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当年红军路,部队来到了龙源口。
深秋的夜,天高气爽。一轮明月挂在繁星闪闪的天幕上。
山朦胧,睡着了。树不动,静悄悄。只有龙源口河水泛银泻玉,流不断。
我挑担水桶往河边走。猛然间,一阵“沙——沙——沙一沙”的声音传过来。走近些,隐隐约约还听见,“沙沙”声中有歌声一一月光下,小河旁,赤卫队员磨刀忙。
磨呀,磨呀,快快磨,磨亮大刀上战场……浓郁的山歌风味,激昂欢快的调子。
走近些,看见了,原来就在河边的一块磨刀石上,有个人正弓着腰,磨大刀。蘸着河水使劲地磨,他一边磨刀一边唱。
“老大爷一一”我轻声地叫了一句。
大爷停住了手,抬起头,望了望我,“瞒哺”地笑起来:“是解放军同志呀,深更半夜了还挑水?”目光是那样的和蔼,口气是那样的亲切。
“老大爷,这么晚了,您还磨刀?”我有点纳闷。
“不是今晚要搞军民联防的演习么?小伙子不让我上阵,说我老了。我请求了老半天,才答应让我和一些女民兵守粮仓。守粮仓就守粮仓,也是个战斗岗位。参加战斗总得有武器,他们扛枪扛炮,我使刀。”大爷爽朗地回答。
我放下水桶,蹲在大爷身旁,望着他手上的大刀。好家伙,刀板磨得如月色,寒光闪闪直逼人。刀柄上,扎着一根红绸带,红得像一串燃烧的火。
“真是一把好刀啊!”我脱口赞叹了一句。
“嗯。老伙计了,跟着我,快五十年了 o ”大爷显得很自豪。
我想,这把刀,一定会有很不平常的经历,就要大爷谈一谈。
大爷没推辞,唤我坐在他的身旁。沉思了一会,就说起大刀的故事——那还是大革命的时候,我们这里也闹农会。我爹是个老铁匠。在农会里,穷哥们选他当“斩官”,就是专门杀判了死刑的土豪劣绅。他选取了一根好钢材.打了这把大马刀。这刀,可真锋利,削铁如泥,吹毛就断。我爹整天背着它,那些土豪劣绅见了,吓得浑身发抖腿发软。谁知,1927年大革命失败了。农会的刀枪都让反动派缴去了。我爹死也不愿交岀这把刀e他找了一块油布,把刀包好,沉到村边那口深塘里,连夜就逃到外乡去……到了这年秋天,毛泽东带领秋收起义的队伍上井冈山来了。我爹又从外乡跑回来。一冋来,他就跳到深塘里,潜入水底,捞上了这把刀,参加了暴动队。
1928年端阳节,毛泽东亲自在这里——七溪岭上,龙源口桥边摆战场"朱徳亲自在这里指挥红军战士消灭杨如轩、杨池生两股白匪军。那时候,暴动队、赤卫队都配合红军作战.那场面,可壮观呢!单是担架队,就不知有多少人。他们担架一竖,好家伙,平地里“哗”地一声,就氏出一片竹林来。战斗结束的时候,又不知缴获了多少白狗子的枪支。那些暴动队员、赤卩队员都是带着大刀梭镖匕阵的。缴获了枪,就把梭镖往地里一插。这漫山遍野就成了一片梭镖林!真是“不费红军三分力,打垮江西两只’羊' (杨)”……我爹是挥舞这把马刀参加战斗的。他也缴获了一支枪。那年,我才十五岁。看见爹缴了枪回来,就缠住他,要这把马刀。我爹开始还不肯呢。后来,我拉来暴动队长说情,他才给了。给刀的时候,他郑重地对我说:“份子呀,这可是把宝刀。你要拿着,跟着共产党,把犬下的反动派都杀尽!"从此,这把刀,就一点跟着我,近五十年了,一天也没离开过……说到这里.大爷停住了。他举起马刀,亲昵地看了看,像是对刀,又像是对我说:“几十年来,我可没亏待过它。不管什么时候,它总是这么雪亮雪亮的。它也没亏待我.帮我砍了不少反动派的狗头。同志.你别看它使了几十年,这刀板都磨掉了寸把子,还是像当年那般锋利呢。反动派看见它,还是要发抖呢!如今,年轻人都使上枪和炮.我呀,就是离不开这老伙计。睡觉都要枕着它。 我们商量好了,要永远跟着共产党,保卫我们的好江山! ”说着,大爷爽朗地笑了。
我激动地站起来,望着这位可敬的大爷,望着他手上这把闪亮的大刀,望着巍巍的七溪岭,望着奔流的龙源河,心潮起伏:是啊,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井冈山人就是挥舞着大刀、梭镖,向反动军阀、土豪劣绅宣战的"他们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这块红色的土地匕第一次竖起了丄农武装割据的大旗;在那暮云沉沉的艰苦岁月,井冈山人又是挥舞着大刀、梭镖,在深山、在丛林,坚持游击战.坚持武装斗争,直到井冈山的星星之火燃遍全国。几十年来,英雄的人民从没有放下过手中的武器,这位可敬的大爷,这把闪亮的大刀,就是最好的明证!我挑着满满的一担水,往村里走。身后,还在响着"沙—沙沙沙"的磨刀声,在这静静的月夜里,那么清脆,那么悦耳,那么有节奏,犹如一曲动人心弦、永不停息的战斗进行曲。我回头再望一大爷仍然弓着腰,伏着身子,用劲磨刀。月色照着他刚健的身影,照着那把雪亮雪亮的大马刀!倏然,我的眼前一片红光。喔,是烈属大门前贴着的一副鲜红鲜红的对联,在皓皓的月光下,分外清晰一一发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啊,红土地上的人民啊,永远在战斗!※周榕芳(1946 ~ ),福州市人。江西省岀版社副社长、江西省出版集团副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