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入日本和日本朱子学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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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学通论》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8089
颗粒名称: 一 传入日本和日本朱子学的形成
分类号: B244.7
页数: 12
页码: 451-462
摘要: 本论文通过历史文献的梳理和分析,探讨了朱子学传入日本的过程和途径,以及其在日本社会中的影响和作用。
关键词: 朱子学 日本 传播

内容

早在中国东晋初年,通过朝鲜半岛上的百济国就开始把中国儒学传至日本。到了隋唐时代,随着中日经济关系的更加密切,文化交流十分频繁,特别是日本直接派留学生到中国学习和佛家僧侣的往来,中国儒家的主要经典基本上都传至日本。儒学传入日本后,浸润于日本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各个领域,对其社会发生了巨大的影响。当中国儒学适应于日本的社会需要形成为日本儒学后,儒学便成为日本的正宗思想。
  由于日本社会需要儒学,当中国的新儒学(理学)朱子学形成后即向日本传播。早在朱熹逝世那年的南宋宁宗庆元六年(1200年),闽学就开始向日本传播。当时,正是日本镰仓幕府(1192—1333年)初期。这年日本京都泉涌寺开山大师俊芿(1116—1227年)率弟子安秀、长贺入宋,先在明州(今宁波)、临安(今杭州)和秀州(今嘉兴)等地参禅学法,后住临安(当时南宋首都)下天竺。他们在学佛之余,又和临安的钱相公、史丞相、楼参政、杨中郎等博学儒士相交,学习朱子学。他们留学中国12年,学习了朱子学等儒家思想。南宋宁宗嘉定四年(1211年),他们返回时携回中国书籍2013卷,其中有儒书256卷。当时,正是程朱理学复兴,真德秀、魏了翁大力提倡朱子学,使朱熹学说受到宁宗皇帝的褒扬(嘉定三年,朱熹被赐曰文,称朱文公),其《四书集注》恰是在俊芿回国时的1211年刻刊的,俊芿带至日本。日本伊地知秀安说:“宋书之入本邦,益首乎俊芿,多购儒书回自宋。”①接着,日本临济宗祖师圆尔(1202—1280年),于南宋理宗瑞平二年(1235年)来宋,在宋6年,他受教于无准、北磵、痴绝等禅师。北磵和痴绝都是当时南宋禅门中的著名“儒学家”,力主儒学与禅教结合。他们在1241年回国时,携回典籍数千卷,除佛教经论章疏僧传外,还有儒书、诗文集、医书、字帖等。其中有朱熹的《晦庵大学或问》、《晦庵中庸或问》、《论语精义》、《孟子精义》、《五先生语录》等著作。他们将这些书籍藏于普门院,亲手编写了《三教典籍目录》。圆尔回国后,曾为北条时赖讲授《大明录》,介绍二程、朱熹的思想,大量引用二程、游酢、杨时、朱熹、张栻等理学家的言论,阐述儒、佛要旨,主张理学与佛学相结合。再往下,又有一批日本僧人道元、绍明等来中国留学,学习佛学和朱子学。
  同时,中国僧人也在闽、浙沿海一带赴日本,他们在传授佛学的同时,亦传授程朱理学。道隆(俗姓冉,字兰溪,1212—1278年,四川涪江人),是无准、痴绝、北磵等禅师的弟子,于1246年东渡日本。他应北条时赖的邀请,先住镰仓常乐寺,后为建长寺的祖师。他死于日本,赐曰大觉禅师。他有《语录》3卷,主张理学与佛学相结合。他说:
  盖载发育,无出于天地。所以,圣人以天地为本,故曰圣希天。行三纲五常,辅国弘化,贤者以圣德为心,故曰贤希圣。正心诚意,去佞绝奸,英士踏贤人之踪,故曰士希贤。乾坤之内,兴教化,济黎民,实在于人耳。①
  “正心诚意”出自《大学》第一章。此四字为朱熹学说的核心。南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59年)六月,朱熹奏事延和殿。事前有人劝告他,“正心诚意,为皇帝所厌闻”,不要再在皇帝面前讲了。朱熹回之曰:“吾平生所得,唯此四字,岂可回互而欺吾君!”②朱熹时年59岁。大休(1215—1235年,温州永嘉人),临济宗禅僧,曾从石溪心月学禅,承其法脉。他于南宋度宗咸淳五年(1269年)去日本,受北条时赖之请,先后主持禅兴、建兴、圆觉诸寺,后为净智寺开山祖师。卒于日本。他强调三教合一、多用宋学基本观念,注重存养省察功夫。一宁(俗姓胡,字一山,1247—1317年,浙江临海人)是元代庆元府普陀山的名僧,奉朝廷使命持国书于1299年到日本的博多。他带到日本大量中国书籍,其中有许多朱熹的著作。他在东京等地讲学,日本名僧虎关、梦窗、中岩、龙山等都曾拜在他的门下,传播他的思想。日本木宫泰彦说:“弘安以来,几乎断绝之中国留学,所以能再盛者,全由一宁刺戟而成。”③一宁对朱子学在日本的传播起了很大的作用。此外,还有中国元庵普宁、大修正念、兀学祖元等先后于1260、1269、1279年在闽、浙、江沿海一带赴日本,他们在日本都传授佛学和程朱理学。
  在日本镰仓时期,中日民间僧侣的交往十分频繁。日本曾仿南宋五山禅院制度而建立自己的五山十刹制度,中日两国名僧荟萃于此。据日本《五山诗僧传》记载,日本入宋求法者有37人,宋元游日禅僧有21人,中日禅僧互相研讨佛学、汉诗文及程朱理学,形成日本历史上有名的五山学和五山文学。因此,可以断言,朱子学引进日本绝不只是由二三名高僧,而是由中日来往的广大禅僧共同努力传播之结果。
  朱子学之传入日本,除禅僧之外,尚有宋末元初去海外的儒学家。据记载:南宋末有个儒学家李用(字叔大、号竹隐),于1276年“浮海至日本,以诗书教授,日本人多被其化,称曰夫子。”①李用不是禅僧,不受日本武士们的欢迎,影响也不大。但是至少可以说明,把朱子学介绍到日本,在禅僧之外尚有儒学家之功劳。
  镰仓时代的日本是以武士为中心的封建社会,而禅宗不立文字、明心见性、见性成佛的简捷哲学,深受日本武士欢迎。禅与武士相联系,朱子学又与禅学相联系。武士好禅,自然也喜欢朱子学,这些去日本的禅僧均被统治者北条氏奉为上宾,这对朱子学的传入和传播起了促进作用。
  到了14世纪时,朱子学逐渐深入宫廷,打破了禅僧独占儒学的局面,出现了以北砥亲房等人为代表的研习朱子学的公卿贵族学者。他们不像禅僧那样偏重于禅学与朱子学的联系及其哲学认识论方面,而是注重伦理纲常、经世治国方面。这时,对朱子学的仁义道德哲学研究逐渐代替了明经训诂的日本儒学,从而打破了平安朝以来营原氏、大江氏、清原氏、中原氏四家的世袭家传的儒学传统。至室町时代后期,日本逐渐形成了博士公卿、萨南、海南三个研究儒学的学派,其中萨南和海南是属地方朱子学派。博士公卿派的代表人物是清原业忠、清原宣贤、一条兼良等,主要成员是朝臣和贵族。他们宣讲儒学全部采用朱熹注,明显地表现出了朱子学的倾向。萨南(九州)学派的代表人物桂庵玄树于1467年到明朝,1473年回日本,在明朝6年,回国后在九州介绍朱子学,其贡献在于完成了“四书和化”的工作。他认为,儒学不源于晦庵者不以为学焉;违背晦庵之义的皆不敢取。桂庵玄树是萨南学派的开创者,其门下出了一大批学者。另一个受地方大力支持而发展起来、活跃于土佐(今四国)的海南学派,其始祖南村梅轩是“大和民族中彼殆与王阳明同时出世,从程朱学入,自立一家之说。他们学问的根柢未脱禅学之心法”。他说:
  三纲五常之道真是以维持天地,诸子百家之学亦无可更改,但了悟此心,未有若禅法者,心者身之主,万事之根也。心未定静以何办事?②
  梅轩虽属朱子学系统,但是其思想具有阳明学和禅学倾向。
  朝鲜朱子学之退溪学,对朱子学在日本的传播和发展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室町幕府时期,日本与朝鲜互派使节多达60多次,两国文化经贸往来频繁。1590年(即天正十八年),李退溪(1501—1570年)的弟子金诚一(1538—1593年)作为使节出使日本,日本朱子学派创始人藤原惺窝(1561—1615年,名肃,字敛夫,兵库县人)负责接待他,并从金氏那里得知李退溪的朱子学研究情况。著名的学者朱谦之说:
  惺窝读佛书,而志在儒学。所以,在他30岁时,因与朝鲜所称朱子学派李退溪门人金诚一、许箴之等接触之下,终于放弃了佛教思想。①
  李退溪所研究朱子学的著作《朱子书节要》、《延平答问》、《天命图说》、《自省录》、《朱子行状辑注》等数十种流传到日本,并经日本学者加上训点,重刊出版,有力地促进了朱子学在日本的传播。
  由镰仓时代经吉野时代(1334—1392年)至窒町时代(1392—1602年)这四百多年,是朱子学传入日本的时期。其途径除通过中日往来的僧侣外,还通过日朝之间的往来,将朝鲜所得到的朱子学和其他儒学书籍流传至日本。这主要是在中国元、明时代。在朱子学传入日本的时期,朱子学从属于佛教,基本上只是搬用中国朱子学。由于朱子学等儒学书籍又是很好的文学作品和教材,日本僧侣和知识分子读起来比读佛经更有趣味,导致后来只重视读儒家经典不读佛经的趋势。德川初期的日本朱子学家藤原惺窝说:
  日本诸家言儒者,自古至今惟传汉儒之学,而未知宋儒之理。四百年来,不可改其旧习之弊。②
  这就是说,在朱子学传入日本的四百年间,学者们生搬活吞中国朱子学,在理论上没有创新。
  日本经镰仓幕府至德川幕府,由庄园割据走向全国统一,形成了以江户(今东京)为中心的德川幕府掌握实权的封建中央集权制国家。基于国家政治经济的统一,也需要思想上的统一,于是“将儒学朱子学,作为德川幕府的公认之学”。③在德川时代前期(1603—1735年),朱子学在日本进入兴盛时期。其标志,一方面是朱子学脱离佛教的束缚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另一方面是朱子学与日本原有的神道相结合,形成日本化的朱子学。
  在这期间,中国朱子学著作和不同派别的思想继续向日本输入。明末的隐元(1592—1673年,福建福清人,中国禅宗临济宗杨岐派)禅师于1654年赴日,与在日本的浙江杭州人逸然禅师共创日本黄檗宗。此后,隐元所住持的日本万福寺的第十三代住持均为闽浙一带的中国僧人。他们都在日本传授禅学和朱子学。明末清初的朱之瑜(1600—1682年,号舜水,浙江余姚人),于1659年到达日本长崎,卒于日本。他在日本讲学23年,被尊为国师。他“专在理上研究”,主张“实理实学”。①朱子瑜对朱子学在日本的传播和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在这期间,日本朱子学形成了许多派别,主要有以藤原惺窝为首的京师朱子学派,以安东省庵为首的大阪朱子学派,等等。各朱子学派之间虽有一定的差别,而他们的基本点是一致的。日本朱子学是整个德川时代(1603—1867年)思想文化的主线。
  藤原惺窝首先举起排“异端”的旗帜,使朱子学取代佛教的主导地位。但是,他又对佛学、阳明学和日本固有思想武士道、神道等兼包并用,主张神儒佛调和,使中国朱子学日本化,形成为日本朱子学。他认为,佛教“以施慈悲于人最为重要”②,程朱理学和陆王心学“其言似异而入处不别”③,“日本之神道亦以正我心义怜万民施慈悲为奥秘,尧舜之道亦以此为奥秘也。唐士曰儒道,日本曰神道,名变而心一也”④,等等。不过,他的重点还是志在朱子学。惺窝建立了自己独特的日本朱子学思想体系,被尊为日本朱子学的创始人,并形成为以他为首的京师朱子学派。据清人黄遵宪在其《学术志》中说:
  自藤原始为程朱学,师其学者凡百五十人。……时海内丧乱,日寻干戈,文教扫地,而惺窝独唱道学之说。先是讲宋学者以僧元惠为始,而其学不振。自惺窝专奉朱说,林罗山、那波活所皆出其门。于是朱学大兴。⑤
  这样,到了17世纪初,朱子学在日本社会上层建筑中占了主导地位,出现了日本朱子学的全面发展时期。惺窝说:
  我有如明镜,物来即应。释氏如暗镜,却弃绝物。镜中本来固有之明,而欲暗之,是害理也。⑥这是惺窝所阐述的格物穷理的方法。
  惺窝有林罗山、那波活所、管得庵、松永尺五、堀杏庵等5大弟子,其中林罗山(1583—1657年,名忠,字子信)的朱子学更具有特点。他“始读朱子《四书集注》,心服之,遂聚徒讲朱注”。①他认为,朱熹是儒家的正统,“朱子家风慕二程,千家道统有谁争?”②他的朱子学具有把神道和儒道相结合的特点。他在《随笔》中说:
  或问神道和儒道如何别之?曰:自我观之,理一而已矣,其为异耳?夫守屋大连没而神道不行,空海法师出而神法忽亡,异端之为害者大矣!……呜呼!王道一变至于神道,神道一变至于道。道,吾所谓儒道也,非所谓外道也。外道也者,佛道也。③
  在理气、心性等问题上,他主张理气合一、心统性情和性情一境。他在《随笔》中又说:“理、气一而二,二而一,是宋儒之意也。然阳明弟子曰:‘理者,气之条理;气者,理之运用。’由之思焉,则彼有支离之弊。……心统性情,元是一心也。若果是四端发自理,七情发自气,还是二心也欤?”④他认为,人心只有一个,性、情同时包容于心中。如果认为四端发自理、七情发自气,就会导致承认人心有两个,这是与事实不相符合的。
  在惺窝为首的京师朱子学派外,其他朱子学派可分为主气和主理两大派。主理者主要以海南朱子学派的谷时中、山崎闇斋及其门人浅见䌹斋、三宅尚斋、佐藤直方等为代表。谷时中(1598—1649年)严守朱子学的性理之说,他“唱程朱之学于土州,当时称之南学,从游甚众”。他特别重视朱子学的“存养践履之实行,笃学缜密,厚重拘束,一身动静周旋,平常尤瑾”。⑤山崎闇斋(1618—1682年)从礼教伦理、道德践履方面修正中国朱子学,把仁、敬看成是礼教的最高目标、道德的最完善的准则。他认为,仁是人的本质,敬为身体力行。在他看来,中国明代的朱子学者虽主张由敬至仁,但是只在心上做工夫,只讲穷理,不讲实践,忘记了在日常生活中去做去行。他说:
  盖求仁,首先在于理解名义,体认其意义意味;其次在敬、恕上下工夫,致力于克己复礼,则仁可得矣!此为朱子教人求仁之本意也。①
  他强调借着体认存养工夫深入仁的深处,体会仁的滋味、精微之处。这是他的朱子学思想的特色。由此,他提出“敬义内外”说。“敬内”即修身(己),而不是养心;“义外”即以义来治国家天下,就是治人。他说: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的工夫使人一生受用不尽,朱子之说不我欺也。《论语》中的“君子修己以敬”,就是“敬以直内”的工夫,而“修己以安人、以安百姓”就是“义以方外”的工夫。②
  他的《藏柱之铭》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夹持,出入无悖”。③他认为,内有敬之心,谨慎谦虚;外行宜以适事宜,则德不孤立而渐趋于盛大。以谷时中、山崎闇斋为代表的日本主理派朱子学,能给人以坚强的信仰和毅力,成为德川幕府教育国民忠君爱国、仁勇信诚、自强不息的强有力的思想武器。
  主气者主要以海南朱子学派的安东省庵、贝原益轩和大阪朱子学派的五井持轩、中井履轩等为代表。主气派受中国宋儒张载和明儒朱之瑜的影响较大。安东省庵(1622—1701年,名守约,字鲁默)是朱之瑜的门人,他用实学改造朱子学,倾向于中国明儒罗整庵的气一元论。安东省庵说:
  罗整庵曰:“理只是气之理,当于气转折之处观之。往而来,来而往,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若有一物主宰其间而使之然,此即所以有理之名。易有太极,即谓此。若与转折之处看得分明,自然皆和。”此说极明,要需省悟。④
  跟安东省庵同时的贝原益轩(1630—1714年)原是主理派的朱子学者,晚年提倡理气合一。他说:
  理是气之理,理气不可分为二物,且无先后、无离合。故愚以为理气决是一物。朱子以理气为二物,是所以吾皆愚迷而未能信服也。⑤
  日本主气派朱子学注重格物笃实,具有经世、求实的特色。五井持轩(16411721年)早年与贝原益轩相交,受其影响,强调气的作用。他“初宗宋儒,晚有所见,不拘守,如有其论证,专以气质为说”。⑥日本梁田蜕言在为其所作的传记中说:
  先生尝谓人能得以通“四子”,可以识宇宙第一程;乃得而躬焉,则天下之能事毕矣。以故,说书循环《学》、《庸》、《语》、《孟》,未尝及其他。此间坊间诸贾,命其业曰某屋,如所谓茶屋、酒屋之类;摄人细目先生,谓曰“书屋加助”。①
  由此可见,他以朱熹所撰《四书集注》为教材,深入体会其义理。在大阪那个追求金钱价值的城市里,他在数十年中却以教朱子学、教人为职为业,那里的商人讽讥他和其住所为“书屋加助”。中井履轩(1732—1816年)是大阪朱子学派后期的代表人物。他站在商人的立场上,发展了持轩重“气质”的思想。他的朱子学的一个特色,就是用近代欧洲人道主义思想解释朱子学。他说:
  人者,人道之谓也,此对禽兽而言,乃于亲亲尤为切矣。禽兽唯知营食字,知避害趋利而已,无仁义之性。人则异乎此。自五伦之亲爱,推而至于博爱,所谓人道也,即是仁矣。②
  他既重视传统儒学中的“亲亲”、“五伦”,又将其解释为“博爱”、“人道”,使其有近代西方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特色。在他的学说中,非常强调务实。他不空谈性义,认为有利于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才能称得上朱子学之大道。他在批评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的命题时说:
  非备于我而何?若以为当然之理,则理在于物,而不在于我,岂得言备于我哉?我唯识其理而应接处置焉已。③
  他指出,理在事物之中,是我认识了物中之理,而不是“理”在我心中。他的思想为日本明治维新的出现作了理论上的准备。
  除了上述日本朱子学派别之外,还有以源光圆(1628—1700年)为首的水户朱子学派。他们讲究大义名分,以朱熹的《通鉴纲目》为模式编写日本历史,实际上是以史学为主的儒学综合派,其朱子学思想已经不那么纯粹。
  自德川幕府后期至明治维新之前(1736—1867年),日本朱子学日趋衰落,古汉学、阳明学抬头并繁荣盛行起来。这时,虽然出现了像柴野栗山(1734—1807年)那样的以“振兴学政”为旗帜的朱子学家,但是他没有提出新的理论,只是衰弱中的回光返照而已。到了明治维新开始以后,有的朱子学者提倡儒道即神道、皇国即神国的军国主义思想,实际上已超出了朱子学的范围,不是真正的朱子学了。
  朱子学在日本的兴盛,除朱子学派的发展外,还表现为朱子学研究著作的繁荣。朱子学传入之初,学者们大都禅僧兼儒佛于一身,他们对朱子学的理解和阐述大都夹杂在禅僧语录中,像《大觉禅师语录》、《大休语录》等,接着出现了比《语录》高一级的论文集,如虎关师炼的《济北集》、义堂周信的《空华日工集》等,他们以专题论文的形式阐述宋学,后来出现了理学研究的系统性专著,最早出现的专著是云章一庆研究理气之说的《理气性情图》、《一气五性例儒图》等,可惜已经失传。现在最早的宋学研究著作是云章晚年讲授的《百丈清规》讲义(日名《百丈清规云桃抄》),以及《报恩章》论儒学传统,《大众章》论心性之学,《尊祖章》论儒佛不二,《住持章》论三纲领八条目、格物致知和诚意正心等。到江户时代,朱子学研究著作层出不穷。如安东守约著有《初学问答》、《耻斋漫录》、《省安遗集》等;贝原益轩著有《慎思录》、《大疑录》、《初学知要》、《自娱集》、《益轩十训》等,藤原惺窝、林罗山和山崎闇斋著述就更多了。大批朱子学研究著作问世,表现出了朱子学日本化的发展。
  朱子学对日本民族文化的渗透,具体表现朱子学日本化,如朱子学的正统论、大义名分论融注于日本的史学思想里。日本南朝(当时日本有南北二朝廷,两个天皇)大臣北亲房曾从玄慧法师受学朱熹的《资治通鉴纲目》,深得朱熹史学的蕴奥,使之融注于日本史学。他著《神皇正统记》,以君臣大义创日本皇族系天神子孙万世一系之说,并特别阐扬南朝为皇室正统,以正大义名分。德川光国继承北亲房的史学精神,设立史局,广招海内学者,从事《大日本史》(397卷)的编撰。再如,日本朱子学所提倡的道德之理是德川时代武士道的核心内容,武士道精神以程朱理学为中心,并带有日本民间的习俗风尚,是以日本封建制度为背景而发展出来的一种特殊文化。
  可以说武士道是日本式的儒教。德川幕府曾多次制订和修改《武家诸法度》,用朱子学的人伦道德来加强武士道精神。德川家宣(六代将军)修改《武家诸法度》,突出儒家的“仁政”、“忠孝”思想,强调武士之责在于修文武之道,明人伦,正风俗。德川末期,把忠孝、武勇、信义、名誉、礼仪、质朴、廉洁等德目作为武士必须恪守的信条,进一步强化武士道精神。日本新稻户造在其英文著作《武士道》中说:“儒家思想是武士道的最丰富的渊源。”
  进入江户时代中期,朱子学受到古学派、阳明学派和国学的挑战,日趋衰落。但是,德川幕府为巩固封建制度,在思想上实行“异学之禁”(1790年),因而朱子学虽然在逐渐衰微下去,仍然保持着官学地位,直到明治维新。
  在朱子学风靡日本天下之际,出现了与之对抗的古学派。古学派以山鹿
  素行、伊藤仁斋、荻生徂徕为代表。他们原来都是朱子学说的追随者,后来怀疑朱子学与孔孟思想不同,而另立学派。他们提倡从《论语》、《孟子》原文把握古义,以领会孔孟的真精神。山鹿素行(1622—1685年)是古学派的开山祖师,早年从学于林罗山,信奉朱子学。40岁以后,他渐疑心性理气之说,以为宋学为太高远。他学《论语》、《孟子》,不借古来一切注疏,直接熟读精研,探究孔孟本意。他著《四书句读大全》与《圣学要录》,直返孔子。他鸣古学于江户,排斥汉唐宋明诸儒。他认为,理为圣理,性为理气妙合,以无极而太极为异端,而以伦理释太极;《大学》以实在道德为标准而不重格致。他反对持敬静坐。因其重行,提倡武士道。从之者众,支配了江户时期的思想文化界。伊藤仁斋(1627—1705年)原宗信朱子学,37岁始出己见,宣扬古学于京都,与山鹿素行东西相呼应。他说:
  予自十六七岁,深好宋儒之学,尊信《近思录》、《性理大全》等。……其后三十七八岁,始觉明镜止水之旨非是,渐渐类推,要之实理,衅隙百出,而及读《语》、《孟》二书,明白端的,殆若逢旧相识矣。心中欢喜,不可言喻,顾视旧学,若将误一生。①
  这是伊藤氏自述“学问次第”变化过程。“明镜止水之旨”,是指朱熹的“读书法”。朱熹说:“心不定故见理不得,今且要读书须定其心,使之如止水如明镜,暗镜如何照物?”②伊藤氏否定了朱熹的读书法,表明他超出了朱子学。他的答问说:“问先生学问之家法曰:吾无家法,就《论语》、《孟子》正文理会,是吾家法耳。”他评《论》、《孟》说:“包含天下之理而无缺,荟萃百家之典而不遗。”③他视《论》、《孟》为本经,儒家其他著作均为旁经。他说《大学》非孔氏遗书,《中庸》乃《论语》之衍义。并著《论语古义》10卷、《孟子古义》7卷,以明其说,是其终生研究孔孟的结晶。伊藤氏很重视圣道实践,重视朱熹所倡导的思辨思想,为当时学术界注入了新的学风。他从朱熹信徒转而创立具有鲜明实学特点的古学。荻生徂徕(1666—1728年)是当时萱园学派的创立者。他25岁讲程朱理学,僧侣儒生听者数百人,才学声望均高。他虽属古学派,但与山鹿和伊藤之学有别,是以古文辞学作为进入经学研究的阶梯。他广读诗文,浏览“四书”,写文章自由发挥。他说孔子不谈理气、天理人欲,而只谈治国平天下。他以“萱园社”吸引了一世文人才子,使其辞学风行一世。
  与古学派差不多同时兴起的阳明学派,与朱子学派抗衡,它的代表人物有中江藤树、熊泽蕃山和富永仲基。中江(1608—1648年)初修习朱子学,后读阳明学,醉心于阳明的“致良知”之说。他自称得朱子的圣人之教,又藉阳明的知行合一而加以实行,并努力使阳明学和日本神道相结合。他说:
  夫神道以正直为体,以爱敬为心,以无事为行。然正直、爱敬、无事三者,与彼《中庸》所谓知仁勇三者通。①
  熊泽蕃山(1619—1691年)为中江之门生。他承其师说,把“知行合一”的思想贯彻于政治行动之中,对阳明学的讲习与宣传是颇有成绩的。他任备前藩藩士时,与藩主地田光政相配合,进行藩政改革。富永仲基(1654—1727年)笃信阳明学。他认为中国的儒学、印度的佛教、日本的神道三者是相通的。他把三者统归于“诚”道。他所说的“诚”道,就是《论语》的“忠信”、《孟子》的“诚”,朱子的“穷理尽性”和王阳明的“致良知”。到德川幕府末期,朱子学派与阳明学派在“忠孝一本”说与“神儒一致”说上趋向合流。
  18世纪,日本神道复兴,同时折衷学派和考证学派抬头,对朱子学派进行了有力的批判。这时,虽然出现了象冈田寒泉、柴野栗山(1734—1807年)和尾藤二州那样一些以“振兴学政”为旗帜的朱子学家,但是他们没有提出新的理论,只是衰弱中的回光返照而已。特别是,1790年宽政改革,禁止异学,最后导致1866年萨摩藩和长州藩联合发起讨幕运动。至此,经历270多年的德川幕府拉下了帷幕,朱子学也由此退出了官学的地位。
  明治维新(1868年)之后,日本确立了资本主义体制,吸取西方的政治经济制度和思想文化。学界批判封建文化,因此以朱子学为代表的儒学被作为“虚学”受到批判。经过“文明开化”的冲击,朱子学在日本的作用日益缩小。虽然,日本天皇于1890年公布《教育敕语》,确立了以儒家道德为主要内容的国民道德教育方针,朱子学又在近代日本思想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这种影响已经不能与德川时代朱子学同日而语了。
  从上面的论述可知,朱子学自镰仓时代传入日本后,经儒佛合流,又与日本原有的神道相结合,表现出了朱子学日本化的开始。德川时代(即江户时代)朱子学派别纷立,研究著作层出不穷,朱子学走向兴盛,出现了日本朱子学思想体系,成为德川幕府治国的思想武器。明治维新之后,日本朱子学衰弱,但是朱子学的“经世致用”、“格物穷理”思想,使日本追求自然之研究,并以此作为摄取西方科学技术的母体,从而很快实现了现代化,变成亚洲第一个实现现代化的国家。这是日本朱子学与中国朱子学不同的地方,也是日本朱子学一个显著的特点。

知识出处

朱子学通论

《朱子学通论》

出版者:厦门大学出版社

本书主要记述了朱子学的渊源、朱子学的创立、朱子学的基本内容、朱子学在福建的传衍分化、朱子学在全国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朱子学在国外的传播和影响、近现代朱子学研究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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