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嗚呼！吾舅氏，而竟以瘁於官，勤於事，勞形鐫生，棄煒以逝耶！痛哉!憶歲庚申，煒奉命監治赣南，途次金陵，展謁郡齋。入門，拜跪問勞，伏見吾舅體癯貌悴，慨然若有憂色者。心竊慮之，謂舅素矍鑠，何遽至是？及設食命坐，蔬脯數器，爵醴不及三行。篝燈叙間，闕漏三刻，煒吿退，而舅方據案作洛誦聲。質明，起盥櫛，視讞牘數紙，皆欽憲疑難重事。旋趨謁公府，出詣江干，迎皇木使者。日晏歸，始就朝膳。復蒞聽兩造，判曲直數事。入秉燭，省文書，裁讞語，如初夜。約煒居停十數日，求舅氏咎暇不可得，因乘間進曰：“舅誠勞苦，盍稍節省頤攝，以慰國與民？”舅喟然曰：“朝廷畀吾大郡，無亦數十萬生民之休戚是寄。今者災黎未甦，逋賦未復，俗尙浮，靡尙滋，公府徵調猶急，此豈吾宴息時哉？吾憂吾郡之不治，而何暇憂吾生?”煒唯唯退，心慮舅氏者益甚。然猶謂得天厚者壽必延，天苟欲大造此一方，民必藉數十萬尸祝，以益吾舅算，不謂積勞成疾，遂棄煒以逝耶！吾母同乳女兄一，弟三，惟舅少卓犖力學。母氏謂吾祖父淸白家聲，舅克紹，煒稚齡失怙，即命就舅學授六經、子史、家言，率以忠孝大義相勵勉。煒自少長以迄服官，得稍有知識，幸免罪戾者，皆舅敎也，而不謂竟棄煒以逝也，且夫舅之瀕於死者數矣。往者遠宦思南，遭外祖母艱，徒步扶襯，出崎嶇篁箐間，日行數十里，哀慟毀瘠，輒嘔血數升，幾於濬衝死孝，竟抵家無恙。甲寅之變，舅氏駡賊不屈，闔家垂饜鲵腹，亦竟不死，不謂今積勞遂足以死也。嗚呼，痛哉！方煒發金陵而將之赣南也，舅執煒手，泣而誨曰：“甥才具從容，居官久立名譽，今遠別，不知何時再見，愧無可相勖，惟以潔己愛民爲屬。”煒因敬佩無斁，自蒞兹土，未敢稍渝明訓。竊謂再見有期，庶藉以得歡心。詎意江干一別，竟成永訣，而舅之不我復見也。嗚呼，痛哉！母氏生煒兄弟三人，少依舅氏，固未嘗積歲月不相見也。丁酉，煒隨舅謁銓都門，嗣舅叱馭牂牁，煒亦奉檄魯陽，中間曠隔，幾十七八年。迨舅以艱歸，而煒留滯京邸。丁巳，舅補銓北上，煒始得於潞河官舍，作閱歲追隨。越己庚，又復相繼出，江干別後，舅日夜念煒，嘅泗齎演,煒亦悲戀不能自克，致目書者經月。早知舅甥相見之難，而相棄之易，如此則何不於金陵步趨纍月，尙得祗受提命，即使受事逾期，不過奪俸半載，何遽舍.舅而來，今竟抱無涯之戚也？母氏歿，見舅如見母氏，而今亦不憋我遺也。煒之痛尙可言哉？嗚呼！舅氏往矣，然廉直之聲，慈惠之譽，久洽郡邑而被寰區。總制北溟於公，聞舅病，遣官問視，歿復贈膊撤懸，哀榮之禮，爲曠古所僅見。紳士齊民，日哭奠者數千百計。此與荆人之悼羊公，交人之思賈父何異？而循良之行，方且登史冊而光俎豆，是吾舅之在世者六十有七年，而其浩然之氣之常存，固終古未有艾也。烏鳥私情，不能自己；擗膺陳辭，血與淚傾。舅氏在天之靈，其尙鑒煒一觴。嗚呼，痛哉！
  葉丙霞曰：“骨肉一堂，幽明異路；情摯之文，聲淚俱下。叙入太母，尤覺字字含悽。彼無渭陽情者，閱之得無汗顏。”
  魏和公曰：“至情至文，不能多讀，又不能不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