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达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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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图书
唯一号: 140220020230001563
颗粒名称: 第三节 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达观
分类号: K82
页数: 34
页码: 113-144
摘要: 汤显祖在给管东溟的一封信里说:“不佞亦且从明德先生游。……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之雄,听以李百泉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信中所说可上人即达观,李百泉即李贽。罗汝芳、汤显祖与他们都有很深的交谊。
关键词: 人物传记 罗汝芳 汤显祖 李贽 达观

内容

汤显祖在给管东溟的一封信里说:“不佞亦且从明德先生游。……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之雄,听以李百泉之杰,寻其吐属,如获美剑。”信中所说可上人即达观,李百泉即李贽。罗汝芳、汤显祖与他们都有很深的交谊。
   一、罗汝芳、汤显祖与李贽
   李贽(1527—1602),号卓吾,又号宏甫,泉州晋江人。他的名号很多,因泉州有泉山,也称温陵,因而也自称温陵居士;曾在河南辉县为官,因其地苏门山上有百泉,他又自称百泉,号百泉居士;因有人批评他心胸狭窄,应心胸开阔,于是他又自号宏父居士;五十岁后,为怀念已故父亲白斋,又自号思斋居士;晚年寓居湖北麻城龙湖,又自号龙湖叟。他原本姓林,名载贽。中举时,又改姓李,后又因避穆宗朱载垕讳,去了名字中的“载”字,就成李贽了。李贽比罗汝芳小了十二岁。
  李贽自幼丧母,嘉靖三十一年(1552)中举。四年后,出任河南辉县教谕,从此开始了他一生的宦游生涯。嘉靖四十五年(1566)任礼部司务,这一年,他开始接触阳明之学。隆庆五年(1571)又升南京刑部员外郎。万历元年(1573),在南京期间他结识了罗汝芳。依李贽自己所说,这是第一次见到罗汝芳,第二次见罗汝芳则是在贵州的龙里。李贽在《罗近溪先生告文》里说:“我于南都得见王先生者再,罗先生者一。及入滇,复于龙里得再见罗先生焉。”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338页。)依曹胤儒在《盱坛直诠》所言“万历癸酉,师应诏起复过留都。”这年一天晚上,他们在南京一起谈论佛教问题。罗汝芳问:“南方、北方、东方独无净土耶?”李贽默不作声,其他人也没有作声,一片静悄悄的。罗汝芳只好接着说:“即此便是净土,诸君信得及否?”过了一会儿,李贽慢慢说:“不佞终当披剃。”罗汝芳一听他想出家,但不明其真实之意,问:“此意何如?”李贽回答说:“章甫而能仁,缁锡而素王,今人多未识得。’’罗汝芳忙点头说:“然,然。”在李贽看来,儒家讲仁,佛家讲素王,道理都一样,至于为儒还是为佛并不重要。李贽晚年还是削发出家,从一个激进的儒家转变成僧人。
  万历五年(1577),李贽与罗汝芳第二次相见。罗汝芳自云南上北京的时候,他们在贵州的龙里(今贵州黔南州)见面。当时李贽以南京刑部尚书郎出守云南姚安府。在万历十四年(1586)五月,李贽本要与周柳塘、周安(定林,南京人)、无念(湖北麻城芝佛院守院僧)一起来南城拜访罗汝芳,但因突然生病未能成行。他在《与焦弱侯太史》里说:“此月一日,弟已随柳老与定林、无念诸僧同登江舟,欲直至建昌,然后由浙江至秣陵会兄,大叙所怀矣,乃忽尔疾作,遂复还旧隐。”②(②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续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49页。)在此后的日子里,就不见有相见的记录。罗汝芳写有一首《赠李卓吾太守》诗,诗云:
   天柱峰头净晓霞,仙人携我踏云芽。
   招来海鹤纷千队,欲共乘风访玉华。
   这首诗是送给李贽的,他们两人见面交往不多,但神交非浅,诗写出对李贽的思念。
  在万历十四年(1586),李贽在给耿定向的信中谈到了罗汝芳,对罗汝芳以七十二岁高龄还游历各地参访道学的精神表示钦佩。他在信中说:
  近溪先生从幼闻道,一第十年乃官。至今七十二岁犹历涉江湖,各处访人,岂专为传法计与?盖亦有不容己者。彼其一生好名,近来始知藏名之法。历江右、两浙、姑苏,以至秣陵,无一道学不去参访。虽弟子之师,未有若彼之切者,可谓致了良知更无工夫乎?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75页。)
  万历十六年(1588),李贽听说罗汝芳要到南京来,便立即写信给好友焦竑、周二鲁等人要求他们早日侍奉罗汝芳,因为罗汝芳年纪已大,大有见一回少一次的感觉。他在给焦竑的信中说:“罗先生今兹来,慎勿更蹉过;恐此老老矣,后会难可再也。”在给周二鲁的信中,李贽高度评价了罗汝芳,认为罗汝芳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侠客”,希望尽快师事,一定会有“大受用处”。他在信中说:
  兄有丈夫志愿,或用世,或出世,俱不宜蹉过此老也。近老今年七十四矣,少而学道,盖真正英雄,真正侠客,而能回光敛焰,专精般若之门者,老而糟粕尽弃,秽恶聚躬,盖和光同尘之极。俗儒不知,尽道是实如此不肖。老子云:“天下谓我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盖大之极则何所不有,其以为不肖也固宜。人尽以此老为不肖,则知此老者自希;知此老者既希,则此老益以贵矣。又何疑乎!
  仆实知此二老者,今天下之第一流也,后世之第一流也。用世、处世、经世、出世俱已至到,兄但细心听之,决知兄有大受用处也。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15页。)
  周二鲁即周宠榆,字元孚,湖北麻城人,官至监察御史、尚宝司丞等职。二老指的是罗汝芳与陆光祖。陆光祖,字与绳,浙江平湖人,因志在佛法,自号五台居士,官到吏部尚书。李贽在这一年派了芝佛院的常珍、常宝两个和尚不远千里从麻城来到从姑山,请罗汝芳为他的《万法一心》写序。罗汝芳写好序之后,又让两和尚带回。千里求序可见李贽对罗汝芳的敬重与追慕。
   对罗汝芳的著作他也有很高的评价,他曾评《近溪子集》说:
  近老解经处,虽时依己见,然纵横自在,固无一言而不中彀率也,虽语言各别,而心神符契,诚有德之言,俾孔孟复起,岂不首肯于百世下耶!②(②方祖猷等整理:《罗汝芳集》,第935页。)
  听到罗汝芳去世的消息,李贽感到自己“似在梦寐中过日耳。乃知真哀不哀,真哭无涕,非虚言也”。李贽撰写了罗汝芳小传《参政罗公》,追忆了罗汝芳的一生。在第二年春分时节,李贽又深情地撰写了《罗近溪先生告文》,追忆与罗汝芳的交往。他把罗汝芳与孔子相提并论,“其视仲尼有加矣”,表达了对罗汝芳的敬仰之情。自从在南京见了罗汝芳后,李贽“无岁不读二先生(王畿与罗汝芳)之书,无口不谈二先生之腹”,“令某听之亲切而有味,详明而不可厌,使有善书者执管侍侧,当疾呼手腕脱矣。当不止十纸百纸,虽千纸且有余矣”。李贽在《罗近溪先生告文》中肯定罗汝芳简易、宽和、慈悲的态度和“以舌代铁”的作风,赞赏罗汝芳舍身为道与泛爱容人的精神,对于罗汝芳“自度”及“度人”式讲学的影响力充分肯定,极为钦佩地说:
  至若牧童樵竖、钓老渔翁、市井少年、公门将健、行商坐贾、织妇耕夫、窃履名儒、衣冠大盗,此但心至则受,不问所由也。况夫布衣韦带,水宿岩栖,白面书生、青衿子弟、黄冠白羽、缁衣大夫、缙绅先生、象笏朱履者哉!是以车辙所至,奔走逢迎。先生抵掌其间,坐而谈笑。人望丰采,士乐简易。解带披襟,八风时至。有柳士师之宽和,而不见其恭;有大雄氏之慈悲,而不闻其无当;同流合污,狂简斐然;良贾深藏,难识易见。居柔处下,非乡愿也。泛爱容众,真平等也。力而至,巧而中,是以难及;大而化,圣而神,夫谁则知。盖先生以是自度,亦以自度人。七十余年之间,东西南北无虚地,雪夜花朝无虚日,贤愚老幼,贫病富贵无虚人。
  更重要的还是李贽在思想上明显地受到了罗汝芳的影响,他的“童心说”在很大程度上是罗汝芳思想的发展。他自觉或不自觉地接受着罗汝芳的影响,他认为罗汝芳也算得是阳明之后的英雄。李贽在《为黄安二上人三首》中说:
  王阳明门徒遍天下,独有心斋为最英灵。……盖心斋真英雄,故其徒亦英雄也。波石之后为赵大洲,大洲之后为邓豁渠,山农之后为罗近溪,为何心隐,心隐之后为钱怀苏,为程后台。一代高似一代。所谓大河不宿死尸,龙门不点破额,岂不信乎!”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195页。)
  赵大洲即赵贞吉;邓豁渠即邓鹤,号太湖;何心隐,字桂乾,号夫山,原名梁汝元,颜山农弟子,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钱怀苏,字太行,名同文,曾拜何心隐为师;程后台,字二浦,名学颜,何心隐弟子。
  李贽曾作《童心说》②(②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焚书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第276页。)一一文,细说“童心”,“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也正是这一篇文章,奠定了李贽“童心说”文学理论的思想基础。在李贽的眼中,“童心”即“真心”,即“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未受过任何浸染的“赤子之心”。失去童心即非真人。李贽认为,凡天下最优美的文章,莫不是童心的表现,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赤子之心”的自然表现。文学写童心,其实质就是要表现“真情”,反对描写“伪情”。他的这一理论是罗汝芳“赤子之心”在文学理论方面的延续和发展,“赤子之心”说是“童心说”的先导。徐朔方、孙秋克《明代文学史》里说:“汤显祖的老师罗汝芳经常标举的‘赤子之心’与李贽的‘童心说’实质相同,只是没有像后者那样深刻地加以阐述。”同时又说:“‘童心说’无疑有力地打击了前后七子的拟古流弊,开汤显祖至情说和公安派独抒性灵之先声。”③(③徐朔方、孙秋克:《明代文学史》,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255页。在李贽“童心说”的直接启发下产生了“性灵说”,此说的代表是以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两说是一脉相承的,都是与罗汝芳的赤子之心说有直接关系的。袁宏道对罗汝芳也极为尊崇,他多次谈及罗汝芳。他在《李龙湖》中说:“平生推服盱江。”①(①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二十三。)将罗汝芳与王阳明并论,在《答陶周望》中说:“阳明、近溪,真脉络也。”②(②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二十五。)每每表示对罗汝芳的钦佩与认同,他在《德山麈谈》中说:“若能打倒自家身子,安心与世俗人一样,非上根宿学不能也。此意自孔、老后,惟阳明、近溪庶几近之。”③(③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一十三。)又在《为寒灰书册寄郧阳陈玄朗》中说:“至近代王文成、罗盱江辈出,始能抉古圣精髓,入孔氏堂,揭唐、虞竿,击文、武铎,以号叫一时之聋聩。”④(④袁宏道:《袁中郎全集》(明崇祯刊本)卷一十六。)袁宏道不仅推崇罗汝芳,还从他的思想中汲取养分,提出“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性灵说”,从诗歌创作的角度强调真实表现作者个性化思想情感的重要性,反对各种条条框框的约束以及“粉饰蹈袭”。也就是说诗歌要表现人的真情实感,这种真情实感也就是罗汝芳所说的“赤子之心”的自然流露。赤子之心说、童心说、性灵说是一贯的,罗汝芳、李贽、袁宏道思想是一脉相承的。罗汝芳思想对他们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王承丹在《阳明心学与复古文学迁变》对此也有较为概要的评说,他说:
  李贽、罗近溪、陶石篑(望龄)等是心学学派中的典型人物,李和陶同时也是反对文学复古的中坚,此时的阳明心学,已与革新文学交融在一起。具体而言,李贽是晚明新思潮的发动机,是革新作家的精神之父与理论导师,公安三袁等人则是他的传法弟子。罗近溪主要作为心学家的面目出现,但他开启了两学生焦竑和汤显祖,因此他之于晓明革新文学的重要性亦不言而喻。①(①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95。)
  陶望龄是公安派的重要作家之一。他对罗汝芳学说亦颇为喜爱。他在万历二十八年(1600)编辑并刻印了《近溪子语要》上下两卷,且亲自作序,在《盱江罗近溪先生语要序》中充分表达了对罗汝芳的敬慕与对他学术的推崇。序曰:
  新建(王阳明)之道,传之者为龙溪、心斋。心斋之徒最显盛,而龙溪晚出,尤寿考,益阐其说,学者称为二王先生。心斋数传至近溪,近溪与龙溪一时并主讲席于江左右,学者又称二溪焉。友人有获侍二溪者,常言:“龙溪笔胜舌,近溪舌胜笔。”余生既晚而愚,未尝见二先生,独嗜其书耳。而嗜近溪语最甚,口诵手抄,汇成一帙,闲居鲜朋友时,一快读,则神朗气畅,手足掉舞,群从有过余庵中,或强与偕诵之,虽素不识性学者,皆释然心开,喜色浮面,上可揽掬,兹非其笔耶?而妙若是矣,又况其胜者哉!心斋父子盛时,升堂谭道,万众咸集,既退,虽皂隶臧获,人人意满,若怀宝而去者。至先生会讲时亦然,由今观之,真不妄也。震霆破睡,开左藏以贷贫,其过而不取,昧而不闻者,宜亦鲜矣,有之,岂藏与霆之过哉?吾友何显臣,志士也,嗜爱之有过于人,故刻而传之。
  同时,陶望龄还为罗汝芳诗集作《明德先生诗集叙》,文中高度评价了罗汝芳的诗,把他的诗与《诗经》相提并论,“律调兼具,直类诗人之诗,若异乎所谓别传者”。罗汝芳的思想在晚明时期文学界产生了重要影响,正是在他的思想的影响下产生伟大的戏剧家汤显祖,产生了不朽之作《牡丹亭》等;也正是在他思想的影响产生了文学理论上的“童心说”“性灵说”,影响着以师汤显祖为宗的临川派(玉茗堂派)、以袁宏道为首的公安派的众多作家的文学创作,可以说影响了晚明朝一代文学,在明代文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贽对罗汝芳敬慕有加,而作为罗氏弟子的汤显祖与李贽也甚为契合。李贽长汤显祖二十三岁,汤显祖对他的敬慕就如同李贽对罗汝芳的敬慕。汤显祖对于李贽先是闻其名,后是读其书,才识其人,终是契其神。
  万历十八年(1590),李贽在湖北麻城将自己的著述结集为《焚书》出版,《焚书》包括《书答》《杂述》《读史》及诗歌几个部分。著作多方面反映他的政治、哲学及社会思想,书中对儒家和程朱理学的大胆批判所表现的反传统、反权威、反教条精神,启迪与鼓舞了当时及后来的进步学者,对人们解放思想,摆脱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因而被统治者视为洪水猛兽。李贽也深知其见解为世所不容,故将著作名之为《焚书》。书一面世,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此时汤显祖正在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任上,他得知李贽这部《焚书》,感到相见恨晚,迫不及待地想得到这本书细读。于是他向好友石昆玉求助,希望他想办法给他找到这本书。石昆玉,字汝重,一字楚阳,湖北黄梅人。历任户部主事、郎中,饶州、苏州、绍兴知府,山东副使、福建参政、大同巡抚。为官清正,以清廉、刚正著称天下,其任苏州太守时更是名满天下。此时石昆玉正在苏州知府任上。汤显祖给他写信,先是称赞石昆玉为人高洁,为官清廉,然后向他求书。他在《寄石楚阳苏州》中说:初,某公以吴宪拜中丞治吴,而明公亦以吴漕使守吴。南都人皆疑之,弟稍为不然。或二相亦欲得高品抚牧其乡耳。近从苏州来者,并云石公有羔裘豹饰之节,仁而且勇,非吴大家所宜。然犹谓石而无瑕,人急不得施其牙。未几有此。虽然,公之品乃今无疑者矣。幸益自坚。有李百泉先生者,见其《焚书》,畸人也。肯为求其书寄我骀荡否?
  汤显祖为什么向石昆玉求书?首先是因为汤显祖没有直接与李贽打过交道。石昆玉可能与李贽有交情,即便没有交情,石昆玉为黄梅人,黄梅县与麻城是同郡,而此书就是在麻城出版的,找书自然方便。还有一点就是石昆玉在当私塾先生时,汪可受在他私塾里启蒙。日后,汪可受师事李贽。基于上述原因找石昆玉很快就能找到书,这也反映汤显祖读书心切。
  汤显祖与李贽是否见面?不同的专家有不同的看法,徐朔方先生认为他们相见过,但在文献中鲜见;而龚重谟先生持否定态度,他们不曾相见。徐朔方先生在《汤显祖评传》附录之《汤显祖年表》“万历二十七年”目下写道“李贽来访”,是年汤显祖已居临川家。而上海古籍出版社在1980年出版的徐朔方先生的《汤显祖年谱(修订本)》“万历二十七年”目下又未提及此事。在《汤显祖评传》第四章《南柯记》里写道:“万历二十六年八月,汤显祖的八岁小儿子西儿夭折,……李贽在万历二十七年到临川,他在为正觉寺写的《醒泉铭》中也提到对西儿的怀念。”但此文并不见于李贽文集,也不见于《临川县志》,只是在清道光三年《临川县志》卷十七《古迹》载词条:“醒泉在正觉寺,李卓吾铭泉名。”而龚重谟先生专文《汤显祖与李贽未曾在临川相会》在2008年《东华理工大学》(社会科学版)第二十七卷第二期发表,后收入其专著《汤显祖研究与辑佚》一书,则认为汤显祖与李贽并没有在临川正觉寺会面,正觉寺的《醒泉铭》也是假冒李贽之名的伪作,此“西儿”也未必就是汤显祖彼“西儿”。①(①龚重谟:《汤显祖研究与辑佚》,海南:海南出版社2009年版。)汤显祖在读到袁宏道《锦帆集》后写了一首诗《读锦帆集怀卓老》:
   世事玲珑说不周,慧心人远碧湘流。
   都将舌上青莲子,摘与公安袁六休。
  六休即袁宏道,他曾师事李贽。汤显祖由此及彼,既赞美袁氏的创作成就,也为他有这么一位老师而高兴,由此引起了他对李贽的怀念。万历三十年,李贽自杀于狱中,汤显祖得知后悲痛不已,写了首《叹卓老》:
   自是精灵爱出家,钵头何必向京华?
   知教笑舞临刀杖,烂醉诸天雨杂花。
   诗中赞叹李贽的斗争精神及独立人格,且为之伤心,为之哀叹。同样,还有一首《噍五交,哀二禅,送客自嘲》诗:
   送客无端只自嘲,楚江烟雨寄衡茅。
   达公卓老寻常事,生死无交胜绝交。
  他给董其昌的信《寄董思白》里也说:“卓达二老,乃至难中解去。开之、长卿、石浦、子声,转眼而尽。董先生阅此,能不伤心。莽莽楚风滩当云间只眼。披裂唐突,亦何与于董先生哉。”开之、长卿、石浦、子声,分别即冯梦祯、屠隆、袁宗道、王一鸣。李贽、达观去世了,转眼他们又先后去世。汤显祖对于他们离世感到伤心。汤显祖还为李贽的《李氏全书》写序,在序里对李贽同样是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李贽其书可以训世、经世、济世、骇世、应世、传世,其人是“救世李老”。同时,汤显祖认为民间很多假冒李贽著作出版,一定要坚决捍卫李氏著作的原始性、本真性,不容许增减一字,更不允许盗版出现。他说:
  著述家咄咄竞响不一,大家屈指李氏。李氏夙以书训世、经世、济世、骇世、应世、传世,世辄称为“秃和尚”,或又称为“秃菩萨”。菩萨普度众生,慈心救世,似犹近之,实不省李氏书旨。世假李氏书伙甚,真出其子者,雅推《藏书》《焚书》《说书》。……决不容他人强填只字,阿私我救世李老。起李老而问之,必曰:“传世可,济世可,经世可,应世可,训世可,即骇世亦无不可。”①(①张建业主编:《李贽全集注·附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版,129页。)
  更重要的是李贽的思想对汤显祖的文学思想及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李贽的“童心说”所要求的就是写童心,写真心,写生活,写出自己的真知灼见,“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汤显祖也主张创作创新,写出“自然灵气”,不受约束,不受拘泥。其临川老乡,同是晚明文学家的丘兆麟(字毛伯,1572—1629),编辑了一本奇文集。汤显祖对这本名为《合奇》的集子,大加赞赏。他在《合奇序》里说:“吾乡丘毛伯选海内奇文止百余篇。奇无所不合。或片纸短幅,寸人豆马;或长河巨浪,汹汹崩屋;或流水孤村,寒鸦古木;或岚烟草树,苍狗白衣;或彝鼎商周,《丘》《索》《坟》《典》。凡天地间奇伟灵异高朗古宕之气,犹及见于斯编。神矣化矣。”这些文章,颇具新意,“神矣化矣”,正合其对文学创作的主张。他说:“予谓文章之妙不在步趋形似之间。自然灵气,恍惚而来,不思而至。怪怪奇奇,莫可名状。非物寻常得以合之。”汤显祖的诗文创作也是如此。屠隆从汤显祖文之格、调、语、态四个方面评价汤显祖的《玉茗堂文集》,屠隆在《玉茗堂文集》的序中说:“其格有似凡而突奇,调有甚新而不诡,语有苍老不乏于姿,态有纤细而不伤其骨。”
  汤显祖的戏剧创作也如此,五个戏剧都围绕“情”与“梦”展开。且故事虽有出处,但在原故事上有创新,有突破,来源于旧故事,高于旧故事,新于旧故事。如他的《牡丹亭》,其故事远则来源于陶渊明的《搜神后记》和南朝刘敬叔《异苑》,他自己所说:“传杜太守事者,仿佛晋武都宁李仲文、广州守冯孝将儿女事。予稍为更而演之。至于杜守收考柳生,亦如汉睢阳王收考谈生也。”而研究者一般认为主要依据明代《杜丽娘慕色还魂话本》写成,但又高于话本,从杜丽娘的故事引出作者“情”与“理”的抗争,表达作者对生死之恋浪漫爱情的礼赞,深刻地批判了封建时代对人性的扼杀。戏剧语言上也是处于“浅深、浓淡、雅俗之间”,曲词“隽秀典雅”。这些都是其前人所没有或达不到的高度。再如《南柯记》取材于唐人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传奇,落魄子弟淳于棼酒醉后梦入槐安国(即蚂蚁国),被招为驸马,后任南柯太守,政绩卓著。公主死后,召还宫中,升为左丞相。他权倾一时,饮酒淫乐无度,被遣返回乡。醒来却是一场梦,深知一切皆空,于是出家为僧。正如他在《南柯记题词》里说:“梦了为觉,情了为佛。境有广狭,力有强劣而已。”戏剧对当时的官场作了尖锐的批判,但“情”再次被肯定,仍表现出汤显祖的反叛精神。
   二、罗汝芳、汤显祖与达观
  汤显祖在《李超无问剑集序》中记述了与李超无的一次对话,当学生李超无问到他何人可师可友时,汤显祖认为只有罗汝芳可师,达观可友。李超无听其言,去南城祭拜了罗汝芳。汤显祖在序文中说:
  一日,问余,何师何友,更阔天下几何人。余曰“无他。吾师明德夫子而友达观。其人皆已朽矣。达观以侠故,不可以竟行于世。天下悠悠,令人转思明德耳。”遂去之盱,拜明德夫子像。而复过我。
   罗汝芳长达观二十八岁,相当于父辈;达观长汤显祖七岁,相当于兄长。那么罗汝芳与达观、汤显祖与达观之间关系如何呢?
   达观(1543—1603),明代四大高僧之一,晚号紫柏,吴江(今苏州)人。俗姓沈,法名达观,中年后改名为真可,号紫柏老人,后世尊称他为紫柏尊者。达观少时,性格刚烈,貌伟不群,慷慨侠义。十七岁时离家远游。一天,至苏州阊门,忽遇大雨,恰巧虎丘的明觉禅师遇到他,见其有佛缘,于是送伞给他,并邀请他同归虎丘云岩寺,共进晚餐。那天晚上,达观听见寺僧唱诵八十八佛名,心里十分高兴,于是把身上所带的十余两银子送给明觉禅师,并请求出家。明觉禅师答应了。
  出家之后,一次在嘉兴东塔寺,碰到一位僧人在抄写《华严经》,心生恭敬,便跪在一旁观看,叹道:“吾辈能此,足矣!”于是,他便来到武塘景德寺,闭关三年。出关后,又回到云岩寺,且辞别明觉禅师,决志策杖游方,即遍历禅席,居无定所。他曾经在庐山,深究法相精义,后又朝圣五台山,不久再游京师,参礼燕京大千佛寺真圆遍融禅师。
  达观主张儒、道、佛一致,不执守佛教的一宗一派,融和佛教的五戒(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与儒家的五常(仁、义、礼、智、信),提出“不杀曰仁,不盗曰义,不淫曰礼,不妄语曰信,不饮酒曰智”,并写有五首偈颂,对应佛、儒二家五种人伦道德。德清大师曾称赞紫柏:“予以师之见地,足可远追临济,上接大慧之风。”
  万历初,达观至北京法通寺,亲侍华严宗匠遍融和尚,又从禅门耆宿啸岩、暹理等禅师参学。两年后,至嵩山少林寺参谒大千常润法师。不久,又至浙江嘉兴。
  达观曾经感慨道:“憨山不归,则我出世一大负;矿务不止,则我救世一大负;《传灯》未续,则我慧命一大负。若释此三负,当不复走王舍城矣。”憨山即憨山德清(1546—1623),谥号弘觉禅师,临济宗门下。禅宗祖庭曹溪,经过憨山德清锐意经营,由荒废恢复旧观,因此被称为曹溪中兴祖师。“矿务不止”指的是晚明反矿税监斗争,从万历二十四年(1596)起,万历皇帝即派出许多宦官充当矿监、税监,到各大城市以征商开矿为名,大肆掠取民间金银。他们以开矿为名,强占土地,毁坏民房,横征暴敛。因而许多城市居民开展了反矿税监的斗争。《传灯》指的是《传灯录》,这是记载禅宗历代传法机缘之著作。传灯意谓以法传人,如灯火相传,辗转不绝。此“三负”是达观三大心愿,也是为之奋斗的目标。后被宦官知道,他们欲置其于死地。万历三十一年(1603),他们借“妖书”事件,诬陷达观,将其捕入狱,几经拷问,达观始终不屈。后来虽查无实据,但当权者仍不放过他,将他定为死罪。蒙冤入狱,被东厂拷打,伤重圆寂。现存的著作有《紫柏尊者全集》传世。
  罗汝芳与达观虽不见有往来记载,但他们也算神交。达观敬重罗汝芳,他对罗汝芳故里南城有很好的感觉,他曾写了一首《偶成》①(①孔宏点校:《紫柏老人集》,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版。以下引达观诗文均见此书。)诗,诗云:
   建昌山水胜临川,纵使王维画不全。
   风大观成君试看,直将吹放小西天。
  他认为南城的美赛过汤显祖故里临川,如是唐代王维再世也难以用画表达出来。他也曾在南城住宿,并留下了《夜宿盱江太平桥南》诗,诗云:
   昨夜太平桥北宿,今宵太平桥南眠。桥南桥北只一水,一水何曾有两船。
   若得诘朝天气好,从姑山上访神仙。
   神仙初亦是凡女,欲海情枯断爱缠。
   一断爱缠蛇为龙,飞行自在独超然。
  太平桥在南城县城东门外,跨盱江之上,连接江之东西,是江西入闽的一条重要通道,沿江两岸的景色也很优美。“神仙”指的是麻姑仙女。这首禅诗有如禅家偈语,值得玩味。
  万历二十六年(1598)农历十二月十九日,达观自庐山到达临川。他来临川不仅是因为汤显祖在临川家中,还有就是因为临川知县吴用先的邀请。吴用先,字体中,浙江桐城人。万历二十年(1592)任临川知县,对佛教有很深的研究。对于达观来临川,汤显祖并不知情,临川之行后,达观回到庐山,给汤显祖写了一封信《与汤义仍》,信中说:“今临川之遇,大出意外。何殊云水相逢,两皆无心,清旷自足。”次年正月,汤显祖、达观大师、临川知县吴用先三人,不畏寒风,沿抚河逆流而上,至南城县的从姑山拜祭汤显祖的老师罗汝芳。他们沿抚河行走,先是在抚河边的疏山登岸,凭吊疏山禅寺的白云禅师(白云圆照禅师)。疏山禅寺,始建于唐中和元年(881),坐落在金溪县浒湾的抚河边上,一面靠山,三面环水。开山祖师匡仁(845—935),又名白云圆照禅师。他走遍大江南北,博采众长,弘扬慧能学说,得到当时和后世的景仰。大凡僧中之真者,造诣之绝伦者,皆设法到疏山寺谒拜白云圆照禅师。
  然后又乘船继续前行,在金溪石门又上岸,进石门寺,凭吊圆明禅师。他们清早入寺,但寺有名无实,只有废墟,“草莱荆棘,狐蛇渊薮。四顾不堪,故不遑抛瓣香,熏圆明而行”。而圆明是黄庭坚、苏东坡最敬仰的人,“今石门狼狈至此,使东坡、山谷有灵,亦其不堪者也”。
  此后,继续逆水向南城行进。抚河上游称盱江,入南城县境即为盱江。达观乘船到了南城县城,在盱江上南望就可看到从姑山。达观诗兴袭来,他写下了《盱江舟中望从姑山》诗三首。诗云:
   学得长生固是奇,身存影逐有谁知。
   何如只学无生好,我既无生死自离。
   曾为紫柏巢中彀,和好音声总不如。
   今日一编重举似,血痕沾洒透珊瑚。
   满腹春工着处栽,含毫聊当一枝开。
   是谁管领无弦曲,双径迢迢庾岭梅。
  在从姑山西边山脚下即是盱江,他们停船登岸上山。那天晚上,他们就在山上过夜。达观写了长达四百字的长诗《游飞鳌峰悼罗近溪先生》悼念罗汝芳。其诗云:
   云峰如花公如春,春归花自少精神。
   高山流水初不异,风月无边欠主人。
   主人一去不复返,笑予何事来游晚。
   梅花落尽浪花浮,片帆风饱来迹远。
   舟停山脚望山头,桥横半空跨绝贼。
   见说罗公桥上行,仰看青天桥上偃。
   身心已视等虚空,虚空岂复有增损。
   翻身桥上东复西,下方人见惊不稳。
   罗公浩歌行云停,声满乾坤谁复隐。
   歌声全落麻姑泉,泉化为酒解愁本。愁本莫过利与名,利名又以身为键。
   身忘患忘神始全,神全风尘即阆苑。
   何必云深觅从姑,却被麻姑笑凡混。
   罗公心曲歌中剖,摩利支天司北斗。
   一身多臂手纵横,各执法物心岂有。
   有心两手劳不胜,无心千手妙自偶。
   罗公此妙孰能传,能传问君有受否。
   有受心外则有法,根尘亢然神复走。
   身心翻作是非巢,利名鸟雀争好丑。
   鹪鹩一枝身以安,肯学乌鸦开恶口。
   恶口不开善口开,开言终与理不乖。
   横说竖说万窍号,天风宁出有心哉。
   无心根尘何彼此,如去如来莫乱猜。
   罗公此意得无得,暗将无得化春雷。
   春雷出地群蛰醒,醒后三家梦自回。
   君不见,儒释老,三家儿孙横烦恼。
   罗公一笑如春风,无明桩子都吹倒。
   盱江三月放桃花,两岸红颜知多少。
   莫道罗公去不归,云峰古路无人扫。
  诗以一位佛家的视角看罗汝芳,肯定了罗汝芳对儒释的圆融,也表达对罗汝芳的仰慕。汤显祖也对这次前往从姑山拜祭老师写了两首诗,记录了他们访疏山、拜石门、祭先师的一路行程,诗即《己亥春送达公访白云石门,过盱吊明德夫子二首》。
  如果说,达观与罗汝芳是神交,那么汤显祖与达观则是由神交到至交。达观期盼汤显祖入佛门,且给他取好了“寸虚”等法号。对于他们间的交往,达观曾在给汤显祖的一封信里做了回顾,共有五“遇”。他说:
  野人追踪往游西山云峰寺,得寸虚于壁上,此初遇也。至石头,晤于南皋斋中,此二遇也。辱寸虚冒风雨而枉顾栖霞,此三遇也。及寸虚上疏后,客瘴海,野人每有徐闻(时寸虚方谪徐闻尉)之心,然有心而未遂。至买舟绝钱塘、道龙游,访寸虚于遂昌。遂昌唐山寺,冠世绝境。泉洁峰头,月印波心,红鱼误认为饵,虚白吐吞,吐吞既久,化而为丹,众鱼得以龙焉。故曰:龙乃鱼中之仙。唐山,禅月旧宅,微寸虚方便接引,则达道人此生几不知有唐山矣!然此四遇也。今临川之遇,大出意外。何殊云水相逢,两皆无心,清旷自足。此五遇也。
  汤显祖与达观第一次相遇于南昌西山的云峰寺,但这只是一次神交,两人并没有见面。达观在其《馆壁君记》一文中记其事。隆庆四年(1570),二十一岁的汤显祖中江西乡试第八名举人,很被人看好。据邹迪光《临川汤先生传》里说:“庚午举于乡,年犹弱冠耳。见者兴复啧啧曰:‘此儿汗血,可致千里,非仅仅蹀躞康庄也者。”’这次主持江西乡试的是浙江余姚人张岳。为答谢主考官张岳,他赴南昌西山云峰寺之会。晚上,汤显祖路过莲池坠簪而题诗于壁,至万历二十八年(1600),五台僧乐愚来临川向汤显祖乞文,汤显祖因病未作文,于是将《莲池坠簪题壁二首》给了乐愚,并在诗前题了小序,将其经过写下。序曰:
  予庚午秋举,赴谢总裁参知余姚张公岳。晚过池上,照影搔首,坠一莲簪,题壁而去。庚寅达观禅师过予于南比部邹南皋郎舍中,曰:“吾望子久矣。”因诵前诗,三十年事也。师为作《馆壁君记》,甚奇。诗云:
   搔首向东林,遗簪跃复沉。
   虽为头上物,终是水云心。
   桥影下西夕,遗簪秋水中。
   或是投簪处,因缘莲叶东。
  万历十八年(1590),在南京邹元标家里汤显祖与达观见面了。达观还能背诵汤显祖当年的诗,汤显祖很是惊讶。这是他们真正的第一次见面。汤诗中表达自己淡泊金钱名利之意,达观对此很欣赏,后未见其出仕,则以为有出家之心,达观也产生度他出家的念头,由此记下了这首诗。达观的《题君壁记》是记录在《法语》中的一段文字:
  昔人有方受相印而贵震天下。即题诗于馆壁间曰:“霜松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噫,大悲菩萨手眼何多,果乃一些瞒他不得。良有以夫!
  这里达观以王安石与魏泰的故事自况。相传北宋王安石初拜相时,贺客盈门,他都不接见,只同魏泰在西廊小坐。并于壁问题了“霜松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奇此生”诗句。十余年后,王、魏二人同游金陵法云寺,魏泰旧事重提。王安石与汤显祖同里,应是汤显祖的乡里先贤,而魏泰虽是湖北襄阳人,但其姐魏玩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曾布的妻子。达观提及此二人,因汤显祖研究宋史,撰写过《宋史》,又因地缘关系对二人应有亲近之感,希望能由此打动汤显祖入佛门之心。达观诵诗也是希望汤显祖能皈依佛门。达观认为自己与汤显祖有佛缘,汤显祖也具备入佛的潜质,自信十年内定能将他度入佛门。将他的法号“寸虚”升为“广虚”,后来还可由“广虚”升为“觉虚”。他在给汤显祖的信《与汤义仍》中很自信地写道:
  呜呼!野人与寸虚必大有宿因,故野人不能以最上等人望寸虚,谓之瞒心。沩山曰:“但不瞒心,心自灵圣。”且寸虚赋性精奇,必自宿植。若非宿植,则世缘必浓。世缘一浓,灵根必昧。年来世缘,逆多顺少。此造物不忍精奇之物,沉霾欲海,暗相接引,必欲接引寸虚了此大事。野人二遇于石头时,曾与寸虚约曰:“十年后,定当打破寸虚馆也。”《楞严》曰:“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即此观之,有形最大者,天地,无形最大者,虚空。天地生于空中,如片云点太清。虚空生于大觉中,如一沤生大海。往以寸虚号足下者,盖众人以六尺为身,方寸为心。方寸为心,则心之狭小可知矣。然众人不能虚,重以日夜而实之为贵。寸虚稍能虚之,且畏实而常不自安,近野人望寸虚以四大观身,则六尺可遗;以前尘缘影观心,则寸虚可遗,六尺与寸虚既皆遗之,则太虚,即寸虚之身与心也。至此以明为相,以勇为将,破釜而焚其舟,示将相于必死,拼命与五阴魔血战一场,忽然报捷。此野人深有望于寸虚者也。愿寸虚不以野人道浅学少,略其元黄,而取其神骏。神骏者,即野人望寸虚之痴心也。又野人今将升寸虚为广虚,升广虚为觉虚。愿广虚不当自降。……如是则不惟野人不负五遇之缘,亦广虚不负五遇之缘也。
  从此观之,也真可见达观对汤显祖入佛门是一片痴心,千方百计地想度他入佛,但终得不到汤显祖人佛门的许诺。尽管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一日密似一日,达观对于汤显祖的生活与创作都产生了重要影响。汤显祖在《答邹宾川》中说:“弟一生疏脱,然幼得于明德师,壮得于可上人。”
   次年,汤显祖还有多首诗记录与达观交游的情况,见证了他们交往逾来逾密。如《报恩寺迎佛牙夜礼塔,同陆五台司寇达公作》:
   驾御园开宝色空,水晶灯火映余红。
   焉知爪发青铜色,依旧长干木寺中。
   诗写他与达观、陆五台(名光祖,时任刑部尚书)同礼报恩寺佛牙塔。又如《高座陪达公》:
   一切雨花地,重游支道林。
   云霞法尘影,山水妙朋心。
   境以庄严寂,春当随喜深。
   金轮忽飞指,江上月华临。
  诗中高座指南京雨花台高座寺,汤显祖陪达观游高座寺。支道林,晋代高僧,此代指佛寺。汤显祖后还在《书瓢笠卷示沙弥修问三怀》表达对达观在南京游的怀念。诗云:
   忽忽十年外,尘集老身器。
   恨未发心猛,何得究竟智?
   逢僧劣供餐,见佛长悲泪。
   念与紫柏师,独受雨花记。
  诗中有对达观的怀念,更明确地说于雨花台高座寺受记于紫柏。记录他们交游的诗还如《江东神祠夜听达公赞呗》《达公过奉常,时予病滞下几绝,七日复苏,成韵二首》《苦疟问达公》《苦滞下七日达公来》等。同年,汤显祖还有数首诗写到达观。如《代书寄可上人》有句:“芦门江上西风入,画里行人高戴笠。幽栖胜处一窥临,高座荧荧雨花湿。”又如《送乳林斋经入东海见大慈国,寄达师峨嵋》有句:“音光寂寂雨花暮,独宿风吹明月幢。”再如《高座寺怀可上人》有句:“峨嵋开远照,庐岳会深衷。白月东林里,何人笑达公。”在南京他们还有一次会面,达观暂住栖霞寺,汤显祖去看望他。达观在《湖州府弁山圆证寺募四万八千弥陀缘起》说:“余万历庚寅岁,结夏于留都摄山栖霞寺,以七月旬有二日。”依此看,即在邹元标家会面后不久。佛教僧尼自农历四月十五日起静居寺院九十日,不出门行动,谓之“结夏”。又由上述诗意可知,结夏之后,达观去了峨嵋山。
  万历二十三年(1595),达观访汤显祖于遂昌县,此时汤显祖任浙江遂昌县令。此行的目的,一是看望汤显祖,二是劝他出家。遂昌为浙江山区小县,达观的《留题汤临川谣》①(①毛效同:《汤显祖研究资料汇编》,第238页。)即言:
   汤遂昌,汤遂昌,不住平川住山乡。
   赚我千岩万壑来,几回热汗沾衣裳。
  对于达观的到来,汤显祖有精心安排,汤显祖陪他游览一些名胜古迹,如唐山寺。唐山寺在遂昌县城北,唐代禅月大师贯休曾在此结庵十四年。达观礼拜禅月大师,观这里的洁泉、红鱼,并写下《唐山寺礼禅月大师》:
   天台深处觅高人,几度登临无一身。却上唐山寺里看,池清影现妙通神。
   浙江静夜月中峰,总是吾师管子龙。
   画出如来无量相,人间无处不遗踪。
  达观没能说服汤显祖出家,有些失望。几天之后,达观离开了遂昌。过赤津岭(即新岭隘)时,写下了《还度赤津岭怀汤义仍》①(①同上。清光绪二十二年《遂昌县志·城池》(卷一),“踏入”作“步入”。):
   踏入千峰去复来,唐山古道足苍苔。
   红鱼早晚迟龙藏,须信汤休愿不灰。
  赤津岭在遂昌县北六十里处,“山势峻绝,两山如门”。达观诗句回顾了游览唐山古寺、礼拜禅月大师的经过,同时,他希冀汤显祖和贯休一样能入佛门。汤显祖读到他的诗后,回诗一首,表达不想出家的意愿。诗云:
   归去侵云生赤津,瘦藤高笠隐精神。
   只知题处天香满,紫柏先生可道人。
   前身那拟是汤休,紫月唐山得再游。
   半偈雨花飞不去,却疑日暮碧云留。②(②清光绪二十二年《遂昌县志·城池》(卷一)。)
  万历二十六年(1598)正月,汤显祖抵京城,上计后即告吏部,弃官回临川。他在《戊戌上巳扬州钞关别平昌吏民》诗中说:宝贵年华逝不还,吏民何用泣江关。
   清朝拂绶看行李,稚子牵舟云水间。
   当遂昌官民挽留时,他还是决计回乡。此已当是阳春三月,他在《再觐回宿龙潭驿》里即说:
   谁向归舟唱一声,玉兰花尽牡丹荣。
   似怜游子春三月,才换江南第一程。
  后一路南下,直至家中。这一年的十二月,达观来到临川。达观在《礼石门圆明禅师文》中说:“万历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予自庐山归宗寺,挈开先寿公与吴门朗驱乌来临川。于二十九日黄昏。舟次筠溪石门寺西南隅。”他到临川,先是去见了汤显祖,这让汤显祖感到意外。汤显祖高兴地写下了《达公忽至》诗:
   偶然舟楫到渔滩,惭愧吾生涕泪澜。
   世外欲无行地易,人间惟有遇天难。
   初知供叶随心喜,得似拈花一笑看。
   珍重别情长忆否,随时香饭劝加餐。
  这一年对于汤显祖来说是不平静的一年,家里人口多,生活困难,更让他难受的是他八岁西儿早殇,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得很。达观到来对他的这一心情多少有些抚慰。在随后的多首诗记录他与达观在临川、南城一带的活动情况。
  春节一过,汤显祖与临川知县吴用先陪同达观沿抚河逆水行舟,沿途访疏山寺,再南行,至石门寺,礼拜石门圆明禅师,之后继续水路南行至南城,上从姑山祭拜罗汝芳。之后,他们从南城又回临川,途中又去从姑与石门间的西山。汤显祖有《达公过盱便云东返,寄问贺知忍》诗,其中云:“扁舟茶供不曾温,便去西山礼石门。”又有《达公来自从姑过西山》诗,诗云:
   厌逢人世懒生天,直为新参紫柏禅。
   险句天桥余醉墨,春茶云雾足醒泉。
   看相有住微成恨,话到无生已绝怜。
   但得似师缘兴好,烟花游戏往来边。
  由此诗可知,汤显祖深受达观影响,已动了人佛门的念头。这一点从随后的《梦觉篇(有序)》就可看得更清楚了。在正月的元宵节日,达观告别了吴知县,汤显祖送他至南昌。道别后,汤显祖回临川,一日晚上梦见达公以“海若士”字相送。“若士”,仙人之意,意来自于《淮南子》之《道应训》中的“卢敖漫游北海”的故事。汤显祖在诗序中详记其事:
  予归,春中望夕寝于内,后夜梦床头一女奴,明媚甚。戏取画梅裙着之。忽报达公书从九江来,开视则剞成小册也。大意本原色触之事,不甚记。记其末有“大觉”二字,又亲书“海若士”三字,起而敬志之。公旧呼予寸虚,此度呼予广虚也。……达公虽心通,何得便飞耳!感此重恩念,泪如花坠蕊。中观诚浅悟,大觉有深旨。瓶破乌须飞,薪穷火将徙。骷髅半百岁,犹自不知死。顶礼双足尊,回旋寸虚子。
  还有一些思念达观的诗,也隐约有此意。如《思达观》《奉和吴体中明府怀达公》等。万历二十八年(1600),达观再次来到临川,并告诉汤显祖,他要上京城救因拒征矿税被捕的南康知府吴宝秀。汤显祖写下了《达公来别云欲上都二首》:
   艇子湖头破衲衣,秣陵秋影片云飞。
   庭前旧种芭蕉树,雪里埋心待汝归。
   梦破长安古寺钟,偶经花雨旧林空。
   寻常一饭堪随施,何必天言是可中。
  汤显祖在诗中回忆了他们的交往,也表达了对达观上京的祸福忧虑,又写下了《得冯具区祭酒示紫柏》诗,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忧虑。达观要离开临川,汤显祖一路相送,同船至谢家埠,再陆行至南昌。汤显祖诗《谢埠同紫柏至沙城,不肯乘驴,口号》:
   弥天风雨暮樟台,大笠长藤去不回。
   不是泥中瞻自足,尽教人笑赤驴来。
   沙城、樟台都是南昌域内地,代指南昌。告别之时又写下了例达公》:
   说到无生生便降,偶随船影出章江。
   西山雨气朝来卷,不是珠帘是法幢。
  作别达观之后,汤显祖即回临川。此行汤显祖还作有多首诗,如《章门客有问汤老送达公悲涕者》《归舟重得达公船》《江中见月怀达公》《离达老苦》等。其中《离达老苦》云:水月光中出化城,空风云里念聪明。
   不应悲涕长如许,此事从知觉有情。
  诗题且着一“苦”字,表达了他对达观的款款深情,也有对达观执意要去京城,劝阻无效之后的无奈与安危的担忧。因为此行,达观是要去救南康知府吴宝秀。吴宝秀因不执行朝廷矿税令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月被捕。憨山《达观大师塔铭》记其事:“予度岭之五年(万历二十八年——引者注)庚子,上以三殿工下矿税令。中使者驻湖口,南康守吴宝秀不奉令,劾奏被逮。其夫人哀愤缳死。师时在匡山,闻之曰:时事至此,倘阉人杀良二千石及其妻,其如世道何。遂杖策越都门。”汤显祖感到达观上京无法营救出吴知府,自己还可能会因之遭受牢狱之灾。他在《滕赵仲一生祠记序》中说:“后一年,而紫柏先生来视予,曰:且之长安。予止之曰:公之精神才力体貌,固不可以之长安矣。先生解予意,笑曰:我当断发时,已如断头。第求有威智人,可与言天下事者。”达观决意赴京,自感也是凶多吉少,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汤显祖拿他也没有办法。
  达观赴京后,汤显祖对他的担心越来越重。这从汤显祖后来的一些诗中可以体味到。他急切地向曾如春打探达观在京城的情况。曾如春亦是汤显祖的同乡好友,曾如春长于汤显祖十五岁,此时正任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如《奉怀开府曾公河南四十韵并怀达公》《怀达公中岳因问曾中丞》《寄曾开府并问达公》等。后诗云:
   玉人金鼎映成周,紫柏先生在伏牛。
   到得虎溪三笑处,不妨开口唤裴休。
  除向曾如春打听情况,还向李垣峤打探。李垣峤,河南卢氏人,为汤显祖同年进士。汤显祖给他寄去《奉寄李垣峤卢氏并问达师二十韵》诗,诗中说:
   如闻紫柏师,亦觌青云士。
   威光常半笠,梵唱即盈纸。
  在汤显祖看来,达观所在寻找的“可与言天下事者”,只有赵仲一。赵仲一,名邦清。赵邦清出任滕县令前,滕县赋税差徭繁重,百业凋敝,连年饥荒,民不聊生。到任后,赵邦清抑制兼并,均平赋税,赈济灾民,发展农业,稳定社会。任职五年,滕县出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河洛之间,葱然一善国也”。滕县人建生祠纪念他。有民谣说:“赵邦清,赵邦清,为官一任一邦清,清正清廉清滕县,百姓为他塑清身。”后调吏部任职,由于他的清廉为人所不容,而构陷于他。万历三十年(1602),赵邦清被贬官三级。赵邦清也是汤显祖所赏识的官员。于是他回答达观说:“若此必赵君可。”但听到赵仲一被贬调离,感到达观必然会死到临头。他在《滕赵仲一生祠记序》里说:“久之,则闻朝士大哗,而赵君去;又久之几起大狱,而紫柏先生死矣!”于是,汤显祖在万历三十年(1602)写下《奉寄赵仲一真宁并问达师》诗,有云:
   同心消语嘿,为道割欣憎。
   林泉风正落,河岳雨初升。
   念往侧西笑,怀来中夜兴。
   但得存江海,无劳问斗升。
  达观曾说过有“三大负”,而这三大负竟成了他的谶语,为之而殁命。万历三十一年(1603)十二月十七日,达观死于狱中。消息传到汤显祖这儿,已是次年。闻之,汤显祖伤心至极。他写下了《西哭三首》,悼念达观。诗云:
   一自去长安,无心拍马鞍。
   只应师在处,时复向西看。
   大笠覆无影,枯藤杖不萌。
   定知非狱苦,何得向天生。
   三年江上别,病余秋气凄。
   万物随黄落,伤心紫柏西。
   又作《念可公》:
   王法无心足自知,大臣断事可能迟。
   无边佛血消详出,大好人天打缚时。
   此后,汤显祖还写了一些怀念的诗作,如《东莞钟宗望帅家二从正觉寺晚眺,读达师龛岩童子铭三绝,各用韵掩泪和之,不能成声》:
   天花拂水向城隅,八岁西儿爪发殊。
   解道往生成佛子,偶然为父泣遗珠。
   达公金骨也尘沙,万古彭殇此一家。
   恰是钟情浑忘却,十年红泪映袈裟。
   无情师印有情文,水点军持滴路坟。
  止是金环何用觅,月明吹笛迳山云。。这首诗写的是万历三十六年(1608),汤显祖与友人在临川正觉寺读到达观《龛岩童子铭》,读文思人,怀念之情仍无法抑止,以至于泣不成声。此时达观已逝五年,因而写此诗。汤显祖到了达观曾经到过的地方,总会引起他的思念,如他到金溪疏山寺,即想起了达观,写下了《水月疏山寻达公游处并问吴选部四首》,其中前两首云:
   不听石门流水禅,疏山空老白云天。
   达公到日诗留壁,可得袈裟覆紫烟?
   欲礼名山作草堂,达公曾此费商量。
   惠休灵彻争来往,惭愧三生恰姓汤。
  汤显祖与达观交谊深,也深受达观思想影响。人们一般认为,汤显祖与达观有“情”“理”之辩,汤显祖主“情”,认为“情”可以使人死,亦可使死而复生。而达观主“理”,认为“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可以拒“情”而遁入空门。而汤显祖更圆融,他一方面高扬“情”之大旗,又能“为情转易”,向往达观出世,与达观禅师相交甚厚,甚至晚年欲与友人汤嘉宾等人共赴庐山栖贤寺结莲社。他在为吴彬所画《莲社求友图卷》作跋文《续栖贤莲社求友文》表达此意愿。他在跋文中说:
  岁之在我甲寅者再矣,吾犹在此为情作使,劬于伎剧。为情转易,信于痎疟。时自悲悯,而力不能去。嗟夫!想明斯聪,情幽斯钝。情多想少,流入非类。吾行于世,其于情也不为不多矣,其于想也则不可谓少矣。随顺而入,将何及乎?应须绝想人间,澄情觉路,非西方莲社莫吾与归矣。他也曾与达观探讨“情”的问题,认为“情”与“理”是不能一刀两断的。在《寄达观》里说:
  情有者理必无,理有者情必无。真是一刀两断语。使我奉教以来,神气顿王。谛视久之,并理亦无,世界身器,且奈之何?以达观而有痴之疑,疟鬼之困,况在区区,大细都无别趣。时念达师不止,梦中一见师,突兀笠杖而来。忽忽某子至,知在云阳。东西南北,何必师在云阳也?迩来情事,达师应怜我。白太傅苏长公终是为情耳。
  如果说汤显祖的《牡丹亭》是“至情”之作,那么在一定程度可说,他的《南柯记》则是“出世”之作。汤显祖在《南柯梦记题词》里说:“谓蚁不当上天耶,经云,天中有两足多足等虫。世传活万蚁可得及第,何得度多蚁生天而不作佛。梦了为觉,情了为佛。境有广狭,力有强劣而已。”袁宏道《邯郸梦记总评》亦点评说:“一切世事俱属梦境,此与《南柯》可谓发泄殆尽矣。然仙道尚落梦影,毕竟如何方得大觉也?我不好言,当稽首问之如来。”《南柯记》完成千万历二十八年(1600)夏,此年三月,达观欲为止矿税而进京,汤显祖送别达观。此剧打上了达观的深深烙印,如他在该剧的第二十四出《风谣》里,描绘了他理想中的社会就是:“征徭薄,米谷多。官民亲风景和。”“行乡约,制雅歌。家尊五伦人四科。”“多风化,无暴苛,俺婚姻以时歌《伐柯》。”“平税课,不起科,商人离家来安乐窝。”此处明确地提出要“无暴苛”“平税课”。这是汤显祖理想中的社会,也是达观理想中的社会。南柯记·贰馆南柯记·尚主

知识出处

汤显祖与罗汝芳

《汤显祖与罗汝芳》

出版者:江西高校出版社

《汤显祖与罗汝芳》该书以罗汝芳从姑山办学、汤显祖从姑山求学、“天地之性人为贵”、“人情之大窦”与“赤子之心”、“空宵为梦罗夫子”等五章的篇幅,论述了罗汝芳与汤显祖的师生交谊,罗汝芳心学思想对汤显祖为人、从政乃至文学创作的深刻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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