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市图书馆

诗选：宋诗能于唐诗之后别开生面，苏轼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他作诗兼备各体而以七古为擅长，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有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秦观在《答傅彬老简》中就说：“苏氏之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其次则器足以任重，识足以致远。至于议论文章，乃其与世周旋，至粗者也。”所谓“最深于性命自得之际”，指苏轼的人格风貌和生命精神而言，如坦荡率真的个性、随缘放旷的文心、风流潇洒的气度等。他的诗歌创作，才思横溢，触处生春，或为刚健含婀娜的清丽雄健，或是豪放加平淡的清旷闲逸，体现出高风绝尘的品行和风神。
  和子由渑池怀旧①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②。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③，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④。
  注释：①子由：苏辙，字子由。他是苏轼的弟弟，曾被委任为渑池主簿，未到任便中了进士。渑池：县名，在河南省。②飞鸿：鸿雁。③老僧：僧人奉闲。苏轼、苏辙嘉祐元年（1056）赴京应试时，途中曾寄宿于奉闲的僧舍，并在舍壁上题诗。新塔：葬有奉闲骨灰的寺塔。④蹇驴：走不快的驴。作者自注：“往岁，马死于二陵，骑驴至渑池。”
  王维吴道子画①
  何处访吴画？普门与开元②。开元有东塔，摩诘留手痕③。吾观画品中，莫如二子尊。道子实雄放，浩如海波翻。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亭亭双林间④，彩晕扶桑暾⑤。中有至人谈寂灭⑥，悟者悲涕迷者手自扪。蛮君鬼伯千万万，相排竞进头如鼋⑦。摩诘本诗老，佩芷袭芳荪⑧。今观此壁画，亦若其诗清且敦。祗园弟子尽鹤骨⑨，心如死灰不复温。门前两丛竹，雪节贯霜根。交柯乱叶动无数⑩，一一皆可寻其源。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⑪。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⑫。
  注释：①王维：唐代著名诗人兼画家，画入妙品。苏轼称其“诗中有画”和“画中有诗”。吴道子：唐代宗教画家，以善画佛教人物故事著名。②普门：普门寺。开元：开元寺。当时这两座寺庙里的殿壁上有吴道子的画。③摩诘：王维字摩诘。手痕：手迹。④双林：双林树。佛经云，释迦牟尼曾在双林树下说法。⑤扶桑：日出之处。暾：日光，朝日始出谓之暾。⑥至人：得道之人。《庄子·逍遥游》：“至人无己。”寂灭：圆寂，又称涅槃。佛教修行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一种熄灭“生死”轮回而获得解脱的精神境界。⑦头如鼋：像鼋一样把头伸出来。⑧芷：白芷，香草。芳荪：芳荃，也是一种香草。⑨祗园：佛的居所，此指佛寺。鹤骨：形容人很瘦。⑩交柯：交错的枝叶。⑪仙翮：高飞的鸟。笼樊：关鸟的笼子。⑫敛衽：提起衣襟别于腰带间，表示敬意。无间言：无缺点可言。
  石苍舒醉墨堂①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②。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恍令人愁③？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年瘳！自言其中有至乐④，适意无异逍遥游⑤。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销百忧。乃知柳子语不妄⑥，病嗜土炭如珍羞⑦。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⑧。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⑨。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胡为议论独见假，只字片纸皆藏收？不减钟张君自足⑩，下方罗赵我亦优⑪。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裯⑫。
  注释：①石苍舒：苏轼友人，字才美，擅长草隶书法。他藏有褚遂良《圣教序》真迹，名堂曰“醉墨”。②姓名粗记：用项羽典故。《史记·项羽本纪》：“项籍……其季父项梁……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③惝恍：神思不宁的样子。夸神速：杜甫《醉歌行》：“总角草书又神速，世上儿子徒纷纷。”④至乐：欢乐的极致。《庄子·至乐》谓：“至乐无乐，至誉无誉。”⑤逍遥：闲适自得。《庄子·逍遥游》谓：逍遥于无何有之乡，彷徨乎广莫之野。⑥柳子：柳宗元。他在《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里说：“凡人好辞工书，皆病癖也。……吾尝见病心腹人，有思啗土炭嗜酸咸者，不得则大戚。”⑦珍羞：美味。⑧败笔：用坏了的笔。唐僧人怀素好草书，弃笔堆积，埋于山丘，号曰笔冢。⑨倏忽：极快，状草书之神速。⑩钟、张：三国魏钟繇，后汉张芝，皆善作草书，世称钟张。怀素说：“王右军云：吾真书过钟，而草不减张。仆以为真不如钟，草不及张。”不减钟、张，谓石苍舒可与钟、张看齐。⑪罗、赵：罗晖、赵袭，两人均工草书。⑫衾裯：衣被。据《三国志》，与罗晖、赵袭同时的张伯英，喜好书法，家里的衣帛，必书而后练白，临池学书，池水尽黑。
  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
  水光潋滟晴方好①，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②，淡妆浓抹总相宜。
  注释：①水光：一作“湖光”，指西湖晴时景色。潋滟：水波荡漾闪烁。②西子：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后世作为绝色美女的代称。
  有美堂暴雨①
  游人脚底一声雷，满座顽云拨不开②。天外黑风吹海立，浙东飞雨过江来。十分潋滟金樽凸③，千杖敲铿羯鼓催④。唤起谪仙泉洒面⑤，倒倾鲛室泻琼瑰⑥。
  注释：①有美堂：杭州名胜，在西湖东南面的吴山上。②顽云：厚重浓密之乌云。③金樽凸：形容西湖水面涨起时的样子。④羯鼓：羯族的乐器。用杖敲击，音声铿锵急促。⑤谪仙：指李白。泉洒面：相传唐玄宗诏李白作诗，李白召入时已醉，左右以水浇其面，酒稍解后援笔成诗。⑥鲛室：鲛人所居之处。鲛人，传说中居于海底的怪人，其眼能泣珠。琼瑰：珠玉宝石，此处指吟出美妙的诗句。
  送春①
  梦里青春可得追？欲将诗句绊余晖②。酒阑病客惟思睡③，蜜熟黄蜂亦懒飞。芍药樱桃俱扫地④，鬓丝禅榻两忘机⑤。凭君借取《法界观》⑥，一洗人间万事非。
  注释：①此诗为《和子由四首》中的一首。原唱为惜春之作，此诗多伤时之意。②绊：系住。③酒阑：行酒结束时。④俱扫地：喻荡然无存。⑤鬓丝：鬓旁白发，喻老病。禅榻：坐禅，谓心境淡泊宁静。杜牧《题禅院》诗：“今日鬓丝禅榻畔，茶烟轻飏落花风。”⑥法界观：指《华严经·法界观》。华严宗立四种法界，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若事事无碍，则无是非可言。
  李思训画长江绝岛图①
  山苍苍，江茫茫，大孤小孤江中央②。崖崩路绝猿鸟去③，惟有乔木搀天长④。客舟何处来？棹歌中流声抑扬⑤。沙平风软望不到，孤山久与船低昂。峨峨两烟鬟⑥，晓镜开新妆。舟中贾客莫漫狂⑦，小姑前年嫁彭郎⑧。
  注释：①李思训：唐代名画家，善画山水林木，官至左武卫大将军，人称李将军山水。他用笔遒劲，所画山水峰峦，云霞缥缈，自成变态。②大孤小孤：大孤山在彭蠡湖中，孤峰挺峙；小孤山在彭泽县西北的大江中，屹立中流。两山遥遥相对。③崖崩路绝：山势险峻，道路不通。④搀：混杂。⑤棹歌：船歌，船工行船时所唱之歌。⑥鬟：古代妇女头上梳的环形发髻。因小孤山在当地又称髻山，故用晓镜里理妆的女子的发髻比喻大、小孤山。⑦贾客：商人。⑧小姑：指小孤山，姑与孤谐音。彭郎：指小孤山附近江岸的澎浪矶，民间将“澎浪”谐转为“彭郎”。
  百步洪①
  长洪斗落生跳波②，轻舟南下如投梭③。水师绝叫凫雁起④，乱石一线争磋磨。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⑤。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四山眩转风掠耳⑥，但见流沫生千涡⑦。险中得乐虽一快，何异水伯夸秋河⑧。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⑨。纷纷争夺醉梦里，岂信荆棘埋铜驼⑩。觉来俯仰失千劫⑪，回视此水殊委蛇⑫。君看岸边苍石上，古来篙眼如蜂窠。但应此心无所住⑬，造物虽驶如余何！回船上马各归去，多言譊譊师所呵⑭。
  注释：①百步洪：在徐州东南，与泗水相通。因有峭崖急流而著名。作者曾先后与友人王定国、参寥放舟洪下。②斗落：陡然跌落。③如投梭：像投掷梭子一样。④水师：驾船的熟练水手。凫雁：野鸭。⑤千丈坡：当时有人云：“千丈坡，岂注马处。”又谓：“惟善走马，方能注坡。”闻者以为注（驻）坡。⑥
  风掠耳：谓耳后生风。⑦千涡：湍流里的旋涡很多。⑧水伯：河伯。秋河：秋水。《庄子·秋水》：“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已。”⑨逾：越过。新罗：新罗国，在海外。⑩荆棘埋铜驼：晋朝的索靖知天下将大乱，指着洛阳宫门前的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晋书·索靖传》）⑪千劫：很长时间。⑫委蛇：亦作委佗，形容长而曲折。⑬无所住：无住。佛教名词，以为若于诸法上念念不住，无所住而生心，思想即可不受束缚而得到解脱。⑭譊譊：争辩的聒耳声。师：指参寥。
  登州海市
  予闻登州海市旧矣①。父老云：“尝出于春夏，今岁晚，不复见矣。”予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见为恨，祷于海神广德王之庙②，明日见焉，乃作此诗。
  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③？心知所见皆幻影，敢以耳目烦神工！岁寒水冷天地闭，为我起蛰鞭鱼龙④。重楼翠阜出霜晓⑤，异事惊倒百岁翁。人间所得容力取，世外无物谁为雄？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⑥。潮阳太守南迁归⑦，喜见廪堆祝融⑧。自言正直动山鬼，岂知造物哀龙钟⑨。伸眉一笑岂易得，神之报汝亦已丰。斜阳万里孤鸟没，但见碧海磨青铜⑩。新诗绮语亦安用？相与变灭随东风⑪。
  注释：①登州：治所在山东蓬莱。登州的海面，时有云气，状如宫室、楼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谓之海市。②海神广德王之庙：龙王庙。③贝阙、珠宫：指河神用贝做门楼，珠做宫殿。《九歌·河伯》：“紫贝阙兮朱（珠）宫。”④起蛰：把入冬蛰伏的虫蛇唤起来。⑤霜晓：秋天的拂晓。⑥人厄：人为的厄运。非天穷：不是天命如此。《论语·颜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⑦潮阳太守：潮州太守，指韩愈。潮州又称潮阳郡。韩愈在贞元年间被贬往潮州，北归后作《谒衡岳庙》诗，云：“石廪腾掷堆祝融。”⑧石廪：石廪峰；祝融：祝融峰，均为衡山的山峰。⑨龙钟：年老衰弱，指韩愈和自己被贬时的状态。⑩青铜：青铜镜。形容碧海如镜面般的光滑。⑩相与变灭：谓海市虚无缥缈。
  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①（其一）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②，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③，赵昌花传神④。何如此两幅，疏淡含精匀⑤。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⑥。
  注释：①鄢陵：地名，河南鄢陵县。折枝：花卉画的一种画法，不画全株，只画连枝折下的部分。②一律：一样。③边鸾：唐代著名画家，长于画花鸟折枝，精妙之极。④赵昌：宋代画家，善画花，自号写生赵昌，所画花如染成，效果逼真。⑤精匀：精致匀称。⑥解寄：懂得寄托。
  雪浪石
  太行西来万马屯①，势与岱岳争雄尊②。飞狐上党天下脊③，半掩落日先黄昏。削成山东二百郡④，气压代北三家村⑤。千峰右卷矗牙帐⑥，崩崖凿断开土门⑦。朅来城下作飞石⑧，一炮惊落天骄魂⑨。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⑩，坐无蜀士谁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⑪。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心存⑫。
  注释：①太行：太行山。屯：聚集。②岱岳：指泰山等五岳。③飞狐：飞狐道。上党：高山上的住所。④山东：太行山以东。⑤代北：燕、赵以往之地。三家村：人烟稀少的偏僻村落。⑥牙帐：将帅的军帐。将帅树牙旗于军帐之前，称牙帐。⑦土门：土门口，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即井陉关。⑧朅来：何来。飞石：空中落石。⑨天骄：指强悍的边地民族。⑩离堆：山名，即灌山口，在四川灌县西。相传秦时蜀守李冰凿此以分江水。⑪珠跳盆句：苏轼欣赏的雪浪石有两块：一块黑石白脉，如水在石间奔流；另一块白石曲阳，用大盆盛之，激水其上，盆里水珠四溅。⑫故国：故乡。
  独觉
  瘴雾三年恬不怪①，反畏北风生体疥②。朝来缩颈似寒鸦，焰火生薪聊一快③。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浮空眼缬散云霞④，无数心花发桃李⑤。翛然独觉午窗明⑥，欲觉犹闻醉鼾声。回首向来萧瑟处⑦，也无风雨也无晴。
  注释：①恬：安然处之。②体疥：身上长疥疮。③聊：姑且。④眼缬：眼发花。⑤心花：原为佛教语，喻心之清净，谓心花发明而无恶念。后多用来比喻心情开朗愉快。⑥翛然：无拘无束。⑦萧瑟处：寂寞凄凉之地。
  汲江煎茶
  活水还须活火烹①，自临钓石取深清②。大瓢贮月归春瓮，小杓分江入夜瓶。茶雨已翻煎处脚③，松风忽作泻时声④。枯肠未易禁三碗⑤，坐数荒村长短更⑥。
  注释：①活水：长流的泉水或江河水。活火：有火焰的炭火。②深清：清冽的活水。③煎处脚：沸水中的茶脚。《茶录》云：“凡茶，汤多茶少则脚散，汤少茶多则脚聚。”④松风：形容水沸声。⑤枯肠：空肠，谓肠中无物。⑥荒城：荒凉的小城。更：夜间的打更声。
  六月二十日夜渡海①
  参横斗转欲三更②，苦雨终风也解晴③。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④，粗识轩辕奏乐声⑤。九死南荒吾不恨⑥，兹游奇绝冠平生⑦。
  注释：①渡海：元符三年（1100），苏轼结束流放生活，由海南岛渡海北归。②参横斗转：夜间渡海时所见星象。参：参宿；斗：斗宿，同为二十八宿之一。在中原两者不能同时看到，而海上则不同，三鼓时分，早已见参了，而斗才转。③苦雨：久下不停的雨。终风：大风。④鲁叟：指孔子。《论语·公冶长》：“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乘桴：乘船。⑤轩辕奏乐：轩辕即黄帝，在《庄子·天运》里，有黄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的说法。此处用黄帝咸池之乐形容大海的涛声。⑥九死：濒死，形容处于情况危急的生死关口。南荒：南方荒凉之地。⑦冠平生：平生第一。
  词选：苏轼将作诗的本领用于作词，提高了词体的品位，使宋词能与唐诗并列而无愧色，以至于被人们视为有宋一代文学的代表。词至苏轼为一大变，他的“以诗为词”，把词的题材取向从应歌回归到表现自我，登高望远，举首高歌，逸怀浩气超乎尘垢之外。如刘辰翁《辛稼轩词序》所说：“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观。”苏轼是一个深于情而能超越之的风流人物，其人品和作品有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作支撑，可谓“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他的词刚柔相济，豪放与婉约两种风格并不相互排斥，除大江东去的豪迈气势外，其言情词、咏物词也不乏传统词的风味。东坡词看似旷达，实则悲感最深。
  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①
  湖山信是东南美，一望须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②？便使樽前醉倒、更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③？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④。
  注释：①述古：陈襄，字述古，与苏轼交往甚密。②使君：对州郡长官的尊称。这里指陈襄。③水调：曲牌名，相传为隋炀帝所作，属于商调曲，声调最为怨切。杜牧《扬州》诗：“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④碧琉璃：形容江面清澈平静。
  江城子·湖上与张先同赋①
  凤凰山下雨初晴②，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③，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④。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⑤。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⑥。
  注释：①张先：北宋著名词人，字子野，常与苏轼等人唱和。苏轼题其词集云：“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波耳。”②凤凰山：山名，在今浙江杭州市南郊。③芙蕖：荷花的别名。④娉婷：形容女子的姿态美好。⑤湘灵：湘水之神，此指在江上鼓筝的歌女。⑥“人不见”句：出自唐人钱起的《湘灵鼓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贺新郎
  乳燕飞华屋。悄无人、桐阴转午，晚凉新浴。手弄生绡白团扇①，扇手一时似玉。渐困倚、孤眠清熟。帘外谁来推绣户？枉教人、梦断瑶台曲②。又却是，风敲竹。石榴半吐红巾蹙。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③。秾艳一枝细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又恐被、秋风惊绿。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④。
  注释：①生绡：没有漂煮过的丝织品。团扇：圆扇，也叫宫扇。②瑶台：美玉砌成的台，传说中的神仙所居之地。李商隐《无题》诗：“如何雪月交光夜，更在瑶台十二层。”③幽独：寂静孤独。④簌簌：流泪的样子。李璟《摊破浣溪沙》词：“簌簌泪珠多少恨，倚栏干。”
  永遇乐
  彭城夜宿燕子楼①，梦盼盼，因作此词。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②，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③。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④。
  注释：①彭城：指徐州。城中有燕子楼。据说唐贞元中，张尚书镇徐州，筑燕子楼给家妓关盼盼居住，张死后，盼盼不改嫁，居此楼十余年。白居易有《燕子楼》诗三首，专咏盼盼事。②紞：鼓声。《晋书·邓攸传》中之吴人歌云：“紞如打五鼓，鸡鸣天欲曙。”③心眼：心与眼。王僧孺《夜愁》诗：“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后人用来指心地、心意。④“黄楼”句：苏轼做徐州太守时，增筑徐州城东门的大楼，以御洪水，因谓土可以胜水，故用黄土粉刷楼墙，名曰黄楼。浩叹：长叹，谓感慨深长。
  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①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②。谁见幽人独往来③？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④。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注释：①《卜算子》：词牌名，据说骆宾王作诗喜用数字，人称“卜算子”，后被词家用作词调名。②漏断：即断漏，指消除一切人世间烦恼。佛教称烦恼为漏。③幽人：隐士。孔稚圭《北山移文》：“或叹幽人长往，或怨王孙不游。”④无人省：无人明白。
  鹧鸪天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①。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②。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③。
  注释：①红蕖：红的荷花。②杖藜：以藜茎为杖，泛指扶杖而行。③浮生：指人生。老庄以为人生在世，虚浮无定，故称人间为浮世。《庄子·刻意》云：“其生若浮，其死若休。”浮，顺水漂流。
  水调歌头
  欧阳文忠公尝问余①：“琴诗何者最善？”答以退之《听颖师琴》诗②。公曰：“此诗固奇丽，然非听琴，乃听琵琶诗也。”余深然之。建安章质夫家善琵琶者③，乞为歌词。余久不作，特取退之词，稍加櫽括④，使就声律以遗之云。
  昵昵儿女语⑤，灯火夜微明。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忽变轩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气⑥，千里不留行。回首暮云远，飞絮搅青冥⑦。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⑧，起坐不能平。推手从归去，无泪与君倾。
  注释：①欧阳文忠公：指欧阳修，他死后谥“文忠”。②退之：韩愈，字退之。③章质夫：章楶，字质夫，苏轼的好友。④櫽括：就原有诗文的内容加以剪裁或改写。⑤昵昵：很亲切的样子。⑥填然：象声词。《孟子·梁惠王上》：“填然鼓之。”⑦青冥：亦作“青溟”，指青天。⑧肠中冰炭：形容悲喜交加。
  江城子·密州出猎①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②，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③，亲射虎，看孙郎④。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⑤，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⑥，西北望，射天狼⑦。
  注释：①密州：治所在山东诸城。②左牵黄，右擎苍：左手牵着黄狗，右手托着苍鹰。③倾城：全城。太守：战国时期对郡守的尊称，汉代改郡守为太守，为一方的最高长官，作者此时正担任密州知州，相当于以前的太守之职。④孙郎：孙权。《三国志·孙权传》：“（建安）二十三年十月，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庱廷。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虎却废。”这里作者是借孙权自谓。⑤持节：拿着符节。节：古代使者手持的凭证。云中：今内蒙古自治区托克托县东北以及山西西北部一带地方。冯唐：汉文帝时人，当云中太守魏尚因事获罪时，他向汉文帝陈述魏尚抗击匈奴之功，文帝便派遣他持节出使，并赦免了魏尚，官复原职（事见《史记·冯唐列传》）。作者在此是以冯唐自喻，表达自己为朝廷立功的志向。⑥会：将要。雕弓：雕饰着彩刻的弓。⑦天狼：即天狼星。《楚辞·九歌·东君》：“举长矢兮射天狼。”王逸注：“天狼，星名，以喻贪残。”此处是以天狼借指西夏。
  水调歌头·快哉亭作①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②，欹枕江南烟雨，渺渺没孤鸿。认得醉翁语③，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④，未解庄生天籁⑤，刚道有雌雄⑥。一点浩然气⑦，千里快哉风。
  注释：①快哉亭：在黄州江边，建于元丰六年（1083），苏辙《黄州快哉亭记》有记载。②平山堂：在江苏省扬州市瘦西湖北端的山冈上，据说为欧阳修所建。③醉翁：指欧阳修。欧阳修曾经作《醉翁亭记》，自号醉翁。④兰台公子：指宋玉。宋玉曾经伴随楚襄王游于兰台的宫殿。兰台：在今湖北钟祥市东。⑤庄生：指先秦道家的代表人物庄周，他在《庄子·齐物论》中提出天籁、地籁和人籁的说法。天籁：指自然界的声响。⑥刚道：偏偏说，偏偏以为。雌雄：宋玉在《风赋》中对楚王说，风有雌雄之分，雌风指“庶人之风”，雄风指“大王之风”。⑦浩然气：浩然正气。孟子在《孟子·公孙丑上》中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后人用浩然之气指由道德人格修养所达到的至大至刚的崇高精神境界。
  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①，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长恨此身非我有②，何时忘却营营③？夜阑风静縠纹平④。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注释：①东坡：本为黄州的一块营地，苏轼被贬到黄州后，在这块地之上开荒和建屋，因仰慕白居易躬耕四川忠州东坡的事迹，将这块荒地命名为东坡，后来便把“东坡”作为自己的别号。②此身非我有：形容身不由己的处境。③营营：本意是来往不止，引申为对人间功名利禄的不懈贪求。④阑：深。縠纹：水面的波纹向绉纱一样。纹：绉纱。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①
  十年生死两茫茫②！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③，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④，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⑤。
  注释：①乙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②十年生死：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中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卒于京师，其明年，葬于眉山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这首词作于熙宁八年苏轼在密州任上时，从治平二年到现在整整十年。③千里孤坟：苏轼此时在密州任上，王氏葬于四川，可谓是远隔千里。④轩：有窗槛的小室。小轩窗，指小室的窗前。⑤短松冈：栽种着小松树的山冈，指埋葬王氏的坟地。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①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②。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③。萦损柔肠，困酣娇眼④，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⑤。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⑥。
  注释：①章质夫：名楶，福建蒲城人，曾与苏轼同官京师，二人是好友。章质夫有咏杨花的《水龙吟》词，传诵一时，苏轼为此而作了这首和词。②从教坠：任凭杨花随意飘零坠落。③无情有思：虽然无情意，却是有浓浓的愁思。韩愈《晚春》诗：“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满天作雪飞。”苏轼反其意而用之。④娇眼：柳叶初生之时就像人的眼睛，俗称柳眼。这里是拟人的修辞手法。⑤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指杨花飘落之后，大部分化作了泥土，一小部分则随水逝去。⑥“细看来”句：这句可有另外两种标点法：一是“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二是“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蝶恋花·春景
  花褪残红青杏小①。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②，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注释：①褪：萎谢、凋谢。②柳绵：柳絮。
  文选：苏轼早年作文喜论古今治乱而不为空言，议论文占的比重较大，而以政论、史论为突出，能据常见史料作翻案文章，见解独到，不落窠臼。他的记事文以山水游记和亭台堂阁记为代表，能将叙述、描写、抒情错杂并用，兼有魏晋文风的自由通脱，又自是宋文的简练和平易晓畅。其以书札、题跋、杂记为主要文体样式的散文随笔，不拘格套，独抒性灵，随意挥洒，而寓有旷观达识，真正做到了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苏轼散文的艺术特色是：以情感和才气为文，富于想象，行文如行云流水，善于用比喻，议论横生而妙趣无穷，处处令人体会到一种真气内充的蓬勃诗意。
  自评文
  吾文如万斛泉源①，不择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②，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
  注释：①万斛：形容多。一斛即十斗。②滔滔汩汩：形容流水的样子及水流的声音。③随物赋形：随着物的变化赋予其形体。
  书摩诘蓝田烟雨图①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溪白石出，玉川红叶稀②。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③。”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注释：①摩诘：即王维。唐代诗人兼画家，字摩诘。原籍蒲州（今山西永济），后移居长安，称京兆人。官至尚书右丞，又称王右称。他亦官亦隐，受佛教影响较深，曾隐居终南山和辋川别业，写了不少空灵明净的山水田园诗，人称“诗佛”。著有《王右丞集》。②蓝溪：辋川附近的一条河。③空翠：山色空明翠绿，似有水气。
  书吴道子画后①
  智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②，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③，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馀地，运斤成风④，盖古今一人而已。余于他画，或不能必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伪也。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盖一二而已。元丰八年十一月七日书。
  注释：①吴道子：唐代著名画家，他以似莼菜条的线条描人物衣褶，有“吴带当风”的美誉；又于墨痕中略敷淡彩，有“吴装”之称。所作人物、鬼神、山水、楼阁、草木、鸟兽，无不精妙传神。技法已达到出神入化之境，被后世尊为“画圣”。②韩退之：即韩愈。他是唐代的散文大家，因倡导“古文”、强调“道统”而著名。其散文创作在文体、文风和文学语言的革新方面都有贡献。并“以文为诗”，开创了新的诗风。著有《韩昌黎文集》。③乘除：犹言滋长和抵消。此指配合。④运斤成风：喻下笔恰合分寸，神乎其技。
  记导引家语①
  导引家云：“心不离田，手不离宅②。”此语极有理。又云：“真人之心③，如珠在渊。众人之心，如瓢在水。”此善喻者。
  注释：①导引：道家的养生摄养之术，类于今之所说的气功。②田：指精气神在人体中所居之所，即“丹田”，在下腹部。宅：寄托之所，义与“田”相同。③真人：道家称存养本性而得道成仙之人。真人即仙人。
  论六祖《坛经》
  近读六祖《坛经》，指说法、报、化三身②，使人心开目明。然尚少一喻。试以眼喻③：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何谓“见是法身”？眼之见性，非有非无，无眼之人，不免见黑，眼枯睛亡，见性不灭，则是见性，不缘眼有无，无来无去，无起无灭。故云“见是法身”。何谓“能见是报身”？见性虽存，眼根不具④，则不能见，若能安养其根，不为物障，常使光明洞彻，见性乃全。故云“能见是报身”。何谓“所见是化身”？根性既全，一弹指顷⑤，所见千万，纵横变化，俱是妙用。故云“所见是化身”。此喻既立，三身愈明。如此是否？
  注释：①六祖：指慧能。相传禅宗衣钵在中国传了六世，即初祖达摩，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弘忍将衣钵传给了慧能，是为六祖。②三身：佛教用语，称法身、受用身、变化身为三身。③眼喻：以眼睛做比喻。④眼根：指使眼睛能见之物。⑤一弹指顷：喻时间很短。
  送钱塘僧思聪归孤山叙①
  天以一生水，地以六成之②，一六合而水可见。虽有神禹③，不能知其孰为一孰为六也。子思子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④。”诚明合而道可见。虽有黄帝、孔丘⑤，不能知其孰为诚孰为明也。
  佛者曰：“戒生定，定生慧⑥。”慧独不生定乎？伶玄有言：“慧则通，通则流。”是乌知真慧哉？醉而狂，醒而止，慧之生定，通之不流也审矣。故夫有目而自行，则褰裳疾走⑦，常得大道。无目而随入，则车轮曳踵，常仆坑阱⑧。慧之生定，速于定之生慧也。
  钱塘僧思聪，七岁善弹琴。十二舍琴而学书，书既工。十五舍书而学诗，诗有奇语。云烟葱胧，珠玑的烁⑨，识者以为画师之流。聪又不已，遂读《华严》诸经，入法界海慧⑩。今年二十有九，老师宿儒，皆敬爱之。秦少游取《楞严》文殊语⑪，字之曰闻复。使聪日进不止，自闻思修以至于道，则《华严》法界海慧，尽为蓬庐⑫，而况书、诗与琴乎。
  虽然，古之学道，无自虚空入者。轮扁斫轮，伛偻承蜩⑬，苟可以发其巧智，物无陋者。聪若得道，琴与书皆与有力，诗其尤也。聪能如水镜以一含万⑭，则书与诗当益奇。吾将观焉，以为聪得道浅深之候。
  注释：①思聪：杭州净觉寺的一名诗僧。孤山：在杭州西湖中，界里、外二湖之间，一峰耸立，不依他山。②天以一生水：即天一生水。天一：古代星名，即太岁，主阴，又称岁阴或太阴。阴能生水。地以六成之：地以天地四时之气而成之。六指六气，即天地四时之气。③神禹：即夏禹。夏后氏部落领袖，史称大禹，姒姓，鲧的儿子。相传他用疏导的方法治水，历时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平息了水患。④诚明：《中庸》里的重要观念。“诚”指真实无妄，不诚则无物；“明”是诚的显现，故曰诚则明。⑤黄帝：上古历史传说中的人物，姓公孙，居轩辕之丘，故号轩辕氏。又居姬水，因改姓姬。国于有熊，故亦称有熊氏。败炎帝于阪泉，又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斩杀蚩尤，诸侯尊为天子，以代神农氏。因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传说中国的蚕桑、医药、舟车、宫室、文字之类的制作，皆始于黄帝时。⑥戒生定，定生慧：佛教的修行工夫。⑦褰裳：撩起下裳。⑧曳踵：碰扯脚后跟。踵：脚后跟。仆：跌倒。⑨葱胧：明丽貌。的烁：光亮、鲜明貌。⑩《华严》：即《华严经》。佛家华严宗的主要经典。法界海慧：指华严宗的法界观，有事法界、理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四种。其最后一种法界观为佛之智慧的最高境界。⑪《楞严》：即《楞严经》，又称《大佛顶经》。其中有文殊显灵说法的描写。文殊：梵语“文殊师利”的简称，也译作“曼殊室利”。意译为妙德、妙吉祥。中国佛教四大菩萨之一，与普贤常侍于佛之左右，专司“智慧”。其头顶有五髻，手持宝剑，表示智慧锐利无比。⑫蓬庐：古代驿站中供人休息的房子。犹如今之旅馆。⑬轮扁：名叫扁的造车工匠。伛偻：老人弯腰驼背之貌。这里指《庄子·达生篇》里的伛偻丈人，他擅长于用能粘物的竹竿取蝉，十无一失，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⑭水镜：止水明镜，用来比喻人心的纯静虚明。以一含万：指能以明静之心映照万物。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①。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②。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③，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④。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⑤。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⑥。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⑦，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⑧，桓玄之走舸⑨，王涯之复壁⑩，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⑪。既而自笑日：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⑫，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⑬，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⑭，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
  注释：①寓意于物：指借事物来寄托自己高远的意趣。留意于物：沉溺于某一事物，迷恋而玩物丧志。②尤物：珍异之物。又指绝色美女，含有贬义。③五色：青、赤、黑、黄、白五种颜色。这里泛指美色。五音：宫、商、角、徵、羽五音。此处泛指美声。五味：甜、酸、苦、辣、咸五味，这里泛指美味。口爽：失去味觉。④刘备：三国时蜀国的创建者，涿县人，字玄德。早年家贫，与母亲贩履织席为业。为人主之后，仍性好结髦，当收到别人送的髦牛尾时，亲自动手编织。结髦：以鸟羽或兽毛编制饰物。⑤嵇康：三国魏谯郡人，字叔夜，故称嵇叔夜，为魏晋名士。丰神俊逸，博学多闻，崇尚老庄。工诗文，善鼓琴，喜打铁。与阮籍、阮咸、山涛、向秀、王戎、刘伶游于竹林，称“竹林七贤”。因其为魏室宗婿，曾仕魏为中散大夫，又称嵇中散。入晋后故意不与司马氏政权合作，“非汤武而薄周孔”，为司马昭杀害。著有《嵇中散集》。锻炼：打铁。⑥阮孚：晋陈留人，字遥集，名士阮咸的儿子。少有门风，疏诞隽异。在当时以喜爱和经营木屐出名。蜡屐：给木鞋打蜡。⑦钟繇：魏书法家。呕血发冢：指钟繇见蔡邕笔法于韦诞，自槌胸三日，并因此而呕血。待韦诞死后，他令人盗掘其墓，将蔡邕笔法搞到手。⑧宋孝武：南朝刘宋皇帝刘骏。在位时因嗜好书法，不愿意看到属下的字比自己写得好。王僧虔：南朝宋、齐时代的书法家。曾仕宋为尚书令，工隶书，但在孝武帝时不敢表现自己，写字常用拙笔，因此得以保全性命。⑨桓玄：东晋权臣桓温之子。晋安帝元兴二年（403），他上表要求带军队去讨平姚兴，整理行装时，叫部下先作轻舟载衣服和书画等玩赏之物。认为兵凶战危，书画服玩等宜带在身边，如有不测，可及时运走。后因篡安帝自立，兵败伏诛。⑩王涯：字广津，太原人。历仕唐德宗至唐文宗六朝，文宗时官至宰相。他博学好古，能为文，家中藏书数万卷。还用重金或官爵收买前人的书法和名画，藏在家中的复壁里，甘露之祸时，尽被他人破壁取去。复壁：指屋中的夹墙。⑪此二者：指书法和绘画。不吾予：不给我。⑫王君晋卿：即王诜，字晋卿，与苏轼交谊颇深。因娶宗室公主为妻，官驸马都尉。戚里：皇室的亲戚。⑬平居：平时。攘去：排除掉，拒绝。膏粱：精美的食物。⑭私第：官员的私人住宅。
  思无邪斋铭（并叙）①
  东坡居士问法于子由。子由报以佛语，曰：“本觉必明，无明明觉②。”居士欣然有得于孔子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③，吾何自得道，其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于是幅巾危坐④，终日不言，明目直视，而无所见，摄心正念⑤，而无所觉。于是得道，乃名其斋曰思无邪，而铭之曰：
  大患缘有身⑥，无身则无病。廓然自圆明⑦，镜镜非我镜。如以水洗水，二水同一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
  注释：①思无邪：指没有邪念。语出《论语》，苏轼用做斋名。②本觉：指心性本觉。意谓人性先天固有的觉悟和智慧。无明：亦名“痴”、“愚痴”。泛指无智慧和愚昧。特指不懂佛理的世俗见识。③土木：意谓形同土木。④幅巾危坐：整理衣襟，直身端坐。⑤摄心：收敛心神。正念：端正意念。⑥大患：指荣辱得失的人生忧患而言。语出《老子》：“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求宠避辱而患得患失，即为大患。⑦廓然：空旷广阔貌。
  书黄子思诗集后①
  予尝论书，以谓钟、王之迹②，萧散简远，妙在笔画之外。至唐颜、柳③，始集古今笔法而尽发之，极书之变，天下翕然以为宗师④，而钟、王之法益微。至于诗亦然。苏、李之天成⑤，曹、刘之自得⑥，陶、谢之超然⑦，盖亦至矣。而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李、杜之后，诗人继作，虽间有远韵，而才不逮意，独韦应物⑧、柳宗元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澹泊⑨，非馀子所及也。唐末司空图，崎岖兵乱之间，而诗文高雅，犹有承平之遗风。其论诗曰：“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咸、酸之外。盖自列其诗之有得于文字之表者二十四韵⑩，恨当时不识其妙。予三复其言而悲之。
  闽人黄子思，庆历、皇祐间号能文者。予尝闻前辈诵其诗，每得佳句妙语，反复数四，乃识其所谓，信乎表圣之言，美在咸酸之外，可以一唱而三叹也。予既与其子几道、其孙师是游，得窥其家集，而子思笃行高志，为吏有异材，见于墓志详矣，予不复论，独评其诗如此。
  注释：①黄子思：即黄孝先。蒲城（今属福建）人，字子思。官至太常博士，通判石州。著有诗集三十卷。②钟、王：钟繇和王羲之。钟繇，三国时魏国的著名书法家，因官至太傅，又称钟太傅，其书法变隶书为楷书，被视为楷书的典范。王羲之，东晋大书法家，琅琊临沂（今属山东）人，字逸少，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故人称“王右军”。其书法推陈出新，备精诸体，尤擅行书和楷书。所书《兰亭序》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他也被尊为“书圣”。③颜、柳：颜真卿和柳公权。颜真卿，唐代著名书法家，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开元进士，官至太子太师，封鲁郡公，故世称“颜鲁公”。其楷书初学褚遂良，后参用篆书笔意，端庄伟丽，气势开张。行书亦刚劲多姿。世称其字为“颜体”。④翕然：群情一致貌。⑤苏、李：苏武与李陵。苏武，西汉杜陵（今陕西西安市东南）人，字子卿。出使匈奴被扣压，并流放到北海（今贝加尔湖）牧羊。他坚贞不屈，过了十九年方被释放回朝。李陵：西汉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字少卿。武帝时率兵击匈奴，战败投降，后病死他乡。《昭明文选》中收录了相传为两人诀别时所作的五言古诗八首。⑥曹、刘：曹植与刘桢。曹植，字子建，沛国谯县（今安徽亳县）人，曹操之子。封为陈王，死后谥思，故后世称为陈思王。其诗辞采华茂，骨气奇高。刘桢：字公干，东平（今属山东）人，“建安七子”之一。其诗真骨凌霜，高风跨俗，在当时负有盛名。后人多将他与曹植并举。⑦陶、谢：陶指陶渊明。谢，谢灵运，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晋时袭封康乐公，故称谢康乐。入刘宋后曾任永嘉太守等职，性喜游览，颐情于山水，是中国山水诗的开创者。⑧韦应物：中唐著名诗人，少年时即入宫廷作三卫郎，生活放浪。后来痛改前非，发愤读书，做过江州刺史、左司郎中、苏州刺史等官，故世称韦江州、韦左司、韦苏州。其诗高雅闲淡，不加雕琢，自成一家之体。其山水田园诗尤为后世传诵。⑨纤秾：细致丽密，与简古正相反。至味：最醇美的味道。⑩文字之表：文字之外。亦即上文所说的“美在咸、酸之外”，标榜诗的韵外之致和味外之味。
  书唐氏六家书后
  永禅师书①，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观陶彭泽诗②，初若散缓不收，反覆不已，乃识其奇趣。今法帖中有云“不具释智永白”者，误收在逸少部中③，然亦非禅师书也。云“谨此代申”④，此乃唐末五代流俗之语耳，而书亦不工。
  欧阳率更书⑤，妍紧拔群，尤工于小楷，高丽遣使购其书。高祖叹曰：“彼观其书，以为魁梧奇伟人也。”此非知书者。凡书象其为人。率更貌寒寝，敏悟绝人；今观其书，劲险刻厉，正称其貌耳。
  褚河南书⑥，清远萧散，微杂隶体。古之论书者，兼论其平生；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也。河南固忠臣，但有谮杀刘洎一事⑦，使人怏怏。然余尝考其实，恐刘洎末年褊忿，实有伊、霍之语⑧，非谮也。若不然，马周明其无此语，太宗独诛洎而不问周，何哉？此殆天后朝许、李所诬，而史官不能辨也。
  张长史草书，颓然天放⑨，略有点画处，而意态自足，号称神逸。今世称“善草书者或不能真、行”，此大妄也。真生行，行生草；真如立，行如行，草如走；未有未能行立而能走者也。今长安犹有长史真书《郎官石柱记》，作字简远，如晋、宋间人。
  颜鲁公书，雄秀独出，一变古法，如杜子美诗，格力天纵⑩，奄有汉、魏、晋、宋以来风流。后之作者，殆难复措手。柳少师书⑪，本出于颜，而能自出新意，一字百金，非虚语也。其言“心正则笔正”者，非独讽谏，理固然也。世之小人，书字虽工，而其神情终有睢盱侧媚之态⑫。不知人情随想而见，如韩子所谓“窃斧”者乎，抑真尔也？然至使人见其书而犹憎之，则其人可知矣。
  余谪居黄州，唐林夫自湖口以书遗余⑬，云：“吾家有此六人书，子为我略评之而书其后。”林夫之书过我远矣，而反求于予，何哉？此又未可晓也。元丰四年五月十一日，眉山苏轼书。
  注释：①永禅师：即智永。晋王羲之的七世孙，名法极，出家为山阴（今浙江绍兴）永欣寺僧。为陈、隋间的著名书法家，曾手写真、草《千字文》八百余本，分送给浙东诸寺。传世的刻帖作品，有关中本真、草《千字文》。②陶彭泽：即陶渊明。因其曾任彭泽令，故有此称。③今法帖：指宋太宗命侍书学士王著编撰的《淳化秘阁法帖》十卷，收有摹刻秘阁所藏历代书法墨迹。法帖：摹刻在石版或木版上的法书，用纸墨拓下来的墨本。逸少部中：指《淳化秘阁法帖》里王羲之的那一部分。其中误收了智永的字。④“谨此代申”：谨以此信代替当面申述。这也被认为是智永的字，《淳化秘阁法帖》误收。⑤欧阳率更：即欧阳询。初唐书法家，字信本，潭州临湖（今湖南长沙）人。官至太子率更令，故有此称。其书于平正中见险劲，学王羲之而刻厉过之，号称“欧体”。当时与虞世南俱以书法闻名，并称“欧虞”。⑥褚河南：即褚遂良。字登善，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唐高宗时封河南郡公，任尚书右仆射，人称“褚河南”。其书初学欧、虞，后取法王羲之，融会汉隶而自成一家。⑦谮杀刘洎：事见《旧唐书·刘洎传》，说唐太宗征辽东返朝后，诏刘洎与马周入谒。随后褚遂良进谗言，认为刘洎有异志，因他说唐太宗身体不好，要少主行伊、霍故事。于是唐太宗赐毒酒让刘洎自尽。⑧有伊、霍之语：说过“伊尹、霍光”的话。指刘洎确实有意另立新主。伊：伊尹，曾辅助商汤王之孙太甲即位，后又废掉太甲。霍：霍光，汉昭帝时以大司马大将军辅政。昭帝死，他立昌邑王刘贺为帝，不久又把昌邑王废掉。⑨张长史：即张旭。颓然天放：喻其字疏放自然，不矫揉造作。⑩格力天纵：指颜真卿书法的格调笔力得于天之所纵而不受限制。⑪柳少师：即柳公权。⑫睢盱侧媚：故意装出讨好娇媚的姿态。⑬湖口：地名，在江西北部，邻近鄱阳湖。林夫：即唐庚，字林夫。
  题合江楼①
  青天孤月，故是人间一快。而或者乃云不如微云点缀，乃是居心不净者常欲滓秽太清②。合江楼下，秋碧浮空，光接几席之上，而有葵苫败屋七八间，横斜砌下。今岁大水再至，居者奔避不暇，岂无寸土可迁，而乃眷眷不去③，常为人眼中沙乎？绍圣二年九月五日。
  注释：①合江楼：以合江命名的楼。在江水西面的惠州府，与江东面的嘉寺一水相隔。②滓秽：污秽，玷污。太清：天空。③眷眷：留恋不舍的样子。
  试笔自书
  吾始至南海①，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②，中国在少海中③，有生孰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④，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⑤，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⑥，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戊寅九月十二日，与客饮薄酒小醉⑦，信笔书此纸。
  注释：①南海：南部海域，也叫南中国海。②九州：指大九州。中国古称神州，古人认为与神州等同的州有九个，称大九州，以别于中国以内的九州。瀛海：浩瀚的大海。③少海：渤海，也称幼海。④覆：倾，倒。芥：小草。⑤水涸：水干。⑥几：几乎，差一点。俯仰之间：低头抬头之间，喻时间极短。⑦薄酒：淡酒。
  与李公择书①
  示及新诗，皆有远别惘然之意。虽兄之爱我厚，然仆本以铁心石肠待公，何乃尔耶②？吾侪虽老且穷③，而道理贯心肝，忠义填骨髓，直须谈笑于死生之际。若见仆困穷便相怜，则与不学道者大不相远矣。兄造道深，中必不尔④，出于相爱好之笃而已。然朋友之义，专务规谏，辄以狂言广兄之意尔。兄虽怀坎壈于时⑤，遇事有可尊主泽民者，便忘躯为之；祸福得丧，付与造物⑥。非兄，仆岂发此！看讫，便火之，不知者以为诟病也⑦。
  注释：①李公择：即李常。苏轼友人。②何乃尔耶：为何竟如此呢？尔：如此。③吾侪：吾辈。侪：辈，类。④造道：指道德修养。中必不尔：心中想必不是这样。⑤坎壈：坎坷。指困顿不得志。⑥付与造物：悉从天意。⑦看讫：看完。诟病：耻辱。引申为责骂、嘲笑。
  答王庠书①
  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耶②？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亦有少节目文字③，才尘忝后④，便被举主取去，今日皆无有，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材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
  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⑤。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⑥，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
  注释：①王庠：苏辙的女婿，字周彦，蔡州（今四川荣县）人。曾写信给苏轼，请教读书学习的方法。②责望：寄予厚望和要求。③节目文字：指应举考试时那些难度较大的文章。④才尘忝后：才能低下而辱列榜后。指有幸中举。⑤数过尽之：多次通读。⑥八面受敌：言面面俱可拒敌，形容可以应付回答各方面的问题。
  与谢民师推官书①
  轼启。近奉违，亟辱问讯②，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轼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③。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④，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⑤，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⑥。”又曰：“辞达而已矣⑦。”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者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过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
  扬雄好为艰深之词⑧，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⑨，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
  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虫，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⑩，盖风雅之再变者，早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馀矣⑪，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⑫！雄之陋，如此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⑬。
  所须惠力法雨堂字⑭。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⑮，当往游焉。或僧欲有所记录，当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已至峡山寺⑯，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官。
  注释：①谢民师：即谢廉举。字民师，新淦（今属江西）人，博学工词章，时任广州推官。苏轼自海南北归，他带着自己的文章前去拜见，结果大见称赏。②奉违：意为别离后。奉是敬词，违指离别。亟辱问讯：很快就有辱你来信问候。③复齿缙绅：重新与士大夫为伍。齿：并列。④左右：您。古人提到对方时，不直接称呼对方，而是称其左右侍候的人，以此表示谦敬之意。赐：承蒙。倾盖：指初次会面。古人在途中相遇时，把车盖倾斜，以便见面晤谈，故后世以“倾盖”代指见面相交。⑤定质：固定的形态。⑥不文：缺乏文采。⑦辞达：指辞句能很好地表达意思。⑧扬雄：西汉末的辞赋家和哲学家。他在《法言·吾子》中说：“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丘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⑨雕虫篆刻：指学写文字。虫、篆是古代字体，在纸笔未发明前，人习惯将文字用刀雕刻于竹木片上。幼童入学，首先要学写文字，故“雕虫篆刻”被认为是壮士不为的小儿科。⑩屈原：战国时楚人，名平，字原；又名正则，字灵均。楚怀王时曾任三闾大夫，后遭诬陷而被放逐和贬谪，自投汨罗江而死。其楚辞的代表作为《离骚》、《九歌》、《天问》等。《离骚》在西汉时已被称为“经”。⑪贾谊：西汉洛阳人，少年即博学多识，被汉文帝召为博士，迁太中大夫。后因上疏指陈时弊，为大臣所忌，出为长沙王太傅。死时年仅三十三岁。世称贾太傅，又称贾生。他是汉初著名的散文家和辞赋家，著有《鹏鸟赋》、《吊屈原赋》等。⑩司马相如：汉大赋的代表作家，字长卿，成都人。汉武帝时因献赋而被任命为郎。其赋善于铺排夸饰，文字华丽雕琢，但有一定的讽谏意义。著有《子虚赋》、《上林赋》、《大人赋》等。⑬愧悚：惭愧惊惧的样子。⑭惠力：即惠力寺。在今江西省清江县南二里，濒临赣江。寺里有苏轼写的《金刚经碑》。⑮临江：即临江军，治所在今江西清江县。⑯峡山寺：佛寺名，在今广东清远县清远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