的原因,自五十年代中期开始,慢慢地出现了裂痕,以至最后酿成似乎难予跨越的鸿沟……
   那是在一场举世震撼的“反右”斗争中。
  白玉江厂的一位出身剥削阶级家庭的工程师,因为在“鸣放”会上公开批评厂部对工程技术人员“不热心,不关心,不放心”的问题;运动后期:以孙森为代表的党内大多数同志主张划他的梯右派”。而辛勤的态度却一直表现得暧昧,特别是在关键性的“定案”会上,还转弯抹角地为那位工程师辩护。说:“他提的意见如果仅仅指的是我,我倒并不觉着太冤枉。当然,如果他说的是整个厂部领导,也许是过于严重和绝对了一些。即使如此吧,我想也是有利于我们发现问题,改进工作的。……”
  这时,孙森从座位上站起来,第一次与师兄顶了“牛,。他从那位工程师的剥削阶级出身说到资产阶级世界观,从言论分析到动机,又从现实联系到历史。从而认定他不是一般的提意见,而是“心怀叵测”,“对党不满”!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那位工程师最终未能逃脱“戴帽”的厄运。辛勤也因此受到上级的严厉批评。孙森却因为在这次运动中的突出表现,受到公开表彰,并被提任为白玉江厂的党委委员。
  事后,辛勤心里尽管有些隐隐不快,但那主要是出于对这场运动的某些做法不理解。对孙森,他倒不计较什么。他直觉地以为,孙森之所以那样,只是出于对党、对社会主义强烈的爱和对旧社会、对阶级敌人深刻的恨。自然地带着一股朴素的阶级感情投身运动。对于苦大仇深的孙森的这种做法,他是可以理解的。孙森呢?刚开始时也曾为师兄挨批,自己却荣升,感到某种内疚和不安。后来他又想,自己这次对师兄并无丝毫的不良动机。再说,政治斗争是不允许掺进半点个人感情的。慢慢地,他也就心安理得了。师兄弟俩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
   随后不久,他们又一起被卷入了“大跃进”的洪流……
  那是一个发了疯的年代:大干大办,大炼钢铁,大兴土木!人们一夜之间全象着了魔似的:砸锅摔盆,伐木毁林,刨地三尺,扒墙掘坟!发么卫星”,放“火箭”,一张张天文数字似的报表,一个个惊天动地的“记录”,一句句震撼人心的口号,一桩桩亘古未有的“奇闻”!……
  在运动开始时,也不乏热情的辛勤,顿时被这眼花缭乱的变化所惊呆。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思考之后,他,怅惘、茫然了……而此时,孙森的“冲劲”却表现得愈来愈甚。他时而向厂部、向上级“请战”,要将烧瓷的窑停,改做“炼钢”,时而又别出心裁,提出什么“以瓷代钢”的口号。为了夺“冠”,他可以置起码的常识都不顾,上报的烧瓷产量竟远远超过成型车间的泥坯生产数,为了争“先进”,他甚至强令工人们二十四小时不下“火线”,昼夜不歇地“战斗”在窑旁……
  辛勤开始隐隐约约地感到,孙森的情绪中含有某种不正常的成份,思想深处正萌生着一些不健康的东西。为此,他特地找过孙森。可孙森听了师兄的话,只是笑笑,未置可否。辛勤也担心自己看不明白。再说,他从心底里还是期望孙森进步有出息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倒真心地愿望自己的看法是一种错觉,一个误会。所以,在说过一回之后,也就不便多说了。
  到底,孙森还是没有辜负师兄的“期望”。他果真又“进步”,“出息”了!在这次运动中,他又多次受到上级的表彰,并被指定为白玉江厂厂级领导干部的培养对象。
  历史似乎跟人们开了一个严峻的玩笑,在绕过一个圈子之后,又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那场兴师动众的“大跃进”带来的,恰恰是国民经济的全面“大倒退”。“大办钢铁”的结果却是‘大闹饥荒’。人们整天价叫得山响的“共产主义天堂”,也象东方的地平线那样,变得可望而不可及!
  按理说,到这个时候,人们应该很好地坐下来,让发热的脑袋冷静一下,认真总结乙一番其中的经验教训。可悲的是,我们非但没有这样做,反而对这种灾难所造成的后遗症,采取视而不见的不承认主义态度。甚至还嫌‘热’得不够,“左”得不够,而紧接着又发动了一场更为荒谬的‘反右倾”斗争。它波及全国,搅动全党……霎时,真理被扭曲,是非被颠倒,马克思主义的实事求是原则,变得象路边的石头一样不值钱!
  下面摘要辑录的是白玉江厂党委的一次“反右倾”座谈会记录。感谢这位颇具一点文学修养的记录者,连会场的气氛都照实录了下来:
  辛勤:“文件刚才都念过了。下面大家可以联系自己的所见所闻,结合厂里的实际,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好好议—,议。检查一下我们的学习和工作嘛!嗯——,这样吧,我也讲不太清楚,还是大家谈吧!”
   会场发出一阵轻快的笑声。
   沉默。还是沉默。不时有人走动。
   一位工程技术人员来会场找辛勤,辛勤与之交谈……
  半个小时过去了,会场仍然沉默。会议主持人辛勤还在与那位工程技术人员交谈,似乎忘了会议本身的事情。
  “我说几句吧。”终于,,厂党委委员兼烧炼车间书记孙森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严峻声音宏量地:“我认为,目前正在进行的‘反右倾’运动是十分必要,非常及时的。它实质上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在新中国的继续较量,是五七年‘反右’斗争的必然延续!”孙森说得十分动情,几乎是朗诵的语调:“在轰轰烈烈的‘大跃进’热潮中,亿万人民群众焕发出空前的政治热情和冲天的革命干劲,发挥了无比巨大,的创造才能。那种-‘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道’的革命英雄气概,是足可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可是,”孙森转而改用激愤的声调:翻‘右倾’机会主义者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硬要闭着眼睛说瞎话。他们攻击我们是‘心血来潮’、头脑发热。试问,难道千社会主义应当麻木不仁,冷冷清清吗?‘右倾’机会主义者还指责我们是搞‘高指标’、‘高速度’。这更是一派胡言!‘高指标’、‘高速度,有什么不好?只有帝国主义、修正主义、国民党反动派才指望我们‘低指标’、‘低速度’哩!”孙森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继续酝酿情绪。接着说:“刚才,老厂长不是要我们结合厂里的实际吗?我看这个问题提得好哇1在我们白玉江厂,也有那么一些人,他们和上面的,以及社会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遥相呼应,一鼻孔出气I他们硬要把目前国家经济的暂时困难与‘大跃进’运动拉扯在一起,甚至抱怨党、抱怨社会主义……哦,”孙森似乎想起什么,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已经磨得毛了边的本本,往桌上一摔,义愤填膺地:砧我在这上面就详细地记录着一些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哪些人在一起,散布了哪些错误的乃至反动的言-论……”
   会场哗然。不少人眼中流露出惊恐、忧虑的神色。
  自孙森发言后,一直在侧耳谛听的辛勤,似乎受孙森情,绪的感染,脸色在不断的变化着,听到最后,他的愤怒心情终于不可抑制,只见他拓腾”的从座位上立起身,火辣辣的:目光扫视着会场,嘶哑着喉咙说:罐孙森同志给我们提供了一份很好的反面教材。教训哪!同志们,教训哪I刀他重复着,后面那句话说得特别重。“为便于掌握情况,我想把这个东西带回去很好研究研究!”也未知孙森是否同意,辛勤用微微颤抖的手,抓过孙森摔在桌子上的本本,郑重地揣入怀里。接着‘声:“散会吧——!”便仰倒在座椅上。他显得有些心力交瘁……
  座谈会结束后,辛勤气得连晚饭都没有回家吃,独自闷在办公室里,一面(61拜读”着孙森的“杰作”,一面痛苦地,思索着什么……
  孙森也没有回家。座谈会上,师兄最后一席“可以作多种理解”的讲话,把他也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了。当他得知师,兄的去向后,便在食堂要了两个小菜,又到厂小卖部“赊”了一瓶高梁酒,接着来到了师兄的办公室。
  辛勤见孙森推门进来,只是冷冷的扫过一眼,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孙森心里一怔,诚知事情不妙。但毕竟是.“恩兄”嘛,他也就没在心里去。仍然是乐呵呵地说:“师兄还没吃吧,来,一块分享一下!”他把酒菜往师兄面前一摆,接着从口袋里拿出随身带来的洒杯、筷子,一面用手绢擦着,一面感慨地说:“这年头要吃上这玩艺儿,可不容易啊!”
  “什么!不容易?”一直气狠狠的把头扭向一旁的辛勤听到这里,陡地转过脸,讥讽的目光直视着孙森。继而拖声拖调地说:罐同志呃,一你这是诬蔑大好形势嘞!……”
  “师兄真会开玩笑。”孙森当然明白辛勤话中的弦外之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尴尬地笑着说。
  “开玩笑?”辛勤一声冷笑。接着略显冲动地站了起来,捡起桌上的那个小本本,一边用手敲打着。说:“你这个玩笑开得还会小吗?这里关系到几十位同志的政治生命哪!”
   “那上面记的都是事实嘛!”孙森有些委曲地。
  “我承认,这当中可能有不少是事实。我们先暂且不论这个‘事实’与现实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但我起码要说,你这个小本本所记录的还不全面!”
   “不全面?”孙森一时没猜透对方的意思。
  “是的,不全面!”辛勤重复道。“至少还有我,还有你的不少言谈举止可以入册!”辛勤接着说:“没想到,才几年时间,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变得这样的虚伪,这样的世故,这样的自私!”辛勤也不管对方受得了受不了,自顾说下去:“你想想,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就拿时下来说吧,你可以在背地里对市场供应紧张,物价不断上涨的问题大发一通牢骚之后,转而又在公开场合,慷慨激昂地对讲类似你这样话的人大张挞伐,为了达到个人的某种企图,你可以置工人们的切身利益于不顾,在一双双含泪的眼睛和一张张失望的苦脸前,将多年难遇一次的‘调资’指标以‘集体’的名义,全部上交!还美其名日:体谅国家困难,为党挑担分忧1你这实际是在让群众伤共产党的心,给共产党帮倒忙!”
   “你!……”孙森恼羞成怒,却又有口难辩。
  “我不想多说了,”辛勤深为自己师弟的蜕变而痛心。他把那个小本本重又揣进怀兜里,接着说:“你的这部‘杰作’我知道应当怎样处理。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假如你还敢将这上面的内容拿到外面去胡说,我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中,彻底揭露你这个伪君子的本来面目!”
  孙森被辛勤这一顿挖苦,数落、斥骂,肚子都快气成吹足了气的猪尿泡。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后来,辛勤又冷静地找孙森谈过几次。可遗憾的是,辛勤的一片苦心,并没有被这时业已被某种矗政治磁场”诱惑得晕头转向的孙森所接受。他反而认为师兄在嫉妒他、挑易吱他,存心跟他过不去。
  辛勤有些失望了。此时,他的最大收获就是获得了孙森的那个具有与罐阎王簿”同等效力的小本本,而且迫使他没敢再度声张。从而,有效地保护了一批干部群众免受“反右倾”运动之害。
  不久,上级专门派人来厂,就孙森提任一事“征求”厂里的意见。厂党委会上,辛勤在向上级来员客观地介绍了孙森的情况之后,当着孙森的面,明确而又坚决地表示了对提任孙森的反对意见,并得到多数委员的支持。
   孙森为此气得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搭理师兄,从此积恨在心。不过,孙森的提任最终还是批了下来。辛勤后来才了解:孙森他,“上头”有人!
  “原来,在共产党的某些组织部门,也有个‘朝内有人好做官’的问题啊!”向来缺乏“政治头脑”的辛勤,似乎到此时方才有所悟。
  随着职务的不断提升,孙森也正在加紧完成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自提任白玉江厂党委副书记之后,他接触实际,联系群众的时候更少了。他按照自己设计的“既定方针”,已经把主要时间和精力夕耗费在“上层路线”的继续开拓和“下层基础”的不断“铺砌”上。人们除了在每隔一,段时间的职工大会上,听到他装腔作势,老生常谈式的一通“形势大好”、“大好形势”的政治报告外,几乎就很难找见他的身影。他可以准确地说出上级哪位首长什么时候生病了,得的什么病,以至详细到住哪家医院、哪间病房、哪张床。或哪位领导家什么时候,要操办婚、丧,嫁、娶一类“红”、“白”喜事,还缺什么、有什么犯难事儿……而对本厂当月产值,产量、质量、效益等几个重要而又简单的数字漠然不知,对社会上谁要提升了,即将担任什么职务,主要靠谁的“提携”等方面的信息,他可以在事先摸得一清二楚。而作为厂党委分管政治工作的副书记,对本厂的职工在想什么,有什么问题需要去帮助解决,却丝毫的不感兴趣!
  当然,要说孙森他完全是饱食终日,无所“建树”,也实在有些冤枉。他在一场接着一场的政治运动中所表现出来的非凡热情和作为,至少在白玉江厂是没有人能够比拟的!这位靠一次次政治运动所赋予的机遇而升迁,与“阶级斗争”早巳结下不解之缘的孙森,向来对运动有着浓厚的兴趣爱好和、枣卓,越刀的组织与指挥才能,1君不见,在他任厂党委副书记之后,白玉江厂所开展时“拔自旗”、“社教”、罐四清”等运动,哪一回不是“战绩”赫赫,出够风头?而至于这内面真相如何,其中有多少冤假错案,那是以后“甄别”和“纠偏”的事情,孙副书记当然不会去担心。
  到了“文化大革命”,孙森的这种投机政治、玩弄运动的技巧,就表现得更为娴熟练达以至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瓷器制作中有呷道叫做“施釉”的工艺,其功能在于使原本粗糙的瓷坯变得光洁,秀美。釉料种类繁多,色彩变化无穷。什么瓷器施用什么釉料,依产品用途和服务对象而定吵‘文革。十年的孙森,恰似一个技艺高超的施釉工,随着政治气候的变化和“政治用户”的需要,不断给自己涂抹上各种诱人的色彩,而将“本色”深藏于人们的目光所不及之处。
  “文革”运动初期,当大字报铺天盖地,‘造反”的喧嚣此起彼伏之时,孙森很自然地联想起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斗争。出于讨好上司和保护自己既得利益的本能,他正要奋起反击,却从首都传来了连伟大领袖都作了充分肯定的“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大字报”。他先是惊愕,‘继而迷惘,但还未来得及进一步思考,自己就被押进了“牛鬼蛇神”的行列。检查、交待、挂牌、批判。从来就是“革命动力”的他,居然也成了“革命对象”,这不能不使他感到委曲,愤懑!终于,他灰心了;绝望了。然而,正当他万念俱灰之时,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造反派”居然要派他做‘革命领导干部”,并许诺他在即将诞生的翻红色政权厂革命委员会中出任第一副主任的职务。而这一切,全部的,也是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他揭露辛勤,端出辛勤的“黑底”!
  真是乾坤反转,黑白瞬变。不过,混乱的世界,已经使这时候的孙森变得老练、冷静多了。
  在经过一番精确算计和反复权衡之后,对于.“造反派”的“许诺”,他婉言推辞了周围不少“革命领导干部”的下场岂不前车可鉴?,而“条件”,他却满口应承了下来他明白,不应承,自己也不好过关。况且,也正好来个“借刀杀人”,以报当年的“一箭之仇”!因而,他根据“造反派”们的需要,象进行一件人物雕塑创作一般,艺术地“再现”了辛勤的“丑恶嘴脸”。提供了辛勤从解放前是怎样参加“国民党特务组织”——“兄弟会”,并任头目,到解放后的“反右倾”运动时,如何施要淫威,强索罪证,成为一大批“右倾机会主义者”的黑保护伞等等历史的、现实的一大批重大“案件”的一系列重要情节和细节。当然,这一切-按照他的要求,均在黑幕内悄悄完成……。
  就这样,孙森以牺牲他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要“报恩”的:师兄为代价,换取了苟安。他原先以为,眼下这颠倒混乱的局面很快就会结束,却不料运动依然是方兴未艾,大有一发而不可收之势。这期间,他利用赋闲在家的机会,反复认真地研读了来自北京“红色司令部”的一系列文件,讲话材料,以及那些出自“造反派”之手的各种各样的传单、小报之—类,终于领悟了“改朝换代”这一真谛。自然,那颗暂且按下的“政治心脏”又惴惴萌动起来……在尔后的“反潮流”、“反击右倾翻案风”等阶段,从表面看上去,他始终是一位超脱世尘的旁观者,暗地里却在不断地向下起基层的“帮四人”,上至中央的“四人帮”写信,提供炮弹,以示效忠!且方法之巧妙,实在令人叹服:这些信都是由人代抄的,且一律不署单位和姓名。他这样做,主要出于两种考虑:一旦自己跟错了“线”,无凭无据,死无对证。方可免“杀身”之祸,假若历史的发展证明自己是对的话,凭着手中的底,稿,在向主子邀功请赏之时,又何愁不能“验明证身”?当然,他希望出现的是后者。
  可历史又偏偏选择了前者。林彪,拓四人帮”一伙以其彻底失败,结束了他们在政治舞台上拙劣表演的最后一幕。孙森在当时也确曾吓出过几身冷汗,但很快又心安理得起来。他官复原职了,而且几乎成了反“四人帮”、的英雄!他当,年不被“革命,领导干部”的桂冠所诱惑,坚不与“造反派”们为伍的“光荣历史刀,顿时成了他藉以四处炫耀的雄厚政治资本。至于诬陷辛勤一事,他丝毫也用不着担心,因为那位曾与他单线联系的“坏头头”,早巳在数年前的一次武斗中命归西天。
  应该说,孙森在十年内乱中的得与失,同周围的人相比较,他是“收获最大最大,损失最小最小”!这里要顺便提到的是,据说是来自某“反动雕塑家”的藏品室的,但至今仍安然“落户”在孙森家“名瓷陈列橱”内的,那件堪称“国宝”的大型瓷雕“龙船”,就是“文化大革命”给予他的报酬之一。这件“国宝”,到底应当如何估算它的价值?六十年代初,国际上一位著名的专门从事陶瓷雕塑研究的专家,曾在一家很有影响的外国报纸上,这样描绘过它:船身长一尺多,上有三层楼阁。每层都活动着许多面目、表情各不相同的人物。还有桌椅板凳、花瓶陈设等!门窗全是活动的,可以启开关闭,“龙”的眼珠,“龙”口中的舌头,穢遇震动就摇晃个不停,如活的一般,船(龙)身上的鳞,是用一块块小瓷片粘贴而成,两根向前伸展、同时略向上卷曲的“龙”须,似乎在微风中轻快地飘动。还有分别在船首、船尾的,据说是用绣花针把细如毫发的瓷丝,一根根点缀而成的“花篮斗蟀”、“宫女披纱”等几组细微雕塑,不仅以细致精巧、玲珑剔透,使人称奇,而且更以人和物的情景交融,逼真传神而令人叫绝!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它的面前,世界上所有的陶瓷雕塑工艺品,都将失去光彩和价值……
  看来,人们关于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刀的预言未必就是真理,至少在孙森身上已经出现了这种佐证!因此,他变得更加胆大妄为,辟无忌惮了!只是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他来得更为隐蔽,更为阴险罢了!
   …………
  夜,已经很深了。银灰色的云彩凝结成一团团不透明的固体,一弯寂寞的残月在西边天幕上时隐时现,悄悄运行。秋风习习,不时从远处山坡的树丛里,传来几声猫头鹰哀婉的啼鸣。
  由于思维神经长时间紧张的超负荷运行,孙森只觉得整个脑袋象炸裂似的疼痛。他艰难地从“席梦思”上撑起身子重又坐了起来。接着,又象位在茫茫沙漠中迷途的跋涉者,一圈又一圈地在房间内踱起步子来,继续着那已经折磨了他大半宿的痛苦思考……
   终于,孙森的步子在挂衣橱的穿衣镜前停了下来。
  虽然是五十四岁的人了,可他依然是乌发满头,体格健壮。红润的脸膛上,既没有优患刻下的纹沟,也没有通常在这种年龄出现的肌肉松弛。他挺了挺胸脯,伸了伸胳膊,竟觉得还象年轻人一样结实有力。他笑了。“俗话说:‘年与-时驰,意与同去。看来,这两条都与我孙森无缘!”孙森在心里想,由此联想到中央关于干部“年轻化”的精神,他心里不禁豁然开朗:这不正是自己较之那个“花甲老头”,的一大优势吗?!
  何等惊人而又可悲的历史对比啊!辛勤当年曾以孙森“还是个孩子”为由,几乎去代他一死!而在数十年后的今天,孙森帮以辛勤是个”花带老头“而自慰,要压倒师兄往上爬!
  孙森述进一步想到,自己在“上头”有意思的“靠山”,下面也不乏忠实之徒……这些,都足以构成对辛勤的巨犬威胁!至于“党心”,“民心’,凭靠自己多年练就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治手腕,何愁局势不能逆转!他愈来愈相信自己多年来固守的信条:命运掌握在每个人手中,只要执着的追求,幸福之神终将降临!
  想到这里,孙森紧蹙的眉头放松了,绷起的肌,肉舒展了,混浊的目光变得清亮了,脸上涌起一堆欢快的笑纹。他转身采到小圆桌旁,端起酒杯,”仰脖就要畅饮……忽然,从楼下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他一愣神,知道不是家人。“是小侯!”他在心里推测。便连忙下楼开了门……
   “呵——,是师兄呀!”来者却是孙森怎么也没想到的辛勤。他脸上不禁掠过一阵慌乱、尴尬的神情,故作殷勤地迭声招呼道:“请进,师兄快请进!”
  师兄弟俩这二十来年的感情,虽然已远不及五十年代中期以前那样亲密、融洽,但总还算是过得去。近几年来,“冷战”的局面似乎还有些复苏。宽厚、善良的辛勤以为,师弟虽然政治上有些不正派、不地道,但毕竟是个苦出身,总还能为党、为人民做些事情。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十年,表现还是可以的。至少远远超过了他原先的预料。因此,只要有机会,还是主动接近他,帮助他。平日里也少不了忙里偷闲,过来坐坐。
  辛勤没料到都这么晚了,孙森还没有睡。见满屋零乱不堪的样子,幽默地: “嗬,又和我那弟媳妇怄气了?”
  “哦……嗳嗳。”孙森象是姑娘偷汉子被当场逮住,呐:呐地应声道。接着,惶然、笨拙地张罗起来。说:“师兄您先坐会儿,我下楼去给您沏壶滚茶!”他知道,喝浓酽的滚茶是师兄的一大嗜好,尤其是在他“夜以继日”工作的时候。
  孙森下楼烧水沏茶去了。辛勤拿出一份随身带来的《瓷,工报》,戴上老花镜,正要阅读。忽然,孙森十六岁的小女儿雯雯,闻声从隔壁她的卧室旋风似地推门跑了进来。轻盈的步子夹带着银铃般的嗓音: “辛伯伯!辛伯伯!”
  “雯雯!”辛勤也高兴地打着招呼。接着佯装嗔怪地:“知道辛伯伯来了,也不下去开个门?”
   ‘人家不知是您嘛——”姑娘长得粉面红颜,柳腰酥胸,出落得象朵鲜花。她亲热地偎依在辛勤的膝下,撅起小嘴,撒娇地嘟哝道。 “辛伯伯您不知道,这些日子,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深更半夜来找我爸!”雯雯接着说。
  辛勤听了,哈哈地笑着,并没在意。他知道,这几年谁都不清闲。厂子里光落实政策那一摊子,就够他孙森忙乎的了。
  “辛伯伯,怎么好久都没见着您哪?”雯雯继而问道。“伯伯瞎忙哩!!”辛勤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她从小聪颖,乖巧,十分讨人喜爱。他一面用手爱怜地轻轻抚摸着姑娘披肩的秀发,一面亲热地回答着她的问话。
  “就您忙产就您忙:”雯雯在这位辛伯伯面前总是那样的无拘无束。这不,又要起娇来了。
  “谁让你辛伯伯要当这个‘官官’呢?!”辛勤象逗要幼儿园的孩子似的,说完,用小指在雯雯俊俏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我爸不也做‘官官’吗?他多自在!”雯雯似乎不赞同伯伯的“观点”,话语中充满着孩子气。
  “可不兴这样在背后说爸爸的坏话哟!你爸和伯伯的工作性质不一样嘛。”辛勤笑了笑,说。他似乎想起什么,接着问:“你妈呢?她近来身体好吗?”
  “还好哩,”雯雯听到伯伯问起妈妈,眼圈都红了:“我妈都给爸气病上姥姥家去住了。我妈说我爸他人不做、做鬼,成天不干正经事!……”
   “呃——,你哥最近有信来吗?”辛勤打断雯雯的话,忙调换话题。
  “有的!”说到哥哥,雯雯顿时又来了精神。接着,眉飞色舞地说开了:“我哥在部队又立上‘三等功’啦!是一次他在街上‘执勤’勇斗歹徒得的。最近,他正在抓紧复习功课,准备明年考军校哩I哥还说,他打算上军校学化学专业,这样离陶瓷近一些,将来复员了,还干陶瓷!”
  “好,好样的!”辛勤高兴地连声赞道。“那你呢?”接着又问起雯雯自己。
  “我呀,还不是老样子,‘老油条’!”雯雯谦卑地回答说。她是市级“三好学生”,现正在念高三“文科”。她的志愿是将来做个文学家,为宣传瓷城、,歌颂瓷工“摇旗呐喊”! “哦,辛伯伯,我有一件事正要求教于您哩!”,雯雯忽然又想起什么。
  “求教伯伯?”辛勤不禁哈哈笑亍起来:“伯伯认识的那几个字,用大号填瓷笔写来,加在一块还不够个‘五件花瓶’装的。能教给你什么呀?”
   “嗯——,不是的,不是的!”雯雯一听,着急了,摇着伯伯的手臂,又娇上了。转,而认真地:“我们文科班有一篇毕业论文,题目是‘我爱瓷城’。我呢,既不懂瓷城的历史,又缺乏这方面的亲身体验。问我爸,我爸说他没有那个闲功夫与我‘扯蛋’。您看,我可怎么下笔唦!”雯雯做出一副很可怜的样子,继而恳求道;“辛伯伯,您是‘老瓷城’、‘老瓷工’了,您就……”
   “呵——,原来是这么个‘请教’法呀!”辛勤见雯雯那副模样,不禁笑道。沉吟片刻后一问:“你知道瓷城的瓷器包装工为什么称‘茭草工’,‘茭草工’作业时又为什么一律要系上白色的围裙吗?”
   雯雯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这样吧——,”辛勤接着说:“伯伯先给你讲个发生在瓷城历史上的真实故事。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好—!”雯雯顿时高兴得象孩子似的蹦了起来。接着搬了把椅子,坐在辛勤对面。专注地聆听着伯伯讲述的故事:
  那还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事情。“嘉庆”以前,瓷器行业中的包装工,由于其特殊地位——没有包装,瓷器出不了仓,窑户老板也就没有收入。因此有个规矩:包装工的伙食由窑户老板统一供给。吃的饭,规定是白米饭,吃的菜,每逢初一、十五,“一条凳”(相当于现时的生产小组。“一条凳”为五人口。)有一斤肉。到了嘉庆时,情形变了:白米饭改成了“垄下糙”,而且还往米里掺砂子,初一、十五的肉也无缘无故给取消了口工人的工钱也随之锐减三分之一。开始时,大家还以为这是老板说的因生意不好所致。不料一打听,全城的瓷器包装行业都是如此。明明是窑户老板们串通一气,狼狈为奸的结果!
  成千上万被激怒了的包装工人,通过秘密串连,立即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打派头”(罢工)斗争。领头的是一位叫高操恭的普通包装工人。刚开始时,老板们对这场“打派头’斗争并不在乎,认为工人们一天不干活,就一天没得饭吃。顶多不出二、三天,准得乖乖复工。却不料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局势不但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有几家老板连瓷器带房子都让愤怒的工人给砸了、烧了!同时,包装工人的斗争得到了其它行业瓷工们的支持和响应"也纷纷打起“派头”来。霎时,坯车停转,瓷窑熄火。整个瓷城变成了一座死城。这下可把瓷衍老板们急坏了。可他们又不甘心答应工人们的复工条件,便偷偷用钱买通“县府”。县太爷见钱眼开,立即差役把“打派头”的首领高操恭抓进衙内。先是引诱、胁迫,要高操恭下令复工。高操恭坚决不从。县太爷露出了豺狼面目,威吓高操恭说:
   “你要认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要死要活由你选择!”
  高操恭听了,冷冷一笑,泰然回答道:“我当然想活。但为了工友们的利益,绝不怕死!”
  恼羞成怒的县太爷立即令衙役们把高操恭按倒在地,重重打了五十大板。直把高操恭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接着苒问:“你现在还伯不怕!”
  高操恭强忍疼痛,挣扎着从地上站立起来。怒目圆瞪,一声大吼:“进得这里,我就没有想到过怕1”
  县太爷直气得口吐白沫,七窍生烟。又忙令衙役们抬来一盆通红的炭火。只见那当中正煨着一顶烧得火红的铁帽和一双冒烟的铁靴。火盆往高操恭眼前一晃,一股炙人的焦热立即把他烘烤得一个踉跄,差点倒了下去。
  县太爷指着火盆,气急败坏地对高操恭说:“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如果想要达到你们复工的要求,那你就得先戴一戴这顶火帽,穿一穿这双火靴。倘若不敢,就给我乖乖回去,叫大家停止‘打派头’,老老实实复工!”
  高操恭睁大眼睛看了一下火盆,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此话可当真?”
  “当真!”县太爷面对大庭广众,不好反悔。也料想高操恭不敢贸然行事。
   “算数?”高操恭凛然正气,重问了一遍。
  “当然算数。”县太爷预感事情不妙,有气无力地说着,软瘫在椅子上。
   “那好,我选定了头一条路!”高操恭说完,昂首挺胸地向火盆走去……
  红鲜鲜的火铁靴从火盆内钳了出来,放在高操恭脚边。两个衙役架着高操恭,对准了两只脚,把他往铁靴内狠狠一蹬。只听得几声“吱吱喳喳”的响声,高操恭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惨叫,立刻昏了过去……
  这时天已亮了,城里的瓷工百姓闻讯,潮水般地向县衙门涌来。顿时入声鼎沸,噪成一片,但为时晚矣。疯狂了的县太爷也顾不了这些,在几个执刑衙役的嚎叫声中,通红的铁帽,叫两把铁钳一夹,巳落到了高操恭的头上,即刻冒出一股青烟和焦臭。高操恭摇摇晃晃地往地上倒去……突然,他一个鲤鱼打挺,又站了起来。只见他喷火的双眸横扫一眼堂上,接着转过身,笃笃地朝大门口走去……吓得县太爷和衙役们全往柱子后面躲、桌子底下钻……
  高操恭走出衙门,跨上大街,面对涌过来的人流,低头深深一躬,摇晃着,仰面倒在地上。大家围上去就要抢救,高操恭哪有一丝儿气,人早巳凉了。
  发了疯似的瓷工、百姓们,高喊着为高操恭报仇的口号,冲向衙门,杀向瓷行老板……整个瓷城象座正在爆发的火山!
  终于,高操恭用自己的生命,换得了复工的全部条件。全城的瓷工百姓无不敬佩他的高风亮节和奋不顾身的精神。当高操恭的棺木由瓷城水运乡下老家安葬时,倾城出动的送殡队伍,把白玉江两岸拥塞得水泄不通……
  包装工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同行工友高操恭。为了世世代代纪念他,从这时起,瓷城的包装工便谐“高操恭”之音改称为“茭草工”(那时的瓷器包装使用的是稻草),茭草工在干活时,每人都系上一条雪白的围裙,作为给高操恭服丧吊孝。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一百三十多年后的今天。
  “雯雯,又缠着你辛伯伯瞎闹些什么呀土你就不能干点正经的?!”辛勤的故事还没讲完,孙森这时提着壶开水上楼进了门。雯雯一看父亲来了,顿时雅兴全消夕,礼貌地与辛伯伯打了个招呼,接着气嘟嘟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讲革命传统嘛。这可是正经事呵!”辛勤接过孙森沏的茶,笑着为雯雯辩护。
  孙森听了,尴尬地笑着,谄媚道:‘我是说,师兄您成天忙得脚跟打后脑勺的。身体又……哦,您那心脏病最近怎么样了?”
   辛勤感激地笑了笑,未置可否。
  “这大老夜的,师兄驾到,有何吩咐呀?”从辛勤进门的那一刹那起,心里就一直,“打鼓”的孙森,不知对方的突如其来到底为的哪一桩。他从食品柜里拿出一包精装过滤嘴“大中华”,恭恭敬敬地递给辛勤一支,接着为他揿亮了打火机。故作轻松地问道。
  拓事关重大啊!”辛勤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地说。他示意孙森坐下,接着把白天在厂里与几位外商洽谈的情况,详细地叙述了一遍。然后说:“根据双方协议结果,这一万套新花高档西餐具的罩式签约,将放在今年秋季的‘广州交易会’上进行。现在离‘广交会’开幕还仅仅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辛勤缓缓站起身,陷入了思索。他在房间内踱了几步,接着说:“这事关系重大。首先党委要开会,需要统一思想认识。尔后还有包括职工思想工作、生产准备等在内的许多工作要做。尤为使我担心,的是还有许许多多的‘关关节节’需要去疏通……”
  “市委领导的意见怎么样?”一直没有吱声的孙森,此时似乎悟出了什么,寒然插话发问。
  “我刚才就从市委周陶同志那里来。”辛勤接着说摹“周陶同志在听过我的汇报之后,表示十分赞同我们的做法。他还特地给我讲了三百多年前被清皇室派来瓷城的‘督陶官’唐英卧薪尝胆,振兴瓷业的动人故事。并勉励我们要和包括他在内的瓷城各级领导一道,,坚持党的三中全会路线,当好新时代的‘督陶官’!”
  “呵一”孙森听了,发出一声让人猜度不透的长叹。“市里其他领导的意见呢?”他接着问。
  “还没来得及去请示汇报。”辛勤并没有去猜测对方的意思,如实说。“不过我想,”他接着说:“象这样关系到瓷城前途和命运的大好事,其他领导同志也是会理解,支持的!”他接了一支烟,继续说:“眼下,我们两人作为白玉江厂党政工作的主要负责人,肩上的担子自然比谁都重。我希望,首先是我俩之间要认识一致,密切配合。把生产、政治两条战线的工作有机结合起来。这也就是我今天晚上到这里来的主要意思。”
  “嗯……呵……”孙森听了,吱晤起来。从他那蹙紧的眉头,骨溜溜转动的眼珠,可以看得出,他已陷入紧张的思索。
  辛勤依然没有觉察,自顾说下去:“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从生产和工作出发,我打算向市委建议,由你主持白玉江厂党委的全面工作!”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呀!”象危重病人被注射了一针玛非,孙森立即从刚才的沉闷中解脱出来。好象时下那些变着戏法向人讨“礼”,而当别人终于把“礼”送上门来,却又要硬做出一副不愿受“礼”样子的伪君子,连连摆手道。“师兄您德高望重,众望所归。这个位置只有您才最合适嘛!……”,孙森激动之余,终于说出了他平素恨得,怕得连想都不愿意去想的话。
   “这又不是‘梁山’排座次! ”辛勤有些反感地望了孙森一眼,没有让他往下说。神色庄重地:“党的工作嘛,要看怎么有利就怎么做。这次订货生产的任务这么重,我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颗钉?我看,你就不要推辞了!”
  “不成,不成。”孙森虽然嘴里依然这么说,但态度显然不象刚才那么“坚决”了。“再说,您可是市委宣布的厂党委代理书记呀?”他似乎在提醒对方什么。
   “市委的决定也可以根据变化着的情况而变化嘛!”辛勤诚恳地说。
  “哎呀,我说师兄呀,您就别为这事耽误工作了。退一万步说,即使要这样做,那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批复得下来唦。现在的工作效率您又不是不知道!”孙森已经退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步了。他在进一步提醒、暗示对方。
   “我这就找市委组织部长谈去! ”辛勤这下算是“开窍”了。是啊,时间紧迫,等不起哟!他抬头望了一下窗外,这时,天巳朦朦亮了。便立即起身告辞。
   “师兄!……”孙森站起身,泪光闪,闪,情感满腔,颤声地。
  孙森谄媚地搀扶住师兄,用比被扶者还要急促的步子,“欢送”辛勤下了楼;出了小院,上了小径,一直目送辛勤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市委组织部长的家门,方才满怀喜悦,放心地返身回到家里。刚要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坐,以缓解一下“怦怦”直跳的心。忽然想起什么,接着快步上楼进了房间,拿起床头柜上的话筒,用由于过分激动而显得微微颤抖的手指,拨动了电话机上的字盘……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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