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对“考亭熹”的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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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熹画像考略与伪帖揭秘》 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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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粒名称: 二、对“考亭熹”的辨析
分类号: K879.49
页数: 6
页码: 151-156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熹的《游云谷诗卷》在聂华苓的回忆录中被视为宝贝,且被视为朱熹的自书作品。但文中并未提到朱熹自号“考亭”,且从文中所写的时间线来看,在乾道元年(1165年)夏四月时,朱熹还未自称“考亭熹”,因此该诗卷的落款“考亭熹”可能是后人误加。综上所述,对于《游云谷诗卷》的落款“考亭熹”,应认定为后人误加,而非朱熹的自号。
关键词: 朱熹 考证 游云谷诗卷

内容

十几年前,我开始撰写《朱熹考亭书院源流考》①一书时,开篇所作的第一篇文字,就是《“考亭”考》。文中主要对历史上曾有过的“考亭”究竟是五代南唐侍御史黄子稜所建,还是唐咸通间(860—873年)广寒先生陈盛长子陈望所建,进行了详密的考证,而对考亭是否是朱熹的“号”,则基本没有涉及。其原因,是由于前人对此早已有定论,南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甲集《考亭》条下载:
  (朱熹)门人以考亭号先生,世少知其然者。亭为陈氏所造,本以置其父之榇,葬毕,因以为祀茔之所,故曰“考亭”。……而门人称“考亭”之号已久,终不能遽易。②文中明确提出“考亭”作为朱熹的号,源自他的门人,这与朱熹号晦庵、紫阳、云谷老人、沧洲病叟等诸多“自号”有所不同,故在前辈学者如陈荣捷撰《朱子自称》①、高令印撰《朱熹事迹考·号谥》②等考证朱熹自号的相关文章中,尽管都收录了朱熹数十个自号,却唯独不提朱熹号“考亭”,就是因为“考亭”本来就不是朱熹的自号,而是他人所“号”。借用网络的时髦用语,即朱熹是“被考亭”——被他的门人弟子加上了这么一个从地名演化为“人名”的“号”。但《游云谷诗卷》的落款是“乾道元年(1165年)夏四月既望,同敬夫诸子游茂林,分韵得福字之什,考亭熹”,是说早在乾道元年,朱熹就自号“考亭”了。这就提出了“考亭”作为朱熹的号,究竟是“被考亭”,还是朱熹的自号?这么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从现有文献考察,没有史料证明,朱熹本人曾使用过“考亭”之号。在《朱文公文集》中,“考亭”一词共出现过5次:
  一是《跋陈徽猷墓志铭后》中说:“顷年,公再罢番阳,熹见公考亭私第。公为熹言此甚详……”③
  二是《跋李勉仲诗卷》“晚岁来居考亭,往茶坂,得江文卿而与之游。……庆元乙卯三月晦日,新安朱熹书”。④
  三是《跋李参仲行状》,末署“庆元元年十一月癸巳冬至,吴郡朱熹书于考亭所居清邃阁”。⑤
  四是《跋东坡祭范蜀公文》,末署“庆元丁巳十月己卯,朱熹观于考亭溪居”。⑥
  五是《聚星亭画屏赞并序》:“考亭陈氏故有离榭,名以‘聚星’,盖取《续阳秋语》。”①
  很明显,上文五次出现的“考亭”,都是地名,而不是朱熹的自号。
  正如叶绍翁所说“(朱熹)门人以考亭号先生”,是说朱熹之“被考亭”,源于他的门人弟子。这在文献中,可以找到许多例证。如朱熹门人黄榦在南宋庆元戊午(1198年)写给友人的一封书信中说:“考亭先生中间得书,一病几不可救,已遣书相问矣……”②另一位门人陈淳在《答廖师子晦二》书信中说:“向来考亭之诲无不谆谆。”③朱熹的再传弟子黄震《孔子世家》一文中,有“本朝伊洛考亭诸儒”,④是直接以考亭代称朱熹。而在叶绍翁的《四朝闻见录》⑤甲集中,《考亭解中庸》、《慈湖疑大学》、《武林山》等篇目,以“考亭”或“考亭先生”称朱熹,前后竟然共出现48次之多。
  以上所列举的资料表明,“考亭”作为朱熹的号出现,全部来自他的门人弟子或后学,而无一条是他本人。那么,对《游云谷诗卷》的落款居然是“考亭熹”,又该怎么解释?
  众所周知,朱熹定居建阳考亭,在此建考亭沧洲精舍,是在绍熙二年(1191年)四月朱熹离漳州知府任之后。而在此前,包括“乾道元年”在内,他一直居住在崇安五夫紫阳楼,他怎么可能距此26年之前的乾道元年(1165年)夏四月,就自称“考亭熹”?
  写到这儿,猛然想起两年前读过的一位作家的回忆录,曾提到朱熹的书法作品。这位作家就是我所敬重的旅美作家聂华苓,她的回忆录名《三生影像》①。于是,急急找到此书,打开相关章节,读到相关文字,此中的描写,不禁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惊诧莫名的感觉在我的心头翻滚,为何会有这样的感受?在此,我不想作任何解释,还是把聂华苓的这段精彩的文字移录于下,相信读者会作出自己的判断:
  1949年4月,我和正路终于从北京到了武汉,又带着母亲弟妹从武汉去广州。在粤汉铁路工作的好友李一心和刘光远夫妇决定不走,将他们粤汉铁路眷属的火车票送给我们。那是从武汉去广州的最后一班火车。仓促收拾行装,抓头不是尾,竟抓了几个枕头和衣架,抓了唯一有价值的是爷爷的宝贝——朱熹写的《游昼寒诗》。
  1954年,殷海光去哈佛大学作访问学人。我和母亲突然想到我家的爷爷的宝贝。母亲从唯一的一口樟木箱子里将宝贝拿出摆在桌上。古色古香的金黄缎子书套,紫檀木夹板,刻着朱文正公遗迹。黄色纸地,白绢镶边。朱熹龙飞凤舞写着:
  仙洲几千仞,下有云一谷。道人何年来,借地结茅屋。想应厌尘网,寄此媚幽独。架亭俯清湍,开径玩飞瀑。交游得名胜,还往有篇牍。杖屦或鼎来,共此岩下宿。夜灯照奇语,晓策散游目。茗碗共甘寒,兰皋荐清馥。
  母亲将殷海光请到我们房中。殷先生,嗯……母亲笑了一下,不知如何启口。有件事,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那要看是什么事。有一幅朱熹写的字,我们老太爷当宝贝,看一次就叫一声:好呀!摇头晃脑大声吟起来。聂家只剩下这一件家当了。也是太穷了。人总不能端着金碗当叫花吧。
  殷海光逐渐有了笑意:聂伯母,你要我带到美国去卖掉?
  对。卖的钱,你得十分之一。我连忙说:线条清楚!我套用一句殷海光的口头禅。朱熹的真迹呀!你看这诗,书法,装帧,不仅有学术研究价值,还是件艺术品呀。
  请问。殷海光冷静地说:你能断定这是朱熹的真迹吗?
  哎呀,喏!上面还有历代收藏家鉴印和评语。真德秀评:考亭夫子书宗魏晋,雄秀独超,自非国朝四家所可企及。周伯琦评:道义精华之气浑浑灏灏自理窟中流出……你再看看这些不同时代的鉴印。深深浅浅的印色,有的已经模糊了,有的还清楚。这些会是假的吗?
  殷海光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好吧,我带去,要人先鉴定一下。哈佛东方研究所一定有人懂得这些玩意儿。
  他去美国以后,我和母亲天天焦灼地盼望他的来信。他第一封信说已将宝贝请哈佛东方研究所一位教授鉴定去了,并说他们很感兴趣。我们一家人非常高兴,各做各的发财梦。我的梦是游手好闲,读书,写作,潇潇洒洒过日子。台湾邮差每天早晚送信两次,我和母亲每天就紧张两次。邮差自行车在门前喀嚓一声停下,将信扔进信箱,我和母亲就跑出去抢着开信箱。好不容易盼到殷海光第二封信,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聂伯母:
  前信已提及宝贝由哈佛大学东方研究所的教授鉴定去了。这些日子我等得好不心焦,但又不便表示焦灼的样子。别人怎了解这件宝贝兹事体大,不但府上每人寄予无限热望与梦想,就是我这个外人也可分享十分之一的利益,将来返台靠此结婚成家呢!今晨我去看那位教授,他把宝贝拿了出来,半晌微笑不语。我耐着性子问:怎么样?他吞吞吐吐,只是说:这个——嗯——这个——又把头摇几下。我立刻心里一怔,心想:糟了。我脱口而出:假的?他点点头,于是乎拿出考证的卡片。今一并附上。别人是用科学方法鉴定,万无一失。聂伯母,如果您老不甘心,还要拿到日本去鉴定,也未尝不可。不过,基于道义的理由,我要就便告诉您老:日本的汉学水准一定不比美国的哈佛差。万一又考证出正身,再赔掉好几块美金的邮费,可就损失更大了。你们一定很伤心。……宝贝由台来美,一路使我紧张万分。现在我得请它阁下先行返台了,今已付邮寄上。包裹单“价值”一项,我填的是“无价之宝”。
  读完这段作家笔下的精彩描述,相信读者与我会有同样的疑惑:假的?那么,在北京海士德2011年春拍中出现的朱熹《游云谷诗卷》,和曾经是聂女士“爷爷的宝贝”,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合上《三生影像》,有两句话老是在我的耳际萦绕,在心头纠结,一句是“殷海光”说的:你能断定这是朱熹的真迹吗?一句是说给我自己的:你能断定这不是朱熹的真迹吗?……

知识出处

朱熹画像考略与伪帖揭秘

《朱熹画像考略与伪帖揭秘》

出版者: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本书分上下两卷。卷上为朱熹画像考略,分别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朱熹画像的产生与流传进行了考证和介绍。卷下为朱熹伪帖揭秘,主要内容为对近年出现在国内拍卖市场的号称“朱熹手迹”甚至被吹嘘为“国宝”,经过古今所谓名家鉴定的几幅伪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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