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朱熹以“本心之全德”释仁的理学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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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研究以理学体系建构为视角》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7663
颗粒名称: 七、朱熹以“本心之全德”释仁的理学根源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17
页码: 214-230
摘要: 本文讨论了朱熹如何使用“(性情)未发已发”的概念来全面解释“克己复礼为仁”中的“仁”。朱熹认为,“仁”是本心的一种全德,这种全德包括“仁义礼智”四德和“恻隐之心”所涵盖的四端。他通过“未发已发”的概念,指出“仁”既包括未发之性,也包括已发之情,是全德。
关键词: 朱熹 克己复礼 哲学思想

内容

朱熹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为仁”为“谓之仁”“是仁”“见仁”“到仁”“至仁”,即以工夫指示仁;释“仁”为天生固有的、为性、为理、为本心之全德。朱熹释“仁”为“本心之全德”包含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方面释“仁”为“本心”,另一方面又释“仁”为“全德”。释“仁”为“全德”亦包括“仁”包“四德”、“恻隐之心”包“四端”等两个方面的意涵。朱熹对“(克己复礼)为仁”的诠释与其理学体系建构相互作用,有其深刻的理学根源。
  其一,(性情)未发已发。
  朱熹早年受胡宏等湖南学者的影响,主张“心为已发,性为未发”,以性为体,以心为用,不同于《中庸》从情感发作的前后定义未发已发。己丑之悟后,朱熹主要从两个方面理解“未发”“已发”的意涵,一是指心的未发已发,一是指性情的未发已发。前者是同一层次的概念,后者则是与体用相同的、不同层次的概念。①对于前者,朱熹在《已发未发说》(作于1169年②)一文中,就思虑“未萌”“已萌”两种状态而有所涉及③;对于后者,朱熹在乾道五年(1169)己丑之悟时还不十分明确,从乾道六年到八年(1170—1172)才日益明确④。朱熹多将后者用于“心性论”中,用以指性与情的体用关系,它是朱熹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为“本心之全德”的重要理学根源。
  乾道八年(1172),朱熹在《答何叔京十八》书中曰:“性情一物,其所以分,只为未发已发之不同耳。若不以未发已发分之,则何者为性,何者为情耶?”⑤朱熹认为,性情的分别只在未发已发的不同,应用“未发已发”来分辨“性情”。他于《太极说》一文中进一步指出:“情之未发者,性也,是乃所谓中也,天下之大本也;性之已发者,情也,其皆中节,则所谓和也,天下之达道也。”⑥在朱熹看来,性情的未发已发是就性和情的关系而言,“性对情言”⑦,“性”是“情之未发者”,“情”是“性之已发者”,“未发”为“性”,“已发”为“情”。那么,朱熹是怎样用“(性情)未发已发”思想来诠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的呢?
  下面先讨论朱熹是怎样把“(性情)未发已发”思想贯通到“本心之全德”诠释中的。
  朱熹在《论语集注》中释“仁”为“本心之全德”,其中含有用“(性情)未发已发”诠释“仁”之深刻意涵。
  朱熹用来释“仁”的“本心”,是“道心”“本然之心”“先天本有之心”“最初良善之心”“道德之心”,从(性情)未发已发的角度来看,是未发之性。“性为天理,即所谓道心也。”①就其理学话语体系而言,未发之性亦即“天理”。
  朱熹释“仁”为“全德”亦是以“(性情)未发已发”思想为理学根源的。朱熹认为,从“(性)未发”的角度来看,仁与义、礼、智皆为性,为性之德,仁包“仁义礼智”四德,是全德;从“(情)已发”的角度来看,“恻隐之心”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是全德;从“仁”备“性情之德”,即仁既含“未发”之“性之德”,亦含“已发”之“情之德”这一角度来看,我们亦可窥见“仁”为“全德”之“全”的意涵。在此,我们不妨结合朱熹《克斋记》和《仁说》等文本材料来进行考察。乾道八年(1172),朱熹在《克斋记》中说:
  性情之德无所不备,而一言足以尽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盖亦多术,而一言足以举其要,曰“克己复礼”而已。盖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为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著焉,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②
  由此可见,朱熹释“仁”为“全德”有三层意涵。一是从“(性情)未发已发”来看,“仁”包括“未发”之“性之德”,又包括“已发”之“情”之德,备“性情之德”,是“全德”。①二是从“情之未发,性也”的角度看,朱熹言“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释“仁、义、礼、智”为“性”,为“四德”,为“性之德”,强调“仁”这一“性之德”统“仁、义、礼、智”四德,“仁包四德”,是全德。三是从“性之已发者,情也”的角度看,朱熹言“已发之际,四端著焉,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释“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为“情”,为“四端”,强调“恻隐之心”这一“仁之端”通“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恻隐之心包四端”,是全德。
  乾道八年(1172)朱熹在《仁说》一文中亦有近似的表达:
  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②
  朱熹同样用“(性情)未发已发”诠释“仁”之“全德”义,强调仁义礼智是未发之性,而仁无不包;发用则为爱恭宜别之情,恻隐之心无不贯通。
  下面,我们从两个方面来讨论朱熹是怎样运用“(性情)未发已发”思想来整体诠释“克己复礼为仁”之“仁”的。
  一方面,朱熹用“(性情)未发已发”诠释仁和爱。早在二程就说:“恻隐固是爱也。爱自是情,仁自是性。”③朱熹继承和发展了二程的这一说法,从情的角度,视“爱”与“恻隐”等同,用“(性情)未发已发”诠释仁和爱。《朱子语类》载:“仁之得名,只专在未发上。恻隐便是已发,却是相对言之”①;“恻隐,爱也,仁之端也”②;“仁是未发,爱是已发”③;“爱是恻隐,恻隐是情,其理则谓之仁”④。在朱熹看来,仁是未发,爱(恻隐、情)是已发,两者是相对而言的。
  另一方面,朱熹用互为未发已发的性情关系对应诠释仁、爱互为未发已发的关系。朱熹指出:“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谷种之说,所谓‘爱之理’者,则正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⑤程颐谷种之说为“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⑥。可见,朱熹从未发之性的角度视“仁”为“心之德”。而正如性是情之未发、情是性之已发一样,朱熹释“仁”为未发之爱,释“爱”为已发之仁,借“(性情)未发已发”道出了仁、爱互为未发已发之关系。
  乾道八年(1172),朱熹与张栻论仁第一书对此有进一步的讨论:
  盖人生而静,四德具焉,曰仁,曰义,曰礼,曰智,皆根于心而未发,所谓“理也,性之德也”。及其发见,则仁者恻隐,义者羞恶,礼者恭敬,智者是非,各因其体以见其本,所谓“情也,性之发也”。……却于已发见处方下“爱”字,则是但知已发之为爱,而不知未发之爱之为仁也。又以不忍之心与义、礼、智均为发见,则是但知仁之为性,而不知义、礼、智之亦为性也。⑦
  朱熹认为,根于心的仁义礼智四德是未发的“性之德”,恻隐、羞恶、恭敬、是非等四端是已发的可见本的“性之发”、是爱。换言之,从“未发”的角度看,“仁”与“义、礼、智”一样,是“性之德”;从“已发”的角度看,“不忍之心”即“恻隐之心”,为“仁”性之已发,不同于未发之仁、义、礼、智等“性之德”。
  其二,心统性情。
  朱熹释“仁”为“本心之全德”不仅以“(性情)未发已发”为理学根源,亦由此而以“心统性情”为其理学根源。
  乾道五年(1169)己丑之悟后,朱熹在进一步继承和发展张载思想的基础上,基本形成了自己的“心统性情”思想。
  乾道六年(1170),朱熹于《答张敬夫问目》中强调:“‘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性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情也’。子思之为此言,欲学者于此识得心也。心也者,其妙情性之德者与?”①朱熹认为,“性”为“未发”,“情”为“已发”,“心”“妙性情之德”。“妙”即主宰,可见,此时朱熹已基本形成“心统性情”的思想。
  朱熹《太极说》言:“情之未发者,性也,是乃所谓中也,天下之大本也;性之已发者,情也,其皆中节,则所谓和也,天下之达道也。皆天理之自然也。妙性情之德者,心也,所以致中和,立大本,而行达道者也,天理之主宰也。”②这里同样以“未发已发”分辨性、情,指出“心”“妙性情之德”,坚持“心统性情”思想。
  《朱子语类》从“(性情)未发已发”的角度明确地提出并解释了“心统性情”:性是未动,情是已动,心包得已动未动。盖心之未动则为性,已动则为情,所谓‘心统性情’也。”③朱熹认为,心统摄了未动之性和已动之情,包得未动已动,包得性情。这比“心”“妙性情之德”的提法更为明确、准确。
  《朱子语类》还记载了朱熹与弟子关于“心统性情”的问答:
  问“心统性情”。曰:“性者,理也。性是体,情是用。性情皆出于心,故心能统之。统,如统兵之‘统’,言有以主之也。且如仁义礼智是性也,孟子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本是情也,孟子曰:‘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逊之心,是非之心。’以此言之,则见得心可以统性情。一心之中自有动静,静者性也,动者情也。”①
  心为什么能统性情?朱熹认为,一者,性情是体用,皆出于心,心是其主宰;二者,作为性的仁义礼智,皆根于心;三者,作为情的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是心所本有;四者,性是静,情是动,心中自有动静;所以,心能统之。
  难为可贵的是,朱熹以“心统性情”思想诠释“仁”。乾道六年(1170),其于《元亨利贞说》中言:
  元亨利贞,性也;生长收藏,情也;以元生,以亨长,以利收,以贞藏者,心也。仁义礼智,性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以仁爱,以义恶,以礼让,以智知者,心也。性者,心之理也;情者,心之用也;心者,性情之主也。②
  在这里,朱熹用“心统性情”思想诠释“仁”。仁义礼智对应元亨利贞,为性;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对应生长收藏,为情;心主性情,性是心之理,情是心之用,以元亨利贞而生长收藏,以仁义礼智而爱恶让知,就是心。
  朱熹还明确指出,“一身之中,浑然自有个主宰者,心也。有仁义礼智,则是性;发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则是情。恻隐,爱也,仁之端也”③。朱熹强调心主宰性和情,并由此释“仁”为“性”,释“恻隐”为“情”,突出“恻隐”是“爱”、是“仁之端”。
  又《朱子语类》载:
  旧看五峰说,只将心对性说,一个情字都无下落。后来看横渠“心统性情”之说,乃知此话有大功,始寻得个“情”字着落,与孟子说一般。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性也;恻隐,情也,此是情上见得心。又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此是性上见得心。盖心便是包得那性情,性是体,情是用。“心”字只一个字母,故“性”“情”字皆从“心”。①
  通过批判胡宏的“只将心对性说,一个情字都无下落”,肯定张载“心统性情”说,朱熹释“仁”为“性”,释“恻隐”为“情”,认为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之言是“情上见得心”,“仁义礼智根于心”是性上见得心,心包纳性、情,性、情皆从心。
  值得注意的是,朱熹以“心统性情”释“仁”,亦影响了张栻的仁说思想。张栻在乾道八年(1172)写成《仁说》后,寄朱熹讨论。为此,朱熹撰写《答钦夫仁说》回复,开篇说:“《仁说》明白简当,非浅陋所及。但言性而不及情,又不言心贯性、情之意,似只以性对心。”②他在给予充分肯定的同时,从“心统性情”的角度,指出张栻存在只言性而不及情、更不言心贯性情的弊端。张栻后来虚心接纳了朱熹的建议,我们今天看到的张栻《仁说》中增入了这一内容:
  故仁为四德之长,而又可以兼能(包)焉。惟性之中有是四者,故其发见于情,则为恻隐、羞恶、是非、辞让之端,而所谓恻隐者亦未尝不贯通焉,此性情之所以为体用,而心之道则主乎性情者也。③
  在此,张栻与朱熹如出一辙,用“心统性情”释“仁”,释“仁”为性,为四德之长,兼能(包)仁义礼智四者,释“恻隐”为情,恻隐贯通恻隐、羞恶、是非、辞让四端,心之道主性情。
  其三,理气观。
  理气观是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的重要理学根源,朱熹“为仁”诠释受其理气观的影响。
  朱熹如是诠释“克己复礼为仁”:“便见得‘克己复礼’,私欲尽去,便纯是温和冲粹之气,乃天地生物之心。”①在这里,仁既是“温和冲粹之气”,又是“天地生物之心”,而“其理则天地生物之心”②,仁是理气的结合体。
  《朱子语类》载:
  理无迹,不可见,故于气观之。要识仁之意思,是一个浑然温和之气,其气则天地阳春之气,其理则天地生物之心。③
  或问《论语》言仁处。曰:“理难见,气易见。但就气上看便见,如看元亨利贞是也。元亨利贞也难看,且看春夏秋冬。春时尽是温厚之气,仁便是这般气象。”④
  朱熹认为,无迹的理,难见,不可见,可由易见的气观之;仁则兼摄理气,是理气之会通而合一。仁既是气:浑然温和之气、天地阳春之气,又是理:天地生物之心。正因如此,钱穆称朱熹“以仁字释理气”⑤;陈来强调,“就天地造化而言,仁既是理,也是气”,“如果说理气是二元分疏的,则仁在广义上是包括理气的一元总体”。⑥
  从理气关系来看,“有是理,便有是气”,“理未尝离乎气”,“理又非别为一物,即存乎是气之中;无是气,则是理亦无挂搭处”。⑦理气不离,由气可见理,理存于气。
  理气关系可同位推演到仁爱关系,由气见理与由爱见仁亦相通。“仁是爱之理,爱是仁之用。未发时,只唤做仁,仁却无形影;既发后,方唤做爱,爱却有形影。”⑧由有形影之爱可见无形影之仁。“理无迹,不可见,故于气观之”①,“理难见,气易见”②。由有形之气可见无迹之理。前后乃同位推演。
  值得注意的是,朱熹又用“气”来诠释“爱”。《朱子语类》载:
  既是此气流行不息,自是生物,自是爱。假使天地之间净尽无一物,只留得这一个物事,他也自爱。如云均受此气,均得此理,所以须用爱,也未说得这里在。此又是说后来事。此理之爱,如春之温,天生自然如此。如火相似,炙着底自然热,不是使他热也。③
  朱熹认为,气流行不息,自然生出爱,仁之理所发的爱,如春天的温暖,天生自然。可见,朱熹把爱作为气不息流行的自然结果。陈来指出,朱熹“把气作为仁体的实体,把生生和爱都看做是气的不息流行的自然结果,这一宇宙观是宋代哲学仁体论的一个重要形态”④。
  正因为朱熹以理气观论仁,把作为仁之用的“爱”诠释为气不息流行的结果,把二元分疏的“理气”体现为一元总体的“仁”,所以陈来对朱熹仁学给予高度评价:“在这一点上,说朱子学总体上是仁学,比说朱子学是理学的习惯说法,也许更能凸显其儒学体系的整体面貌。”⑤
  其四,体用一源。
  “体用一源”思想不仅是朱熹“复礼”诠释的理学根源,也是其“(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的理学根源。只是“复礼”和“(克己复礼)为仁”之具体对象不同,因而具体分析起来亦有分别。
  前文“朱熹‘复礼’诠释的理学根源”一节,已具体阐述朱熹“体用一源”思想。朱熹在肯定体用“一源与无间”的同时,特别强调体用之分、“体用自殊”:“然体用自殊,不可不辨,但当识其所谓一源者耳。”⑥朱熹认为,体用之别、体用不只是“一物”,是说“一源”“无间”的前提。朱熹为何要一边突出体用之同,一边还要特别强调体用之别?他是如何将这一思想贯通在“仁”之诠释中的呢?
  朱熹曾从体用的角度评价孟子和程子的“仁”之诠释。《朱子语类》载:
  心者,兼体、用而言。程子曰:“仁是性,恻隐是情。”若孟子,便只说心。程子是分别体、用而言;孟子是兼体、用而言。①
  朱熹认为,孟子说“心者,兼体、用而言”,孟子是兼体、用而言“仁”;程子说“仁是性,恻隐是情”,程子是分别体、用而言“仁”。
  从体、用的角度,朱熹本人又是怎么释“仁”的呢?钱穆评价说:“程子分别体用而言,孟子兼体用而言。朱子之说,亦分亦兼。”②钱穆的评价是否中肯?《朱子语类》载:
  以“心之德”而专言之,则未发是体,已发是用。以“爱之理”而偏言之,则仁便是体,恻隐是用。③
  朱熹在《论语集注》中释“为仁之本”之“仁”为“仁者,爱之理,心之德”④。在这里,朱熹指出其“心之德”释义同于孟子言心,是兼未发之体、已发之用来释“仁”;其“爱之理”释义,突出仁是体、爱(恻隐)是用,同于程子言“仁是性,恻隐是情”,是分别体、用而言。
  那么,朱熹这种亦分亦兼具体是如何呈现的呢?下面从分、合、亦分亦兼等三个方面来分析朱熹“体用一源”思想在“克己复礼为仁”之“仁”诠释中的应用。
  首先,分体用释仁,仁爱有别。
  朱熹用理学“体用一源”思想释仁,乃区分体用和性情、仁爱:“盖一心之中,仁义礼智各有界限,而其性情体用,又自各有分别,须是见得分明”①;“心主于身,其所以为体者性也,所以为用者情也”②。性情体用各有分别,性情相为体用,而性情又对应仁爱,朱熹由此释仁,道出仁与爱(恻隐)之别。绍熙元年(1190),朱熹于《答方宾王》书中说:“仁、义、礼、智,性也,体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情也,用也。”③可见,仁是性、是体;恻隐(爱)是情、是用,仁爱有别。
  《朱子语类》载:
  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性也;恻隐,情也,此是情上见得心。又曰“仁义礼智根于心”,此是性上见得心。盖心便是包得那性情,性是体,情是用。“心”字只一个字母,故“性”“情”字皆从“心”。④
  一身之中,浑然自有个主宰者,心也。有仁义礼智,则是性;发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则是情。恻隐,爱也,仁之端也。仁是体,爱是用。⑤
  朱熹指出,仁是性,恻隐是情,“恻隐之心,仁之端”是情上见心,“仁义礼智根于心”是性上见心,性是体、情是用,仁是体、爱是用。朱熹用体、用之分突出性、情之别和仁、爱(恻隐)之别。朱熹又由性、情皆从“心”,在体现体、用不同的同时,点出体用之同于“一源”。
  乾道八年(1172),朱熹于《答张钦夫论仁说》中言:
  下章又云:“若专以爱命仁,乃是指其用而遗其体,言其情而略其性,则其察之亦不审矣。”盖所谓爱之理者,是乃指其体性而言,且见性情、体用各有所主而不相离之妙,与所谓遗体而略性者,正相南北,请更详之。①
  朱熹认为,仁爱有别,不可以爱命仁,否则是指用而遗体、言情而略性,当然,性情、体用虽然各有所主,但是不相离。
  总的来说,虽然朱熹以“体用一源”思想诠释“仁”,不忘点出仁、爱(恻隐)之同,但着墨更多的是仁、爱之别。正如其于乾道九年(1173)给吕祖谦书中所指出的:“(《仁说》)其实亦只是祖述伊川仁、性、爱、情之说,但剔得名义稍分,界分脉络有条理,免得学者枉费心神,胡乱揣摸,唤东作西尔。”②朱熹总体认为,仁与爱(恻隐)、性与情(未发与已发)同体与用是对等的概念,两两各自分属不同层次,仁、性属体的层面,爱、情属用的层面。具体而言,静而伏藏于内者宜属体,动而发用在外者宜属用;性静而伏藏在内,故属体,情动而发用于外,故属用;仁者心之德,伏藏在内,属体,爱(恻隐)则动而发用在外,属用。
  其次,合体用释仁,仁兼体用。
  如果说朱熹承续程颐分别体、用言仁,道出了仁、爱之别,那么,朱熹亦承接孟子兼体、用而言仁,道出了仁尽体用之妙。下面围绕“克己复礼为仁”之“仁”,来考察朱熹是如何合体用释仁、诠释仁兼体用之特征的。
  《朱子语类》载:“如‘克己复礼为仁’,却是专言”③;“如‘克己复礼为仁’,……便是包四者”④;“至于说‘克己复礼为仁’……此是说专言之仁,又自不同”⑤。朱熹认为,“克己复礼为仁”之“仁”是“专言”之仁、“包四者”之仁。那么,“专言”之仁、“包四者”之仁有何体用特
  ①朱熹:《答张钦夫论仁说》,《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二,《朱子全书》第21册,第1410页。
  ②《答吕伯恭》言“其实亦只是祖述伊川仁、性、爱、情之说,但剔得名义稍分界分,脉络有条理”,标点有误,引用时,已稍加更正。朱熹:《答吕伯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三,《朱子全书》第21册,第1443页。
  征?“专言仁者,是兼体用而言”①;“仁对义、礼、智言之,则为体;专言之,则兼体、用”②;“仁自有仁之体、用”③;“仁之体本静,而其用则流行不穷”④;“仁者,心体之全,其用随事而见”⑤。在朱熹看来,“专言”之仁,自有其体用,兼体用。朱熹的学生黄榦(字直卿)亦如此说:“若独说仁,则义、礼、智皆在其中,自兼体用言之。”⑥由此可见,“克己复礼为仁”之“仁”乃兼体用之“仁”。
  朱熹在用“体用一源”思想诠释兼体用之仁时,亦指出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有我之私”对仁之体用的遮蔽。下面三条引文有助于我们认识这一问题:
  殊不知仁乃性之德而爱之本,因其性之有仁,是以其情能爱。但或蔽于有我之私,则不能尽其体用之妙。惟克己复礼,廓然大公,然后此体浑全,此用昭著,动静本末,血脉贯通尔。程子之言意盖如此,非谓爱之与仁了无干涉也。⑦
  盖己私既克,则廓然大公,皇皇四达,而仁之体无所蔽矣。夫理无蔽,则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仁之用无不周矣。……于此识得仁体,然后天地万物血脉贯通而用无不周者,可得而言矣。⑧
  “公而以人体之故为仁。”盖公犹无尘也,人犹镜也,仁则犹镜之光明也。镜无纤尘则光明,人能无一毫之私欲则仁。然镜之明,非自外求也,只是镜元来自有这光明,今不为尘所昏尔。人之仁,亦非自外得也,只是人心元来自有这仁,今不为私欲所蔽尔。故人无私欲,则心之体用广大流行,而无时不仁,所以能爱能恕。①
  朱熹认为,仁兼体用,“有我之私”则可能遮蔽仁,使仁不能尽体用之妙,施行“克己复礼”工夫,去掉蔽“仁”之私,就能彰显仁廓然大公、皇皇四达、此体浑全、此用昭著、动静本末、血脉贯通的特质,就能使“仁之体无所蔽”“仁之用无不周”,就能使仁之体用广大流行。
  在行文论述过程中,朱熹亦主动采取兼合体用的思路来进行论证和推演。乾道八年(1172),朱熹于《答张钦夫论仁说》中言:
  熹谓孟子论四端,自首章至“孺子入井”,皆只是发明不忍之心一端而已,初无义、礼、智之心也。至其下文,乃云“无四者之心非人也”,此可见不忍之心足以包夫四端矣。盖仁包四德,故其用亦如此。前说之失,但不曾分得体用,若谓不忍之心不足以包四端,则非也。今已改正。②
  在这里,为了证明“不忍之心”足以包四端,朱熹举出了仁包四德的证据,在朱熹的逻辑中,因为仁是体,包四德,所以作为用的“不忍之心”也应该包四端,否则,说“不忍之心不足以包四端”就是错误的,是“不曾分得体用”,仁中兼有体用。
  此外,以体用释仁,亦分亦兼。
  由上文可见,朱子在有的篇章中承接孟子,兼体用释仁;在有的篇章中承接程子,分体用释仁。值得注意的是,朱熹在《仁学》《克斋记》等重要的仁学著作中,出现同一篇章中既分体用释仁,道出仁爱之别,又兼体用释仁,道出仁尽体用之妙、廓然大公、涵育浑全、周流贯彻、广大流行的特质。这些,恰恰印证了钱穆之评价:“程子分别体用而言,孟子兼体用而言。朱子之说,亦分亦兼。”③
  乾道八年(1172),朱熹《克斋记》言:
  性情之德无所不备,而一言足以尽其妙,曰“仁”而已,所以求仁者,盖亦多术,而一言足以举其要,曰“克己复礼”而已。盖仁也者,天地所以生物之心,而人物之所得以为心者也。惟其得夫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是以未发之前,四德具焉,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统。已发之际,四端著焉,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而恻隐之心无所不通。此仁之体用所以涵育浑全,周流贯彻,专一心之妙,而为众善之长也。①
  朱熹开篇点出“仁”备性情之德,“克己复礼”为求仁之要,交代其论述对象为“克己复礼为仁”之“仁”。随后从体用不同的角度释仁,区分仁与爱(恻隐),从两个方面点明“仁”之“全德”义。一是从体、从性之德来看,仁包仁、义、礼、智四德,仁包四德,是全德;二是从用、从情之德来看,恻隐之心包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恻隐之心包四端,是全德。同时还突出仁兼体用之涵育浑全、周流贯彻、专一心之妙、为众善之长的特征,强调“仁”“无一理之不具,而无一物之不该”,“无事之不得于理,而无物之不被其爱”,总括仁之为德,“尽性情之妙”,兼性情,兼体用。
  乾道八年(1172),朱熹在撰写《克斋记》后,又作《仁说》。《仁说》曰:
  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请试详之。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故论天地之心者,则曰乾元、坤元,则四德之体用不待悉数而足。论人心之妙者,则曰“仁,人心也”,则四德之体用亦不待遍举而该。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其言有曰:“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块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①
  在此,朱熹三次论述仁兼体用的特征。一是明确指出“克己复礼为仁”之“仁”,“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兼体、用。二是言仁“包四德而贯四端”,其中“包四德”为“仁”之性和体,“贯四端”为“仁”之情和用,兼体、用。三是开篇以“心之德”言“仁”之兼体、用,突出仁兼体用、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的特征。②同时,与《克斋记》一样,《仁说》亦从体、用不同的角度释“仁”,指出仁为未发之性,爱为已发之情,区分仁、爱(恻隐),亦从仁包四德、恻隐之心包四端等两个方面点明“仁”之“全德”义,彰显了朱熹以体用释仁、亦兼亦分之特征。

知识出处

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研究以理学体系建构为视角

《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研究以理学体系建构为视角》

出版者:商务印书馆

本书以宋代佛道挑战、清代汉宋之争为背景,以理学体系建构为视角,对朱熹“克己复礼为仁”诠释进行研究,挖掘朱熹克己、复礼、为仁及三者关系的诠释意涵,揭示其诠释的理学化、阶段性、发展性、矛盾性特征及其成因,彰显了朱熹内倾的学术特征、“致广大,尽精微”的学术特质与深远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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