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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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瓷魂》 图书
唯一号: 140420020230000627
颗粒名称: 第一章 海外来客
分类号: I054
页数: 39
页码: 5—43
摘要: 宽阔的玉江大道,宛若一条舒展的彩色绸带,随着山城的地势,蜿蜒起伏,贯穿西东。大道两旁,高大茂密的梧桐、白杨遮天蔽日,形成两道翠屏般的篱垣,把城市的喧哗和繁荣淹没在一片绿色之中。这是农历己未年初秋的一个早晨。早起的朝阳睁开朦胧的睡眼,调皮地从东山探出半个脑袋。刺眼的阳光犹如彩瓷姑娘笔下的斑斓线条,穿过乳白色的雾纱,碎金似地撒向瓷城。耸立在巍峨的瓷城宾馆顶部的那幅题为“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指引下胜利前进”的巨型瓷板画,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壮丽夺目!
关键词: 小说故事 传记

内容

宽阔的玉江大道,宛若一条舒展的彩色绸带,随着山城的地势,蜿蜒起伏,贯穿西东。大道两旁,高大茂密的梧桐、白杨遮天蔽日,形成两道翠屏般的篱垣,把城市的喧哗和繁荣淹没在一片绿色之中。
  在玉江大道中段,位于闹市区不远的地方,座落着一家看上去很不起眼,却又名震瓷城、饮誉中外的出口瓷厂白玉江瓷厂。说它不起眼,那是因为在她身上,你几乎很难找到多少大工厂的气派,更无法把她与“名震”,“出口”的字眼联系在一起。她给你的第一印象将是:“小气”加“土气,;的工厂门楼,狭窄而又弯曲的厂区通道1低矮、陈旧的厂房夹杂民房,犬牙交错,抱成一团,那栋虽经刚刚粉刷,然而明显象当地人挪揄不协调装饰说的“渣眙碗镶金边”的砖瓦木结构简易二层楼房,算是厂子的“总统府”。大概唯一能够称得上“现代化”的,只有那根从烧炼车间伸出的,高达六十米的隧道窑烟囱。……自然,她之所以“著名“,绝不会是因为这些。你可以从你的第二、第三印象中去继续寻找答案……这是农历己未年初秋的一个早晨。早起的朝阳睁开朦胧的睡眼,调皮地从东山探出半个脑袋。刺眼的阳光犹如彩瓷姑娘笔下的斑斓线条,穿过乳白色的雾纱,碎金似地撒向瓷城。耸立在巍峨的瓷城宾馆顶部的那幅题为“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指引下胜利前进”的巨型瓷板画,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分外的壮丽夺目!
  白玉江瓷厂老厂长辛勤,按照惯例,从各个车间转悠一番,回到厂部的二层简易办公大楼时,抬手看了看表: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他上了楼,在靠西的走廊尽头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锁,又习惯地从门后拿了抹布,操起扫帚出了门。开始了他的“例外公事”……
  辛勤上个月刚满五十九。看上去却象六十好几的入。中等偏矮的身材,花白浓密的短发,毛茸茸的髯须,宽阔的前额上,岁月的风霜给他留下一条条细蚯蚓般的皱纹,炯炯有神的双眼,时而透出逼入的光亮……。显然,他不属于电影,电视上常见的那种“魁梧健壮”、“挺胸腆肚”的厂长类型。连他自己也毫不忌讳这一点。有一回夕一家电视台来厂采访,当摄像师把镜头对准他这位一厂之长时,他慌忙把镜头扭向一旁的职工群众,诙谐地说:“莫拍我、莫拍我,这样会有损共产党厂长形象的……”。当然,这是一句并不全是玩笑的“玩笑”。
  人们意外地发现,老厂长今天好象要办什么喜事似的一反常态:身上几十年“一贯制”的劳动布工作服被突然“撤换”,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藏青色哔叽中山装。且不说在这种节气这身服装是否合适。从衣服上二道道深深的摺痕和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樟脑味儿,可以推测,这衣服蛮有些年代了。主人可能把它压在箱底多年,或许成衣后根本就没穿过。那宽阔的上衣下摆,肥大的裤简,如今套在这位年近花甲、形体干瘦的老厂长身上,上瞧“波连波”,下看“浪打浪”。不禁让人想起那瓷雕中的“天女散花”。着实有点滑稽!
  辛勤以熟练、麻利的动作,抹门窗、扫过道、提开水、涮痰盂……神情专注,有条不紊,默默地做着这一切。本来,这都属于“公共卫生”的范围,然而,在刚刚经历过十年动乱,人们被污染的灵魂还未及清扫干净的年代,公共卫生从来就不是“公共”的事情!也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前些年“牛棚”生活形成的“条件反射”,抑或是想借此感动“上帝刀。反正他是把它包了。
  当辛勤在清扫楼梯拐角处一堆由甘庶渣、香烟盒、巧克力糖袋,小孩便纸等组成的垃圾时,手中的扫帚忽然碰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他用手扒开垃圾,拾起来一看,原来是只仅仅毛了点沿的青花高白釉茶杯。显然,这是坐在这栋楼内的哪位“公子哥儿”、“太太小姐”们随手扔在这里的。这种事情发生已经不止一次了。他愤慨1这类“公办”的“办公”干部,心目中哪里还有一点“公”的利益,就连起码的对劳动者的感情也没有!一件瓷器的制作,除去矿石、瓷土、釉料开采加工工人的艰辛不说,仅从瓷厂的原料精制到最后成瓷就要经过六、七个车间、几十道工序、上百个工种工人的紧密配合,精心操作。哪个车间、哪道工序、哪个工种、哪位操作者,稍有疏忽,都将导致整个产品前功尽弃,毁之一旦!想到这些,辛勤他能不心疼吗?他掏出手帕,将瓷杯上的污垢轻轻擦拭干净,正欲返身上楼,却又被一个低微、怯弱的声音叫住了;“老厂长,我……”说话的是位中年男子。黝黑的脸孔,粗大的骨骼。从外表上看去,象一个道道地地的体力劳动者。但是那透亮的双眸,斯文的举止,由于过早谢顶而显得发亮的脑门,又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知识分子形象!
  他叫黄河,本厂知名的苦力、搬运。六十年代初,他毕业于外地的一所重点外语学院,分配在瓷城的外事部门做翻译。不久,据说由于在宾馆行窃,并行凶打伤外宾,因而被判刑劳改,刑满后留场就业。两年前因照顾年迈的母亲,要求转回瓷城;有关部门念其是个烈士子弟和家庭的实际困难,几经周折,安排他到白玉江瓷厂当了一名临时工。今天,他是领受老厂长交给的一个特殊任务,应召而来的。
   “呵——,是老黄。来来来!”辛勤热情地迎了过去,拉住对方的手,一同上楼进了办公室。
  辛勤找了张旧报纸,把从垃圾堆里拾来的那只瓷杯包好,小心翼翼地放进办公桌的抽屉里。转身倒了杯茶,客气地送到黄河手中:“请,请用茶!”
  黄河有些受宠若惊似地站了起来,眼里噙着泪花,嘴唇抽搐了几下,想说什么,可终于没有说出来。
  “坐,请坐下吧!”辛勤用手在黄河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让他坐下。顺手拖过把椅子,与黄河面对而坐。“还有什么顾虑吗?”辛勤亲切地询问。见黄河低头不语,继而劝慰道:“我说老黄呀,你是上过大学堂的人,该是了解我们党的政策的。重在现实表现嘛!再说……”辛勤发现黄河脸上出现一种异样神情,忙打住了。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接着开了句玩笑:“呆会儿,我希望在你脸上看到的是瓷雕中‘五子罗汉’的笑容,而不是‘孟姜女’的苦颜!”黄河苦笑着,沉思片刻,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哦,”辛勤忽然想起什么,看了下表,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时间还早,你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吧!”说完,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找来一把折扇,递给黄河。虽然是大清早,“秋老虎”还是挺凶的。
  辛勤来到位于二楼东头的厂技术科办公室门口时,只听得从内面传来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他若有所思地迟疑了片刻,接着用手在门上轻轻地叩了叩,不见回音。再一次轻叩,半晌,随着一串“噗嗒、噗嗒”的脚步声,门终于开了。开门的正是他此刻要找的工程师宗平。
   “谁呀?”宗平伸着懒腰,头也没抬,连着打了两个呵欠。
  辛勤一见宗平那模样;忍不住笑了:焦黄蓬乱的发须;灰暗多皱的脸盘上,歪斜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一身比剃刀片还要“光亮”的衣着,再配上一双连脚趾都无法“隐蔽”的破球鞋……活象瓷雕——济公和尚!
  从宗平那疲惫的面容,发黑的眼圈,和网满血丝的眼球上,辛勤估摸他又是一夜没睡。心中不禁一阵酸楚。可嘣出口的却是:“对你这号人哪,我看唯一的办法还是‘专政'!”
  “专政?”直到这时,宗平才睁开那两片沉重的眼皮,开始打量对方是谁。:可能是辛勤的话触动了他大脑中枢的某根特别敏感的神经。他本能的、条件反射似的慌忙后退了几步,镜片后面的跟珠惊恐地转动着,惶惑的目光在对方的脸上扫来扫去;
   “是的,专政!,给你找个婆娘来‘专’你的‘政’!”望着面前的这只惊弓之鸟,辛勤脸上的皮肉别扭地牵动了凡下,不知是要笑还是要哭。
  “不,不不……”四十好几的宗平终于明白过来。竟羞涩得象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笨拙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双颊臊红得象瓷窑里的火。
   辛勤的眼眶一阵发热夕忙背过身,双目失神地凝视着楼外……
   “又是一个通宵?”半晌,辛勤转过身,语气中充满着责备和爱怜。
  “呃……不、不……!”宗平象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两眼顾盼着,慌忙解释道:“我这就睡,就去睡……”
  “就睡?”辛勤眼珠子一瞪:“你呀,和我一样,属‘糊涂’的!你也不看看,”他指了指宗平腕上的表:“都什么时候了?”
   “呵……嘿嘿——”宗平看了一下表,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笑哩!”辛勤故意绷着脸。“都准备妥了吗?”他接着问。
  “刚完!”宗平知道老厂长问的是什么,顿时来了精神。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资料,麻利地翻动着,就要汇报……
  “那好!”辛勤摆了摆手,没让宗平说下去。“现在离上班还有半个小时。你先花上五分钟换衣、梳洗听着,一定得换衣、梳洗!”辛勤强调道。他接着说:“然后伏在办公桌上盹上一刻钟。二十分钟后……”说到这里,他见分管后勤的副厂长刘德块正好上楼,忙把他招呼过来。刘副厂长年约五十,身材矮小,瘦窄的双肩扛着个油光鲜亮的大圆脑壳。使人看上一眼之后,会马上联想起“精明’、“千练”或者“油滑”,“世故”一类的词汇来。
  “老刘,劳驾您跑趟食堂,给买碗稀粥,三个馒头。”辛勤一面从衣袋里掏着饭菜票,一面交待着:“二十分钟以后,请您送到老宗办公室来!”
  “遵一命!”刘德块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在他身上,你几乎看不到一点厂级领导干部的气派,更与“威风”,“架子”之类无缘。
   “呃——,馒头要‘高白釉’的!”刘德块走出没多远,辛勤又大声补了一句。
  “好咧1"刘德块大声地应着。他明白,老厂长说的“高白釉”指的是精粉面。在这座城市,人们要形容、比喻什么,总爱扯上瓷器生产上的一些专用名词。比如:把差劲说成“打渣皮",“码子低”喻指‘没水平,瞎说比作“自转”,“釉浆桶”形容胖女人等。:这大概也算是瓷城的一种“土特产”吧。
  “你还呆在这里干啥?!”辛勤回头瞅了瞅还愣在那里的宗平,不容分说,连推带搡把他“塞”进了办公室,接着“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从宗平那里回来,辛勤又来到位于一楼的厂生产调度室,打算了解一下当天生产的安排情况。正要进门,不期与分管生产的副厂长鲁大雷撞了个满怀。这位被白玉江厂的职工们形容为:长着“一号品锅”般大脑袋,“凉墩”般粗壮腰背.说话象瓷缸瓮响,办事象窑车冒烟的山东大汉,今天又不知为啥火上了。此时嘴里正“娘的,娘的”吼个不停。“怎么了?”辛勤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拉住鲁大雷的胳-膊,忙问。
  “俺豁出这个芝麻官不要了,非跟那小子算账去!”鲁,大雷喘着粗气。见是老厂长,还算是压了压火焰般的怒气。
  “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倒说呀!”辛勤把鲁大雷搡回调度室,将他按坐在椅子上。
   “嗨!……”鲁大雷一跺脚,躬下身,抱住脑袋,反側不吱声了。
  还是一旁的调度员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成型车间党支部书记兼车间主任侯云春刚才向调度室挂来电话,强.词拒绝鲁大雷代表厂部所作的关于突击出口瓷计划中掉队品种的生产安排。任凭调度员怎样解释、说明,强调利害关系。对方依然是不肯接受。还振振有词地说,他虽然是支部书记兼主任,但首先是支部书记。他听党委的,说具体一点,听党委书记的!并戏谑厂部领导不过是几只“惊”了的瓷碗,派不上几天用场了!调度员百般无奈,跑步请来了鲁副厂长,可对方一听是鲁大雷的声音,干脆“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岂有此理!”辛勤听了,气得直哆嗦。“你去传我的话,”他对调度员吩咐道:矗令他侯云春五分钟之内,跑步赶到我的办公室!”……
  上午八时许,一辆带“空调”的乳白色旅游车“嘎”的一声停靠在白玉江瓷厂的办公楼前。这时,从车上走下三位皮肤白皙、眼珠蓝绿,发须金黄的外国人。陪访的是市委工业部副部长。这是首次来访瓷城的西方U国拓里卡莎”瓷器经销公司的商人。为首的老者是该公司的经理代办W先生,随后的中年人为公司顾问M先生,走在最后面的年轻人则是他们此行之秘书v先生。
  辛勤偕同工程师宗平,临时翻译黄河,迈着轻松,自信的步子,热情而不失态,礼貌而不做作地迎了上去……
  这个早在五十年代就被国家列为对外开放的瓷城,对于外国人的来访,早巳是家常便饭了。然而,在白玉江厂却还是第,次。这倒不是白玉江厂怕麻烦或担心捅漏子而不愿意接待一—那不是白玉江厂本身所能选择和决定得了的,也并非厂子顾虑罐秘方”外泄,技术被窃-一那也不是不可防范的,当然更不是外商不肯光顾—对于这个生产出蜚声中外妁传统瓷的厂子,无论从哪种角度考虑,哪个外商不愿亲临实地,一睹为快呢?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却又实在挺可笑:就因为白玉江厂的厂房太旧、样子太土,条件太差……。“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用外事部门同志的话来说,是“太落后”,“太寒酸”:因而“有损国格”,“有损声誉”。结论自然是“不宜开放”!为此事,辛勤没少找外事部门磨缠。他倒不是因为见了毗邻厂外宾不断而眼馋,去凑热闹。也并非想借此抬高抬高白玉江厂的地位,抖一抖他当厂长的威风。他辛勤要是那样,就不是辛勤他了!他自有他自己豹一番“心计”。自从今年上半年,他作为“观摩代表”而不是谈判一方的身份,看了春季“广州交易会”回来之后,他的这种愿望就变得更加强烈,更加迫切了!所以,当他得知这次又有几位西方国家,尤其是U国的瓷商采访瓷城的消息之后,便一天几次往市委跑,软磨硬缠,几乎使尽浑身解数。最后竟然搬出了“三中全会”关于“对外开放,对内搞活经济”这一锐利“武器”,无奈依然是“事倍功微”。幸亏,“天不灭曹”,新任命主持市委工作的周陶副书记刚从中央党校学习期满,回市上任了。周副书记了解这一情况后,心中暗喜。因为他预料辛勤此举之意图可能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他没有急于明确表态,他要继续掏一掏辛勤的“底”1于是,在周陶副书记的安排下,一次由市委周陶、白玉江厂辛勤以及外事部门的负责干部参加的“多边,会谈,在市委小会议室里正式举行。
  “会谈”一开始就出现紧张气氛。当外事部门的负责干部老调重弹之时,辛勤再也按奈不住了。只见他嚯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那连珠炮似的反诘)简直就不让人有回话的余地:
  “说穿了,就是穷点呗1穷怎么的了?见不得人啦?毛主席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向全世界公开说过我们是‘一穷二白,嘛I有些人硬是怕看洋人们脸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傲气。我就偏偏要看!看了有气呀,有气就来劲呀,就会去拼、去干哪!俗话说,‘知耻勇进’,‘哀兵必胜’嘛!……”
  辛勤愈说愈激动。周陶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深深为眼前这位老厂长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事业心所感动。从对方身上,他似乎找到了我们一些同志中已经或正在丢失的东西。
  “我看没那么严重吧I刀周陶欲擒故纵,有意火上浇油:“咱们瓷城历史悠久i名扬四海,产品向来是‘皇帝女儿不愁嫁’嘛!……“荒唐!”辛勤再次被激怒。调转“枪口”,直,指周陶:“那是历史,一页翻过去了的,或者说即将翻过去的历史!懂吗?我的市委书记同志!”
   周陶听了,并不在意,-只是“嗬嗬”地笑着,依然是副迷途难返的样子。
  “直肠子”的辛勤,说话从来没有后顾之忧,何况是在火头上。他重新点燃一支烟,接着说:“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陶瓷专家,我钦佩你的学识才华。十多年前,我就拜读过你写的《瓷城陶瓷史》,其中的有些段落,我至今还能够背得下来:‘瓷城冶陶,始于汉世……千余年来,瓷城在自己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集各地名窑之大成,汇工艺特技之精华,形成了自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独特产品风格,早在唐、宋年代,便享有‘假玉器’之称。尤其是自元以后陆续发明的‘青花’、‘青花玲珑’、‘粉彩’、‘颜色釉’等四大传统名瓷,其品种之繁多,造型之精美,技法之多样,装饰之丰富,更使后来者叹为观止,望尘莫及!至今在国际市场上压倒群芳‘独占鳌头!……”
  “接下去该是:”周陶笑着接上辛勤的背,诵:“解放后,瓷城又有了新的长足的进步……仅白玉江瓷厂一家的产品,就多次荣膺国际博览会金质奖章,被国际陶瓷市场誉为‘不落的太阳’……”
  “是的,这都是历史的真实。”辛勤接过周陶递给的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可眼下哩?眼下的真实又是什么呢?毋庸置言,粉碎‘四人帮’后这几年,瓷,城生产确实有了些发展,但这主要是就内销瓷而言。而我们的产品主体——出口瓷的销售量并不见有什么大的增加呀?君不见,那些来访瓷城的外商,往往是腰缠千贯尽兴而来,而又千贯缠腰扫兴而去。‘广交会’的成交额也是每况愈下。这与当前国际陶瓷市场需求量日益扩大的形势相比,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和重视啊!”辛勤接着说:“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么一个问题:之所以造成目前这样一种局面,究竟原因何在呢?是外商们对瓷城的产品工艺缺乏兴趣?不,那些频频来访的‘洋人’,竟不惜漂洋过海,倒换各种交通工具,转辗来到这座弹丸小城,还要虔诚地面对她,低下头、躬下身,充满激情地道上一声‘朝圣’!这一事实,似乎与上面那个结论没有内在联系。是不是我们的产品质量不行啦?应当承认,由于十年动乱的破坏,有不少产品的质量下降了,而且一时还不易恢复起来。但这也不应该成为出口量下降全部的,唯一的原因呀。因为我们毕竟是座年产瓷数亿多·件的瓷城嘛1就算是由于质量问题而‘广种薄收’,也不止这一点出口量呀?况且,我们有些金牌产品,人家也不愿意大宗订货嘛!当然,我说这话,丝毫没有我们今后就可以忽视质量问题的意思。相反,产品质量在任何时候都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命根子!”辛勤见周陶听得那么仔细,认真,谈兴更浓了。他决计要把憋在自己肚子里很长一段时间的话,抖落给面前的这位“治陶官”。他接着说:“那么,是不是会因为价格上的原因而影响成交呢?我想也不至于。那些擅长做买卖的外国商人们可比我们有些人精明的多。咱们甭说占便宜,只要不亏‘狠’了就谢天谢地了I这样看来,,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产品是否适销对路的问题了。也就,是说,你生产的,人家是否需要。人家需要的,你是否在组织生产。还有,人家今天风行什么?明天可能风行什么?你是否心中有数,并有所准备?然而,可悲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却始终是个明明白白的糊涂虫!由于现行工贸体制上的弊端所致,长期以来,工厂只管埋头生产,‘生意’全托付给了外贸。而且还有明确的‘纪律’:厂方绝对不能与外商直接谈判成交,甚至不准见面。因此,工厂对市场信息全然闭塞。工厂兴衰成败之‘宝’全压在外贸身上。假如外贸出了官僚主义或蛀虫,工厂也只有跟着‘殉葬’!”辛勤显得有些怒不可遏,望了望周陶,语气中不无讽刺:“在这个问题上,就是你当市委书记的也鞭长莫及。人家外贸是‘条条’管理!你奈何得了?但是,党的三中全会给了你、我,我们大家‘改革’的权力I难道你……”
   “哈——”周陶听到这里,不禁仰脸大笑,心里象大热天吃了块冰淇淋一样痛快。“好厉害的辛佬倌呀!”周陶决心要把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不过——”他做出一副仍然犹豫不决的样子:“我还想听你具体说说,你执意要‘抢’这几位洋人,究竟是何用意?”
  “很简单。”辛勤似乎早有准备:“这次来访的正好是U国一家大商户的商人。据有关资料介绍,该国系国际陶瓷市场的第一大买主,也是我们至今未予很好开发的潜在市场。因此,我想——”辛勤接着摆出了他的三条理由:“通过他们摸摸国际市场,尤其是u国市场的行情。同时,也让他们去为瓷城的产品做做义务宣传员。这是其一,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争取与他们多做点生意。这是其二,其三嘛,若有可能,今后我还想和他们尝试一下合资经营哩!”
  “好!”辛勤话音刚落,周陶高兴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失态的紧紧抱住了辛勤的臂膀……。就这样,白玉江瓷厂终于接待了她有史以来的第一批外国瓷商。在这里,需要交待的是:由于市委周副书记的亲自“拍板”,市外事部门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但又一再以“外事接待任务太重”为由,终于连个翻译人员也没有派。这也难怪他们“心悸”——周副书记只是决定了这次安排,而并没有同时决定他是否承担其中可能出现的“政治后果”呀!
  辛勤打心眼里恶心这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时兼有浓厚的商入气息的“政客”们。好在这事也难不住他,白玉江厂就现成的摆着一位。这人虽说在历史上不怎么干净,但在业务上,至少要比那些个靠关系混进外事部门的“纨绔子弟”——把母鸡翻译成“公鸡的太太”的专职翻译强得多!退一步说,黄河他果真要死不改悔,他就不相信他敢当着他的面在洋人跟前谩骂共产党!
  这些日子,为了搞好这次接待的准备工作,辛勤熬红了眼,操碎了心。时下,正在白玉江厂职工中广为流传的,发生在他们老厂长身上的两起“趣闻轶事”,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此做出了佐证。
  那天,辛勤兴高采烈地从市委回到厂里,如此这般地作了一番布置。然后,亲自率领全厂三千余众,利用生产上三个班次的交接班时间,翻箱倒柜,擦窗洗地,大搞了三天卫生。按辛勤的说法,这叫一箭双雕:-既为了接待外商,又有利于环境的改善。特别是对减少生产过程中的二次扬尘——那当中含有大量的铁化合物,落在瓷坯的表面,一经烧炼,便留下斑斑黑点——提高产品质量,做了一项有益的工作。
   那天,辛勤带上办公室秘书小江,正在冲洗办公楼旁的厕所,只见厂总务科长手里拎着两个装璜精制华丽、盛满淡绿色液体的玻璃瓶,快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辛勤以为找他有什么事情,忙直起腰,出了厕所,迎了过去。不料,总务科长只是狡黠地朝他笑了笑,并没有找他的意思,绕过他,自顾进了厕所。接着,拧开瓶盖,就要把瓶内的东西往地下倾洒……。
  “慢!”满腹狐疑的辛勤一打量,瓶内装的既不象DDT,也不象苏打水什么的,紧赶几步,一把拉住了总务科长的手:“你这是……?”
  “不是要来外宾吗?洒香水呀!”总务科长平时最怕的就是这位不讲情面的老头。因为老头总是批评他脑子里少根“弦”,不会办事情。这次他可有些得意啦!心想:我这回可比你辛老头还多根“弦”吧,连你没想到的,我都帮你想到了。“喏,”他把玻璃瓶举到辛勤面前,晃了晃,炫耀地说,“进口高级货!好不容易通过走后门才弄到手。价钱嘛—这个数!”他叉开手指,做了个“八”的动作。见辛勤没反应,还以为他没听明白,又补了一句:“八十元一瓶!”
   “那真多亏了你破费呀!”辛勤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哪里……嗯?”总务科长开始还以为辛勤在夸赞他哩,可一回味,不对头!赶紧埋下了脑袋。
  “就你馊点子多!”辛勤果真火了,锋锐的目光直逼总务科长,“我问你,洋人的屎尿到底什么味?我就不相信,连他们的屁股都香得能当白馒啃!”辛勤愈说愈上火,朝总务科长一挥手:“你给我赶紧送回去退了,否则,我要扣你的工资抵数!”
   总务科长被辛勤好一顿抢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慌忙拔腿溜了。
  清洗完厕所出来,辛勤又把秘书小江拉到办公楼前那棵老槐树下坐定。接着,从衣袋里拿出个小本本,捅了捅小江的臂膀,诚恳地:“喂,我说秀才,外商过几天就要来厂了,咱与洋人打交道,可是‘五子罗汉’讨婆娘——头一遭啊!你是不是提些问题,考考我?免得到时出洋相。哦,对了,"辛勤挪动了一下屁股,与小江面对而坐:“这样吧,你就扮外商,我还是我!”
  小江听了,一下给愣住了。他知道,老厂长这些日子为谁备接待外商的提问,都入迷了。凭自己肚子里这点货色,岂能考问住他。正要推辞,忽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只见他立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对着正莫名其妙的老厂长,大声道了句“再见!”转身就要离去。
   辛勤一看急了,忙伸手拉住小江,怨怪道:“唉,别走,别走哇!”
  小江见老厂长果真上当,顿时笑得前倾后仰,半天才缓过气来。向着愈加坠入五里云雾中的老厂长:“我是问您英语中‘再见’一词怎么讲哩!”小伙子高中毕业,念过几天外文,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调皮鬼!”辛勤这才醒悟过来。在小江身上轻轻地擂了一拳,正要嗔怪。可转念一想,小伙子这个问题提得好哇!听说那些个洋人老板到瓷城来都能简单地说上几句常用汉语。自己作为堂堂的中国厂长,怎么就不能也用“洋腔”回敬他几句呢?有些个洋人不是嘲笑咱们社会主义中国的干部是“靠政治吃饭”,是“文盲管理工厂”吗?我倒要让他们领教领教,中国人当中,就连我这样的老头子也不比他们笨!这才是“国格”,“声誉”哩!想到这里,他竟象小孩似的缠住小江,一定要他当“先生’。小江见老厂长态度如此诚挚、-坚决,便真的“HOW DO Y()U DO”,“GOO D——BYE”、“TH ANK YOU”一遍遍认真地教授开了,。
  然而,毕竟是上年纪的人了,又有那么多的事情缠绕。所以,几天来,尽管辛勤一有空就象和尚念经似的背个不歇,可还是记不牢,一天仍少不了往小江那里跑好几趟。习匠天早上,他离家上班的时候,见孩子们都不在,陡生念头要用英语向老伴道个“再见”。“活学活用”嘛I他听人说过,学这玩艺儿就得这么整!然而,他心慌意乱地先在肚子里复诵了好几遍,结果一开口,还是跑了调。
  “什么呀?‘哭得摆?,谁为啥事体哭得那么伤心?”老伴本来就有些耳背,加上老头子也就发得差不多这个音。她,听了,能不上半天云雾?
   “呵,不不……GOO D……唉!”怎么愈弄愈绕口?老头子一着急,临时决定:干脆来个“精兵简政”,省了前面那个音;誓BYE-BYE!”可是,前面的虽然省了,后面的读得也仍不见“长进”。老头子还算有办法,他唯恐老伴还听不清楚,同时辅助个双手抱拳的动作。
  这一抱拳不打紧,可麻烦来了!因为当地人最忌讳使用这个动作。老伴这一听一看,能不上火?“拜拜?我还没死哩1你这就拜上了?……”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卜”老头子一看这越来越糟的场面,只好刹了”车”。“跟牛弹琴!”十分扫兴的老头,因为不遇“知音”,也只好窝着一肚子的火,转身走了。
   老伴怔在那里,还在为老头子的“横生事端黟而生着闷气哩。这时,站在一旁观“战”的一位小囡颠颠地跑了过来,摇着老奶奶的手臂,仰着脸,眨闪着大眼睛,一板一眼地说:“老奶奶,这.叫英,英话;我昕我铁蛋哥说的。老爷爷刚才在与您‘再见’哩!”
  “什么?英话?英雄就兴那样阴阳怪气说话呀?”厂长老伴听了,那个笑啊:“再说;他算是那门子的英雄眇!”””
  这事,正好让打从这儿路过的白玉江厂的一位青年工人遇见,其“后果”’,那就可想而知了。
   就这样,接踵而至的两桩“趣闻野,直把全厂上下笑得肚子疼。
   且说辛勤把外商一行,让进办公楼二楼的一间“客厅”。
  这是一间用会议室临时改成的接待室。它不象通常的外宾接待室那样豪华阔绰、富丽堂皇:没有沙发、地毯,没有金丝绒窗帘、水晶玻璃吊灯;没有沁人的芬香,也没有宜人的“空调”……。只见地面上,彩色瓷地砖镶嵌成一组组美丽的图案,四面墙壁分别装饰着《黛玉葬花》、《惜春试笔》,《。丹凤朝阳》,《惊涛拍岸》四幅巨型彩瓷壁画。这里且不说“葬花”的情景交融,浑然一体,惜春的形态举止,画、人难分,丹凤的呼之欲出、如闻其声。只见那《惊涛》一幅中,雄鹰凌空展翅,海涛漫卷堆雪,岩礁突兀嶙岣……鹰的奋搏,浪的喧腾,石的沉毅,动与静的强烈对比,汇成一曲气势磅礴的,力的雄浑交响曲……。天花板上,成梅花状悬吊着五盏造型别致,风格迥异的瓷质灯具:“青花玲珑”晶莹剔透,光线柔和,纹饰清新秀丽。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和浓淳的地方乡土气息,“半刀泥”胎子薄,器型美。作者在蛋壳般削薄的坯胎上,刻画出迷人的花、鸟,山、水。画面透过朦胧的灯光,宛如飘渺虚幻的仙境,“镂雕荷花”选用呈色深沉的祭蓝釉打底,巧妙地镂出了挺拔的荷杆、舒卷的荷叶,含苞欲放的荷花。呈现出“清水出芙蓉”的生动意境;“古彩十二乐女”薄胎灯具,更是一件富有地方传统特色的作品。作者把笔下的十二位乐女分为四组,以直幅构图形式画在土红色背景上。乐女们表情,动作互相配合、呼应,看上去无声,却似声情并茂,引入进入古乐温馨的佳境之中,最为瞩目的恐要算中间的郝盏以名贵高温颜色釉装饰的“釉里藏花”吊灯具6它既有传统红釉特具的晶莹悦目、光彩照人的色调,又增了“釉里藏花”的特征,只见在灯光的穿透下,釉中的“藏花”有的象红羽,有的象紫麟,有的若火焰,有的似赤霞。闪闪烁烁,,时隐时现,其间奥妙,美不待言!……在房间中央,一组长方形玻璃橱代替了通常的会议桌。玻璃橱中,摆满了白玉江厂生产的各种瓷器样品,从类别上分,有素雅清新的青花瓷,晶莹似水的玲珑瓷,富丽堂皇的粉彩瓷,变幻无穷的高温颜色釉陈设瓷。还有那薄如蛋壳,轻如鸿毛的薄胎瓷;典朴凝重、古香古色的仿古瓷,千姿百态,栩栩如生的雕塑瓷,书画相间、珠联璧合的彩瓷条幅、屏风;功深艺精,鬼斧神工的特种工艺瓷等等。从品种上看,碗、盘、杯、碟,缸、罐、勺、锅、瓶、盆、壶、灯等一应俱全。环绕玻璃橱的是一圈流光溢彩的瓷质鼓状凉墩,炎热之秋,往上一坐,顿时暑消热散。绿树掩映的窗台上,又是另一番景致:一只只,一对对异彩纷呈的瓷器花盆、花钵,内面“栽种,”着一树树瓷雕红花绿枝。枝丫上,只见彩蝶飞舞,百鸟争鸣。达到了至臻至美,以假乱真的艺术效果……。它象博物馆,又似展览厅。它所显露出来的美的材质,美的造型,美的纹样和美的色彩,简直就是一幅风俗画,一首抒情诗!
  这一切,就地取材,毫无做作。朴实而不失高雅,自然却别具一格。颇见设计者的一番匠心!
  这几位有如“乡巴佬”进城的外国商人,立即被这满屋奇特的陈设,准确的说,.是被眼前这一件件巧夺天工的瓷器产品所吸引和陶醉。只见他们时而目瞪口呆,默然地迅速交换着一个个惊疑的眼神,时而又情不自禁地大声嚷叫,哇喇哇喇地评论着什么。摄影机的镁光在频频闪烁,录相机的片轮在“哒哒”旋转……直至辛勤客气地请过好几回,他们方才一步一回头地落坐下来。
  “会谈”终于开始了,在彼此一番客套寒喧之后,首先由工程师宗平介绍本厂的生产,技术条件以及一些主要产品品种的质量,性能等方面情况。接下去本该是由辛勤谈谈工厂的历史和有关对外贸易方面的事情。但是,当辛勤他发现那些心不在焉的外商在窃窃私语之后所表露出来的疑惑神情对,不想再说下去了。他与陪访的市委工业部副部长交换了一下眼色,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
  “诸位先生对我们的产品有什么意见,疑虑,或对今天的来访有什么要求的话。请不客气地提出来!”
  辛勤微笑地望着外商。黄河用准确,流利的英语发音作了翻译。不过,他把老厂长后面那句话中的“请”字,有意识地改成了“欢迎”。三位外商听了,开始时一愕,当他们从中国厂长脸上确认对方并无任何敌意时,便迅速聚首,低声嘀咕了一阵什么。
  “请问厂长先生,刀年轻的V先生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首先站了起来,突然发问:“这间房子里陈列的都是贵厂的产品吗?”
  辛勤听了,仰脸哈哈一笑。然后神色端庄地:“借花献佛,偷穿别人的嫁衣裳,那不是我们白玉江厂,也不是我们中国人的品行!”他的回答似乎有些尖刻。
   黄河迅速作了翻译。话音中含有几分愠怒。
  “呵,不不!”中年M先生连连摆手,慌忙解释道:罐V先生刚才说的意思是:象这样多品种、高质量的产品,贵厂能成批生产吗?”
  “当然能!”辛勤的语气是轻松的:“就品种而言,我们厂打从解放后组建,曾先后生产过一千四百多个出口品种。以数量而论,从几件、几十件至几十万件、几百万件乃至几千万件,只要用户需要的话。因为我们生产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布置这间房子。事实上,这里就是连我们现行生产品种中的样品也还不能容纳!”
  “那么,再请问厂长先生:”这时,年长的W先生礼貌地站立起来,笑容可掬地:“能允许我们参观一下贵厂的生产场所吗?”
   “WELCOME!WELCOME!《欢迎!欢迎!》”
  辛勤发出一阵爽朗、友好的笑声。那准确、流畅的英语发音,不禁使外商和陪访的市委工业部副部长都吃了一惊!参观依照生产工艺流程,首先来到原料精制车间。
  车间厂房由一幢昔时的旧坯房改造而成。所谓改造的全部内容,也就是在过去的泥土地面上,加铺了一层“水磨砂子”水泥,以便于清洗,再就是在积满灰尘的瓦楞下,装钉了一层油毛毡,然后糊上塑料薄膜。:其功能在于抵挡刮风下雨时,那“天女散花”般凌空飞落的沙尘、污水……
  这样的生产条件,确实是够“寒酸”的。而作为白玉江厂这样的在瓷城数得着的大厂,这“寒酸”就更显得令人不可理解的了。自然,白玉江厂有着她特殊的历史条件——建国伊始,由数十家分散经营的小手工业作坊合并而成。然而,解放整三十余年了,白玉江厂上缴给国家的税利,早已足够重建若干个白玉江厂了。事实上,上级有关部门也曾多次规划拨款白玉江厂重建厂房。可辛勤怀里却揣着他自己的“小九九”。他想到,国家目前还不富裕,两个“血汗钱”要花在刀刃上,而不能去干那种花钱买下个漂亮的票夹,结果没有钱往里装的蠢事。所以,除了必要的厂房维修费用外,他把几个有限的资金,全用在了设备的改造,添置和新产品研制等项目的建设上。再就是利用积攒的福利资金,逐年盖了一些职工宿舍。他不学有些“当家人”,为了摆“阔气”,图“气派”,成天编织借口,,不惜“钻山打洞”,变着戏法伸手向国家要钱。钱弄到手了,又没个整体规划,通盘考虑。要一个,用一个,有多少,用多少。今天随心所欲搞改建,明天又心血来潮推倒来重建。有了金碗,还要配上金筷。更有那顾此失彼,照前不顾后之举。就这样,“面多了加水”,“水多了下面”。捣拈上,捣拈下,折腾来,折腾去,把几个钱全糟踏光了。其结果,尽管是厂房越建越大,厂容愈弄愈“洋”,而由于设备没跟上,或是生产能力失调,却是产量越来越小,质量愈来愈低,效益愈来愈差,最后,厂子不得不靠借贷、要饭过日子。当然,辛勤他想到的还不仅于此。从城市现代化发展趋势来看,象这样给城市环境造成严重污染的制瓷工厂,城市终究不是她的久留之地。当今世界上有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了保护环境,就决然关闭了全部瓷厂,而宁可花费昂贵外汇,从国外进口瓷器。尽管这一做法未必可取,但它至少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和紧迫性!
  参观者被立在车间门口的木牌挡住了去路。只见木牌上分别用中文和英文醒目地写着:“为避免带进脏物,影响泥釉料质量,非本车间生产、工作人员,一概谢绝入内参观!”
  辛勤站在木脾旁,诙谐地朝外商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动作。
  三位外商会意地相视一笑。他们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眼前这位中国“老板”手段之高超。他们明白,这块木牌上所告示的,绝非仅仅是带进脏物
  是的,辛勤想到的绝非仅仅是害怕带进脏物。他没有忘记,两年前发生在毗邻厂的一幕往事……
  一九七七年炎热的夏季,西方某闷陶瓷界包括学者、专家在内一行十数人的访华代表团,由该国陶瓷界著名权威,年逾七旬的埃惕斯先生亲自率领,来访瓷城。访华团打着“朝圣”的招牌,名日友好访问,实则为经济、技术考察。说确切一点,他们此行之唯一目的和全部任务,旨在窃取我四大传统名瓷之一的“青花玲珑”瓷的釉料配方情报。“青花玲珑”瓷是世界瓷器产品中的名贵品种,国际通称“米通”。它问世并发展于瓷城,至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而且一直只有瓷城能够烧造。
  “青花玲珑”瓷确实是美。美得奇特,怪巧。每当你把它对着阳光或放在灯光下照射时,只见瓷体上布满一孔孔米粒状的透明的椭圆形洞跟。这些洞眼,似珍珠一样明亮,如宝.石一般眩目。外国人惊叹地把其誉之为“嵌玻璃”工艺。自然,那镶嵌在上面的绝不是玻璃。
  由于玲珑瓷的身价和声誉,使得世界上的许许多多瓷器制造商,以及这方面的专家、学者,曾为探索它的奥秘,投注了巨大的人力、财力,耗费了几代人毕生的精力。但它仍然象一座神秘莫测的宇宙黑洞,横在你的面前,让你茫茫然、惶惶然、悚悚然!
  眼下来访的这群专家、学者们何尝没尝够玲珑瓷研制的酸、辛、苦、辣。在他们国家,航天飞机都早已进入宇宙空间。可面对这一奇特的制瓷工艺,就是束手无策,毫无办法I这不能不使他们那颗向来以拥有现代科学技术和高度物质文明而自信、自负、自傲的心理,蒙受沉重的打击。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决定以不惜牺牲国誉、人格为代价,采取了这次冒险行动。在出发之前,作为此行“团长”的埃惕斯先生就曾在私下向上司们下过“保证”:此回若不如愿以偿,情愿加倍受罚!
  他何以敢夸下如此海口?自有其中缘由。原来这位自谢为“中国问题专家”的埃惕斯先生,时下正看中了中国十年动乱刚刚平息,而作为“文革” “重灾户”的瓷城——他通过外事情报得知——仍处于积重难返,百废待兴这一有利时机。所以,当“四人帮”被粉碎,瓷城重新对外开放的消息一公布,他便不顾自己的年老体衰,欣然请命登程。在北京下了飞机,一天也没逗留,冒着仲夏酷暑,连夜兼程,直奔瓷城。
  埃惕斯先生一行刚到瓷城,便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去“青花玲珑”瓷生产厂参观访问的要求。不期可悲的是,正如埃惕斯所预料的那样,我外事部门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者的卑鄙企图,少数操握“把关”大权的负责干部,在受宠若惊地接受了对方馈赠的,总共价值不过几美元的“洋牌”打火机,钢笔之类的“纪念品”之后,竟省去了所有必要的审查手续,欣然作出安排。并使他们如愿以偿地顺利进入了一家“青花玲珑”瓷生产厂的要害部位一原料精制车间。
  不知是由于天气炎热的缘故,还是觉着瓷城的那些由石板,瓷砖铺砌的里弄小道有些硌脚。这天,“访华团”一行脚上全部换上了底部带孔的软质泡沫凉鞋。却不料被立在车间门口的一位清洁工模样的瘦弱老头挡了驾。直至重新换上早巳摆在那里,等候他们“光临”的工作鞋,才获通过。
  进得车间之后,只见“访华团”十几双鹰犬般的眼睛在四处紧张地搜寻,二十多只踯躅的脚片时而迟缓,时而急促地移动……埃惕斯先生竭力按捺住忐忑不安,“咚咚”作跳的心,神不守舍地东张西望着……忽然,他眼睛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竟不顾起码的外交礼节,丢开陪同人员,甩开同伙,独自往前奔去……随即,只听“呀”的一声喊叫,埃惕斯先生仰面滑倒在釉浆池旁,接着,艰难而又笨拙地在地上翻滚起来。……一位同伙就要上前搀扶,却被另一位同伙用眼神制止了……这一切,皆被尾随在后的,刚才立在车间门口的那位瘦弱老头看得真真切切。待埃惕斯先生滚够、嚷够。他缓缓地走过去,与旁边的一位工人一道,把他扶了起来O
   “THANK YOUI THANK YOU!(谢谢!谢谢!)”埃惕斯先生不无惶恐地望着老头,强装笑颜,向老头点头致谢。
  老头似乎听懂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然后通过翻译告诉这位洋人,他要带他去“休息”。
  埃惕斯一听,不禁愣了神!忽然,他转过身,哇喇哇喇地大骂起同伴来。同伴们似乎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掏出手绢、废纸,涌上前去,就要为他们的团长先生擦去.满脸,满身的釉浆……说时迟,那时快,还是那位老头,抢先一步,迅速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工作毛巾,递在了埃惕斯先生的手里。接着把他领了出去……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埃惕斯先生的同伴们迎来的是身着瓷厂工装,一副垂头丧气神态的“团长”。他的那身被釉浆污染的衣服,已经被洗涤得千干净净,并经高温“消毒”,此时正焉乎乎地拎在他的手中……
  自然,埃惕斯先生以古稀高龄,冒着可能骨折和“中风”的危险,亲自编、导、演的这一“实地取样”的闹剧,终于以彻底的失败落下了帷幕。而那位真正的导演——一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名闻瓷城的白玉江瓷厂老厂长辛勤。那时,他还未获“解放”,正在那家瓷厂接受“监督改造”—因为在白玉江瓷厂,人们对这位死不改悔的“走资派”,硬是“批”,不起来。“革命派”无奈,只好把他“流放”去了邻广,尽管邻厂也未必能“批”得起来。
  从此,“老厂长智擒老团长”的故事,便在瓷城广为流车间是进不去了。好在洞开的门窗可以清晰地窥视内面的一切:数台用以粉碎釉料的球磨机在隆隆转动,工人们有条不紊地将一袋袋白面粉似的瓷石粉、瓷土墩块,严格地按比例倾进泥浆,池进行搅拌,沉淀的泥浆通过数·次过筛、除钵,流入水波池,由泥浆泵输入榨泥机榨泥,尔后经过一定时间的存腐,再施行炼泥……
  原料精制的过程,表面看来,并不十分复杂。其实内涵丰富的学问和奥秘。除去原料本身构成成份的百分比不说’仅对泥料的细度、湿度、真空度等,都有着严格的要求。而这一切又因料质、气候、制作工艺、设备条件和服务对象的不同而各异,釉料的配制更是变化无穷,往往令多年从事其制作者不得要领。原料精制作为制瓷生产的第一道工序,其重要性就和水稻栽培中的“秧好一半稻”的道理一样,使所有制作者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W先生似乎看得特别仔细。只见他脖子伸出老长,眼珠鼓得溜圆,锐利的目光在一台台设备间认真地扫来扫去……
  “请问:在泥料制作过程中,贵厂主要采取了哪些技术手段?”他回过头。
  “五次过筛,以提高泥料细度,五次除铁,为最大限度降低以至剔除泥料含铁!”宗平扶了扶眼镜,从容地回答。
   “设备的主要技术参数是?……”M先生接上问,看来,他是内行。
   “筛刚从一百六十目到二百五十目,除铁均采用本市生产的一万二千高斯高效除铁器!”宗平几乎不加思索。
   “本市生产?一万二千高斯?”对方露出惊疑的神色。
  “是的。本市生产!比日本国目前在制瓷生产中普遍使用的‘八千高斯’还要高出三分之一!”宗平肯定地回答。语气中不无得意。
  “瓷器的故乡嘛!”辛勤望着仍然疑惑不解的外商,含笑补充道:“如今的瓷城,早巳形成了一个包括原料勘探,矿山开采,陶瓷机械,陶瓷窑炉、石膏模具、瓷用化工、耐火材料,以及陶瓷科研,陶瓷院校等在内的完整的瓷器工业体系!”
   “呵——!”外商们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伸出拇指,连声赞叹:“GOO D!GOO D!”
   参观继续进行……
  “厂长先生,”自作聪明的V先生不知又要卖弄什么“机关”:“据说,要生产出高质量的瓷器产品,首先得有一个恰到好处的泥釉料配方?比方贵厂的传统瓷……”
   “那.当然!”辛勤诡秘地一笑,并不动声色。
  “在这方面,您一定是位专家啰!”不知趣的V先生,硬是要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倒不一定。”
   “您不是厂长吗?”
  “正因为我是厂长,所以……矽辛勤用手指了指车间正在生产的工人:“他们害怕我解雇,就一定要对我保密呀!”说完,哈哈地笑了。
   V先生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败下阵来。……
   接着,他们来到成型车间。制瓷生产素有“泥塑火烧”之说。所谓成型,也就是“泥塑”过程,亦为制瓷生产中的主要工艺环节之一。
  车间里,一长溜整齐地排列着十几部成型压车。每部压车上,数十米长的皮带运输机把压坯、捧坯、脱模、利坯(磨坯、剐坯)、施釉、捺水、重坯、检验等十几个工种、数十上百名操作者紧紧地联结在一起。这里的劳动是繁重的,定时自动起落的压坯机,使得压坯工必须手脚并用,不能有瞬间的偷闲,捧坯工马不停蹄地往返于压坯机与干燥烘房之间,一个班次下来,每人平均要累计负重上万公斤泥坯,步行数十华里的路程。这里的纪律是严格的,严格得近乎残酷I不仅吃饭要同时,便解也得到点。这里就几乎每天都要发生这样的事情:一些怀孕女工,由于孕期便解次数增加,而因为不到停车时间,最后不得不将尿遗在裤子里——因为连续不断运转的皮带运输机,绝不允许它身边的任何一位操作者溜岗。否则,那将意味着某道工序的遗漏,或干脆将泥坯卷入车底,砸个粉碎。……
  外商们象在欣赏一场艺术表演,饶有兴味地边走边看。不时停下来,用手势向工人们询问或攀谈几句。
  M先生走进一位利坯工的身旁,从工作台上拿过一把利坯刀,放在手掌上反复地摆弄起来,仔细地审度和研究着,似乎要从中发现中国人制作神奇的薄胎瓷的“暗道机关”!
  辛勤见了,不禁暗自发笑。他走过去,顺手取下M先生腰间别着的一把普通水果刀,拿了件泥坯,往旋车上轻轻一捺,随着旋车的转动,辛勤迅速而熟练地不断变动利刀的角度……,不一会儿,一件精巧的薄胎花瓶便脱颖而出!
   “留给先生做个纪念吧!”辛勤从旋车上取下薄胎花瓶,递给一旁仍未缓过神来的M先生。
   “oK——!”欣喜若狂的M先生双手高高地托起薄胎花瓶,欢呼雀跃,不能自己……
  走进被称之为“关键一把火”的烧炼车间,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来到这里,犹如来到刀戟相斗的古战场。只见冲天的火光下,隆隆的机声中,装坯工汗流浃背地捧起高达一,两米的一摞摞装有泥坯的匣钵,齐崭崭地叠垒在窑车上,进车工哼着激昂,雄浑的劳动号子,推着沉重的窑车在轨道上缓缓行进,在长达八十米的两条长方形隧道窑前,炉前工顶着千余度高温辐射热的灼烤,将一铲铲乌金似的煤炭填进炉膛,在隧道窑的尾部,出窑工冒着窑车滚烫的余热,穿戴着象“百纳衣”似的特制窑工背搭和石棉手套,紧张而又熟练地分拣着匣钵中业已烧成的瓷器。就连看上去轻松的、高踞于窑炉控制台上的仪表工、测试员,也全是一个个汗水淋漓。他们在聚精会神地监视着窑内动态,目不转睛地“盯咬”着仪表盘上“窑温升温曲线”的变化,全神贯注地测量、计算着窑车进出窑炉的最佳时刻,准确及时地揿动着各色信号指示灯……
  这恢宏的场面,犹如一幅色彩浓烈的巨幅油画,使外商们一个个看得入了迷,走了神。忘了提问,忘了“捕捉”,甚至也忘了身份——呆立着,若同木鸡。以至要辛勤再三催促,才肯缓缓地挪动一下脚下的步子。在出窑口,W先生用哆嗦的双手,轻轻地捧起一件件如雪似玉的瓷器,良久凝视,禁不住泪光闪闪……
  是什么缘故促使这位在长年血淋淋的竞争和倾轧中,可以毫不心慈手软的资产阶级商人,变得如此不能自己呢?他是在感叹中国制瓷技艺之精湛?还是为中国工人阶级的忘我精神而激动?抑或是目睹这眼前的一切而导致良心的发现,在为自己在陶瓷市场上,昧着良心地讨价还价而内疚呢?……
  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脱辛勤他们的眼睛。他们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甜蜜!
   参观在选瓷、彩绘,包装、金工等车间接上进行……
  当天下午,在白玉江厂的接待室,还是上午的那些人。在继续着上午的那场未能继续下去的“会谈”……
  一个小时过去了,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几位外商在轮番重复着罐热情洋溢”的讲话……
  又过去了半个小时。辛勤似乎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只见他不断地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斑白的短发,眉宇间挤出个重重的“川字”,脸上时而流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
  这种局面,不能不令辛勤焦躁啊!老实说,他寄会谈所望的,绝不是对方几句“赞颂溢美”之词。他不是外交官,仅仅为了寻求异邦的友谊和精神道义上的支持。他是搞企业的,一个数千人大厂的厂长!他所希冀得到的,除了友谊,还有市场、订货、做生意!所以,当他听到外商们在赞美白玉江厂生产的传统瓷堪称人世之绝的同时,而实际又仅仅提出十几万美元的订货要求后,他困惑、迷惘得甚至有几分愠怒了!此时,他又不禁想起了兄弟厂过去在接待外商时、以及他自己在“广交会”上亲眼目睹的情景。心里象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多么可怕的历史重演啊!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竭力抑制自己的纷乱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并不以为“洋人”们是在违心地、言过其实地为白玉江厂的产品唱‘赞歌”——他们完全没有必要,也未必愿意那样做,他也并不怀疑是由于价格方面的原因,阻碍了与对方这样一家大户瓷商的交易——这些唯利是图,精于算计的外国老板们,绝不会轻易地从荷包里多掏出一个美分,扔进中国人的口袋里。倘若果真是那样,即便是眼下的这笔不大的,十几万美元的生意,也将成为不可能!原因究竟何在?答案到底在哪里呢?在痛苦的思索和难耐的等待中,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辛勤,今天决心要揭开这个哑谜的谜底!……
  兴犹未尽的W先生还在侃侃而谈:“我们要再一次诚挚地感谢厂长先生为我们安排了这样一次愉快而又十分有意义的参观。中国人民的勤劳、智慧和无以伦比的创连才能,将长久地留在我们美好的记忆里!我们为贵厂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生产这样举世无双的传统瓷产品,感到由衷的钦佩。同时,也为能结识您这样一位热情好客、才学博深的实业家,而深感荣幸和欣慰卜”说到这里,W先生站了起来,打着手势,以加强语气效果:“中国是一个有着数千年文明历史的古国,曾对世界的文化与文明做出过重大贡献!作为发明制瓷工艺的中华民族,尤其是被当今国际陶瓷界称做为‘圣地’的瓷城,我相信,你们在制瓷生产上——借用贵国的一句成语——一定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以争得更多更大的市场。请先生们接受我这一虔诚的祝福!”
  辛勤听到这里,忽然来了精神。他似乎从这位外商的讲话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给他提供了趁此追击的契机。在几乎是同步翻译的黄河的话音刚落,他立即站了起来:“首先,我们要十分感谢诸位先生介:热情友好的讲话。先生们的讲话,对我们是个鼓励,同时,也引起我们的一些思考。”辛勤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此时此刻,我在这里想起我们瓷城一个古老的民间故事。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瓷城有一位从事陶瓷雕塑的老艺人,自小拜名师为徒,雕得一手好‘鹰’。他所塑造的鹰,不仅形似,而且神似。更令人口L[绝的是:镂空的瓷鹰脑袋里,可放置一盏小灯,空气吹得灯火忽闪忽闪的,活象鹰在调皮地眨着眼睛哩!因此,老艺人手下的‘鹰’颇得买主们的欢迎。他有些飘飘然了。为了扩大影响,一次,他带了他的几尊得意之作,经过千里跋涉,来到一个少数民族居住的偏辟小山镇。,他把‘鹰’往街头一摆,立即吸引了不少游人。可是他又很快发现,围观的人们除了发出‘啧啧’的称道声外,并不见有人要买。他开始以为是由于‘鹰,的形态种类上的原因所致,于是回到客栈后,又连夜赶制、烧造了几尊。这下,立、礴、卧、扑,各种形态全齐了。谁知第二天拿到街上,情况依然如故。他为此深深地纳闷、痛苦,百思而不得其解。却既不愿意去打听个明白,又执意不肯离去。最后差点饿死在那里。原来在那个少数民族,人们一直把‘鹰’当作邪恶和凶残的象征。既然如此,又有谁肯花钱去请进一尊‘魔鬼’呢?”辛勤望了望听得津津有味的外商们,继而转换语气,略显沉重地:“我想,在忌‘鹰’的地方卖‘鹰’,自然是个悲剧。然而,更可悲的是,这位老艺人还一直蒙在鼓里而孤芳自赏哩I‘刀辛勤接着说:“由此,我又联想起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目前在国际陶瓷市场某些地方的境遇,是否有点象我刚才在故事.中说到的那位老艺人呢?坦率地说,至少是我这个不称职、不合格韵厂长,对国际陶瓷市场的商情不甚了了!”辛勤注视着外商们的表情,继续说:“不过,若果真言中,我们决不想把那位老艺人的角色永远扮演下去。我们不愿作茧自缚,更无意孤芳自赏I我们并不隐讳,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制瓷技术的某些领域,某些品种上,较之世界一些先进的制瓷国,我们已经拉下了一取距离。加之我们的国家目前还不很富裕,在制瓷工业发展的道路上,可能还会遇到一些困难;-然而,我们对前景还是持乐观态度!”辛勤显得有些激动:“从政治上讲,‘四人帮’打倒了,刚刚结束的我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犹如春风春雨,赋予古老的中华民族以盎然生机!摆在我们面前的现实是:‘创伤,正在得到医治,‘混浊’已经开始澄清。‘振兴中华’、‘腾飞祖国’已紧紧系住亿万炎黄子孙的心!”辛勤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接上说:“从制瓷生产发展的历史来看,远在公元前五千多年,我国便有了陶器,东汉时期发明了制瓷。而在欧洲和世界其它一些地方,最早仿造瓷器才是十七世纪中叶的事情。应该说,,我们是得天独厚的!我们有着丰富的矿产资源,近两千年形成的独特工艺,以及雄厚的技术基础和完整的生产体系。我们能够拿出最好的产品,为世界各国商户服务!而且,以诚实,守信誉美德为本的中国人民,说话是算数的!我们永远是各国陶瓷商户忠实,可靠的贸易伙伴!”说到这里,辛勤把友好的目光投向外商:“先生们如果有兴趣的话,我很愿意借此机会,与诸位一道好好探讨一下这个问题!”
  辛勤的讲话,犹如在钢琴上同时按下一排琴键,即刻引起了一串不同声调的反响:宗平激动地摘下眼镜,埋下头,用手帕偷偷地擦拭着湿润的眼眶1黄河的口译抑扬顿挫,绘声绘色,把老厂长的内心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至,市委工业部副部长则向辛勤投去一个个惶恐,责备的眼色。几次难耐欲言,欲言又止。W先生在不住地频频点头,M先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V先生终于松开了一直紧绷着的脸。友善的目光注视着辛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要承认,厂长先生的诚挚态度和负责精神,深深地感染和征服了我的心!”他望了望同伴,接着说:“坦率的说,我们此次贵国之行的目的,不过是为到瓷城而到瓷城而巳。因为在我们那里,一个从事瓷器的商人,竟没有去过中国的瓷城,实在是件憾事。甚至会被同行以及用户们引为笑谈和看不起。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们两国之间曾经彼此隔绝多年,加之某些带有偏见的宣传,中国在我们眼里,一直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所以,直至启程来贵国之时,我们并不寄希望能在瓷城的工厂看到什么,做多少生意——因为我们来自被你们称做为‘帝国主义’的国家。虽然我们本身并不是帝国主义者。就和贵国人民也不全是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这位获得过硕士学位的、研究生出身的V先生风趣、俏皮的话语,把满座都逗笑了。V先生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似乎还唯恐别人不相信歹之接着说N.“真的!我们原先把此行更多的是看成一次旅游。’因为,我卑在中学读书时,就从学校图书馆的有关资料中获知,中国的瓷城是座十分古老而又美丽的城市,她不仅产生了举世赞叹的制瓷土艺,同时拥有许许多多源远流长的艾化艺.术瑰宝。实地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哪!在来到贵厂之前的几天时间内,仅我们所看到的就有:国际制瓷业沿用的,因产地而得名的名贵制瓷原料——‘高岭土’的故乡,‘高岭村’,至今保存完整的二千多年前的烧瓷‘古窑址’,贵国明清年代专为宫廷制瓷的‘御窑场’,名扬四海的珍贵文化艺术古迹‘珠山’,‘龙珠阁’、‘诸仙洞’、‘观音阁’……还有被各种传说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的‘瓷器街’、‘童宾窑’、‘龙池’等等。同时参观了举世无双、价值连城,被国际陶瓷界誉为‘集历代名瓷于一宫,述千年史迹于一时,,的瓷城陶瓷历史博物馆,和一家厂房建筑古香古色,从制作工艺到产品器型、花面完全仿古的‘古窑瓷厂’!……因此,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瓷城的每一处古迹,每一件古瓷,乃至每一块古瓷片,都是吸引陶瓷学者、考古学家,包括陶瓷商人在内的陶瓷爱好者们躬身探究,不可多得的历史艺术瑰宝!”V先生以其雄辩的口才,滔滔不绝:‘所以,从旅游的角度来说,我们是不虚此行啊!但我们毕竟是商人呀……现在,我要告诉诸位的是:通过今天上午的参观,我的疑虑打消了一半,听了厂长先生刚才的讲话,我的疑虑全消除了!”说到这里,V先生顿了一下,继而提高了声调:“中国人民伟大,了不起!人民中国有前途!有希望!我们以能为人民中国效劳感到荣幸和自豪!”
  这时,W先生也似乎有些冲动了。他接过V先生的话头说:“鄙公司作为我国经营陶瓷的四大商户之一,愿意与贵厂建立长期的贸易关系!”
  “厂长先生,”M先生接着欠身向辛勤点了点头,微笑着开了腔:“请允许我在这里简单地回顾一下历史,用贵国的一句俗语来说,叫做‘温故而知新’嘛1"M先生呷了一口茶,接着说:“实在说,直至六十年代初期以前,我国的用户对通过其它国家和地区转口的,中国瓷城生产的传统瓷,普遍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只要发现印有中国瓷城标志底款的瓷器,人们便象发了疯似的,不借代价,争相抢购。那时,谁家都为备有几件瓷城生产的瓷器而自旁,炫耀。以至有的瓷器生产国家和地区,竞不顾起码的行商道德,而不择手段,假造中国瓷城底款商标,达到行骗的目的!而悲剧也正是从这儿开始!”说到这里,M先生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那些冒牌的所谓‘传统瓷’,不仅器形走样,而且质量低劣得惊人,有的更是彻头彻尾的骗局!以‘青花玲珑’瓷为例,这一瓷器产品中的名贵品种,至今在世界上,本是除了瓷减,任何国家和地区都无法烧造的。他们便采取瞒天过海,鱼目混珠的手段,用一种白色釉料在瓷体上直接勾画‘玲珑眼’。更有甚者,用各色油漆涂抹在白胎瓷上,冒充瓷城的‘高温颜色釉’!……而他们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正是巧妙地利用了那个年代所赋予他们的有利条件。一是那时我国与贵国之间没有外交关系,因此,你们无法通过正常的合法途径去揭露、打击他们,二是不存在着直接贸易关系,瓷城的产品难以进入我国市场。这一状况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久而久之,传统瓷已不再受到欢迎,人们甚至对它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厌恶之感。由于真假莫辨,真正的瓷城产品也未能幸免同样的命运!”M先生从公文夹内抽出一份“备忘录”之类的材料,翻了翻,接着说:鬈据市场调查,自六十年代后期开始,我国瓷器消费者的爱好和需求,已经转向新花瓷,尤其是新花高档配套瓷,也就是餐具,饭具,咖啡具之类。然而,由于大家知道的原因,恰恰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十余年时间内,瓷城的生产一直不很正常。而本来,在这期间,我们两国在经历了二十多年彼此隔绝之后,终于建立了外交关系,无疑,也为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开辟了广阔的天地。遗憾的是,情况并非如此。这样,还是来自其它国家和地区的新花瓷,又很快占领了我国市场。近几年来,贵国虽也有少量新花瓷输入我国,但多为单件,且又是中、低档的质量。产品器形也不太对路。比如,我们需要的是西餐具,,而不是中餐具。所以,象我国这样一个年陶瓷进口量高达七亿多美元的庞大市场,中国大陆,其中主要是瓷城,依靠部分传统瓷和少量单件、中低档新花瓷,仅占数百万美元!”
  “就是整个大陆各产瓷区瓷器出口量加起来,也不及贵国一个台湾省的二十分之一!”V先生接着补充道:“而且,由于M先生刚才说到的原因,贵国的新花瓷中,只有一小部分能够进入我国超级市场。而多数却只好被打入‘地摊’!”V先生直言不讳。
  此时的辛勤,只觉得有一股奔涌的热血在猛烈地撞击心房,浑身象火烧火燎般难受。他害羞:一个偌大大陆的年瓷器出口量还不及弹丸之地台湾省的几十分之一。来自瓷器“故乡”的产品竟在海外被打入“地摊”!他愤慨:林彪、“四人帮”一伙推行的“闭关锁国”政策竟给国家的经济建设造成如此严重的危害!他不解:现行的“以产定销”、“大包大揽”的工贸体制还要继续到何时?他更痛心:这些年,国家花去那么些宝贵的外汇、派出国一批批所谓“考察组”、“参观团”都干什么吃的?居然对这一系列重要的市场信息漠然不知……。他努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耐心地听下去。
  “厂长先生”M先生接着说:“以前,我们曾听人说过。中国把生产传统瓷当作维护民族尊严和爱国主义的一个标志。而要生产别的什么瓷器,尤其是以西方为用户的新花高档配套瓷,则要被指控为‘为帝国主义服务’的‘洋奴’卖国行为。正是缘于此端,我们才一直不便把上述情况告诉给你们。”说到此,M先生站起来,礼貌地向四座躬了躬身:“呵,原谅我坦率地说了以上这些话。”
   “可悲啊——!”辛勤在心里长叹一声,酸咸苦辣顿时涌上心头。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是“国际会谈”,有些话他不好说、不能说啊!
  这时,坐在那里已良久缄默未语,若有所思的W先生,侧过身对两位同伴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神色庄重地站了起来:“为了表示诚意,我们‘里卡莎公司’愿意立即与贵厂进行新花高档配套瓷订货的谈判,如果厂长先生也愿意的话。”
   几乎是同时,黄河把W先生的提议翻译给了辛勤O
   “THANK YOUi THANK YOU!(谢谢I谢谢I)”辛勤百感交集地站了起来。接着,又情不自禁地用中文重复了一遍。
  “老厂长,你……?”市委工业部副部长惊疑而略带愠怒地注视着辛勤,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说呢?工程师先生!”辛勤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正沉浸在激奋中的宗平,诙谐地挤了挤眼。
  “蛮好,蛮好,非常蛮好!”宗平忘情地一把抓住老厂长的手,高兴得说话连语法修词都不顾了。
  黄河也似乎忘记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和处境,昂首挺胸地端坐在那里,全然一副,凯旋者的神态。
   接下去的“谈判”,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知识出处

瓷魂

《瓷魂》

出版者:长江文艺出版社

《瓷魂》围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瓷城一批高档出口瓷生产,展开矛盾纠葛,以纵横交错的手法,从正反两个方面表现了改革与保守、真理与谬误,坦诚与狡诈的激烈斗争。 三中全会以后复出的白玉江瓷厂厂长辛勤,为医治十年浩劫给工厂带来的毁灭性灾害,为瓷城的重放光辉,力排众议,甘冒风险,毅然与外商签词了一笔巨额供货合同,但从签约伊始及至整个生产过程,却受到包括与自己结有生死情谊的助手在内的上下左右的重重干扰和算计,立志改革的辛勤义无反顾、左冲右突,终于带着微笑和悲哀,倒在前来执捕的警车下。小说同时描述了几位不同类型知识分子的人生道路和爱情纠葛,读后令人或喜或泣,难以忘怀。优美动人的民间故事,独特奇异的瓷城风情,将给读者留下深深的记忆,这是我国反映瓷城历史风貌和生活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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