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脉络性转换的“增减”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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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7070
颗粒名称: 一 脉络性转换的“增减”关系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7
页码: 526-532
摘要: 本文记述了在脉络性转换中,孟子政治思想在德川学者中出现的“增减”关系。本节以仁斋学为例,说明了仁斋尊孟学者通过“增减”关系对孟子思想进行转化。仁斋赞赏管仲的仁德,并将其与孟子的思想相比较。然而,仁斋对孟子的“心”概念进行了限制,并将孟子的思想转化为更加实学的形式。这种“强意的”转化关系主要体现在仁斋对仁义的强调以及对管仲的高度评价上。相比之下,“弱意的”转化关系更加委婉,旨在解决尊孟儒者与日本封建体制之间的紧张关系。其中一个关键议题是孟子是否尊周,这在日本封建体制下尤为敏感。尊孟儒者倾向于解释孟子的思想为尊周之论,以兼容于日本的体制中。然而,这种转化关系与宋儒将孟子视为不尊周的论点相对立。通过委婉而弱意的转化,尊孟儒者试图回避孟子不尊周的论述,以调和朝幕之间的紧张关系。总之,本节阐述了在脉络性转换中孟子政治思想的“增减”关系,并以不同程度的强意和弱意转化为例进行了说明。
关键词: 思想议题 孟子 政治思想

内容

如前所言,思想议题在脉络性转换的过程中可以有“增减”关系,亦可以是“对立”关系。本节集中探索孟子政治思想在德川学者的脉络性转换的“增减”关系,又因增减关系有程度强弱的区别,故又可分为“强意的”与“弱意的”脉络性转换关系。本节拟以仁斋学的尊孟学者为例说明之,尊孟学者虽高度肯定《孟子》,但细检之下,有些关键思想仍有被脉络性转换的情形。如果原文本是A,透过对A转换的“增减”关系,成为与A不同的B,图示如下:
  (一)“强意的”脉络性转化关系:以伊藤仁斋的孟子学为例
  此类以伊藤仁斋的尊孟思想家为主,指一方面吸收孟子学,另一方面又巧妙地转化孟子学,如仁斋高度尊孟子,但仁斋的实学性格,减煞了孟子内在超越的心学,故孟子的思想有被“强意地转化”创造而成为仁斋的实学。以下我们以仁斋的管仲论为例。
  众所周知,孟子耻为管仲,认为“管仲不足为”(《孟子·公孙丑上》),甚严“仁之心”与“仁之功”之分际。仁斋本于尊孟立场,倡言以仁义为宗①:
  孟子之学,以仁义为宗,而所谓浩然之气,亦皆指仁义之功用而言。
  唯仁斋所强调的“仁义之功用”,与孟子所言之“仁义”有别。仁斋虽以爱释仁,但对孟子即“心”以言“仁”“义”则有所保留,不承认孟子所强调的“心”
  的优先性,甚至高度评价管仲,将“管仲之仁”同于“圣人之仁”②,甚赞管仲安民济世之功。仁斋《论语古义》中释“桓公九合诸侯”章,如是称许管仲之仁③:
  (孔子)但举九合之功,以称其仁,何者?甚能修举王法,挽回风俗,利泽恩惠,远被于天下后世,则其为德甚大矣!故曰:“如其仁!如其仁!”盖仁大德也,非慈爱之心顷刻不忘,则固不可许,而济世安民之功,能被于天下后世,则亦可以谓之仁矣。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君于百里之地,皆能朝诸侯,有天下为仁,是也。此所以虽高弟弟子,不许其仁,而反于仲许之欤!
  从上引文可看出仁斋甚称许管仲之仁,而将之比拟于孟子所称许的伯夷、伊尹、柳下惠等诸圣人,原因是他们皆有“天下为仁”之功,即“仁之大德”的体现。仁斋又为管仲不死君难辩护,谓公子纠虽为兄,桓公为弟,但强调二人嫡庶有别,可不以兄弟议论之,我们从《论语古义》中所见仁斋之论管仲,全是正面评价,并许之为仁。
  但令人困惑的是,仁斋既许管仲为仁人,极推尊管仲之事功,却又在《童子问》中说:“管仲非王佐之才”,仁斋说①:
  问:“管仲何以不得为王佐之才。”曰:“有志、有才、有学,而后可以行王道。无其志,则不能以天下为己任;无其才,则不斡旋大事;无其学,则虽有志、有其才,然在区区功利之间,而不能济大道,此管仲之所以止为管仲也。若使管仲知汤武之道,便是伊、吕之俦。予尝序鲁斋心法曰:‘有实学,而后有实德,有实德,则实材随焉,是也。’管仲虽有材,而不足为实材者,为其无学也。”
  如前所述仁斋论王道乃就“实德”的成效而言,无关乎个人的道德修养,故推尊管仲之事功,是极自然之结果。这里引文中,仁斋所非议管仲的亦非“实德”,乃在管仲之“无学”,因“无学”故不能有“实学”,因不能有“实学”,故仅在区区功利之间打转而不能知“汤武之道”,因此无法成为伊尹、太公望之王佐之才。如此便衍生一个关键问题,即是:一个仁人,竟可以是“非王佐之才”,岂不矛盾?这牵涉到仁斋对“仁”的诠释问题,仁斋并不似孟子或宋儒将“仁”视为“天之尊爵”(《孟子·公孙丑上》)或可尽天下之理,仁斋的“实德”不限于“仁”,谓“盖以仁之成德,不可以一德尽之也”②。“仁”既被降位与诸德同等地位,而仁斋又重“实德”之功效,因此称管仲为仁人也就顺理成章了,而管仲之所以仅为“霸才”乃因其无“实学”,因无“实学”,则管仲之“才”乃非“实才”,所以只在区区功利之间,不能济大道,如此我们可知仁斋特强调“实学”的重要性甚于“实才”“实德”。
  就以上仁斋与孟子管仲论的分歧而言,可窥仁斋虽尊孟子学,但在谈王霸或管仲之际,减煞了“仁心”的优位性,强化了他以“实学”为基准的优先性。这种转换,关键在于仁斋主张“心”“性”各殊,反对以“心”言“性”,又认为“仁”乃非“性”之属,而是属于“德”的范畴,强调“圣人贵德不贵心”“皆不以心为紧要”①,如丸山真男所言:“连开口言德行,发与说扩充的道学者仁斋,政治的契机也要从个人伦理离开而独自化。”②可见仁斋之“心”是一种“经验意义的认知心”,而非“道德价值意义的超越心”。③质言之,仁斋言“仁”,事实上均只强调孟子“仁”之现实性,减煞了孟子“仁”的根源意义之超越“心”,所以仁斋以“爱”言“仁”,称管仲为仁,着重在“成德”的“爱人”,而较缺乏“成己”的自反自觉根源意义。亦即仁斋着重“成物”的“推广”一面,却未能对“成己”的超越状态加以关心,基本上仍是汉儒以“仁”解释“爱人”的旧套,仁斋后学者原双桂(瑜,1701—1773)在《桂馆漫笔》中即批判说:“仁斋之徒,盖皆模糊调停,散漫自恣,不知道之精微。然而其行己亦多庸凡鄙俗,乏俊异卓立之志,阙脱尘超凡之操”④,原双桂之批评,指出了仁斋学问虽尊孟子学却又不是孟子学的问题性。
  笔者质疑的是,仁斋并没有认为他的学问不是孟子学,但显然他很清楚孟子羞比于管仲、斥管仲仅成就霸道,而何以仁斋最终要以管仲无“实学”来自圆其说?答案可能是:无非想转化孟子以心解释所有“德”或“性”的问题,让孟子学回到“实学”的轨道来。仁斋作为町人学者,在庶民阶层里打滚,他对孟子“不忍仁之心”就可推“不忍仁之政”的那套仁政理论,应该相当保留。太过理想化的“心学”,若做不出利益群生的事情来,那只是“虚学”罢了。因此仁斋驳斥佛、老之说:“大凡无补于天下国家之治,无俾于人伦日用之道者,皆谓之邪说暴行。若佛、老之学,后世禅儒高远隐微之说是矣。”①则可知仁斋重视的是“有补于天下国家之治,有助于人伦日用之道者”的“实学”观。妙的是,仁斋曾出入禅学近十年,对心学有独到的体会,当然也很清楚孟子心学与禅门心学的关键不同,因此笔者认为仁斋不强调孟子心学是“刻意的”,而不是“误解的”,刻意稀释并转化孟子的心学优位性格,回到他深有体会的人伦日用之“实学”,这是仁斋对孟子学“强意地转化”的脉络性转向诠解的一个鲜明例子。这类“强意地转化”往往带有强烈的个人主体性脉络之意向性。
  (二)弱意的脉络性转化关系
  相较于前小节“强意的脉络性转换关系”,“弱意的脉络性转换关系”指的是一方面赞成孟子学,但另一方面又高度受限于日本封建体制下的尊君脉络,在中日彼此的不同脉络下,企图扭转孟子某些政治思想的解释,以兼容于日本体制中。何以言“弱意”?乃相较于前者带有强意的“主体脉络性”而言,此模拟较不凸显主体性脉络,而是正视时空脉络之不同以求化解二者出现的紧张性。其中最明显之一即是孟子的“是否尊周”的议题,成为辩论的焦点,尤其日本在封建体制下,有其特殊的朝幕体制,“尊周”议题常围绕在是否尊王室的政治意义之议题,因日本有万世一系的天皇体制,幕府将军之实质权力,在名义上仍然需要得到天皇的敕许,当幕府权力结构出现松动之际,尊周议题便特别敏感地涌现而出,而孟子的论点常是儒者论述朝幕紧张关系的引爆点。尊孟儒者碰到这类议题,若不选择回避,则势必要对孟子进行回护,颇费周章,从而出现委婉而“弱意的”脉络性转换的诠释关系。
  孟子的不尊周思想,迭受历代学者所指责,尤其到了宋儒引起非常大的争议。学者指出孟子之所以不尊周,除了身处战国时代的政治黑暗背影之外,亦与其王霸之辩与君臣相对观的政治思想体系的内在要求息息相关。②至于日本尊孟儒者似乎倾向解释孟子是尊周之论,非孟儒者则一致批判孟子的不尊周论。例如极为尊孟的古学派伊藤仁斋,他并不指孟子为不尊周,而说:“孟子说齐梁王以仁义,欲其自悟僭王之非,而尊周室也。”连尊孟者也都倾向解释孟子仍然是尊周之论,显然与宋儒划分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之论截然不同。于此又可见孟子思想在日本脉络下的求同存异之消融情形,颇缓冲了现实政治的紧张关系。而其间的关键脉络,当不离日本的万世一系之天皇体制,如一位折衷学者冢田大峰(1745—1832)一语道出日本儒者何以辨尊周议题,他说①:
  中夏开辟以来,废兴存亡,皆无常矣,唯以天命与民心,而未必以世系乎。如我东方,开辟以来,世系以御天下,复未尝有天疏民背之上也。未尝有天疏民背之上,则或有天亲民怀之下在焉。然未尝得革天命也。
  上述言中国“唯以天命与民心,而未必以世系”,实道出了中日对汤武革命或尊周王室之所以有不同理解的关键原因。如果日本没有万世一系的天皇体制,日本儒者或许不会对孟子的汤武革命论或是否尊周论如此敏锐,但也正因日本有此天皇体制以及其所根据的神话史书,才使得孟子的政治思想能在异国文化中掀起如此大的波澜。由此亦可知,尊孟儒者不太可能把孟子解释为不尊周室者,乃因有此一特殊性的政治脉络,故须用委婉而弱意的脉络性转换方式以回护孟子,如伊藤仁斋之子伊藤东涯(1670—1736)即说②:
  方孟子之时,周室衰弊,不足以服天下,诸侯放恣,民憔悴于虐政,然则劝齐、梁之君,行王道以安天下,文武之心也,不此之出,而还致纷争,故非之固非所以非之。
  冈田龟(号月洲)针对反孟论作品的《思问录》,特有以下之评论③:
  孔子之时,天下惟一周王,除吴楚之外,诸侯未有僭号者,君臣之分犹明,故得唱尊周之说。及孟子之时,天下诸侯,尽皆吴楚也,七王国皆方千里,而周才存有七县,又为权臣所夺,分为东西二周,周王寄食其间,当时周人犹不知有王,惟知有权臣耳,况列国乎?而欲使孟子袭尊周之说,请问往何国,见何人,而开口鼓舌。譬如揭衣冠裸国之市,强聒终日,无有一人过而问者,则惟有抱济民之道,深隐岩穴耳。设使孟子如长沮、桀溺,不顾此民涂炭,而独洁其身,吾恐又有以背驰孔子责之者。又云①:
  按周烈王时,齐魏皆僭称王,至显王时,他诸侯皆称王,于是君臣之义既绝矣。周室之祚亦亡矣,虽存犹亡也。孟子初至梁,在显王之三十三年,其至齐之年,虽无明据,亦必在至梁之前后。二国之主既以王自居,视周犹一小侯,故孟子亦从而王之,今谓孟子唱劝王之说,诬亦甚矣。
  冈田龟从孔孟时代的历史背景已截然不同,论孟子在战国时代根本不存在尊周的问题,因当时的历史脉络是已无周王室可尊,各诸侯已然称王,这是历史事实,并不是孔子时代尚有周王室可尊,因此孟子根本没有倡议劝齐、梁之君为王这回事。伊藤东涯指出向来批判孟子的不尊君或劝行革命之事,都是“非之固非所以非之”,将尊周论还原到孟子时代,认为周室王令已经不行于天下,诸侯纷争,人民憔悴于虐政,故只有一颗“安天下”之心,即文武之心而已,因而主张孟子劝齐、梁为王,只是基于此心,无关尊君与否或劝行革命。以上冈田与伊藤之论都是典型的脉络性转换之解释方法,如将其论点放到日本脉络,当深知其回护孟子之心,采取的是一种“弱意的”方法论立场,方不致令孟子政治思想在日本时空脉络下有所扦格。

知识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出版者:商务印书馆

这部《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是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的结项成果,并于今年被认定为是成果。全书共由四篇三十七章组成,近九十万字,吴震教授主编,由海内外中国哲学领域的一线学者组成的性团队合作分篇撰写,代表了当代朱子学研究的前沿的成果。本书的四篇结构是:一、“东亚儒学与中国朱子学”;二、“日本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三、“韩国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比较研究与回顾综述”;后是两篇“附录”,分别是“近十年来日本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近十年来韩国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本书进一步拓展了朱子学研究领域的深度与广度,可以认为,通过本书的出版,“东亚朱子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已有充分理由得以成立(如同有别于“西方哲学”的“东亚儒学”或“东亚哲学”已渐形成一般),进而,本书的出版也得以重新展现了中国哲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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