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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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7073
颗粒名称: 二 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9
页码: 532-540
摘要: 本文记述了孟子政治思想在脉络性转换中的对立关系,并以时间对立和空间对立作为两个思想特质进行说明。时间对立关系指的是将孟子思想与古文辞学派的徂徕学进行对比,强调孟子思想与先王之道的差异,以及对孟子的批判。空间对立关系指的是将孟子思想与日本风土空间相对比,突出日本特殊性或优越性的主体性,以展现日本的神道信仰和皇室正统观。这种对立关系表现在各种论述中,例如徂徕关于孟子思想不符合先王之道的批评,以及吉田松阴和藤田东湖对孟子的解释和批判。总的来说,孟子在脉络性转换中被用作对比和批判的对象,用来彰显其他思想或国家的特殊性和优越性。
关键词: 孟子 政治思想 对立关系

内容

此项“对立”关系,指的是以《孟子》为文本,站在孟子政治思想的对立面,对孟子政治思想进行时空对立的脉络性转换。在此对立关系下又勉强可分“时间对立”与“空间对立”的思想特质,前者以古文辞学派的徂徕学为例,后者以吉田松阴及后期水户学之探讨为例说明之。这类对立关系多有“复古主义”(restorationism)的倾向,常欲回到时间久远的继承关系,或是强调日本风土空间的神圣性,以格格不入的孟子政治思想作为参照“经典”,借其批判来凸显其鲜明的政治立场。质言之,本节所谓“对立”并不一定是相反,而是借相对于A来使B显题化,A成为凸显B的重要思想或文本根据。简单图示如下:
  根据以上图示,如果A是孟子政治思想,-A是对立于孟子的政治思想,B则是被凸显在日本风土空间及时间下的政治思想,此即是典型的脉络性转换。
  (一)时间对立关系下的脉络性转换
  孟子虽自称“私淑”孔子,但反对孟子思想者,常区分孔子与孟子之别,江户后期儒者冢田大峰《孟子断》的一句话可为代表①:
  夫孟子之志,则虽固宗孔子也,而其学风则非孔子之正统也。所谓四端之心以求仁义礼智,谓性善以明仁义之有于己,浩然之气以谓仁义之功用,及存心、放心、尽心之说,皆是孔子之所未尝言,言其所未尝言者,岂谓之嫡宗乎哉?孔子则不然,述而不作,信而好古,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曾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孟轲则不主学,徒求之于心,四端、性善、养气、存心、尽心之说,皆是使人自思者也。以孔子见之,则是所谓以思无益而已。以其所谓无益者,如何得岂孔门之关钥。
  上述之言是针对伊藤仁斋视“孟子之书,为万世启孔门之关钥者也”之说,充分说明孟子的许多主张是“言孔子所未尝言”。对于仁斋视《论语》为“宇宙至极第一书”,《孟子》是《论语》的最佳解释者,批判这样论点最早的是古文辞学派荻生徂徕,徂徕对治仁斋学的思想武器则是“道存六经”。①从时间轴上,所谓“道存六经”一开始就切断孔子与孟子思想的不同,把《孟子》作为对立关系来凸显其所谓的“先王之道”,认为孔子代表“先王之道”之继承者,孟子则是开创“儒家者流”的始作俑者。徂徕极力地浚别“先王之道”和“儒者之道”,曾叹道:“吁嗟!先王之道,降为儒家者流,斯有荀孟,则复有朱陆,朱陆不已,复树一党,益分益争,益繁益小,岂不悲乎。”②徂徕弟子太宰春台也一再说明:“古者未有儒家,子思、孟轲之流,降为儒家。秦汉之际,乃有是名,则与诸子百家为伍而已,曾谓先王之时有儒家乎!”③太宰春台更论孟子之害:
  轲自以为孔子之徒,而其不达道如是,自是先王之道,降为儒家者流,遂令后世谓儒者难与进取,千百年来,儒生之谈,无补于国家,由轲之误也。然此祸胚胎于子思氏,而成于孟氏,则荀卿之非二子,可谓知言也。④
  按此处所谓“儒家者流”,春台特指为“无补于国家”,不为世用,只知教授生徒,舌耕以食者,足见其非孟之深。⑤观其《孟子论》之作,一一批判孟子的养气论、经权论、心性论、王霸论以及管仲论等,《孟子》思想中的重要思想几乎不为春台所接受。
  “先王之道”的经典在六经,由于经过孔子的整理,孔子乃有整理六经之功,“道”的源头还不在孔子,所以对于私淑孔子的孟子之著作,只是“私言”,但却被宋儒拿来解“孔子之道”对此,徂徕批评道⑥:
  近世诸老先生多以《孟子》解《论语》,亦未知孟子与外人争者也,岂足以解门内之言乎,其(诸子)解经,皆以理而不以道,可谓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矣,其专心四书而忽略六经,亦坐是故耳。
  如是,《孟子》成为与“先王之道”对立的经典,形成“古道”失真的源头,导致宋儒借《孟子》解《论语》,使孔子之道失真,如徂徕以下所说①:
  程朱诸公,虽豪杰之士,而不识古文辞,是以不能读六经而知之,独喜《中庸》《孟子》易读也,遂以其与外人争者言,为圣人之道本然。又以今文视古文,而谓乎其物,物与名离,而后义理孤行,于是乎先王孔子教法不可复见矣。
  以上批判宋儒“以今文视古文”“不能读《六经》”“独喜《中庸》《孟子》”,都凸显出时间轴上的“古”才是“道”的源头,寻“道”必从《六经》之古文辞,不可只从“今文”着手。徂徕的圣人观也是从“古”的立场而发:“古有圣人,今无圣人,故学必古。……故欲知今者,必通古;欲通古者,必史,史必志,而后六经益明,六经明而圣人之道无古今,夫然后天下可得而治,故君子必论世。”②如是徂徕所谓“圣人—古道—六经—古文辞”都是验证“先王之道”的关键。那么《孟子》的问题在哪里?徂徕说③:
  孔子尝曰:“默而识之”,为道之不可以言语解故也。孟子而下,此道泯焉,务欲以言语尽乎道也,以聒争于不知者之前焉。夫人不可以言喻也,况可以言服其心乎,故其言之明畅备悉,适足以为一偏之说耳。故性善性恶,聚讼万古,程朱性理,不过为坚白之辨,悲哉!
  原来孟子及宋儒的问题是“言语尽乎道”,心性论之辨开启宋儒聚讼纷纭的性理学,根本违反孔子“默而识之”的不可道的原则。徂徕认为“道”不能是那样被“言语尽乎道”的道,《孟子》成为徂徕用来凸显“古道”的对立者,由《孟子》的对立,照映出以下徂徕学的特质:
  第一,六经的“先王之道”之“古道”,并不等于孟子所谓的“王道”之“今道”。
  第二,六经之道具体地展现在先王制度之礼乐刑政,根本无孟子抽象的心性论的争议。
  第三,只有六经下的君臣绝对观,没有孟子的君臣相对论。
  第四,圣人是不可学而至,不是孟子所言“可学而至”。
  由此可知,宋儒以孟子为师,开发出更上层抽象玄理的性理学,如今徂徕从孟子的对立面釜底抽薪,找回时间轴的古道。在这里笔者看到了《孟子》在徂徕学上扮演着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时间”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要素,孟子学成为徂徕回返先王之道轨迹的对立物。
  (二)空间对立关系下的脉络性转换
  此处空间指的是脉络化的风土,日本儒者在读中国经典之际,将其内容进一步脉络化到日本的风土空间,进行对立性的评论,从而展现日本主体性或认同感。“日本风土”迥异于中国,所以孟子的政治思想有诸多与日本风土格格不入,特别是强调神道论者,对于孟子民贵君轻及易姓革命论相当反感,《孟子》这部经典是作为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存在者,颇有刺激日本神皇意识的主体性之作用,我们从幕末的吉田松阴《讲孟余话》、后期水户学藤田东湖的孟子论当中充分可以了解此项思维特色。
  风土论多强调空间轴的特殊性,以与中国相较,如以下折衷学者井上金峨(1732—1784)的风土论①:
  我邦表东海,与中国风马牛不相及。先王之制,尚大古之风,缘饰以李唐之礼典,焉得求之中国,而一一无差乎?秦汉以后,不循三代礼乐之治,何况我邦乎?何况我邦之今乎?即风土之异,我之不能为彼而我也,今之不能为古而今也。时使之也,势使之也。
  井上金峨道出中日风土之异,乃“时使之也,势使之也”的必然性,不必礼乐文化皆需与中国相同。至于日本要拿出与中国不同的风土且传之久远的文化,学者常提到神道,幕末一位儒学者帆足万里(1778—1852),特别强调日本神道之教与中国截然不同,他说①:
  本邦神道,窝霏尔莫尊(引者按,神话中的神)时,已有织祭服之事,其兴庞久。神武帝以来,亦有崇节,至今三千余年,列圣相承,四海之民,仰之如日月,尊之如神明,与异邦屡易姓者不同,亦神道之教,孚于其民也。
  以上井上金峨、帆足万里都是儒学者,他们均意识到空间风土化的问题。在江户儒者的诸多文献中,只要涉及日本神道或天皇意识,大多承认此一特殊性的风土,即便朱子学者林罗山及山崎闇斋也都有高度的神道信仰。不过,如果仅仅停留于承认彼此的特殊性,各有其道,难免还有“汉土之归”或“儒主神辅”的遗憾,因此主体性强烈者如吉田松阴等务必把日本特殊的空间性风土,由“特殊性”拉到“优越性”。本节以幕末尊攘志士为例,先论吉田松阴,次论藤田东湖。
  对《孟子》进行解释,从而对照出日本主体性最鲜明的即是幕末吉田松阴的《讲孟余话》。松阴在《讲孟余话》中经常注意到中日“空间轴”的根本不同,特别区分“我邦”(日本)与“汉土”的不同性质。这种例子在论“国体”“君臣之道”“汤武放伐”时特别明显,如解《离娄下》:“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章时,松阴解曰②:
  读书要观主意,如此事,孟子为说宣王,故以君道为主意,若误思臣道亦如是,大非也。若论臣道之时,君虽不君,臣不可不臣是也。虽君观臣如手足,臣观君如国人;虽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却如寇雠者,是云其罪万死,何以偿是。
  表面上批评孟子,但从以下之论即知是对照出日本的绝对君臣观,皆以“空间”意识对比出与汉土的不同,如以下解朱子《孟子序说》时说①:
  事君而不遇之时,谏死可也,幽囚可也,饥饿可也。……在汉土君道自别,大氐聪明、睿智、杰出于亿兆之上者,以其长为道。故尧舜,让其位于他人;汤武虽放伐其主,不害为圣人。我邦上由天朝,下至列藩,袭千万世而不绝,非汉土之可比。故汉土之臣,譬如签订半季之奴婢,择其主之善恶而转移,固其所也。我邦臣若为谱代之臣,和主人死生同休戚,虽至死,绝不云弃主之道。呜呼!我父母何国之人,我衣食何国之物,读书知道亦谁恩,今稍以不遇主,忽然去是,于人心如何哉!我欲起孔孟与之辨此义。
  上述之论形成强烈的空间对比,以“汉土君道”对立于“我邦君道”而凸显出我邦君道“非汉土之可比”,以“汉土之臣”对立于“我邦臣”而发挥我邦臣“绝不云弃主之道”②,一一将孟子的观点,对照于空间不同的日本,如是,《孟子》这部经典仿佛成为对照出日本特殊性甚至优越性的作品,最后松阴还要起孔孟与之相辩君臣之义,堪称发挥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之极致者。
  其次,幕末水户学者藤田东湖撰有《孟轲论》,反驳孟子之王道思想甚烈。东湖首揭:“吾每读孟轲之书,观其说王道,深痛孔子之志孤也。遂有知其道绝不可用于神州矣。”①东湖读孟子书,想到的是神州之道,并深觉“其道”与“神州之道”相违甚巨,空间对立性甚为强烈。东湖的“神州之道”是对君臣大伦采取绝对性的立场,所以特别批判孟子在战国时期猛劝诸侯为王的不尊周思想,而曰:
  为轲者,诚宜奉孔子之遗意,明《春秋》之大义。苟可以扶彝伦,尊周室者,汲汲为之,不遗余力。今也不然,开口则谈王道,要其说之所归,不过使齐梁之君王于天下而已。呜呼!周室虽衰,尚有正统在焉,轲生于周之世,食周之粟,何心能忍而发其说。②接着再批孟子之王道与孔子相违:
  軻平生贵仁义,贱霸术,而无一语及名分,乃反欲隐然移周世之鼎于田、魏强僭之国,其为仁为义,果何物,假使桓、文而在,则鸣罪讨之,将不旋踵,轲岂暇于贱霸术乎哉!由是言之,轲之王道,非孔子所与也,亦明矣。③东湖质疑孟子向诸王陈王道的“仁义”是否为真“仁义”,批评孟子的王道并非孔子所称许,此论像极了徂徕学的区分孔孟,不过徂徕学比较站在“时间轴”上批评孟子的“不够古道”,东湖这里则强调的是“皇室正统”,讲的虽是中国的“周室正统”,真正用意还在“日本皇室正统”,将尊周意识移转到日本空间,以论日本皇室的神圣性。如以下对孟子的易姓革命论大加挞伐,东湖说④:
  西土之为邦,能言彝伦,而彝伦常不明,尤疏于君臣之义。夫禅让放伐,姑置不论,周秦以降,易姓革命,指不胜屈,人臣视其君,犹奴仆婢妾之于其主,朝向夕背,恬不知耻,其风土然也。……独赫赫神州,天地以来,神皇相承,宝祚之盛,既与天壤无穷,则臣民之于天皇,固宜一意崇奉,亦与天壤无穷。而腐儒曲学,不辨国体,徒眩于异邦之说,亦以轲之书与孔子之书并行,欲以奴仆婢妾自处,抑亦惑矣。
  东湖拿日本万世一系,与中国的异姓革命对比,以凸显日本臣民对天皇忠贞无二的君臣大伦,这是典型的借着反孟思想,而强调日本的神皇意识,孟子之思想在此成为东湖脉络性转换的最佳对立者。由此可窥,幕末尊攘志士有一股解释孟子的趋势,借着批判孟子来凸显日本的神皇国体论,作为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之《孟子》,正扮演这样的角色。这种脉络性转换的对立关系在诠释史上也不是少见的,证明所有的历史都难逃是“当代史”的解释模式。

知识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出版者:商务印书馆

这部《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是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的结项成果,并于今年被认定为是成果。全书共由四篇三十七章组成,近九十万字,吴震教授主编,由海内外中国哲学领域的一线学者组成的性团队合作分篇撰写,代表了当代朱子学研究的前沿的成果。本书的四篇结构是:一、“东亚儒学与中国朱子学”;二、“日本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三、“韩国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比较研究与回顾综述”;后是两篇“附录”,分别是“近十年来日本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近十年来韩国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本书进一步拓展了朱子学研究领域的深度与广度,可以认为,通过本书的出版,“东亚朱子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已有充分理由得以成立(如同有别于“西方哲学”的“东亚儒学”或“东亚哲学”已渐形成一般),进而,本书的出版也得以重新展现了中国哲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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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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