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省少年儿童图书馆

嗚呼！不孝兄弟，今乃奉二先人以歸眞隱也。憶先府君見背，煒纔四歲，而先慈棄不孝煒，則年十五矣。幼孤蒙瞀，茕茕在疚，親殯附祖，歲月如流。曩堪輿家曾以改厝爲言，而宅兆未叶，終天抱憾，不孝兄弟尙可視息人間乎？今秋弟煥家報至，云壽藏獲吉，襄事有日，可以永妥親殯於幽宮，惟是墉中片石尙闕。不孝煒撫膺涕泣，念二先人淳行苦節，素著鄕閭，若竟湮沒，終天莫贖，謹抆涕摭述，仰乞仁言泐珉，爲泉壤光焉。府君諱梡，字幼薦，號顒初。其先爲蘇州守諱維淸公之後，自始祖節齋公諱謹，於宋咸淳間，卜居泉郡文山里，數傳仁庵公諱善，徙陳江，代有隱德。三傳逸翁公諱德，爲郡庠生，有三子，季爲後吾公諱懌，封承德郞工部主事。後吾公生槐江公諱自申，舉前明嘉靖庚戌進士，歷任工部營繕司郞中、四川順慶、廣西梧州二郡守，所至稱循吏。以第三子萬曆己丑進士戶部主事諱日近公貴，晉階贈中憲大夫；以孫貴，贈刑部左侍郞，祀鄕賢；長子肖槐公，諱日造，郡增廣生，以長子貴贈刑部左侍郞。肖槐公四子，長即先王父哲初公，諱啓濬，前萬曆壬辰進士，歷典銓曹四司，晉南北太僕、太常二寺卿，纍官刑部左侍郞，故貤贈祖父、父如其官。思廟時,手定逆璫大案，中外稱執法名臣，卒贈本部尙書，予葬祭，配朱氏、蔡氏，前後贈封均爲淑人。公生府君伯叔六人，府君行五，與前都察院照磨三伯父隆初公、興化敎授六叔父若木公，均出自蔡淑人祖母。府君幼端靜不凡，司寇祖以靑箱器之，稍長受《易九辛未，補邑弟子員。是冬，娶母先恭入陳氏，承歡克謹，視聽俱出形聲外，祖偕祖母，咸欣佳兒佳婦云。庭訓素嚴，趣就外舍，晨夕習誦。月數進諸伯父洎府君與知名士較藝，優者輒酌酒滿上,賜樽匿獎勞，幷得以其器歸，府君所獲賞賫，月計恆多。癸酉科試，受知於學憲吳公道昌，冠軍食〓，試草殺靑，時爭膾炙。秋閹蹶，益自奮勵，從學於前庚辰進士吳靑嶽先生。與三伯父、四伯父，下帷東湖，足不窺園，靑嶽先生，每嘖嘖靑藍焉。司寇祖間從夜分出郭潛視，燈火熒熒，昆季書聲答響，嘗詠《聞兒夜讀》詩云：“不圖卿子弟，聊當歲耕耘。”蓋喜府君等敦勉也。府君生平恬澹，冬縑夏葛而外，雅不傲紈絝綺靡習。郡故多俠少，誘諸公子博戲，傾財產以自益，或選技徵聲，相與矜炫，府君獨引避之。即諸伯父酣宴過當，輒云無使五弟知。其莊正類如此。府君內行醇至，與前虞衡郞大伯父長木公、前官廕二伯父器初公、惠州司理四伯父濟初公，雖各出於庶祖母,而府君之因心則友視一乳之伯叔父無異也。丙子六月，司寇祖捐館，府君攏踴號慟，絕而復甦，喪祭盡禮，內外嫌戚，翕然稱之。司寇祖雅多遺書，不下萬卷，府君與三伯父思存之餘，共相抽探，學益宏邃，門無襍賓。前少師相國張二水婣公，嘗過舍，題其門版曰：“開逕延三益，過庭憶二聞。”嘉與之意，亦槪可見矣。府君質素羸，以陟姑逾哀，力學過瘁，坐是漸嬰血疾，一切家政，委之母恭人。恭人日夜侍牀，衣不解帶，手調湯藥，不嘗不敢進也。戊寅臘月，勢成不起，易簣之辰，唯囑恭人善事祖母，撫立幼孤，言訖而暝。節次舉不孝兄弟三人，時伯兄焯，方七歲;季弟煥，少不孝煒一歲，僅三歲。恭人號天搶地，誓從府君地下；屬鑛後，抽刀自剌其吭，蔡祖母急前抱持曰：“吾兒亡，有吾若孫在，新婦獨不能忍須臾,爲地下人鞠藐諸者?”祖母哭，不孝等咸哭。恭人乃強留視息。不孝煒尙記當時一族老姑在傍，佐祖母奪恭人手中匕首狀。嗚呼，痛哉！恭人係出同郡惠安縣陳望族、前明萬曆辛丑進士掌河道監察御史管大計事祀鄕賢荆璧公諱玉輝，是爲不孝煒外祖也。先外祖母贈宜人柯氏，早世，封太宜人。駱祖母,隨外祖巡按江南屯田馬政，娠恭人時，有同年同官宋先生諱磐者，精五行，預列干支，持過外祖曰：“及格者主貴。”旣誕，舉恭人如格。宋先生撫掌曰:“若即非男子，當以其子貴。”外祖因字恭人曰宋，欣愛如宜男云。幼姿端淑,不苟言笑，習《四子》、《孝經》、《毛詩》、《女誡》諸大義。外祖與司寇祖，同朝相善，遂爲府君委禽焉。恭人九歲失怙，與母舅轉口諸孤，伶仃寒苦，於女紅纫織、中饋醴飽之法，靡不覃詣。於歸府君，勤修婦道，盥縱問安，鷄明致警，高堂眉案間，雍雍然善也。蔡祖母性嚴毅，諸子婦戒旦肅妝，立床前省視，恆不輕假顏色，見恭人則怡然曰：“若翁嘗稱若相貌有福，異日必能衍吾門者。”緘繡燈光，恆興府君開卷相終始。賓友時集，中廚脯醯，戒若夙吃。恭人居府君喪，率不孝等痛哭上奠，誠物交備，旦夕臨拊柩前，哀毀骨立，自稱爲“未亡人”。屛繪袿繡〓不御，木槵淸齋，晨詣佛前誦《法華》數卷，已即與諸女奴共操作，紡車績筥，昏旦不離身影。及不孝等就塾，則師擇其嚴者，艇進其豐者，而尤謹不孝等步趨拜跪禮。不孝偉少病佻，出塾門則蹩跚，恆先伯兄季弟返至堂室，必修容端拱，叙雁行乃敢進。屆夜，必命不孝等背日所授書，弗成誦，則撻於府君靈前，且慟曰：“吾所以不即溝瀆塡者，冀汝曹讀書成立，竟汝父志，若此何望？吾不忍見汝曹墮家聲，爲汝父羞，吾亦從此逝矣。”不孝等叩首流血，自訟乃止。恭人揵持門戶，家庭之內，肅若朝典，諸僕不敢進中闕，蒼奚小女，使將命而已。外而庭院階墀，內而樓房室霤，以訖廚竈井臼，鷄埘豕圈，靡不區處井井，灑掃畢飭。先時，司寇祖之分諸伯叔池館也，府君與三伯父、六叔父，共得宅西元圃一區，會堂室結構未畢，而府君厭世，三伯父欲竟厥工，恭人推镪以佐曰：“是不爲兒輩弦誦地乎？”迨三伯父當謁銓，欲斥池館爲資斧計，恭人則又曰：“行矣，徒荒三徑無益也。”復將所鬻折券之三百金，充三伯父行豪，無間言。六叔父旣授室，當析居於文山里之拜淸樓，蔡祖母則不欲其離膝下，恭人偵知之，請推宅與六叔父，而自攜不孝炜等移居拜淸樓。又以稍遠，不獲晨夕省視，則留五百金，爲祖母甘瀧宴衍之歲需。樓爲司寇祖起家時建，歲久漶漫，恭人至，則蹙茨丹璧、飭材鳩工之具，皆雙手倚辦，且戒不孝等曰：“忘吾拮據者，非子。”嘗命不孝炜鼓篋惠邑，就學於三母舅。三母舅爲授《左》、《屈》、《史》、《漢》，及制舉、家言，與中表兄駿汝、弟臣汝，幷抗法焉。歲戊子，海氛薄郡，郡邑震驚，不孝炜回與恭人相依。有叛奴黃福者，竄充邑皀隸，虎而翼，倚長吏勢，恫喝諸伯叔少主，蠶及不孝等。恭人喑謂：“若輩欲不利吾孺子耶？”镒攬痛哭，盡斥金鏐釵飾，約値五百金,以免於難。恭人痛先外祖之早逝也，益孝事駱外祖母，歲每歸寧，或迓至郡城,與蔡祖母結繡佛社，茗荈菓粢，時怡二老人色笑。三母舅每入郡，賢豪長者，結靷過訪，恭人必爲飭庖款留，且令不孝等問奇字。表兄駿汝，甲午魁葩經，三母舅歷剌名郡，有淸惠聲，恭人皆不及見。三母舅感念恭人，每一言及，未嘗不淹淚泛瀾也。居，恆指不孝曰：“汝材氣可亢而宗，然不自檢押，則〓〓必蹶。”迄今緬憶慈訓，猶明發驚心。恭人於戊子蒲月，遘疾伏枕，不孝兄弟早夜謹侍醫藥，叩天乞代，竟不肯爲不孝等少延。嗚呼，痛哉！不孝等百身莫贖，摧心泣血，而恭人捋荼遺資，纍纍盈篋，含殘所需，皆取具焉。即當外寇內託之日，而上足以急踐更，下足以供饘粥，不至與庚癸之民展轉同盡者何？莫非恭人卒瘠所遺哉？當恭人之捐筐篋也，環城皆賊，禁旅未至，國門方令嚴出入，而蔡祖母挈諸伯叔眷屬，於未令先，潛避陳江祖里，不孝兄弟伏處苫塊。有某親者，密商出城，約伯兄修字預假旅人館，爲居亭計。是夜將半，伯兄屬草於恭人靈前，俄風吹滅燭者再，又墨從案上躍起，斷墜榻間，不孝兄弟驚惶輟筆。詰朝，某親出城，果爲國門盤獲，有斃於杖。倘非恭人靈斥訶，則假館數字，或爲邏者所緝，不孝炜等，闔家亦在斃中。祗今念及，猶若恭人神陟降於總維上下也。欲報之德，昊天罔極，今者不孝炜薄宦蹉砣，風木致慨，進不能乞懷淸之褒於聖世，退不及奉親存之鼎於當年，寤辟有標，眞不禁淚盡而繼以血也。嗚呼，痛哉！恭人歿未幾，叛奴黃福忽發狂疾，自訴其生平蠹害，且及詐恭人金事，引手搏頰，腸寸寸磔下死。恭人長府君一歲，距府君下世，僅十一載云。府君生於前萬曆乙卯年十月初三日口時，卒於崇禎丁丑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戌?，享年二十有三。恭人生於前萬曆甲寅年七月十三日口時，卒於順治戊子年五月十四日戌時，享年三十有五。初不孝煒官戶部，時丁未，恭遇世祖章皇帝配天，及加上太皇太後、皇太後徽號，覃恩得贈府君奉直大夫戶部山東淸吏司主事加一級，母贈宜人。不孝炜官兵部，時乙卯，恭遇冊立皇太子禮成覃恩，府君例得改贈今銜朝議大夫兵部武選淸吏司郞中加一級，母贈恭人。男三人：長焯，太學生、候選州同，娶前進士吏部郞蔡公應麟孫男庠生逞春公女；次即不孝煒，歷任獻縣知縣、戶部山東淸吏司主事員外郞、兵部武選淸吏司郞中加一級、督理通惠河道、兵部職方淸吏司郞中加一級、江西分巡赣南道按察使司僉事加二級、湖廣湖北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娶侯官縣儒學敎諭前癸酉舉人蔡公柟女,贈恭人;繼娶前世襲錦衣衛指揮使梅公應春男天祿公女，封恭人；次煥，娶廣西左參政前進士黃公廷師男封中憲大夫南昌府知府煜公女。孫男六：堡爵，聘候補參將蒲公日興孫女，焯出；峕爵，太學生，候選州同，娶太傅大學士經略前進士謐文襄洪公男乙未進士太常寺卿世襲三等阿達哈哈番士銘公女，繼娶提督廣東水師總兵官左都督精奇尼哈番許公龍女；增，聘山東布政使黃公元驥女；埴，幼未聘，煒出；坦，太學生，娶黃公永豐女；垍，幼未聘，煥出。孫女七：自焯出者，一適己丑進士禮部郞中柯公賽昌孫男庠生煌生；一許字辛丑進士掌河南道監察御史陳公玉輝曾孫太學生會津；一幼未字。自煒出者，一許字丙戌進士湖廣布政使黃公志遴男太學生之骐，未嫁卒；一許字江西鎭守南赣吉總兵官左都督許公盛男太學生廷璜。自煥出者，一適前進士雲南臨江府涂公喬芳男萬垣長男殿京；一適辛酉科舉人鄭君仲謀男丁卯科副榜貢生于高；一適太學生林允捷男夢弼。府君柩，初殯於南安縣寶興山司寇祖墳左，恭人歿，又殯附之。堪輿家言曰：“祖山地狹，不更築，無以安逝者而昌厥後。”及今改卜，格於外吏，不獲臨窆，僅弟煥及同祖弟悼，躬襄葬事。嗚呼，痛哉！墓在惠安縣四十四都棲霞鄕之虎豹山，負甲揖庚，爲興國名堪輿曾君贊賡所卜地。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十月初八日亥時,奉府君暨恭人合窆焉。謹抆淚具狀如左。伏惟先生大人，哀而賜之一言。二先人骨且不朽,不孝等得爲人子，亦銜結且不朽。
  葉丙霞曰：“至孝之文，千古同淚，况先生少孤乎？倆尊人半生潛德，一片貞心，縷縷四千言，摹寫殆盡，灑血濡毫，令人悲悽欲絕。”張夏鍾曰：“無一字不從性情中流出，愷至繽密。昔見瀧岡阡，得此而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