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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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图书
唯一号: 140220020230001564
颗粒名称: 一、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
分类号: K82
页数: 13
页码: 113-125
摘要: 李贽比罗汝芳小了十二岁。万历元年(1573),在南京期间他结识了罗汝芳。依李贽自己所说,这是第一次见到罗汝芳,第二次见罗汝芳则是在贵州的龙里。李贽在《罗近溪先生告文》里说:“我于南都得见王先生者再,罗先生者一。万历五年(1577),李贽与罗汝芳第二次相见。罗汝芳自云南上北京的时候,他们在贵州的龙里(今贵州黔南州)见面。当时李贽以南京刑部尚书郎出守云南姚安府。
关键词: 人物传记 罗汝芳 汤显祖 李贽

内容

一、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
   李贽(1527—1602),号卓吾,又号宏甫,泉州晋江人。他的名号很多,因泉州有泉山,也称温陵,因而也自称温陵居士;曾在河南辉县为官,因其地苏门山上有百泉,他又自称百泉,号百泉居士;因有人批评他心胸狭窄,应心胸开阔,于是他又自号宏父居士;五十岁后,为怀念已故父亲白斋,又自号思斋居士;晚年寓居湖北麻城龙湖,又自号龙湖叟。他原本姓林,名载贽。中举时,又改姓李,后又因避穆宗朱载垕讳,去了名字中的“载”字,就成李贽了。李贽比罗汝芳小了十二岁。
  李贽自幼丧母,嘉靖三十一年(1552)中举。四年后,出任河南辉县教谕,从此开始了他一生的宦游生涯。嘉靖四十五年(1566)任礼部司务,这一年,他开始接触阳明之学。隆庆五年(1571)又升南京刑部员外郎。万历元年(1573),在南京期间他结识了罗汝芳。依李贽自己所说,这是第一次见到罗汝芳,第二次见罗汝芳则是在贵州的龙里。李贽在《罗近溪先生告文》里说:“我于南都得见王先生者再,罗先生者一。及入滇,复于龙里得再见罗先生焉。”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38页。)依曹胤儒在《盱坛直诠》所言“万历癸酉,师应诏起复过留都。”这年一天晚上,他们在南京一起谈论佛教问题。罗汝芳问:“南方、北方、东方独无净土耶?”李贽默不作声,其他人也没有作声,一片静悄悄的。罗汝芳只好接着说:“即此便是净土,诸君信得及否?”过了一会儿,李贽慢慢说:“不佞终当披剃。”罗汝芳一听他想出家,但不明其真实之意,问:“此意何如?”李贽回答说:“章甫而能仁,缁锡而素王,今人多未识得。’’罗汝芳忙点头说:“然,然。”在李贽看来,儒家讲仁,佛家讲素王,道理都一样,至于为儒还是为佛并不重要。李贽晚年还是削发出家,从一个激进的儒家转变成僧人。
  万历五年(1577),李贽与罗汝芳第二次相见。罗汝芳自云南上北京的时候,他们在贵州的龙里(今贵州黔南州)见面。当时李贽以南京刑部尚书郎出守云南姚安府。在万历十四年(1586)五月,李贽本要与周柳塘、周安(定林,南京人)、无念(湖北麻城芝佛院守院僧)一起来南城拜访罗汝芳,但因突然生病未能成行。他在《与焦弱侯太史》里说:“此月一日,弟已随柳老与定林、无念诸僧同登江舟,欲直至建昌,然后由浙江至秣陵会兄,大叙所怀矣,乃忽尔疾作,遂复还旧隐。”②(②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续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9页。)在此后的日子里,就不见有相见的记录。罗汝芳写有一首《赠李卓吾太守》诗,诗云:
   天柱峰头净晓霞,仙人携我踏云芽。
   招来海鹤纷千队,欲共乘风访玉华。
   这首诗是送给李贽的,他们两人见面交往不多,但神交非浅,诗写出对李贽的思念。
  在万历十四年(1586),李贽在给耿定向的信中谈到了罗汝芳,对罗汝芳以七十二岁高龄还游历各地参访道学的精神表示钦佩。他在信中说:
  近溪先生从幼闻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岁犹历涉江湖,各处访人,岂专为传法计与?盖亦有不容己者。彼其一生好名,近来始知藏名之法。历江右、两浙、姑苏,以至秣陵,无一道学不去参访。虽弟子之师,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谓致了良知更无工夫乎?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75页。)
  万历十六年(1588),李贽听说罗汝芳要到南京来,便立即写信给好友焦竑、周二鲁等人要求他们早日侍奉罗汝芳,因为罗汝芳年纪已大,大有见一回少一次的感觉。他在给焦竑的信中说:“罗先生今兹来,慎勿更蹉过;恐此老老矣,后会难可再也。”在给周二鲁的信中,李贽高度评价了罗汝芳,认为罗汝芳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侠客”,希望尽快师事,一定会有“大受用处”。他在信中说:
  兄有丈夫志愿,或用世,或出世,俱不宜蹉过此老也。近老今年七十四矣,少而学道,盖真正英雄,真正侠客,而能回光敛焰,专精般若之门者,老而糟粕尽弃,秽恶聚躬,盖和光同尘之极。俗儒不知,尽道是实如此不肖。老子云:“天下谓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盖大之极则何所不有,其以为不肖也固宜。人尽以此老为不肖,则知此老者自希;知此老者既希,则此老益以贵矣。又何疑乎!
  仆实知此二老者,今天下之第一流也,后世之第一流也。用世、处世、经世、出世俱已至到,兄但细心听之,决知兄有大受用处也。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15页。)
  周二鲁即周宠榆,字元孚,湖北麻城人,官至监察御史、尚宝司丞等职。二老指的是罗汝芳与陆光祖。陆光祖,字与绳,浙江平湖人,因志在佛法,自号五台居士,官到吏部尚书。李贽在这一年派了芝佛院的常珍、常宝两个和尚不远千里从麻城来到从姑山,请罗汝芳为他的《万法一心》写序。罗汝芳写好序之后,又让两和尚带回。千里求序可见李贽对罗汝芳的敬重与追慕。
   对罗汝芳的著作他也有很高的评价,他曾评《近溪子集》说:
  近老解经处,虽时依己见,然纵横自在,固无一言而不中彀率也,虽语言各别,而心神符契,诚有德之言,俾孔孟复起,岂不首肯于百世下耶!②(②方祖猷等整理:《罗汝芳集》,第935页。)
  听到罗汝芳去世的消息,李贽感到自己“似在梦寐中过日耳。乃知真哀不哀,真哭无涕,非虚言也”。李贽撰写了罗汝芳小传《参政罗公》,追忆了罗汝芳的一生。在第二年春分时节,李贽又深情地撰写了《罗近溪先生告文》,追忆与罗汝芳的交往。他把罗汝芳与孔子相提并论,“其视仲尼有加矣”,表达了对罗汝芳的敬仰之情。自从在南京见了罗汝芳后,李贽“无岁不读二先生(王畿与罗汝芳)之书,无口不谈二先生之腹”,“令某听之亲切而有味,详明而不可厌,使有善书者执管侍侧,当疾呼手腕脱矣。当不止十纸百纸,虽千纸且有余矣”。李贽在《罗近溪先生告文》中肯定罗汝芳简易、宽和、慈悲的态度和“以舌代铁”的作风,赞赏罗汝芳舍身为道与泛爱容人的精神,对于罗汝芳“自度”及“度人”式讲学的影响力充分肯定,极为钦佩地说:
  至若牧童樵竖、钓老渔翁、市井少年、公门将健、行商坐贾、织妇耕夫、窃履名儒、衣冠大盗,此但心至则受,不问所由也。况夫布衣韦带,水宿岩栖,白面书生、青衿子弟、黄冠白羽、缁衣大夫、缙绅先生、象笏朱履者哉!是以车辙所至,奔走逢迎。先生抵掌其间,坐而谈笑。人望丰采,士乐简易。解带披襟,八风时至。有柳士师之宽和,而不见其恭;有大雄氏之慈悲,而不闻其无当;同流合污,狂简斐然;良贾深藏,难识易见。居柔处下,非乡愿也。泛爱容众,真平等也。力而至,巧而中,是以难及;大而化,圣而神,夫谁则知。盖先生以是自度,亦以自度人。七十余年之间,东西南北无虚地,雪夜花朝无虚日,贤愚老幼,贫病富贵无虚人。
  更重要的还是李贽在思想上明显地受到了罗汝芳的影响,他的“童心说”在很大程度上是罗汝芳思想的发展。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着罗汝芳的影响,他认为罗汝芳也算得是阳明之后的英雄。李贽在《为黄安二上人三首》中说:
  王阳明门徒遍天下,独有心斋为最英灵。……盖心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波石之后为赵大洲,大洲之后为邓豁渠,山农之后为罗近溪,为何心隐,心隐之后为钱怀苏,为程后台。一代高似一代。所谓大河不宿死尸,龙门不点破额,岂不信乎!”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95页。)
  赵大洲即赵贞吉;邓豁渠即邓鹤,号太湖;何心隐,字桂乾,号夫山,原名梁汝元,颜山农弟子,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钱怀苏,字太行,名同文,曾拜何心隐为师;程后台,字二浦,名学颜,何心隐弟子。
  李贽曾作《童心说》②(②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76页。)一一文,细说“童心”,“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也正是这一篇文章,奠定了李贽“童心说”文学理论的思想基础。在李贽的眼中,“童心”即“真心”,即“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未受过任何浸染的“赤子之心”。失去童心即非真人。李贽认为,凡天下最优美的文章,莫不是童心的表现,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赤子之心”的自然表现。文学写童心,其实质就是要表现“真情”,反对描写“伪情”。他的这一理论是罗汝芳“赤子之心”在文学理论方面的延续和发展,“赤子之心”说是“童心说”的先导。徐朔方、孙秋克《明代文学史》里说:“汤显祖的老师罗汝芳经常标举的‘赤子之心’与李贽的‘童心说’实质相同,只是没有像后者那样深刻地加以阐述。”同时又说:“‘童心说’无疑有力地打击了前后七子的拟古流弊,开汤显祖至情说和公安派独抒性灵之先声。”③(③徐朔方、孙秋克:《明代文学史》,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255页。在李贽“童心说”的直接启发下产生了“性灵说”,此说的代表是以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两说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与罗汝芳的赤子之心说有直接关系的。袁宏道对罗汝芳也极为尊崇,他多次谈及罗汝芳。他在《李龙湖》中说:“平生推服盱江。”①(①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二十三。)将罗汝芳与王阳明并论,在《答陶周望》中说:“阳明、近溪,真脉络也。”②(②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二十五。)每每表示对罗汝芳的钦佩与认同,他在《德山麈谈》中说:“若能打倒自家身子,安心与世俗人一样,非上根宿学不能也。此意自孔、老后,惟阳明、近溪庶几近之。”③(③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一十三。)又在《为寒灰书册寄郧阳陈玄朗》中说:“至近代王文成、罗盱江辈出,始能抉古圣精髓,入孔氏堂,揭唐、虞竿,击文、武铎,以号叫一时之聋聩。”④(④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一十六。)袁宏道不仅推崇罗汝芳,还从他的思想中汲取养分,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从诗歌创作的角度强调真实表现作者个性化思想情感的重要性,反对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以及“粉饰蹈袭”。也就是说诗歌要表现人的真情实感,这种真情实感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赤子之心”的自然流露。赤子之心说、童心说、性灵说是一贯的,罗汝芳、李贽、袁宏道思想是一脉相承的。罗汝芳思想对他们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王承丹在《阳明心学与复古文学迁变》对此也有较为概要的评说,他说:
  李贽、罗近溪、陶石篑(望龄)等是心学学派中的典型人物,李和陶同时也是反对文学复古的中坚,此时的阳明心学,已与革新文学交融在一起。具体而言,李贽是晚明新思潮的发动机,是革新作家的精神之父与理论导师,公安三袁等人则是他的传法弟子。罗近溪主要作为心学家的面目出现,但他开启了两学生焦竑和汤显祖,因此他之于晓明革新文学的重要性亦不言而喻。①(①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95。)
  陶望龄是公安派的重要作家之一。他对罗汝芳学说亦颇为喜爱。他在万历二十八年(1600)编辑并刻印了《近溪子语要》上下两卷,且亲自作序,在《盱江罗近溪先生语要序》中充分表达了对罗汝芳的敬慕与对他学术的推崇。序曰:
  新建(王阳明)之道,传之者为龙溪、心斋。心斋之徒最显盛,而龙溪晚出,尤寿考,益阐其说,学者称为二王先生。心斋数传至近溪,近溪与龙溪一时并主讲席于江左右,学者又称二溪焉。友人有获侍二溪者,常言:“龙溪笔胜舌,近溪舌胜笔。”余生既晚而愚,未尝见二先生,独嗜其书耳。而嗜近溪语最甚,口诵手抄,汇成一帙,闲居鲜朋友时,一快读,则神朗气畅,手足掉舞,群从有过余庵中,或强与偕诵之,虽素不识性学者,皆释然心开,喜色浮面,上可揽掬,兹非其笔耶?而妙若是矣,又况其胜者哉!心斋父子盛时,升堂谭道,万众咸集,既退,虽皂隶臧获,人人意满,若怀宝而去者。至先生会讲时亦然,由今观之,真不妄也。震霆破睡,开左藏以贷贫,其过而不取,昧而不闻者,宜亦鲜矣,有之,岂藏与霆之过哉?吾友何显臣,志士也,嗜爱之有过于人,故刻而传之。
  同时,陶望龄还为罗汝芳诗集作《明德先生诗集叙》,文中高度评价了罗汝芳的诗,把他的诗与《诗经》相提并论,“律调兼具,直类诗人之诗,若异乎所谓别传者”。罗汝芳的思想在晚明时期文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正是在他的思想的影响下产生伟大的戏剧家汤显祖,产生了不朽之作《牡丹亭》等;也正是在他思想的影响产生了文学理论上的“童心说”“性灵说”,影响着以师汤显祖为宗的临川派(玉茗堂派)、以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的众多作家的文学创作,可以说影响了晚明朝一代文学,在明代文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贽对罗汝芳敬慕有加,而作为罗氏弟子的汤显祖与李贽也甚为契合。李贽长汤显祖二十三岁,汤显祖对他的敬慕就如同李贽对罗汝芳的敬慕。汤显祖对于李贽先是闻其名,后是读其书,才识其人,终是契其神。
  万历十八年(1590),李贽在湖北麻城将自己的著述结集为《焚书》出版,《焚书》包括《书答》《杂述》《读史》及诗歌几个部分。著作多方面反映他的政治、哲学及社会思想,书中对儒家和程朱理学的大胆批判所表现的反传统、反权威、反教条精神,启迪与鼓舞了当时及后来的进步学者,对人们解放思想,摆脱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而被统治者视为洪水猛兽。李贽也深知其见解为世所不容,故将著作名之为《焚书》。书一面世,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此时汤显祖正在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任上,他得知李贽这部《焚书》,感到相见恨晚,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这本书细读。于是他向好友石昆玉求助,希望他想办法给他找到这本书。石昆玉,字汝重,一字楚阳,湖北黄梅人。历任户部主事、郎中,饶州、苏州、绍兴知府,山东副使、福建参政、大同巡抚。为官清正,以清廉、刚正著称天下,其任苏州太守时更是名满天下。此时石昆玉正在苏州知府任上。汤显祖给他写信,先是称赞石昆玉为人高洁,为官清廉,然后向他求书。他在《寄石楚阳苏州》中说:初,某公以吴宪拜中丞治吴,而明公亦以吴漕使守吴。南都人皆疑之,弟稍为不然。或二相亦欲得高品抚牧其乡耳。近从苏州来者,并云石公有羔裘豹饰之节,仁而且勇,非吴大家所宜。然犹谓石而无瑕,人急不得施其牙。未几有此。虽然,公之品乃今无疑者矣。幸益自坚。有李百泉先生者,见其《焚书》,畸人也。肯为求其书寄我骀荡否?
  汤显祖为什么向石昆玉求书?首先是因为汤显祖没有直接与李贽打过交道。石昆玉可能与李贽有交情,即便没有交情,石昆玉为黄梅人,黄梅县与麻城是同郡,而此书就是在麻城出版的,找书自然方便。还有一点就是石昆玉在当私塾先生时,汪可受在他私塾里启蒙。日后,汪可受师事李贽。基于上述原因找石昆玉很快就能找到书,这也反映汤显祖读书心切。
  汤显祖与李贽是否见面?不同的专家有不同的看法,徐朔方先生认为他们相见过,但在文献中鲜见;而龚重谟先生持否定态度,他们不曾相见。徐朔方先生在《汤显祖评传》附录之《汤显祖年表》“万历二十七年”目下写道“李贽来访”,是年汤显祖已居临川家。而上海古籍出版社在1980年出版的徐朔方先生的《汤显祖年谱(修订本)》“万历二十七年”目下又未提及此事。在《汤显祖评传》第四章《南柯记》里写道:“万历二十六年八月,汤显祖的八岁小儿子西儿夭折,……李贽在万历二十七年到临川,他在为正觉寺写的《醒泉铭》中也提到对西儿的怀念。”但此文并不见于李贽文集,也不见于《临川县志》,只是在清道光三年《临川县志》卷十七《古迹》载词条:“醒泉在正觉寺,李卓吾铭泉名。”而龚重谟先生专文《汤显祖与李贽未曾在临川相会》在2008年《东华理工大学》(社会科学版)第二十七卷第二期发表,后收入其专著《汤显祖研究与辑佚》一书,则认为汤显祖与李贽并没有在临川正觉寺会面,正觉寺的《醒泉铭》也是假冒李贽之名的伪作,此“西儿”也未必就是汤显祖彼“西儿”。①(①龚重谟:《汤显祖研究与辑佚》,海南:海南出版社2009年版。)汤显祖在读到袁宏道《锦帆集》后写了一首诗《读锦帆集怀卓老》:
   世事玲珑说不周,慧心人远碧湘流。
   都将舌上青莲子,摘与公安袁六休。
  六休即袁宏道,他曾师事李贽。汤显祖由此及彼,既赞美袁氏的创作成就,也为他有这么一位老师而高兴,由此引起了他对李贽的怀念。万历三十年,李贽自杀于狱中,汤显祖得知后悲痛不已,写了首《叹卓老》:
   自是精灵爱出家,钵头何必向京华?
   知教笑舞临刀杖,烂醉诸天雨杂花。
   诗中赞叹李贽的斗争精神及独立人格,且为之伤心,为之哀叹。同样,还有一首《噍五交,哀二禅,送客自嘲》诗:
   送客无端只自嘲,楚江烟雨寄衡茅。
   达公卓老寻常事,生死无交胜绝交。
  他给董其昌的信《寄董思白》里也说:“卓达二老,乃至难中解去。开之、长卿、石浦、子声,转眼而尽。董先生阅此,能不伤心。莽莽楚风滩当云间只眼。披裂唐突,亦何与于董先生哉。”开之、长卿、石浦、子声,分别即冯梦祯、屠隆、袁宗道、王一鸣。李贽、达观去世了,转眼他们又先后去世。汤显祖对于他们离世感到伤心。汤显祖还为李贽的《李氏全书》写序,在序里对李贽同样是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李贽其书可以训世、经世、济世、骇世、应世、传世,其人是“救世李老”。同时,汤显祖认为民间很多假冒李贽著作出版,一定要坚决捍卫李氏著作的原始性、本真性,不容许增减一字,更不允许盗版出现。他说:
  著述家咄咄竞响不一,大家屈指李氏。李氏夙以书训世、经世、济世、骇世、应世、传世,世辄称为“秃和尚”,或又称为“秃菩萨”。菩萨普度众生,慈心救世,似犹近之,实不省李氏书旨。世假李氏书伙甚,真出其子者,雅推《藏书》《焚书》《说书》。……决不容他人强填只字,阿私我救世李老。起李老而问之,必曰:“传世可,济世可,经世可,应世可,训世可,即骇世亦无不可。”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附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129页。)
  更重要的是李贽的思想对汤显祖的文学思想及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李贽的“童心说”所要求的就是写童心,写真心,写生活,写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汤显祖也主张创作创新,写出“自然灵气”,不受约束,不受拘泥。其临川老乡,同是晚明文学家的丘兆麟(字毛伯,1572—1629),编辑了一本奇文集。汤显祖对这本名为《合奇》的集子,大加赞赏。他在《合奇序》里说:“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奇文止百余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或长河巨浪,汹汹崩屋;或流水孤村,寒鸦古木;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或彝鼎商周,《丘》《索》《坟》《典》。凡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这些文章,颇具新意,“神矣化矣”,正合其对文学创作的主张。他说:“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汤显祖的诗文创作也是如此。屠隆从汤显祖文之格、调、语、态四个方面评价汤显祖的《玉茗堂文集》,屠隆在《玉茗堂文集》的序中说:“其格有似凡而突奇,调有甚新而不诡,语有苍老不乏于姿,态有纤细而不伤其骨。”
  汤显祖的戏剧创作也如此,五个戏剧都围绕“情”与“梦”展开。且故事虽有出处,但在原故事上有创新,有突破,来源于旧故事,高于旧故事,新于旧故事。如他的《牡丹亭》,其故事远则来源于陶渊明的《搜神后记》和南朝刘敬叔《异苑》,他自己所说:“传杜太守事者,仿佛晋武都宁李仲文、广州守冯孝将儿女事。予稍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汉睢阳王收考谈生也。”而研究者一般认为主要依据明代《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写成,但又高于话本,从杜丽娘的故事引出作者“情”与“理”的抗争,表达作者对生死之恋浪漫爱情的礼赞,深刻地批判了封建时代对人性的扼杀。戏剧语言上也是处于“浅深、浓淡、雅俗之间”,曲词“隽秀典雅”。这些都是其前人所没有或达不到的高度。再如《南柯记》取材于唐人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传奇,落魄子弟淳于棼酒醉后梦入槐安国(即蚂蚁国),被招为驸马,后任南柯太守,政绩卓著。公主死后,召还宫中,升为左丞相。他权倾一时,饮酒淫乐无度,被遣返回乡。醒来却是一场梦,深知一切皆空,于是出家为僧。正如他在《南柯记题词》里说:“梦了为觉,情了为佛。境有广狭,力有强劣而已。”戏剧对当时的官场作了尖锐的批判,但“情”再次被肯定,仍表现出汤显祖的反叛精神。

知识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汤显祖与罗汝芳》

出版者:江西高校出版社

《汤显祖与罗汝芳》该书以罗汝芳从姑山办学、汤显祖从姑山求学、“天地之性人为贵”、“人情之大窦”与“赤子之心”、“空宵为梦罗夫子”等五章的篇幅,论述了罗汝芳与汤显祖的师生交谊,罗汝芳心学思想对汤显祖为人、从政乃至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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