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朱子仁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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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6968
颗粒名称: 第四章 朱子仁学思想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30
页码: 157-186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子仁学思想的情况。其中包括前言“仁”何以“难言”、仁性、仁道、仁体、对“程门言仁”的批评、心之德、爱之理、《仁说》的义理构架、天地之心、结语等。
关键词: 朱子 仁学 思想

内容

前言“仁”何以“难言”
  朱子(1130—1200)在己丑(1169)“中和新悟”之后,与湖湘学派等学者展开了仁说之辩,这场论辩的意义不仅在于使各种道学议论得以规范化,从而促成道学话语的形成①,更重要的是,对于朱子仁学思想的建构具有十分关键的意义,朱子通过对二程前后各种仁说的批判继承,最终建立了一套儒家新仁学。
  从历史上看,孔孟以来直至宋初,有关仁的问题,争议不断,道学奠基人物二程就曾经发出“仁至难言”“仁道难名”的感叹②,及至南宋朱子之师李侗(1093—1163)仍说:“仁字极难讲说。”③朱子友人张栻(1133—1180)亦感慨仁字“难言”而“为仁”更难。①朱子则明确指出孔孟说仁大多是“指示”语而非定义语,如他判定孟子“仁,人心也”并不是用人心来定义仁,而是“把人心来指示仁也”,因此“非以人心训仁”②,意谓仁与人心并不构成字义界定关系,只是透过人心来“指示”仁之所在。及至晚年,尽管朱子已建构起一套四书学的经典诠释系统,但他仍深深叹息“仁字最难形容”③。这表明仁的问题并不简单。从解释学上看,它牵涉字义训诂及义理诠释等诸多方面的问题,但它最终又是实践的问题,即如何以儒家仁学来引领修身实践,才是如何重建仁学的关键所在。例如“仁者爱人”这句名言,按道学家的理解,这不是以“爱”来确定“仁”的字义,而是指点人们通过“爱”来体会“仁”,故爱与仁就不是字义上的解释关系,而是实践上的行为关系——即爱的行为可以呈现仁的意义。
  也正由此,故朱子认为周敦颐“爱曰仁”并非定义性命题,而是“就爱处指出仁”,至于韩愈的“博爱之谓仁,‘之谓’便是把博爱做仁了”,所以这两个说法“终不同”。④朱子认为“博爱”只是对“仁”的现象描述,而不能成为对“仁”的整体性意涵的确切定义,故“博爱之谓仁”为不成立。可是事实很显然,按传统的语法结构看,“爱曰仁”中的“曰”意近判断系辞“是”,于是,“仁”成为“爱”的述词对象,故可将“爱”看作是对“仁”的一种定义描述;重要的是,“爱曰仁”乃是源自《论语》“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的孔子之说,此说表明“仁”的本义应当就是“爱”。但是朱子不以为然,他认为“爱曰仁”只是就爱言仁的描述句,而不是爱即仁的述谓句式;换言之,只是对“仁”的行为描述。朱子的理由是:何况在孔门“问仁”的语境中,“孔门学者问仁不一”而“圣人答之亦不一”,这是由于孔子“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而“大概不过要人保养得这物事。所以学者得一句去,便能就这一句上用工”,这是朱子对孔门言仁的总体判断。至于仁是什么?这是儒学知识化(如经学知识)之后伴随而来的问题,对此,朱子毋宁是非常不满的:“今人只说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寻得那道理出来,却不知此心已自失了。”①可见,朱子对于孔门仁学重在实践是有认同的。就此而言,朱子判定孔子言仁多是“指示”语,应当说是十分贴切的。②
  对于宋代道学家而言,如何透过孔子的“指示”语来了解“仁”的真义,便成为他们在建构道学思想之际而不得不面临的重大思想课题。一方面需要梳理清楚孔子言仁的确切含义,另一方面又要通过对仁字的理解来重建仁学的传统。问题是,为何一千余年以后,朱子断言“大抵二先生(引者按,指二程)前,学者全不知有仁字”?这是因为在他看来,孔孟以降,仁的精神已经失传,故汉代以来儒者凡是看到“圣贤说仁处”,就把仁字“只作爱字看了”,似乎仁再也没有其他的意义。直到二程以后,“学者始知理会仁字,不敢只作爱字说”③。那么,“爱”不足以训“仁”的理由何在呢?朱子继承小程的观点,他也认为以爱释仁的实质是以情为性,必使“性情”的地位发生严重错置。④不过,朱子也并未全然否定仁有爱之意,相反他对程门后学言仁而不讲爱的观点表示了深刻的担忧。
  总之,“仁道难名”不只是针对汉儒释仁的批评,同时也表明在宋代道学家看来,自汉代以降,孔孟仁学精神已经失传。一方面,爱、人、心等概念不足以训仁,另一方面仁字的丰富意义有待重新阐发,进而从根本上重建儒家新仁学,这项思想工作始于二程而大成于朱子。
  一 仁性、仁道、仁体
  朱子仁学与程子言仁有重要继承关系,然朱子显然更重视程颐(1033—1107),而于程颢(1032—1085)言仁有认同也有批评,对于程门后学谢良佐(1050—1103)、杨时(1053—1135)等人主张以觉训仁、以一体言仁等观点的批评则更为严厉。我们先从程子言仁说起。
  朱子指出:“谨按程子言仁,本末甚备,今撮其大要,不过数言。”此“程子”,是指程颐。所谓“不过数言”,朱子归纳为四点:
  1.仁者,生之性也;
  2.爱,其情也;
  3.孝悌,其用也;
  4.公者所以体仁,犹言“克己复礼为仁”。
  朱子进而指出:“学者于前三言者可以识仁之名义,于后一言者可以知其用力之方矣。”①关于“用力之方”的第4点,暂置勿论。有关“仁之名义”的前三点分别对应于三段程颐语:
  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也。
  问仁。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后人遂以爱为仁。恻隐固是爱也。爱自
  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为仁,盖为前已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谓之仁。”
  盖仁是性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义礼智四者,几曾有孝弟来?②仁主于爱,爱莫大于爱亲。②
  朱子认定以上数语便是“程子言仁”的基本要点,以为这是程颐对“仁之名义”的确切定义,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仁性爱情”说。程颐认为仁是性,爱是情,故以爱说仁,便会使本体之性与发用之情发生错位。这个观点反映出儒家仁学开始向本体论的论述发生转向,一方面这种新论述意在解构汉唐以来以爱释仁的解释传统①,与此同时,也为重建道学模式的新仁学奠定基础。在程颐看来,从“性体”观念出发,才是构建“仁说”的关键。而“性体”既指性之本体,同时亦与道学的本体概念“道”或“理”属于同质同层的概念,故性体概念的提出,也就意味着仁须提升至道或理的高度来重新诠释。程颐明确指出:仁即道也,百善之首也。苟能学道,则仁在其中矣。
  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②
  此所谓“仁即道”,显然与程颐(亦含程颢)的“性即理”这一程朱道学至上命题密切相关。既然仁是性而性是理,那么在理论上就必能推出“仁即道”的命题,这就意味着仁具有与道或理一样的本体性、实在性。正是通过这样一番重新诠释,以仁为核心内涵的性体(即仁体)才得以确立。③
  其实,朱子早年从学李侗时起,便已注意到程颐“仁即理”说,他指出:“仁是心之正理,能发能用底一个端绪。”这是用“端绪”一词来表明仁是发用的根源(意近本体)。对此,李侗加以充分肯定:“此说推扩得甚好!”④并断言:“仁只是理,初无彼此之辨。当理而无私心,即仁矣。”⑤这说明李侗对“仁是心之正理”的观点是从本体论上来理解的,所以说仁与理更无彼此之分。另一方面就工夫言,“当理而私心”则表明在工夫上实现合理而无私心,即可谓之“仁”。另外,李侗还用“天理统体”①来指称“仁”。可见,“仁即理”可以有两个角度的讲法,一是从“百善之首”的角度讲,意谓仁是最高的道德原理;一是从“当理而无私心”的角度讲,意谓仁即道德原理的实践方式。
  至于程颢,他首次提出的“仁体”概念②以及《识仁篇》“学者须先识仁”的观点,既是其思想的一大标志,同时也意味着仁的问题成为道学思潮中的核心问题之一,对宋明儒学思想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特别是《识仁篇》中的“仁者,浑然与物同体”的主张,与明代阳明心学的“万物一体”论更是有着直接的渊源关系。不过在程颢自己的意识中,他很清楚“与物同体”说可以上溯至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并坚信“同体”之仁乃是打通人己物我之隔阂、实现宇宙社会之和谐的依据,因为“与物同体”不仅有境界义,更有本体义。所以程颢特别强调“仁者,全体”“仁,体也”③的观点,而此“全体”之“体”即与“仁体”同义,“体”字既非载体义亦非体认义,而应当是本体义。正是在仁即全体的意义上,故仁具有一体义、统摄义。④这些说法后来被朱子发展为“仁包四德”说。另外程颢又强调“仁道”概念,他说:“盖不知仁道之在己也,知仁道之在己而由之,乃仁也。”⑤这表明“仁道”是内在于人的存在,故有必要按“仁道”去体认,便可使仁得以呈现。可见,“仁体”与“仁道”是同义词,均含本体义,强调仁作为一种“道之在己”,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本质。后来朱子明确提出“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详下),应当与程颢的这个思想是一脉贯通的。
  当然,对程颢而言,仁既是一种本体存在,如同“与物无对”的道体一般,与此同时,仁体又是一种境界,表现为“与物同体”,故有“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⑥,这是说“与物同体”乃是一种仁者气象或仁者境界。达此境界者便已超越了“以己合彼”的对治,而与“万物”构成一体存在。可见,与程颐重在字义分疏的诠释思路有所不同,程颢更强调仁的两层意义:浑然一体的仁者境界义以及与物无对的仁道本体义。更重要者,在程颢看来,由仁者之境界可以展现仁体之实义。换言之,仁体之实义不是抽离于“诸己”之外的概念设定,而是真实地存在于人心之中的“体”——即“仁体”或“仁道”。
  在程颢的仁说中,还有一层重要的含义——即仁体具有感通无碍的能力,可以打通人己物我之区隔,此可称作仁的感通义。程颢喜欢以医家所言“手足痿痹为不仁”为喻,认为“此言最善名状”,盖谓描述仁的感通义最为贴切。①反过来说,“痿痹”则意味着全身脉络阻隔不通,恰是感通的反义词。与此相关,程颢又强调仁的“生生”义,这也是其仁说的重要特色。他说:
  “天地之大德曰生”。……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人与天地一物也,而人特自小之,何耶?②
  这是基于儒学“天地之大德曰生”的立场,以为天地万物生生之意便是“仁”的体现。于是,仁就不仅是表示伦理学的人性概念,而是宇宙论领域中的普遍概念,表明仁才是人生乃至宇宙的生命力、创造力之源泉。在这个问题上,不仅程颐有基本认同,如“生之性便是仁也”即与程颢生生谓仁之意同,而且朱子更是对此观点有所继承和发挥。及至明代心学的时代,生生、生意、生理等观念更是大行其道,几乎所有儒者都对此持有基本认同的立场。因此可以说,以生言仁几乎成了宋明儒者的共认之义。
  归结而言,程颢将仁置于体、道及理的本体论视域来审视,突出仁具有本体、境界、感通、生生等方面的意义,与程颐的“仁是性”“仁即道”“仁即理”等观点一样,在理论上丰富和发展了儒家仁学思想。尽管历来以为二程在思想归趣上不尽一致,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即在仁说问题上,二程论说虽偏重不同,然基本立场并无重大差异。尤其是在以生言仁这一点上,两者是完全一致的。③要之,二程仁说的基本特质也是其主要思想贡献在于:提出了由仁即性而仁即道、仁即理,乃至“仁体”“仁道”“识仁”等观念,赋予“仁”以本体和境界的普遍意义。既然仁即道、仁是理、生生之谓仁,那么仁就超越人性论域而进入本体论域,仁不仅是人的德性问题,也是普遍的宇宙本体问题,标志着儒家仁学的理论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也就为后来朱子仁学思想奠定了基础。
  二 对“程门言仁”的批评
  乾道八年(1172)朱子撰成《仁说》,在结尾处,朱子展开了对程门后学各种仁说的批评,引起了后人的议论及关注。归纳而言,主要有两点:一是“万物与我为一为仁之体”的“一体”说,一是“以心有知觉释仁之名”的“知觉”说。①朱子虽未点名,但我们知道前者是指杨时②,后者是指谢良佐。往上追溯,这两个观点都与程颢有关,特别后面所述“泛言同体者”的“同体”,显然暗指程颢“仁者浑然与物同体”说,在朱子的语脉中,此“同体”说与“与物为一”的“一体”说实是异名同实。
  朱子以为一体说只说得“无不爱”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究为何意呢?其实,朱子不喜境界语,在他看来,“物我为一”乃是一种境界语,唯有做到“无不爱”,才能实现“物我为一”——即泯灭物我差别相,朱子担心按照这种说法,会使人“含糊昏缓”——即物我不分、以己为是,这是所谓“无不爱”的弊端。另一方面,知觉说则“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意谓此说并不是对仁之名义的确实定义,因为“觉”属“智之端”,属于“智”一边事,故未得仁名之“实”。朱子列举了两条经典资料作为理由:一是孔子对“博施济众”的表述,可用以批评一体说;一是程颐“觉不可以训仁”之说,可证知觉说在训诂上不能成立。
  关于“博施济众”与仁的关系,依朱子的理解,“博施济众”唯有“圣人能之”,且圣人“犹有所不足于此”,故按“博施济众”的方法来“求仁”,则必导致“愈难而愈远矣”③。因此,“博施济众”不是求仁之方,“能近取譬”才是求仁之方的真正落实。朱子还注意到程颢曾有“故博施济众,乃圣人之功用,仁至难言”①的说法,这就表明博施济众非求仁之方的观点是程颢亦能认同的。但在朱子看来,程颢的“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说,却不免与“能近取譬”的求仁之方不相契。这就涉及朱子对“万物一体”问题的理解。
  一方面,朱子承认程颢的“万物一体”说在原理上是成立的,并表示了极大赞许:“明道这般说话极好”;另一方面,就在表示赞许之后,朱子紧接着又指出:“只是说得太广,学者难入。”②故朱子编《近思录》,甚至未将《识仁篇》采纳其中,以至于晚年有所反省,以为“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一段“当添入《近思录》中”。③这表明朱子的基本立场是:从道理上说,万物一体说是成立的,但从工夫上看,万物一体说却是难以适从的。质言之,朱子是将“一体”说理解成工夫熟后之境界,此境界虽高,然而却不是工夫下手处。④另一方面从仁爱与同体的关系上看,朱子认为仁之爱“不在同体上说,自不属同体事”,仁自是“无所不爱了,方能得同体。若爱,则是自然爱,不是同体了方爱”,因此“同体”不能视作“仁爱”的前提设定。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朱子对“同体”说的全盘否定,其实朱子同时也强调:
  惟其同体,所以无所不爱。所以爱者,以其有此心也;所以无所不爱
  者,以其同体也。⑤
  这是说,仁爱的推广扩充必至于“无所不爱”而后已,而“无所不爱”之所以可能,恰是由于人人共具“仁体”,由此必可推出仁乃“同体”存在的结论。
  但是,朱子又坚持认为,仁与一体绝不是互相界定的关系,他说:“仁者固能与万物为一,谓万物为一为仁亦不可。”并由此判定“龟山言‘万物与我为一’云云,说亦太宽”①。如同他判定程颢《识仁篇》“说得太广”一般。至此可见,朱子对“万物一体”或“一体之仁”说有义理上的了解,但他始终对“一体”说保持警惕,原因在于朱子在实践问题上更注重由“分殊”而“理一”、由“下学”而“上达”的为学旨趣。
  然而,与朱子判定杨时言“一体”只是“说亦太宽”不同,谢良佐之言“觉字太重,便相似说禅”②,显然,“知觉”说的问题更为严重。这是由于朱子坚决站在程颐“觉是觉此理”的立场上,从而认定谢良佐所言“知觉”只是“知痛痒”之意——即生理知觉义,于是便与禅学所言知觉“无异”。③上引《仁说》“张皇迫躁”一语正是指此而言,意谓不免坠入“禅障”。朱子的这类批评引发了湖湘学者如胡实(广仲,胡宏从弟)、胡大原(伯逢,胡宏从子)、吴翌(晦叔,胡宏弟子)等人的强烈不满,对此,朱子进行了辩解:“愤骄险薄,岂敢辄指上蔡而言?”但他最终还是认定“张眉努眼”必是“说知说觉”者的弊端之表征④,这是朱子的坚定看法。而所谓“张皇迫躁”或“张眉努眼”绝非泛泛之言,而是概指“狂禅”作风。⑤在朱子看来,谢良佐的“心有知觉”说难辞其咎,因为其所谓知觉,“正谓知寒暖饱饥之类尔”,即将生理义的知觉作用等同于仁体,其后果必将是任由心中“知觉”为是而不必顾虑“知觉”本身是否可靠,在行为上必表现为“张皇迫躁”,在观念上必表现为“认欲为理”。
  依朱子,必须这样表述:“谓仁者心有知觉则可,谓心有知觉谓之仁则不可。”⑥对知觉与仁做了清楚分别,其因在于“觉”只是“智之端”。同样也必须说:“仁者固能与万物为一,谓万物为一谓仁,亦不可”,明确区分一体与仁的关系,其因在于“一体”说“只是说得仁之量”而非“仁之体”。①当然也须看到,朱子判定一体说将导致“认物为己”,知觉说将导致“认欲为理”,只是属于理论推断而非现实判断,即不等于说“认物为己”“认欲为理”已然是程门后学言仁所导致的思想现实。
  由上所述,朱子亦承认一体是“仁之后事”,知觉是仁之所“固有”,只是一体或知觉不能“训仁”。而朱子更关心的是工夫问题,当他将一体说界定为“仁之后事”的境界语,便意味着“仁之前事”的工夫更为重要,同样,他批评知觉说,主要是针对湖湘学所坚持的“识仁”有赖于“先察识”的工夫论观点。在朱子看来,湖湘学者的“识仁”“察识”都建立在此心“必有所觉知,然后有地可以施功而为仁”的设定之上,对此,朱子虽肯定“此则是矣”,但是他同时又认定湖湘学者的知觉说之实质就在于主张为仁之前“苟能自省其偏,则善端已萌,此圣人指示其方,使人自得”的自省、自得说(又叫“自知自治为说”),其结果便似有两样工夫,即在“克己复礼而施为仁之功”之前,已另有“觉于天理人欲之分”的所谓“自得于仁”的察识工夫,朱子对此则有严厉批评:“不应无故而先能自觉,却于既觉之后,方始有地以施功也。”②意谓若先以知觉为功,等到“自得于仁”之后,然后再“有地以施”求仁之功,这就无疑将工夫打成两橛、不相连贯,如此而谓“识仁”、讲“察识”,断无可行之理。
  在朱子看来,湖湘学者坚持“以觉训仁”当与其“先察识”的工夫主张有关,而所谓“先察识”,要在察识其心之偏,并对此“自省”“自知”“自治”之后,便“善端已萌”,进而加以“涵养”之功,此即湖湘学所谓“体仁”工夫的进路。问题是,“自省”之主体究竟为何?朱子敏感地捕捉到这一问题,故他对湖湘学者将知觉说解释成“知仁觉仁”以便为“察识”工夫的主张提供支持的观点表示了重大质疑:如果说“心有知觉”是指“知仁觉仁”,那么,“仁本吾心之德,又将谁使知之而觉之耶?”③也就是说,知觉之主体为“心”,而知觉之对象是“吾心之德”的仁,那么其结果岂不出现“以心察心”(详后)的奇妙现象?犹如有两个心在自我搏斗。
  朱子的担忧非为无故。根据庚寅(1170)朱子弟子杨方所录,朱子在读到胡宏(1102—1161)《知言》一书中“彪居正问仁一段”,发现胡宏弟子彪居正曾就“求放心”问题,向胡宏表示了“以放心求放心,可乎”的疑问,朱子立刻意识到这个疑问正是湖湘学提倡“察识涵养”不得不面对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朱子说:
  既知其放,又知求之,则此便是良心也,又何求乎?又何必俟其良心
  遇事发见,而后操之乎?①
  这是说,倘若知其放心之主体是“良心”,则已不必再做“求之”之功,亦不必等待“良心”发现后再下“操存”工夫,因此也就不存在“以放心求放心”的问题。关键在于“良心”如何自我发现?然而在朱子,良心不依赖于如何发现,而有赖于通过居敬穷理的工夫,在心体未发之际加以涵养之功,若能存养得“此心常明”,则“物来自见”。②这其实是朱子己丑之悟之后竭力主张居敬工夫的一项重要内容,另当别论。
  另据壬辰(1172)朱子与吴翌书,对湖湘学的“察识”说将导致以心察心的严重后果提出了更尖锐的批评:
  ……且心既有此过矣,又不舍此过而别以一心观之;既观之矣,而又别以一心知此观者之为仁。若以为有此三物递相看觑,则纷纭杂扰,不成
  道理。若谓止是一心,则顷刻之间有此三用,不亦匆遽急迫之甚乎?③
  这是说,依湖湘学者的主张来看,首先是己心有过,继以一心“不舍此过而别以一心观之”,再以一心“知此观者之为仁”,朱子讽批为“三物递相看觑”、一心不免“三用”,并呵斥为“不成道理”!不过,湖湘学的察识涵养、观过体认之主张是否便如朱子所云已落入“一心三用”“三心相觑”的怪圈,这是另一层面的问题,自当另议。①事实上,朱子在己丑之悟之后,已经对心性论问题获得了根本的了断,认为在工夫上更须回到致知穷理、居敬涵养上来。这一观念上的转进,是朱子与湖湘学者展开仁说之辩的基础。故而他在与张栻的论辩中,便尖锐指出湖湘学察识说的症结就在于“以心察心”,其后果则有可能导致“释氏擎拳竖拂、运水搬柴之说”那样的弊端——即唯以知觉运动为是,而迷失了知觉者知此理觉此事的方向,这与我们在上面看到的《仁说》一文对“知觉”说的批评如出一辙。②至此已可断定,朱子不惟推翻了自己的“中和旧说”——即以为“良心萌蘖”“因事而发见”然后“致察而操存”③的观点,同时也彻底摆脱了湖湘学“先察识后涵养”之观点的阴影笼罩,朱子认为“以觉训仁”不仅在训诂上犯错,更在义理上导致危害无穷,故他绝不能认同将“识仁”工夫建立在“心有知觉之谓仁”的前提之上。
  须提及的是,朱子对“别以一心观之”的质疑,一方面表明他与胡宏为代表的湖湘学“察识”说的彻底决裂,同时又表明朱子在理论上非常警惕在意识之心之上或之外另有“一心”以作为本体之心的形上学观点,即朱子向来对心的实体化、形上化保持一种特别的警觉,特别是在“操舍存亡”的存心工夫问题上,朱子断然指出:“存者此心之存也,亡者此心之亡也,非操舍存亡之外别有心之本体也。”①这是对形上化实体之心的本心论表示了明确的反对,故在朱子的心说中并无“本心”义。②朱子心论的形成,显然与仁说之辩也有相当程度的理论关联,这是需要注意的。
  三 心之德、爱之理
  在乾道五年(1169)己丑之悟至乾道八年(1172)的数年间,朱子借以清算历史上特别是程门后学的各种仁说,逐渐形成了对“仁”的一套系统看法。其中蕴含诸多方面的义理问题:一方面与其理气论有不少牵涉,另一方面也是最为主要的方面,则是与其心性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一方面他从天理天道的本体论角度来审视仁学问题,另一方面他更关注的则是“体仁”工夫如何可能的问题;一方面他要在字义训诂上解决何谓“仁”的名义问题,另一方面又不能仅止于此,而要在总结和继承孔孟仁学思想精神的同时,更上一层楼,从本体与工夫融会贯通的新视野来重构儒家仁学。
  那么,在《仁说》中,“仁”是被如何重构的呢?朱子开宗明义地指出: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
  请试详之。③
  这段话可谓是《仁说》的纲领。关于第一句“天地以生物为心”,我们准备在下一节来专门讨论,这里将集中探讨第二句“心之德”以及与此相关的“爱之理”的问题。
  在“请试详之”之后,朱子用四段文字来展开论述,依次是第2段“盖天地之心”,第3段“盖仁之为道”,第4段列举了孔子的五句话来回应“此心何心”的问题,第5段采取“或曰”的方式来解答“以爱为仁”的问题,其中出现了“爱之理”三字,用以“名仁”。出于论述上的逻辑需要,我们将首先来探讨“心之德”和“爱之理”的问题。这里先将第5段的全文抄录如下:
  或曰:若子之言,则程子所谓“爱,情;仁,性。不可以爱为仁”者,非欤?曰:不然。程子之所诃,以爱之发而名仁者也。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盖所谓情性者,虽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脉络之通,各有攸属者,则曷尝判然离绝而不相管哉!吾方病夫学者诵程子之言而不求其意,遂至于判然离爱而言仁,故特论此以发明其遗意,而子顾以为异乎程子之说,不亦误哉?
  朱子对问题的设定已经表明“以爱为仁”能否成立乃是问题之关键。而此设问的一个思想背景便是自程颐说出“不可以爱为仁”之后,程门后学变得谈爱色变,纷纷反对“以爱言仁”。然而在朱子看来,这是莫大误会,他认为程子所反对的只是“以爱之发而名仁者也”。言外之意难道说,“爱”还有“已发之爱”与“未发之爱”之分吗?
  依朱子的看法,既非“以爱名仁”亦非“爱之未发名仁”,而必须说“爱之理”才是完整的表述,故云:“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这是朱子对“仁”所下的最为明确的定义性描述。①其中的关键词是“理”。显示出朱子理学的强烈色彩,仿佛朱子是在以理释仁,如同他以理释天一般。的确,倘若仅凭这里的文字表述,或许“以理释仁”是朱子仁学的一个指向,但是严格来说,与朱子以理释天——如“天即理”——的思路不同,朱子以“爱之理”为仁,并不意味着“理”字可以用来直接规定“仁”,这是其仁学思想的一个重要特质。
  至于“未发之爱”,这是涉及如何理解“爱之理”这一概念的关键。朱子在上引“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之后,接着就开始讲“盖所谓情性者”的性情问题,关于这一点我们稍后再说。先来看朱子有关“未发之爱”的论述:
  以名义言之,仁特爱之未发者而已。程子所谓“仁,性也;爱,情也”,
  又谓“仁,性也;孝弟,用也”,此可见矣。其所谓“岂可专以爱为仁”者,
  特谓不可指情为性耳,非谓仁之与爱了无交涉。……①
  这是从名义角度指出仁者是特指“爱之未发”而言的。接着朱子引用了程子的两段话(见上引),意在强调仁与爱分别属于性情两个不同领域,由此便可得出“仁特爱之未发者”的结论。朱子之意在于指出:由于性为心之未发,情为心之已发,而仁属性、爱属情,故仁必属“爱之未发”——即情感未发状态之下的性之本体。唯有如此,一方面可以清楚区分仁与爱,不至于混淆仁性与爱情的不同,与此同时,也可说明仁并非与爱全无交涉,只是爱之情尚未发动而已。故朱子接着引用程子“岂可专以爱为仁”之说,并对此做了全新诠释:程子此说绝非主张仁与爱“全无交涉”,而是告诉我们不可混同性情——即“不可指情为性”而已。
  在壬辰(1172)与张栻《论仁说》书信中,朱子又说:
  ……却于已发见处方下爱字,则是但知已发之为爱,而不知未发之爱之为仁也。②
  《语类》中也有不少相关表述:
  仁是未发,爱是已发。
  仁是爱之理,爱是仁之用。未发时,只唤做仁,仁却无形影;既发后,方唤做爱,爱却有形影。①
  所谓爱之理者,则正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②
  这几段话更是直接用未发与已发来分指仁与爱。至此我们已经明确朱子之所以拈出“未发之爱”的概念,其旨意在于揭示“爱之理”的真正内涵。从中可见,朱子对“仁”的思考是从本体论角度出发的,当他将仁认定为性之本体,就势必推出“仁即理”的结论,故有“仁是理”“仁是天理”等说法,不一而足,他甚至断言:仁“只是一个浑然天理”,“仁是本有之理”。③朱子还用体用这对概念来进行解释:
  以名义言之,仁自是爱之体,觉自是智之用,本不相同。④
  “爱之体”应与“爱之理”同义,相对而言,爱则是“仁之迹”⑤而不是仁之体。这些说法都表明仁须置于本体领域来审视的思维特征,也是朱子对二程以来的“仁道”“仁体”之思想的继承与拓展。按朱子的体用论思维,仁乃性之本体,性体即理,本是未发,而其所发则为情,爱作为情,必有其“体”作为依据,必是性体之发,否则便会落入肆情溺爱之结果。重要的是,仁之本身有体有用,未发之爱即仁之体——性之体,已发之爱乃仁之用——性之用。所以说:“‘仁者爱之理’,只是爱之道理。……盖仁,性也,性只是理而已。”“仁者爱之体,爱者仁之用。”⑥这里已将何谓“爱之理”的意义说得十分清楚。壬辰朱子撰成《仁说》后,在与张栻论仁过程中又指出:
  仁乃性之德而爱之本,因其性之有仁,是以其情能爱。(原注:义、礼、智亦性之德也。义,恶之本;礼,逊之本;智,知之本。因性有义故情能
  恶,因性有礼故情能逊,因性有智故情能知,亦若此尔。)①
  这里“性之德”当与“心之德”同,而“爱之本”即与“爱之理”同义。与“爱之理”引发众多争议相比②,关于“心之德”的争议却不多。大致而言,“心之德”有三层意思:
  首先,仁是心中之德,换言之,仁是德之在心者。但此心有广狭两义,就狭义言,专指人心,如仁“乃恻隐之心”③,此义较易理解;就广义言,则指“天地生物之心”,就“心之德”主要含义来看,盖指心有生生之德,如:“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天地之心别无可做,大德曰生,只是生物而已。”④因此,“心之德”正是为了表明仁是天地生生之“大德”(详见后述)。
  其次,关于心之德与爱之理的关系,朱子指出这两种说法的角度有所不同,前者是“专言”,后者是“偏言”。所谓“专言”与“偏言”,原是程颐的说法:“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⑤朱子的具体解释是:心之德是专就仁的统体而言,故称“统言”又称“统看”,可包仁义礼智四德;爱之理则是“分言”又可称“分看”,是就仁义礼智之性的作用而言。经过这样的区分,更加明确了“心之德”是专指“仁”的基本特性,即“只是仁专此心之德”⑥。不过,这种区分并不意味仁有两种,从根本上说:“爱之理便是心之德”“爱之理即是心之德,不是心之德了,又别有个爱之理。”⑦
  再次,“心之德”是为表明仁不可直接等同于心,如同“爱非仁,爱之理是仁”一般,“心非仁,心之德是仁”。①众所周知,孟子有“仁,人心也”之说,朱子认为孟子此言绝非定义语而是指示语,是使人由“人心”而见“仁”之“不可须臾失矣”。②换言之,所谓“仁,人心”,只不过是“要就人身上说得亲切,莫如就‘心’字说”,这表明“孟子是兼体用而言”。③显然,“心之德”是对孟子“仁,人心也”的重新诠释,以免后人误将心与仁画等号。所以朱子断言“仁,人心也”只是说“仁只在人心,非以人心训仁”④。
  总之,朱子《仁说》以“心之德”“爱之理”释仁,可谓是儒学史上的一项重要理论创新,其意义在于:经过朱子的这项重新诠释,仁既非心字亦非爱字可以定义,由此避免仁被理解为只是一种(道德上)感情表现,与此同时,仁又必然经由心与爱才能呈现作为人心之德、仁爱之理的意义,故又不能仅以德或理的本体观念来限定仁的意义,以避免仁的纯粹抽象化或纯粹观念化,否则的话,仁便成了“死理”了(如牟宗三、李泽厚所批判的那样)。也正由此,故朱子再三强调两层意思:心虽不可直接名仁,但又“不是心外别有仁”⑤;爱虽不足以训仁,但仁又“主乎爱”。尽管德或理在朱子思想中,具有本体义而不免抽象性,然而正如上述,如果德与理脱离了心与爱,不仅不足以言仁,更是对仁的片面理解。因此,“心之德、爱之理”六字才是“仁”的整体意义的展示。
  四《仁说》的义理构架
  上面提到,《仁说》第1段话是朱子仁说思想的总纲。朱子晚年回顾道:“《仁说》只说得前一截好。”⑥指的便是这段文字。其中“天地生物之心”一句,无疑是全文的核心。所谓“天地生物”原本是一种宇宙生成论表述,然而朱子却将此转化为宇宙本体论的论述,如朱子释《中庸》“天命之谓性”,其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①在天地化生万物的过程中,气是物得以构成的质料,理则由天而被赋予万物,这一过程即“天命”之过程。更重要的,“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这是说借由被赋予的理而形成健顺五常之德,此即是“性”。这是朱子所描述的宇宙生成及人性形成的图景。根据这里的描述,仁作为“五常之德”之一而被蕴含其中。与此不同,《仁说》却强调指出天地生物之心作为天地之心,而其“心之德”又在万物之中“总摄贯通、无所不在”,此心之德即“仁而已矣”。这是朱子《仁说》对“仁”的经典表述,显然与历史上“仁者,人也”“仁,人心也”“仁,性也”等说法均不同,仁被明确地描述成“天地之心”。
  《仁说》第2段“盖天地之心”从元亨利贞、春夏秋冬、仁义礼智这三个方面来论述天地之心“其德有四”的问题,提出“元无不统”“春生之气无所不通”以及“仁无不包”的观点,认为仁在天地人整个宇宙存在当中具有首出地位,并以不同方式流行发用,如仁义礼智四德之“发用”便表现为“爱、恭、宜、别之情”,反过来说,发用之中“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所以说“仁无不包”(又称“仁包四德”)。这个观点突显了宇宙的整体性、关联性特征,强调作为天地之心的仁遍在于整个宇宙。
  《仁说》第3段“盖仁之为道”,对何谓“仁”进行了说明:“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长,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其中“即物而在”“此体已具”的说法相当重要,这是说仁之所以为仁,原因在于仁作为天地生物之心必随任何生物“而在”;另一方面,不论心之未发还是已发,仁之体“已具”而仁之用“无穷”。因此,若能做到体仁而存养之,则作为众善之长和百行之本的“仁”便无所不在。可见,“仁之为道”既是普遍存在,同时又是实践依据。
  《仁说》第4段以“其言有曰”为始,援引了五句孔子语,依次是:“克己复礼为仁”“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事亲孝,事兄弟,及物恕”“求仁得仁”“杀身成仁”,并指出这五句话都涉及一个根本概念,即“心”。具体而言,1.“克己复礼”盖谓“克去己私,复乎天理”,于是,“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2.“居处恭”一句“则亦所以存此心也”,意谓恭、敬、忠这三种伦理要求也无非是存养仁心之工夫;3.“事亲孝”一句“则亦所以行此心也”,意谓孝、弟、恕这三种道德行为都是推行仁心的实践;4.“求仁得仁”如同历史上的典故“让国而逃,谏伐而饿”那样①,表明“为能不失乎此心”才能做到;5.“杀身成仁”如同“欲甚于生,恶甚于死”②一般,这是不得已而做出的道德选择,表明“为能不害乎此心也”才能做到。最后,朱子回答了“此心何心也”的问题:
  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块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
  在《仁说》的义理系统中,这段话的重要性绝不亚于“天地以生物为心”这句命题,因为这是从“块然”、“温然”、包贯这三个方面,具体阐释了何谓“天地之心”。其意大致可分三层:一是就天地言,仁象征着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化生万物的生命力,这是从宇宙论的角度,强调了仁的生生义;二是就人而言,仁表现为温然爱人、润泽万物的人文精神,这是从人文的角度,强调了仁的感通义;三是就体用而言,仁心之体足以“包四德”(仁义礼智),仁心之用足以“贯四端”(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这是从体用的角度,强调了仁的总摄义、贯通义。
  概括而言,第2至第4段是从各种角度对第1段“仁说”总纲展开了详细的阐释,其核心问题无疑是:为什么说仁是“天地生物之心”?文中以“心之德”“爱之理”对“仁”做了全新诠释。接下来,我们有必要对“天地之心”的问题稍加详细的考察。
  五 天地之心
  按《仁说》,仁即天地之心。其实,“天地之心”是“天地以生物为心”的简化表述,其“生物”两字是指“人物之生”,涵指万物化生,用以解释“天地之心”。《仁说》中关于天地之心的表述大致有以下四层意思:
  第一,《仁说》第1段总纲所说:“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这是表示天地之心其实就是“天地以生物为心”,而在“人物之生”的过程中,人物无不禀受此天地之心,由此构成禀受者之“心”。这个表述显然是宇宙论的讲法,其重点在于强调“生”,认为整个宇宙处在生生不息的过程中,仁作为天地之心就是“生生”的体现。因此朱子常说:“仁字恐只是生意。”①“天地之心别无可做,大德曰生,只是生物而已。”②他甚至用“生道”来表述仁的“生意”,其曰:“仁字有生意,是言仁之生道也。”③据此,可以断定《仁说》首句“天地以生物为心”,旨在表达“仁者,天地之心”或“仁者,天地生物之心”④这层道理。
  第二,第2段出现两次“天地之心”的表述,“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以及“故论天地之心,则曰乾元坤元”,这是描述天地之心的特质。关于“其德有四”,包含天地之心和人物之心,具体指的是元亨利贞、春夏秋冬、仁义礼智。不仅如此,朱子更为强调“元无不统”“仁无不包”的观点。这就与“乾元坤元”的表述有关。在儒家宇宙论体系中,乾坤两元是天地的象征,也是“万物资始”的根源,一切存在无不由此而发,无不以此为源头,因此“四德之体用”就根源于乾元坤元,这表明天地之心具有宇宙本体的意义,其本身是具足圆满的,包含一切存在的要素。所谓“不待悉举而足”“不待遍举而赅”,就是强调在所有现象中,都存在天地之心。所以说“一个物里面便有一个天地之心”。①
  第三,第3段阐述了“仁道”问题,其曰:“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所谓“即物而在”,这是从存在论的角度阐明天地之心必是一种存在,换言之,仁之道是“即物而在”的。既然是仁道,故其存在必具普遍性,而此普遍性并不脱离人伦庶物,这是由仁道“即物而在”所保证的。另一方面,就心的未发已发来看,此心未发(性),仁之体“已具”,此心已发(情),仁之用“无穷”,故可说众善百行之“本源”就在于“已具”或“而在”的仁道,而体仁工夫之依据亦在于“即物而在”、“此体已具”的仁道。
  第四,最后在《仁说》第4段,朱子对天地之心有一个总结性的表述,即有关“此心何心也”的一段表述,这一点已如上述,这里从略。
  归结而言,“天地之心”是对“仁”的一项重要规定,甚至可说仁直接就是天地之心,天地之心即仁心。重要的是,仁心既是普遍超越的,同时又必然在化生万物过程中“即物而在”,在情感未发之前“此体已具”。正是由“而在”“已具”,可证仁心如同仁道、仁体一般,必是一普遍之存在,因而赋予仁以本体的意义。须指出,若从本体立论,必可得出仁即理或仁即道的结论,故朱子断言仁是“万理之原,万事之本”②,然而《仁说》却以“天地之心”作为其论述的逻辑起点,这就表明朱子的解释理路明显具有宇宙本体论的特征,目的在于赋予人心之仁以宇宙本体论的依据,而其理论效果则在于:在实现心性本体化的同时,也导致心性宇宙化。这应当是朱子为何不止于以理说仁,更要将仁置于“天地之心”的论域中来加以审视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至于“天地之心”作为概念而出现,最早见诸《周易》复卦“彖辞”:“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礼记·礼运》:“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两者都是耳熟能详的古老说法。前者是说,复卦之象“一阳来复”,正是“天地之心”得以展现之几;后者是说,人是天地生物之主导,而且是万物之灵。只是两者都没有具体阐明何谓天地之心。按照一般的理解,此“心”意味着某种主导力量、内在根源;它虽不是人格化的精神意识,但又如同意识具有主导力一般,能够主导万物生长的发展方向。朱子在解释《论语》“人能弘道”章时指出:“‘人者,天地之心。’没这人时,天地便没人管。”①这个观点其实是宋明学者的共识。又如王阳明亦指出:“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②都是把“心”理解为主宰义,看作某种主导力量,认为天地须由人的参与和主导,才能使这个世界成为一有价值意义的存在,而宇宙万物之所以秩然有序而构成一关联性的有机整体,也是由于人的参与,在这个意义上说,人为天地之心。但是,宇宙世界从来不是某种外在的人格意志之下的产物,同时又不是毫无秩序可言的一团乱麻。天地生物的秩序性就是由天地之心所规定的,所以说天地之心乃是天地生物的主导。表面看,天地之心的说法是拟人化的,仿佛天地也具有人那样的“心”③,但这个说法并不意味“心”是某种人格化或实体化的意志或精神,人的参与和主导也并不意味着人可以宰制自然万物。
  及至北宋初,欧阳修(1007—1072)对《易传》“天地之心”概念进行解释之际,明确提出了“天地以生物为心”的观点。④朱子早在师从李侗之际,在辛巳(1161)与李侗书中既已讨论了“天地之心”的问题,朱子指出:“既言‘动而生阳’,即与《复卦》一阳生而‘见天地之心’何异。窃恐‘动而生阳’,即天地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天地之心;二气交感,化生万物,即人物之喜怒哀乐发处,于此即见人物之心。”⑤这是就太极动静的角度来理解天地之心,以为“复卦”第六爻的“一阳爻”即意味着动,故强调天地之心于动处见的观点,这应当是承袭程颐“动则见天地之心”的观点而来,但是这里的天地之心并没有与仁联系起来。
  如果说欧阳修和程颐提出“天地生物之心”的观点,其理论贡献在于以“生”解释天地之心,那么,朱子仁说的理论贡献则在于以“天地生物之心”来为“仁”重新定义。根据朱子晚年的回顾,可知其所以用“仁”来解释天地之心,意在防止一种误解:即误将“天地之心”理解为实体化的“有心”——具有某种“思虑”“营为”的人格意志;同时,又要防止误将“天地之心”理解为空洞化的“无心”——导致天地生物的失序(如“牛生出马”之类)。《语类》载:
  (朱子曰:)“《易》所谓‘复,其见天地之心’,‘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又如何?如所说,只说得他无心处尔。若果无心,则须牛生出马,桃树上发李花,他又却自定。……心便是他个主宰处,所以谓天地以生物为心。……”问:“程子谓:‘天地无心而成化,圣人有心而无为。’”曰:“这是说天地无心处。且如四时行、百物生,天地何所容心?至于圣人,则顺理而已,复何为哉!所以明道云:‘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说得最好。”①
  这里讨论了天地有心无心的问题。朱子援引程颢的“心普万物而无心”“情顺万事而无情”,来说明天地既有心又无心的道理,反映的其实是儒家宇宙论的重要智慧。宇宙之有序则表明其自有主宰处——即有心,宇宙之生物并无思虑安排而是“合当如此”——即无心。有心者即是仁,无心者亦是仁。故关键在于:“今须要知得他有心处,又要见得他无心处。”②不能偏执于有无的任何一端,而有无统一才是仁体的整体性。须指出,这里的有无统一说乃是本体论的说法,也是仁体的说法,而从仁体立论,便可说“仁者,天地生物之心”。
  其实,从概念史的角度看,以仁者为“天地之心”,并非朱子的发明,最早见于董仲舒的说法:“天,仁也”,“仁,天心。”③陈来称其为宇宙论形态的仁体论,不同于近世宋代以后的本体论形态的仁体论①,此说甚是。因为董仲舒的观点不仅是建立在气化宇宙论之基础上的,而且其所谓“天心”,实具有某种宗教性意涵,即与源自《尚书》早期中国宗教文化中的“天心”观念有关②,涵指上天意志。宋代以降,“天心”转而与“天地之心”趋近,如朱子极为赞赏的邵雍(1011—1077)《冬至吟》中“天心无改移”一句,讲的便是“复卦”一阳初生的问题,显然指“天地之心”,对此,朱子的解释是确切的:“凡发生万物,都从这里起,岂不是天地之心!”③
  此外,张载也喜讲“天心”,如:“天本无心,及其生成万物,则须归功于天。曰:此天地之仁也。”这可能是道学史上第一次出现以仁释天心的案例,而张载对“天心”的理解显然已经人文化,而不是指某种超越的上天意志,这由其“天本无心”以及用“生物”来解释“天心”便可得到证明。对张载而言,从人文的角度看人在宇宙中的意义,而人如何通过“大其心”以与“天心合”,乃是其思想的核心关怀,故他所说的“天心”又有“熟后无心如天”④的境界义。及至南宋胡宏,更有“仁者天地之心也”的明确说法⑤,强调“仁之一义,圣学要道”“夫圣人之道……曰仁而已”“唯仁者为能一以贯天下之道”⑥等重要观点。可见,以仁释天地之心,这是自张载及胡宏以来就已出现的主张。须指出的是,尽管朱子对胡宏《知言》一书屡有微词,但是在朱子的《胡子知言疑义》中并未见其对胡宏仁说有任何批评,相反他坦承《知言》一书“提掇仁字最为紧切”⑦。其中应当包含胡宏的“仁者天地之心”说。
  总之,从概念发生学的角度看,天心与天地之心,意自有别,及至宋代以降,天心观念的宗教性意涵逐渐减杀,而被放置在天道宇宙论的领域来重新阐释,便与“天地之心”的含义趋近。于是,仁既是天地之心,而此仁心又可化约为天心,甚至人心与天心亦可实现贯通的观点渐渐蔚为主流,这也就是中国哲学中老生常谈的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终极问题:即天人合一如何可能?无疑地,实现人心与天心的融贯会通,其关键就在于“仁”。换言之,仁才是打通天人的依据所在。从北宋初直至南宋朱子,在各色各样的仁说思想中,之所以频繁出现“天地之心”这一主题词,并以此来规定仁;可以肯定这与宋代道学家念兹在兹的如何贯通“性与天道”、实现“尽性至命”这一核心关怀有着重大关联。正如朱子早在乾道四年(1168)所指出的那样:盖仁也者,心之道,而人之所以尽性至命之枢要也。①
  这句话已经和盘托出“仁”在儒家思想中的重要意义。及至晚年,朱子仁学思想成熟之后,更直截了当地将天地之心与万物之心、天下之心、圣人之心贯穿起来,指出:
  万物之心,便如天地之心;天下之心,便如圣人之心。天地之生万物,一个物里面便有一个天地之心;圣人于天下,一个人里面便有一个圣人之心。②
  此即朱子仁学的万物一体论。但有别于程颢“浑然与物同体”的仁者境界说,因为境界属工夫以后事,而朱子在此所表达的却是工夫以前既已存在的事实,因此这是一种存在论的表述。朱子的仁学观认为,天人物我之所以可以彼此贯通,关键就在于仁心,而仁心才是使所有存在构成一有意义的连续体之依据。
  须注意的是,仁是本体,心非实体,天地之心(或圣人之心)必仁,故仁是“心之全体”①,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心即本体,此心只是意味着“生”。朱子说得很明确:
  发明“心”字,曰:一言以蔽之,曰“生”而已。“天地之大德曰生”,人
  ②受天地之气而生,故此心必仁,仁则生矣。②
  至此我们终于明白朱子仁说何以从“天地之心”说起的缘由了。原来,朱子专就心之生处着眼,为证明“心必仁,仁则生”的道理,进而得出宇宙万物乃为一体的结论。对此,钱穆(1895—1990)的一句评论堪称至言:“当知从来儒
  家发挥仁字到此境界者,正惟朱子一人。”③这是值得重视的论断。
  六 结语
  从历史上看,孔子言仁大多是“指示”语,即孔子并不回答“仁是什么”,而是告诉人们怎么做才是“仁”,此即说,怎么做才能体现出“仁”的意义;换言之,仁的意义和价值必须在实践中得以体现,这是宋代以来诸多儒者(特别是程朱)既已注意到的现象。然而,从名义角度看,“仁者爱人”“仁者人也”“亲亲,仁也”等孔孟言仁,不妨看作是孔孟原始儒家对仁的定义性描述,尽管这种说法属于伦理学的论述,突出了人与人的关系(包含家庭与社会两个层面)这一维度的重要性。
  及至宋代二程,发展出仁体、仁道、仁理、仁性等重要观念。特别是程颢的仁学思想,强调了仁的一体义、感通义、生生义。尽管程门后学以“一体”言仁等观点而遭到朱子的批评,然而程颢的仁体三义无不为朱子所继承和发展。也就是说,在仁学问题上,朱子其实与程颢并没有显出根本性的隔阂,朱子对“同体”说之所以不满,是从工夫论着眼,认为“同体”之类的境界说未免说得“太高”,但在理论上,朱子其实并不反对“万物一体”说。①至于程颐,则是朱子仁学的主要源头,他的仁性爱情说、以公体仁说、心如谷种说、仁道仁理说,显示出其在理论分解上更为严密,相比之下,不是程颢的那种注重仁者气象、一体境界的“识仁”说法,而是程颐的这种严判仁字属性的理论界定,更赢得朱子的青睐。
  朱子《仁说》是其仁学思想的纲领性文献,也是其仁学思想的挺立标志,尽管单以这篇文字还不足以涵盖朱子仁学的全部内涵,但其仁学的要义应当已经完备。我们以《仁说》为基础,结合朱子的其他论述,不妨对朱子仁学的理论构造及其思想意义做出几点归纳:
  第一,既然认定孔孟言仁多是“指示”语,故而孔孟言仁所使用的“爱”“人”或“心”等概念都不足以为仁字定名。朱子认为,仁的基本义应当是“德性”,而此德性必普遍存在于每个人的人心之中,故心不足以训仁,唯有“心之德”才符合仁的基本属性。
  第二,“心之德”不仅指向人——即不仅具有伦理学的意义,更是指向整个宇宙,从而具有宇宙论的意义,而且具有“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的特征,以此名“仁”,就使朱子仁论具有伦理学和宇宙论的双重意义,此“心”既是人之心,又是天地之心。若从根源上说,人之心“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作为“心之德”的“仁”必然是总摄贯通、普遍超越的。
  第三,仁还具有本体论的意义。从体用论的角度看,仁自有体有用,故说“圣贤言仁,有专指体而言者,有包体用而言者”②。就体而言,仁之体具有“无所不统”“无所不包”“无所不通”之特征;就用而言,仁之用则展现为义、礼、智等德行乃至众善百行,直至无穷。重要的是,“仁之为道”既是普遍超越的,同时又是“即物而在”的,即便情感尚未发动,此仁之体“已具”。这表明仁之体用相即不离,故朱子仁论是一种“体用不二”论的形态。
  第四,不论就人心之仁还是就天心之仁来看,或表现为“坱然生物之心”,或表现为“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坱然”“温然”便是仁的本质属性,所以说慈爱是仁的“本相”,“仁是爱底道理”,仁“毕竟本是个温和之物”①,因此从“仁”的角度看世界;世界不会是冷酷无情、充满争斗的,而是宇宙大和谐的显现。但是严格意义上说,爱不等同于仁,而应这样说,仁者必爱人,爱人未必是仁。所以说“仁自是爱之体”②。
  第五,所谓仁是爱之体,这正说明情感的发动表现为爱,是不能无缘无故、毫无来由的,用必须是体之发用,而仁体既然是“本有之理”“浑然天理”,故仁体之发所表现的爱,也就必然是“爱之理”。所谓“爱之理”,是欲表明仁爱精神如同天下公理一般,因而具有普遍性、共通性。后人以为朱子以理释仁,减杀了仁的伦理情感的意义,这是一种误解。依朱子,慈爱既是仁的本相,也是仁体之大用,若无仁体则无大用。在这个意义上,所以说仁是爱之体。对于“爱之理”,也唯有从这个角度来理解才是善解。所以说“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③,这也是朱子为何强调“爱之理”的根本缘由所在。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朱子仁学在继承孔孟原典儒家的仁学思想的基础上,在义理上有了更为全面深入的推演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种“新仁学”。其所谓“新”,主要体现为方法之新,即从方法论讲,朱子仁学显然体现出宇宙论、本体论、心性论的思维向度;从理论结构看,朱子仁学在概念名义上,对于仁与人、仁与心、仁与公、仁与爱、仁与德、仁与天等问题做了一番正本清源的思想工作。由于这项工作必须在原典解读、概念梳理及义理诠释等多方面同时下手,从而使其所建构的仁学言说系统略显繁复,然而其宗旨则是明确的,我们可以用朱子的四句话来概括其“新仁学”的思想特质:
  仁者天地生物之心也。
  仁者人之所以为人之理也。
  仁者心之德爱之理。
  仁者人之所以尽性至命之枢要也。

知识出处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上册》

出版者:商务印书馆

这部《东亚朱子学新探——中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是2013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日韩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的结项成果,并于今年被认定为是成果。全书共由四篇三十七章组成,近九十万字,吴震教授主编,由海内外中国哲学领域的一线学者组成的性团队合作分篇撰写,代表了当代朱子学研究的前沿的成果。本书的四篇结构是:一、“东亚儒学与中国朱子学”;二、“日本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三、“韩国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比较研究与回顾综述”;后是两篇“附录”,分别是“近十年来日本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近十年来韩国朱子学研究论著简目”。本书进一步拓展了朱子学研究领域的深度与广度,可以认为,通过本书的出版,“东亚朱子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已有充分理由得以成立(如同有别于“西方哲学”的“东亚儒学”或“东亚哲学”已渐形成一般),进而,本书的出版也得以重新展现了中国哲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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