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学术交流的内在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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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的学术交流方法论自觉》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3658
颗粒名称: 第一章 学术交流的内在逻辑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43
页码: 11-53
摘要: 本文记述了学术交流的内在逻辑的情况。其中包括学术交流的重要性、学术交流的主要目的、学术交流的基本原则、学术交流作用的有限性等。
关键词: 学术交流 朱熹 逻辑

内容

朱子极为重视学术交流,视为必不可少之事,只要有可能,就以各种方式同他人交换意见。在大量的学术交流活动中,朱子也逐渐明确了学术交流的内在逻辑。为什么要进行学术交流?交流时要注意哪些原则?交流所起的作用到底能有多大?所有这些关键问题,朱子都给出了明确答案。
  当然,朱子并没有撰写以此为主题的著作或文章,他的看法主要集中在很多书信的开头和结尾。以往的研究者更注重书信对某些重要概念或命题的讨论,但本书以下所引这些处在书信“边缘”的部分,对我们完整准确地认识朱子的学术风格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第一节 学术交流的重要性
  朱子自觉地指出,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一定的学术成就,与其他学者的交流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学术交流对于朱子思想的形成和完善具有关键性影响。
  一、对学术交流的渴望
  朱子曾生动地总结自己为学之经历,及愿得朋友请教之急迫心情,并论学术风气之坏、同道难得:
  熹少而鲁钝,百事不及人,独幸稍知有意于古人为己之学,而求之不得其要。晚亲有道,粗得其绪余之一二,方幸有所向而为之焉,则又未及卒业而遽有山颓梁坏之叹,怅怅然如瞽之无目,擿埴索途,终日而莫知所适,以是窃有意于朋友之助。顾以鄙朴穷陋,既不获交天下之英俊以资其所长,而天下之士其聪明博达足以自立者,又往往流于词章记诵之习,少复留意于此。熹所以趑趄于世,求辅仁之益,所得不过一二人而已。(《文集》40-11:答何叔京)①
  渴望学术交流之情溢于言表,当真正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可堪“讲论”时,朱子的欣悦感也是无法抑制的:
  所示《语》《孟》诸说,深见日来进学之力,别纸一一答去。更且加意,如此探讨不已,当有得耳。……孤陋无所用心,惟得朋友讲论,则欣然终日,千万有以慰此怀也。(《文集》41-13:答程允夫)
  如果一段时间内没有水平相当的对象进行交流,朱子就会十分失落,同时对学术交流的期望更加迫切:
  熹去丧不死,痛慕亡穷,它无可言者,但尘务汨没,旧学芜废,思得从容,少资警益,而不可得。钦夫又一向不得书,怀想既深,忧惧亦甚,奈何。今以舅氏之葬当走尤溪,魏应仲来墓次,得以略闻动静,因其行附讯,匆匆不及究所欲言者。岁晚,愿言为道学自重。因便来时枉书,有以警策疲懦者不惮烦,深所愿望。(《文集》33-10:答吕伯恭)
  熹自延平逝去,学问无分寸之进,汨汨度日,无朋友之助,未知终何所归宿。迩来虽病躯粗健,然心力雕弱,目前之事十亡八九,至于观书,全不复记。以此兀兀于致知格物之地,全无所发明,思见吾国材精笃之论而不可得,临书恍然也。(《文集》39-7:答柯国材)
  所患绝无朋友之助,终日兀然,猛省提掇,仅免愦愦而已。一小懈则复惘然,此正天理人欲消长之几,不敢不著力。(《文集》40-13:答何叔京)
  此间块处,有疑无所讲,殊觉愦愦。(《续集》1-5:答蔡季通)
  某此碌碌如昨,无足言。但独学既不长进,而远近朋友亦未见超然有所造诣者,岁月如流,良可忧惧耳。择之、尤川留几何时?所论何事?此亦久不得书矣,因便仔细报来。还家已来,为况又何如?日下作何工夫?亦可一一报及。(《别集》6-11:林择之)
  苦于所居穷僻,无书可借,无人可问,疑义无与析。(《遗集》3-38:与杨廷秀)即便处在艰难的时势中,朱子仍尽力通讯,无奈往往不能如意:
  前日亦料从人不欲复过此,亟折简呼文卿令其往见,固欲寄声。昨日得报,乃云冬收方冗,未能自拔。(《续集》6-38:答储行之)
  二、论学术交流之益处
  如此渴望学术交流,主要是因为学术交流十分有益,自己为学毕竟不如互相促进,无论当面论学还是书信论学,都很有好处:熹碌碌讲学亲旁,思索不敢废,但所见终未明了,动静语默之间疵吝山积,思见君子,图所以洒濯之者而未可得。今年却得一林同人在此相与讨论,其人操履甚谨,思索愈精,大有所益,不但胜己而已。钦夫亦时时得书,多所警发,所论日精诣,向以所示《遗说》数段寄之,得报如此,始亦疑其太过,及细思之,一一皆然,有智无智,岂止校三十里也。(《文集》40-18:答何叔京)
  熹近来尤觉昏愦无进步处……今年有古田林君择之者在此,相与讲学,大有所益,区区稍知复加激厉,此公之力为多也。(《文集》40-19:答何叔京)
  熹病倦,不敢极力观书,闲中玩养,颇觉粗有进处。恨相去远,不得朝夕款聚。亦幸有一二朋友在此,不废讲论,因事提掇,不为无助。不知正思能一来否?沙随程丈闻亦欲入闽,不知何时定成行也?闻其制度之学甚精,亦见其一二文字,恨未得面扣之耳。……离群索居,易得钝滞了人,甚可惧也。(《文集》50-35:答程正思)
  交流对提升自己的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熹此月八日抵长沙,今半月矣。荷敬夫爱予甚笃,相与讲明其所未闻,日有问学之益,至幸至幸。敬夫学问愈高,所见卓然,议论出人意表。(《文集》24-12:与曹晋叔)
  熹奉养粗安,旧学不敢废,得扩之朝夕议论,相助为多,幸甚。(《文集》43-24:答林择之)
  熹杜门衰病如昔,但觉日前用力泛滥,不甚切己,方与一二学者力加鞭约,为克己求仁之功,亦粗有得力处也。(《文集》53-35:答胡季随)
  学术研究,自己闭门造车,肯定不如与朋友讲论来得思路畅快:
  熹碌碌讲学亲旁,思索不敢废,但所见终未明了,动静语默之间,疵吝山积,思见君子,图所以洒濯之者,而未可得。今年却得一林同人在此,相与讨论,其人操履甚谨,思索愈精,大有所益,不但胜已而已。(《文集》40-18:答何叔京)
  学术交流有助于自己著作的改善:
  “念念相逢,事事相续,无顷刻不如此”,大意亦与前段相似,细推之可见。来喻所引乃旧本,后来思之,不能又生支节,转费分疏,故尝削去。然今得子合如此商量却好,不然则此意终不分明也。(《文集》49-11:答王子合)
  此即向来所说之意,但《章句》《或问》说得都不分明,故读者不能晓。今得时可反复问辨,方说得到次第,两处皆须更定,此可并以示守约也。(《文集》55-20:答李时可)
  《大学》归来不暇整理,盖此等多因朋友辨论间,彼此切磨,说得细密。今无事时自作文字,却有搜索不到处。(《文集》61-2:答林德久)
  无人讨论时,著作往往不尽如人意,所以希望与人讨论:
  《孟子》说向尝编集,虽已终篇,但苦无人商量。间因人或来问,检视之,辄有不满意处,未欲传出,以误后生也。或彼中有人看此书,讲说有疑处,令逐条抄出疑问之意,便中寄示,容检鄙论为答,有不当处却告驳难,即彼此有益。若全部写得,未必讲习,却无所用耳。(《别集》1-9:魏元履)
  今年病中看性理文字不得,仅繙得一二小小文书,有未识来历处,欲质所疑而不可得,殊乡往也。(《别集》4-30:林井伯)
  自己因身体原因等而无法深入探究某些问题时,可借助别人的力量改善自己的著作:
  “孟子曰:‘我不贯与小人乘’。贯,旧音惯,注曰,贯、习也。《集注》无音,亦曰‘贯、习也’,恐是不须音转亦可。”……贯若不音惯,不知读作何字,如有别音,即须补之,若依旧只是贯字,则自不须音也。此不暇检,可更详之,后便批来。(《文集》61-13:答欧阳希逊)
  自己有误,便须别人指出:
  芮老书中相告戒,切中拙病,荷其相爱之意,不敢忘也。(《文集》24-14:与魏元履书)
  所论仁之体用,甚当甚当,以此意推之,古今圣贤之意历历可见,无一不合者,但其用力则不过克己之私,而私之难克,亦已甚矣。区区不敏,窃愿与长者各尽力于斯焉,犹恐堕废,不克自强,尚赖时有以警策之,幸甚幸甚。(《文集》42-21:答石子重)
  《学记》深造自得之语,初亦觉其过,欲改之,则已刻石不及矣。以此知人心至灵,只自家不稳处,便须有人点检也。(《文集》33-32:答吕伯恭)
  交流还能使心情变好:
  去冬病臂,近方小愈,然犹未至脱体。呻吟之暇,翻阅旧书,亦有一二学者相与讨论,足以自乐。(《别集》4-11:向伯元)
  不仅仅是纯学术的问题,学理之实践,如出处之道等重大问题,朱子往往与同道相商,尤其是早年间同张栻、吕祖谦的交流,多有此类情况。
  比较典型的如下书论辞免事,详细地叙述了朱子与其他二人书疏往来的情形:
  熹贱迹且尔,辞免未报为挠。不为已甚之戒,甚荷爱念,但坐邀礼命,有所未安,今且得力辞,冀蒙相舍。若其不获,又别相度耳。钦夫得书,观其语意,亦似不以为可受也。更望审思,复以见教,幸甚幸甚。(《文集》33-22:答吕伯恭)
  三、欢迎对方主动发起的学术交流
  学术交流如此重要,因此如有其他学者主动相交,朱子都会特别欢迎。对方如亲身来访,自不用多言,如以书信论学,朱子也一视同仁。对对方首次来信的回复,往往都体现出这种情绪,如:
  熹讲闻隽誉,为日盖久,每恨未及际晤,以慰所怀。兹承不鄙,远贻诲帖,倾倒甚至。自顾凉薄,何以堪之,反复再三,有愧而已。……熹蚤获执侍先生君子之侧,粗知以问学为事,而躬行不力,老大无闻。顾省平生,第有愧恨,左右才高识明,所以自期盖已不浅,乃不知其如此而辱垂问焉,则已误矣。况所谓日用之间不放不乱者,又熹之所以早夜竭力而未能仿佛者,其何以有助于高明之万一乎。然先其所难而不计其获,圣贤所以示人为仁之方也。熹虽不敏,愿与贤者共勉焉。因风修报,未究所怀,继此有可以开警者,愿日闻之,幸甚幸甚。(《文集》46-28:答潘叔昌)
  朱子愿与某人见面论学的心愿,曾传到此人处,引发此人来信论学:
  熹衰懒杜门,少与人接,顷岁偶见足下省闱条对之文,爱其词气议论之不凡,每恨无因缘相见,数为士友言之。兹辱惠书,乃知此意尝得彻闻,而又喜贤者之不予鄙也。(《文集》55-49:答康户曹)能与水平相当之人交流,朱子就会缓解孤独之感:
  诸谕一一具悉,比来同志虽不为无人,然更事既多,殊此道之孤,无可告语,居常郁,郁但每奉教喻,辄为心开目明耳。(《文集》32-2:答张敬夫)对方主动表示愿来提问,朱子十分喜悦,还会顺便指点如何提问:
  来喻许以所疑下询,幸甚。大抵圣贤之言已是明白真实,说尽道理,读者但能虚心一意,循序致详,使其句内无一字之不通,则其道理无一毫之不察矣,切不可为人大言相诳,如九方皋相马之说者,而妄意驰逐于言语之外也。(《文集》60-4:答周南仲)
  如果朱子事先听说过此人,则更愿与其交流,对方又首先来信,朱子自然更加兴奋:
  间者窃闻执事家学渊源之正,而才资敏锐,绝出等夷,其深造默识,固有超然非诵说见闻之所及也,而其口讲心潜、躬行力践,已非一日之积,是以尝欲一见执事而有谒焉。……而贫病之故,不能赢粮数舍,求就正之益,以慰夙心而承厚意。自惟薄陋,声迹本疏,又不敢率然奉咫尺之书以烦隶人,而为异日承教之渐。惟是瞻仰不能一日而忘,而且愧且恨亦未尝不一日往来于心也。不谓执事不鄙其愚,一日惠然辱贶以书。意者高明抱道独立,亦病夫世之末学外骛不可告语,于是有取乎熹之钝愚静退,以为臭味之或同,而不尽责其余耳。(《文集》40-11:答何叔京)
  熹从士友间得足下之名,而愿交焉,为日久矣。衰病屏伏,无从际会,每以为恨,而听于往来之言,亦知足下之不鄙我,而将有以辱况之也。年岁以来,私家多故,不获以声问先自通于隶人,兹承枉书,感愧亡量。……窜伏穷山,未知见日,继此书疏之往来,犹足以见区区也。余惟藏器勉学,慰此遐想。(《文集》54-15:答陈抑之)
  去岁薛象先过此,极道左右贤德令闻之美,甚恨跧伏,无因缘相见,今者乃承惠书一通,反复读之,益见所以求道乡学之意,深以为幸。(《文集》60-9:答许生)
  自己有所听闻,来不及相识,而对方已逝去,那就留下了难以弥补的遗憾:
  闻薛士龙物故,可骇可叹,且恨竟不识斯人也。(《文集》33-19:答吕伯恭)
  得婺州报,云薛士龙物故,甚可伤。而不及识之,尤可恨也。(《别集》6-11:林择之)
  四、感谢意见不合者及老而弥坚者
  虽然意见屡屡不合,但对方仍然坚持交流,朱子便会表现出由衷的感谢:
  因复慨念乡里朋友清素朴实,刻意读书,无世间种种病痛,未有如德功者,所以平日私心尝窃爱慕,思有以补万分者,亦荷德功不鄙,三数年来,虽所论不合,加以鄙性浅狭,讥诮排斥无所不至,而下问之意愈勤不懈,此在他人,亦岂能及?(《文集》44-58:答江德功)
  问学之热情,老而弥坚者,朱子尤其赞赏:
  正思之来,辱手书两通,意厚礼勤,有非区区浅陋所敢当者,然足以见好学之笃,虽老而不忘也。……熹犬马之齿虽在贤者之后,然今亦是老境,平生为学非不究心,然未有大得力处,三复来诲,皆其力之所未能及者,而何足以少助于高明,但荷意之勤,亦不敢隐其固陋耳。(《文集》54-53:答汪子卿)
  第二节 学术交流的主要目的
  学术交流对双方都有促进作用,因此朱子以“得失分明、彼此有益”作为学术交流的主要目的。
  一、“得失分明,彼此有益”
  讲论双方都能在交流中获益,只要以公心从事,就能准确分辨不同观点的对错:
  却望吾友更深思之,仍将此书遍呈诸同志,相与反复商确,不可又似向来说先觉之义,更不与徐柯二丈见也。朋友商论,正要得失分明,彼此有益,何必于此掩覆。只此是私意根株,若不拔去,使之廓然大公,何缘见得义理真实处耶。所论好善优于天下,只是一个公字,此等处何不公之甚也。(《文集》39-23:答许顺之)
  “得失分明,彼此有益”,换一种说法,便是“畅彼此之怀,合异同之趣”:
  诲示之勤,尤荷不鄙。然尝谓人之为学,若从平实地上循序加功,则其目前虽未见日计之益,而积累功夫渐见端绪,自然不假用意装点,不待用力支撑,而圣贤之心义理之实必皆有以见其确然而不可易者。至于讲论之际,心即是口,口即是心,岂容别生计较,依违迁就,以为谐俗自便之计耶?今人为学既已过高而伤巧,是以其说常至于依违迁就而无所分别。盖其胸中未能无纤芥之疑有以致然,非独以避咎之故而后诡于词也。若熹之愚,自信已笃。向来之辩虽至于遭谗取辱,然至于今日,此心耿耿,犹恨其言之未尽,不足以畅彼此之怀,合异同之趣,而不敢以为悔也。不识高明何以教之,惟尽言无隐,使得反复其说,千万幸甚。老病幽忧,死亡无日。念此一大事,非一人私说、一朝浅计,而终无面写之期,是以冒致愚悃。(《文集》38-41:答陈君举)
  朱子曾描述自己对学术交流所获成果的期望:
  惟其称道太过,责望太深,乃熹所欲请于左右者,而怠缓不敏,反为执事所先,此则不能不以为愧。然道之在天下,天地古今而已矣。其是非可否之不齐,决于公而已矣。然则熹之所望于执事而执事之所以责于熹者,又岂有彼此先后之间哉。继自今以往,执事有以见教,而熹有以求教,愿悉屏去形迹之私,商订辨析,务以求合乎至当之归,庶几有以致广大尽精微,而不滞于一偏之见,则熹之幸也,执事之赐也。(《文集》40-11:答何叔京)
  也曾真挚地建议对方与别人进行学术交流,从而取得进步:
  潘丈之政为闽中第一,其爱民好士,近世诚少比,恨未识之耳。端叔向见钦夫称之,恭叔昨在建宁得一见,匆匆不能款,然知其惑于世俗高妙之虚谈矣。……择之既从其招致,要当有以开之,使决然无惑于彼,乃为不负其相向之意。然择之向来亦颇有好奇自是之弊,今更当虚心下意,向平实处加潜玩浸灌之功,不令小有自主张之意,则自益益人之功,庶乎其两进矣。(《文集》43-35:答林择之)
  这种益处是实实在在的:
  为学十分要自己著力,然亦不可不资朋友之助,要在审取之耳。(《文集》58-10:答李子能)
  今世徇俗为人之学,固不足道其稍知用心于内者,往往又以骛于高远而失之,是可叹也。来喻之云,似已察于此者,但常专心致志,思绎践行,有疑则与同志讲而明之,则庶乎其有得矣。(《文集》62-28:答胡文叔)
  义理之间诚当明辨,然非有格物致知与敬以直内之功,则亦难明而易失。……伯起旧游,每病其不以此事为急,今乃能勇猛精进如此,人固未易量也,计左提右挈长者之力为多,异时归老田间,复得此一益友为幸甚矣。(《文集》62-30:答奚仲渊)
  然感左右见顾之重,若以为可语此者,故聊复言之,恐或可以少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之势也。(《文集》64-4:答巩仲至)反之,不进行学术讨论,就可能会出现问题:
  大抵彼中朋友立说过高、立心太迫,不肯相聚讨论,只欲闭门剧读,以必其自得,故人自为学,而或不免蔽于一己之私见,此亦殊非小病耳。(《文集》47-19:答吕子约)
  二、欲“得失分明”,则不讳“好辩”
  学术乃天下之公器,真理愈辩愈明:
  仰恃知照,不鄙其愚,引与商论,以求至当之归,敢不罄竭所怀,以求博约。盖天下公理非一家之私,傥不有益于执事之高明,则必有警乎熹之浅陋矣。(《文集》42-5:答胡广仲)
  夫道在生人日用之间,而著于圣贤方册之内,固非先知先觉者所独得,而后来者无所与也。又非先知先觉者所能专,而使后来者不得闻也。患在学者不能虚心循序反复沉潜,而妄意躐等,自谓有见。讲论之际,则又不过欲人之知己,而不求其益;欲人之同己,而不求其正。一有不合,则遂发愤肆骂而无所不至,此所以求之愈迫而愈不近也。(《文集》58-49:答丁宾臣)
  要“得失分明”,就不能怕“好辩”之讥。学术论辩是极其必要的,为了明辨是非:
  来书云:“浙间后生贻书见规,以为吾二人者所习各已成熟,终不能以相为,莫若置之勿论,以俟天下后世之自择。鄙哉言乎,此辈凡陋,沉溺俗学,悖戾如此,亦可怜也。”熹谓天下之理有是有非,正学者所当明辨,或者之说诚为未当。(《文集》36-11:答陆子静)
  来喻谆复,益见谦光,又愧向来妄论之率尔也。然是非得失之间,正当精察而明辨,或者内实安于旧习,而阳为是言,则非熹之愚所望于高明也。(《文集》56-37:答李周翰)
  对异端邪说之批判,义不容辞,孔孟以来之儒者皆是如此,“做好自己、不须辩论”之说,不足为训:
  来教又谓吾道无对,不当与世俗较胜负,此说美则美矣,而亦非鄙意之所安也。夫道固无对者也,然其中却著不得许多异端邪说,直须一一剔拨出后,方晓然见得个精明纯粹底无对之道。若和泥合水,便只着个无对包了,窃恐此无对中却多藏得病痛也。孟子言杨墨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而《大易》于君子小人之际,其较量胜负,尤为详密,岂其未知无对之道邪?盖无对之中有阴则有阳,有善则有恶,阳消则阴长,君子进则小人退,循环无穷,而初不害其为无对也。况熹前说已自云,“非欲较两家已往之胜负,乃欲审学者今日趋向之邪正”此意尤分明也。(《文集》33-4:答吕伯恭)
  《西铭后题》是去年未离家时所题,后来不能去得。然此是道理所系,我且直之,固不容有所避也。仁仲所说,因书报及,漫欲知耳。所云“不必置辨”,今时流俗例为此说。乃是自见道理不明,才有此说,便有此说之害。如许行之并耕、白圭之治水、二十取一,若似今人所见,则孟子亦何用与之辨耶?(《文集》49-27:答陈肤仲)
  所喻“世岂能人人同己、人人知己,在我者明莹无瑕,所益多矣”,此等言语殊不似圣贤意思。无乃近日亦为异论渐染,自私自利,作此见解耶?不知圣贤辨异论、辟邪说如此之严者,是为欲人人同己、人人知己而发耶?抑亦在我未能无瑕,而犹有待于言语辨说耶?今者纷纷,正为论《易》《西铭》而发,虽未免为失言之过,然未尝以此为悔也。临川近说愈肆,荆舒祠记曾见之否?此等议论皆学问偏枯、见识昏昧之故,而私意又从而激之。若公度之说行,则此等事都无人管,恣意横流矣,试思之如何?(《文集》53-2:答刘公度)
  学者有义务帮助同道改过迁善:
  学术不正,使人心颇僻如此,甚可忧惧。不知老兄曾见此论否?闻其托于宾馆,必尝相与讲学者,幸有以警之,毋使东莱宗旨转而为权谋机变之学也。(《文集》46-36:答潘叔昌)
  闻洪适在会稽尽取张子韶经解板行,此祸甚酷,不在洪水夷狄猛兽之下,令人寒心。人微学浅,又未有以遏之,惟益思自勉,更求朋友之助,庶有以追踪圣徒,稍为后人指出邪径,俾不至全然陷溺,亦一事耳。(《文集》42-24:答石子重)
  项掾果如何?若果有志,当痛与说,恐颓波之中救得一个半个,亦非细事也。(《别集》6-6:林择之)
  朱子曾描述过自己一次成功的学术论辩,使得对方改过迁善,弃佛归儒:
  此有李伯间者,旧尝学佛,自以为有所见,论辨累年,不肯少屈。近尝来访,复理前语,熹因问之:“天命之谓性,公以此句为空无一法耶,为万理毕具耶?若空则浮屠胜,果实则儒者是,此亦不待两言而决矣。”渠虽以为实而犹恋著前见,则请因前所谓空者而讲学以实之。熹又告之曰:“此实理也,而以为空,则前日之见误矣。今欲真穷实理,亦何藉于前日已误之空见,而为此二三耶?”渠遂脱然肯捐旧习而从事于此。此人气质甚美,内行修饬,守官亦不苟,得其回头,吾道殊有赖也。(《文集》31-2:答张敬夫)
  毕竟,没有师友的督促,容易堕落:
  逸居独学,无师友之益,不知不觉,过失日滋,功夫无由长进,不可忽也。(《文集》62-18:答王晋辅)
  所以朱子听到某些观点,觉得对另一人有益处,一定转告:
  归来又得伯恭书云,学者须是专心致志,绝利一源,凝聚停蓄,方始收拾得上。此言甚当,不敢不以告也。(《续集》2-64:答蔡季通)
  自己有所得,想到某同道也可能出现同样的问题,马上就想告知对方:
  某自罹祸罚,号慕之余,无复事事,稍得温习旧学。苦淡寂寥之中,时有丝发之见,乃知前日所谓学问者极为草草,而欲以此仰希圣贤、下脱尘俗,亦以难矣。方作书为钦夫言之,想其未免于此也。(《别集》4-1:刘共甫)
  如果自己没有进步,也会羞愧于去见朋友:
  熹杜门窃食,贫病不足言,但操存玩索之功虽不敢废,而未见有以进于前日,以是忧愧,殆无以见朋友也。(《文集》52-37:答李叔文)有时自己不方便,也要请别人前去相劝。朱子拳拳之心,溢于言表:
  叔度忽为佛学,私窃忧之。前尝因书扣之,今此书来,不答所问。……叔度所见不应如此,盖不欲人之议己而设此以峻却之耳。区区虽欲再进其说,而已觉难于发口,然鄙意犹有未能已者,愿子约从容自以已意言之,劝其且读《论语》,看诸先生说而深思之,以求圣人之意。……此区区所以深惜叔度平日之用心,而不欲其陷于此也。(《文集》47-19:答吕子约)
  往大处讲,朱子亦曾明确的表示,自己之所以好辨,乃是激于当世学风之陋。自治之功诚然重要,但讨贼之事亦不可废。朱子的担当意识及抱负在此表露无遗:
  示喻曲折,深所望于左右,顾其间有未契处,不得不极论以求至当之归。至于立彼我、较胜负之嫌,则熹虽甚陋,岂复以此疑于左右者哉?持养敛藏之诲,敢不服膺。然有所不得已者,世衰道微,邪诐交作,其他纷纷者,固所不论,而贤如吾伯恭者,亦尚安于习熟见闻之地,见人之诡经诬圣、肆为异说,而不甚以为非,则如熹者诚亦何心安于独善,而不为极言核论以晓一世之昏昏也?使世有任其责者,熹亦何苦而譊譊若是耶?设使颜子之时上无孔子,则彼其所以明道而救世者,亦必有道,决不退然安坐陋巷之中,以独善其身而已。故孟子言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惟孟子见此道理,如扬子云之徒,盖未免将颜子只做个块然自守底好人看。若近世,则又甚焉,其所论颜子者,几于释老之空寂矣。熹窃谓学者固当学颜子者,如克已复礼、不迁怒贰过、不伐善施劳之类,造次颠沛,所不可忘。但亦须审时措之宜,使体用兼举,无所偏废,乃为尽善。若用有所不周,则所谓体者乃是块然死物而已,岂真所谓体哉。……此义与近世论内修外攘之说者亦相贯,夫吾之所以自治者,虽或有所未足,然岂可以是而遂废其讨贼之心哉?(《文集》33-5:答吕伯恭)
  答子静书无人写得,闻其已誊本四出久矣。此正不欲暴其短,渠乃自如此,可叹可叹。然得渠如此,亦甚省力,且得四方学者略知前贤立言本旨,不为无益。不必深辨之云,似未知圣贤任道之心也。(《文集》50-44:答程正思)
  朱子详尽描述过自己心路历程的转换:
  所论时学之弊甚善,但所谓冷淡生活者,亦恐反逞而祸大耳。孟子所以舍申商而距杨墨者,正为此也。向来正以吾党孤弱,不欲于中自为矛盾,亦厌缴纷竞辨若可羞者,故一切容忍,不能极论。近乃深觉其弊,全然不曾略见天理仿佛,一味只将私意东作西捺,做出许多诐淫邪遁之说,又且空腹高心,妄自尊大,俯视圣贤,蔑弃礼法,只此一节尤为学者心术之害。故不免直截与之说破,渠辈家计已成,决不肯舍,然此说既明,庶几后来者免堕邪见坑中,亦是一事耳。(《文集》54-54:答赵几道)
  圣远道湮,人心颇僻,险词怪说杂然并起,不惮于诬天罔圣、诡经破义,而务以适其利欲之私,自非刚健明哲之才,确然以胜私复理为己任者,鲜不惑焉。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其兆已见于此,甚可惧也。(《文集》60-12:答杜叔高)
  学术论辩就像是一场战争,朱子曾经邀请别人,与自己一起开展针对另外一人的学术批评。
  伯谏来此已两三日,初欲来日归,因与商量,约左右一来相聚。今专遣此人相挽,渠亦遣人归戒徒御,少缓一两日来矣。千万即命驾,其所论极不争多,孤城悉拔,合军并力,一鼓可克也。(《文集》44-8:答蔡季通)
  关系到现实问题时,朱子也曾指出,只要自己的出发点是大公无私的,就不怕争论:
  又谓熹不能有所养,而于此未能自克,此则中其病。但熹所争乃公家事,无毫发私意于其间,此固官长之所深知,而其戒熹敢不思也。(《文集》24-3:答陈宰)
  当然,辩论本身不是目的,有所改正,有所提高才是目的:
  此举错枉直之间所以难明,非有道以照之,则所自谓公正者,未必非私意之尤也。区区不喜自辩,又于老兄不可有隐情,故久不知所以为报,今偶有便,信笔及之,非欲较比是非,亦欲老兄深察于公私名实之间,而真得其所谓本心之正耳。(《文集》26-19:答黄教授)只想着在学术论辩中取胜,是没用的:
  但今所论无极二字,熹固已谓不言不为少,言之不为多矣。若以为非,则且置之,其于事实亦未有害,而贤昆仲不见古人旨意,乃独无故于此创为浮辨,累数百言,三四往返而不能已,其为湮芜亦已甚矣。而细考其间,紧要节目并无酬酢,只是一味谩骂虚喝,必欲取胜,未论颜曾气象,只子贡恐亦不肯如此,恐未可遽以此而轻彼也。(《文集》36-11:答陆子静)
  然自顷至今,为日愈久而所执愈坚、所见愈僻,孜孜矻矻,日夜穷忙,不暇平心和气,参合彼已异同之说,反复论难,以求至当之归,而专徇己意,竞出新奇,以求己说之胜,以至于展转支离日益乖张而不悟,不知用心错误何故至此?使人更不可晓,但窃叹恨而已。(《文集》44-58:答江德功)
  即使非学术问题,在讨论政事时,朱子也持同样的态度:
  李君又自谓本无欲胜人之心,止是推车欲前耳。异哉,李君之欲前其车也,独不思夫郡县之学本一车耶?……又谓四分钱乃郡县学通得用,熹既留其二,而归其二于郡学矣,尚何言?……推此言之,前李君所自谓无胜人之心者,熹不信也。又谓郡学泉州学也,同安学同安县学也,各尽力于其中耳,此又不然。熹前疏所陈云云者,非以自高,乃所以极论究心一二而求见哀于李君耳。岂有一州之教官,上为丞相所自择用,下与大府部刺史分庭抗礼,而熹铨曹所拟一县小吏,而敢有胜之之心乎?今李君所云,无乃与熹之私指谬也。(《文集》24-3:答陈宰书)
  也需要注意无知妄作与勇猛有为的关系:
  所谕惩创后生妄作之弊,甚善。然亦不可以此而缓于穷理,但勿好异求新、非人是己,则知识益明而无穿穴之害矣。若因陋畜疑,不为勇决之计,又非所以矫气质之偏而进乎日新也。(《文集》41-2:答冯作肃)
  三、论辩则须“分明去取,直截剖判”
  论辩时应当清楚的表明自己的观点,无论是当面论学还是书信论学,如果对方有意保留,不畅所欲言,朱子会表示不满,并且还会向对方指出,在当前这种形势下,决不能糊涂说话,彻底的学术讨论是必须的:
  愚意讲论义理,只是大家商量,寻个是处,初无彼此之间,不容更似世俗遮掩回护、爱惜人情,才有异同,便成嫌隙也,如何如何?(《文集》54-6:答诸葛诚之)
  向来相见之日甚浅,而荷相与之意甚深。中间寓舍并坐移晷,观左右之意,若欲有所言者,而竟嗫嚅不能出口。前后书疏往来,虽复少见锋颖,而亦未能彼此倾倒,以求实是之归,但见士子传诵所著书及答问书尺,类多笼罩包藏之语,不唯他人所不解,意者左右亦自未能晓然于心而无所疑也。世衰道微,以学为讳,上下相徇,识见议论日益卑下。彼既不足言矣,而吾党之为学者又皆草率苟简,未曾略识道理规模、功夫次第,便以己见抟量凑合,撰出一般说话,高自标置,下视古人。及考其实,则全是含糊影响之言,不敢分明道着实处。窃料其心岂无所疑,只是已作如此声势,不可复谓有所不知,遂不免一向自瞒,强作撑柱,且要如此鹘突将去,究竟成就得何事业?未论后世,只今日旁观,便须有人识破,未论他人,只自家方寸如何得安稳耶?……中间得君举书,亦深以讲究辨切为不然。此盖无他,只是自家不曾见得亲切端的,不容有毫厘之差处,故作此见耳。欲得会面,相与剧谈,庶几彼此尽情吐露,寻一个是处。大家讲究到底,大开眼看觑,大开口说话,分明去取,直截剖判,不须得如此遮前掩后,似说不说,做三日新妇子模样,不亦快哉。(《文集》56-16:答叶正则)
  崇礼诸人书信,皆以颔胡状。(《遗集》2-56:答石天民书)
  朱子历来反对议论“含糊”:
  近时一种议论出于正人之口,而含糊鹘突,听之使人愦愦。似此气象规模,如何抵当得?(《文集》24-9:与魏元履书)
  而这是当时学者通病,其弊可至耽误人主:
  养源小批如此,而遂竟去,何耶?熹看得今日之事,只是士大夫不肯索性尽底里说话,不可专咎人主。柳子厚曰:“食君之禄畏不厚兮,惮得位之不昌。退自服以默默兮,曰吾言之不行。”今人多是此般见识也。(《文集》24-13:与魏元履书)
  前辈之说也不是不可以批评的:
  近日说经多有此弊,盖已是看得本指不曾分明,又著一尊畏前辈、不敢违异之心,便觉左右顾瞻,动皆窒碍,只得曲意周旋,更不复敢着实理会义理是非、文意当否矣。夫尊畏前辈谦逊长厚,岂非美事,然此处才有偏重,便成病痛,学者不可不知也。(《文集》47-26:答吕子约)(《文集》53-57:答沈叔晦)①
  公开表明自己的观点没有什么好怕的,不可有掩耳盗铃之行为:
  今承见语,欲成书而不出姓名,以避近名之讥。此与掩耳偷铃之见何异?不知贤者所见何故日见邪僻,至于如此。夫天下之理,惟其是而已。若是,则出名何害?若不是,则不出名何益?(《文集》44-57:答江德功)
  学术交流不应先抱定某种偏见,以为绝对不会产生共识:
  理到之言,不得不服也。(《文集》36-3:答陆子美)
  义理,天下之公,而人之所见有未能尽同者,正当虚心平气,相与熟讲而徐究之,以归于是,乃是吾党之责。(《文集》54-5:答诸葛诚之)
  所示《中庸》《大学》诸论,固足以见用功之勤者,然足下不以仆为愚,方且千里移书以开讲学之端,而先有以胁之曰,“是不可同,同即且为荆舒以祸天下”,则仆尚何言哉。姑诵其所闻如前者,足下傥有意而往复焉,则犹将继此以进也。(《文集》63-25:答余正甫)在交流中产生共识,朱子会比较欣慰:
  来喻一一皆契鄙怀,足见精敏,固知前此心期之不谬也。其间尚一二未合,亦非大故。属此客中冗冗,未及一二条对,更愿益加辨学之功,所见当渐真实也。(《文集》45-25:答廖子晦)
  但朱子也曾指出,要获得确定的结论,也不是很容易的:
  立论相高,吾人固无此疑,然只要得是当,亦良不易耳。(《文集》33-12:答吕伯恭)
  钦夫屡得书,有少反复议论,未及录去。其大概曲折亦非面未易布也,力行固不易,而讲论要得是当,亦复如此之难,可叹可惧。(《别集》6-7:林择之)
  朱子提到过认为自己观点正确的三个标准:
  前书妄论,想荷不鄙,然亦未知果中理否?但所闻于师友者如此,验之圣贤之言又如此,窃独安之,不敢自弃以徇流俗耳。(《文集》64-60:答或人)
  学术论辩是要有结果的,即使没有明确的输赢,也要让双方的观点明确的展示出来,为后世学者考虑,亦应如此,以避免误解:
  高明之学超出方外,固未易以世间言语论量、意见测度,今且以愚见执方论之,则其未合有如前所陈者,亦欲奉报,又恐徒为纷纷,重使世俗观笑。既而思之,若遂不言,则恐学者终无所取正。较是二者,宁可见笑于今人,不可得罪于后世。是以终不获已,而竟陈之,不识老兄以为如何。(《文集》36-10:答陆子静)
  所示诸书,甚善甚善。但临川之辨,当时似少商量,徒然合闹,无益于事也。其书近日方答之,所说不过如所示者而稍加详耳。此亦不获已而答,恐后学不知为惑耳,渠则必然不肯回也。(《文集》50-43:答程正思)
  第三节 学术交流的基本原则
  学术交流要取得好的结果,必须遵守一定的原则。朱子认为,随意进行的学术交流虚耗气力,事倍功半,为此,他提出了几项基本原则。
  一、“下气虚心”
  不固执己见,才有可能长进:
  若犹有迹,便是未能无愧于屋漏矣。此段说得愈更支离,若只管如此缠绕固执,则只己见便为至当之论,亦不须更讲论矣。前书写去已极分明,只是不曾仔细看,先横着一个人我之见在胸中,于己说则只寻是处,虽有不是,亦瞒过了。于人说则只寻不是处,吹毛求疵,多方驳难。如此则只长得私见,岂有长进之理?此亦便是论司马迁底心也。今更不能再说得,只请将旧本再看,将此两节虚心体认,只求其分,勿求其合,认来认去,直到认得成两段了,方是到头。如其未然,更不须再见喻也。(《文集》48-17:答吕子约)
  朋友论议不同,不能下气虚心,以求实是,此深可忧。(《文集》54-9:答项平父)
  所喻别纸奉报,幸更思之,有所未安,复以见告。讲论不厌精审,方见义理之真,然亦须是虚心平气,方能精审。若以一时粗浅之见便自主张,即无由有进处也。(《文集》59-69:答余方叔)
  自信过度,别人就没法交流了:
  示喻为学之意,自信不疑如此,他人尚复何说?(《文集》55-32:答包详道)
  承喻粗心浮气,剥落向尽,闲居意味殊不浅,自许如此,他人复何所道,区区但觉欲寡其过而未能耳。(《文集》55-35:答包敏道)
  然三复来示,盖已自谓所得之深而自信不疑矣,复何取于老拙之无闻而勤恳若是耶?以为见教,则仆未尝有请于吾子;以为求知于仆,则易简理得、可久可大之君子,似不应若是其汲汲也。且仆于吾子初未相识,问之来使,则知吾子之齿甚少,而家有严君之尊焉。今书及诗序等,乃皆嵬岸倨肆,若老成人之为者,至于卒然以物馈其所不当馈之人,而不称其父兄之命,则于爱亲敬长之良知良能又若不相似也。吾子自谓已得是心而明是理,仆不知吾子之所谓心者果何心,所谓理者果何理也。夫颜子之乐未尝自道,曾皙之志非夫子扣之再三而不置,亦未尝肯遽以告人也,岂若是其高自誉道而惟恐人之不我知也哉?……所惠纸简砚墨,受之无说,不敢发封,复以授来使矣。吾子其于圣贤小学之教少加意焉,则其进有序,而终亦无所不至矣。(《文集》55-47:答安仁吴生)
  来喻缕缕,备见雅志,然于读书穷理、所得所疑未有以见教者,而较短量长、非人是己之意实多。若果有得于义理之归,恐不应更有此病也。明者思之以为如何,苟有取焉,则愿置此而姑相与实讲所疑,乃千万之幸也。(《文集》60-36:答王才臣)
  自视太过的毛病不仅仅体现在个别人身上,在当时具有普遍性:
  尝观当世儒先论学,初非甚异,止缘自视太过,必谓他人所论一无可取,遂致各立门庭,互相非毁,使学者观听惶惑,不知所从。窃意莫若平视彼已,公听并观,兼取众长以为己善,择其切于己者先次用力,而于其所未及者姑置而两存之,俟所用力果有一入头处,然后以次推究,纤悉详尽,不使或有一事之遗,然后可谓善学。不可遽是此而非彼,入主而出奴也。(《文集》49-20:答林叔和)
  而向来讲论之际,见诸贤往往皆有立我自是之意,厉色忿词,如对仇敌,无复长少之节、礼逊之容,盖常窃笑,以为正使真是仇敌,亦何至此?但观诸贤之气方盛,未可遽以片辞取信,因默不言,至今常不满也。今因来喻辄复陈之,不审明者以为如何耳?(《文集》54-5:答诸葛诚之)
  近来吕、陆门人互相排斥,此由各恂所见之偏,而不能公天下之心以观天下之理,甚觉不满人意。(《文集》54-23:答周叔谨)
  这种不虚心的风气的危害是很大的,足以导致“吾道之衰”:
  陆学固有似禅,处然鄙意近觉婺州朋友专事闻见,而于自己身心全无功夫,所以每劝学者兼取其善,要得身心稍稍端静,方于义理知所抉择,非欲其兀然无作,以冀于一旦豁然大悟也。吾道之衰,正坐学者各守己偏,不能兼取众善,所以终有不明不行之弊,非是细事。(《文集》49-24:答陈肤仲)
  朱子自己确实是很虚心的,经常自谦:
  熹求道不力,衰晚无闻,辱问之勤,不知所以为报。然少尝闻之,天下有正理,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不先自主于一偏之说,而虚心以察众理之是非。……此天下之至言也,愿明者以是思之。(《文集》59-76:答赵咏道)
  但虚心不是自卑自贱,如果自己确实是对的,也应当有足够的自信:
  荆门之讣,闻之惨怛。……来喻又谓恨不及见其与熹论辨有所底止,此尤可笑。盖老拙之学虽极浅近,然其求之甚艰,而察之甚审,视世之道听途说于佛老之余,而遽自谓有得者,盖尝笑其陋而讥其僭,岂今垂老,而肯以其千金易人之弊帚者哉。(《文集》55-48:答赵然道)
  朱子曾明确向对方指出,自己书信中有值得注意的关键内容,要求对方注意,不可忽略:
  前书鄙论,更望熟究,其说虽陋,然却是三四十年身所亲历,今日粗于文义不至大段差错之效,恐非一旦卒然立论所可破也。若如来谕,不能俟其彻头彻尾,乃是欲速好径之尤,此不可不深省而痛革之也。(《文集》53-36:答胡季随)
  二、“恳恻严肃”
  朱子指出,学术交流发表观点时要严肃,不可马虎:
  所圈出“思”字,初看即疑恐当作“知”字,而寻旧本未见,不知当时的是何字。又恐或是笔误,方欲再请旧本来看,仔细剖析奉报,偶复寻得旧本,果是知字。不知来喻何故如此错误?岂旧本脱漏此一节邪?如其不然,则此等处尚尔疏略,又安能得其精微之意邪?元本两行今再录去,可更详之……再看来书,他处所说已有“知”字,即是旧本元无脱漏,是直看得潦草,将知字、思字作一样看耳。(《文集》48-17:答吕子约)
  朱子自己就是表率,虽然已经忘了给对方信中的内容,但看到对方来信,觉得肯定有所误解,朱子希望对方把自己的书信寄回来,自己再回复:
  来书谯责不少置,不记前书云何,何所得罪,一味惶恐而已。但来书既云“镌责谆切”,其后又谓“不教而弃之”殊不可晓。如前书尚在,望令小吏录以见寄,当一一供答,以听裁处。(《文集》45-18:答杨子直)
  通过书信往来,发现自己以前有所误解,直接就承认:
  克己复礼,前说已得之,却是看得不仔细,误答了,今承再喻,愈详密无疑矣。(《文集》47-26:答吕子约)(《文集》53-57:答沈叔晦)①
  昨承寄及文字,意谓一时思索偶有所未至,故率易报去,今承示喻,乃平日所深体而实见者,甚愧轻发。(《文集》56-1:答赵子钦)
  自己以前所说有错误,也及时指出:
  示喻所疑,足见探讨不倦之意,前时所报,实有错误,已令直卿仔细报去矣。熹向于《中庸章句》中尝著其说,今并录去,可见前说之误也。(《文集》59-40:答辅汉卿)
  自己以前的回答有不周到的地方,也直接指出:
  所喻杜征南语,此固切论,然今日之事恐异于此。盖彼以强大兼人之国,故其计谋规画不得不然;今以弱小自守而义当有为,乃其义理事势不得不尔。……前日答书,思虑偶不及此,见来书又言之,聊发其愚,不知老兄以为如何也。(《文集》24-16:答魏元履书)
  自己语气不对,也作出自我批评:
  某春首之书词气粗率,既发即知悔之,然已不及矣。(《遗集》3-1:与陆子静)
  对方理解有误,也明确指出:
  来喻缕缕,似未悉前后鄙意者。(《文集》54-46:答郭希吕)
  示喻讷言敏行之意,甚善,然前书鄙论亦非谓都不讲究而专务力行也。(《文集》56-2:答赵子钦)
  前此来喻,乃深讥其以兄弟子妇而同于众子妇为倒置人伦,而不察其实乃以众子妇而同于兄弟子之妇也。熹前所考固有未详,所疑固有未尽,而今承来喻又如此,亦非熹所以致疑之意也,幸更详之。(《文集》63-27:答余正甫)因病不能多言,也加以说明:
  所示《论语》数条,备见别来玩索功夫,偶以病中意思昏愦,未暇细观,不敢草草奉报。(《文集》56-48:答郑子上)
  因故未能详论,也加以说明:
  所记鄙语亦有小小差误处,便中未暇详报,并所改书亦未暇写寄。(《文集》59-42:答辅汉卿)
  节次示及诸说皆善,但不已其功,久之见处渐分明矣。其间虽有小未通处,今亦不暇一一条析奉报也,致道归,草草附此,作书多不能详细。(《文集》62-26:答杜贯道)
  发现别人回答另一人的问题有误,也明确指出:
  公济山头日用工夫之问,见季通未有端的应答。彼说虽偏,然吾辈之所以自治者如此之卤莽,几何其不为不如稊稗之五谷耶?两日欲奉扣,因循不暇,亦苦疲惫,无好意思,遂不能及。今试请加省察,果以何地为进德之基也?(《续集》2-64:答蔡季通)
  朱子曾反思自己的过失:
  四明颇通问否?曾见其读《西铭》说否?全然不识文理,便敢妄议前辈,令人不平,然亦甚可笑也。向来辨论,理非不直,所自愧者初无恳恻之意,而以戏侮之心出之,所以召怨而起闹也。(《文集》49-26:答陈肤仲)
  三、“疾徐适当”
  学术交流要有紧迫感,不能虚度时日,要抓紧时间:
  子约书来,必盛称无疑之为人,但不知中间相聚,所与切磨诵说者果为何事?计于紧要亲切处,亦未必能尽所怀尔。日月逝矣,岁不我与,丈夫有志者,岂当为此悠悠泛泛,徘徊犹豫,以老其身乎。(《文集》60-31:答曾无疑)
  每念仁里诸贤相与甚至,而未得与之痛相切磨,悠悠岁月,日益晚暮,良以为恨。(《文集》62-18:答王晋辅)
  不可太急躁,也不可太磨蹭:
  与人论辨,惟无欲速,又无蓄疑,先后疾徐适当其可,则日进而不穷矣。(《别集》5-27:丁仲澄)
  第四节 学术交流作用的有限性
  朱子客观地指出,学术交流不是万能的,它能起到的作用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往往达不到预期的目的。
  一、自己用功与师友讨论的分界
  朱子根据自己的经验,区分了需要自己用功和需要师友讨论的不同功夫:
  某比来温习,略见日前所未到一二大节,自颇觉省力。但昏弱之资,执之不固,尤悔日积,计有甚于吾友之所患者。乃承访以所疑,使将何辞以对耶?然以所闻质之,则似不可不两进也。程子曰:“涵养须是敬,进学则在致知。”此二言者体用本末无不该备,诚用一日之功,当得其趣。不然空抱疑悔,不惟无益,反有害矣。夫涵养之功则非他人所得与,在贤者加之意而已。若致知事,则正须友朋讲习之助,庶有发明。不知今见读何书,作何究索?(《别集》4-27:丁仲澄)
  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自己,交流不能替代自己的用功:
  诲谕缕缕,甚荷不鄙,但区区愚见,前书固已尽之矣,细读来谕,愈觉费力。正如孙子荆“洗耳砺齿”之云,非不雄辨敏捷,然枕流漱石,终是不可行也。已往是非不足深较,如今日计,但当穷理修身,学取圣贤事业,使穷而有以独善其身,达而有以兼善天下,则庶几不枉为一世人耳。(《文集》36-21:答陈同甫)
  去冬走湖湘,讲论之益不少。然此事须是自做工夫于日用间行住坐卧处,方自有见处,然后从此操存以至于极,方为己物尔。(《文集》41-13:答程允夫)
  凡此皆亦粗举其端,其曲折则有非笔舌所能尽者。幸并前两说而参考熟思之,其必有得矣。若未能遽通,即且置之,姑即夫理之切近而平易者,实下穷格工夫,使其积累而贯通焉,则于此自当晓解,不必别作一道理求也。但恐固守旧说,不肯如此下工,则拙者虽复多言,终亦无所补耳。(《文集》45-24:答廖子晦)
  然亦觉得意思有粗疏处,辨论工夫胜却玩索意思,故气象间有喧闹急迫之病,而少从容自得之意,此为未满人意耳。(《文集》50-43:答程正思)
  前此所示别纸条目虽多,然其大概只是不曾实持得敬,不曾实穷得理,不曾实信得性善,不曾实求得放心,而乃缘文生义,虚费说词,其说愈长,其失愈远,此是莫大之病。……若果是实曾下得工夫,即此等处自无可疑。纵有商量,亦须有着实病痛,不应如此泛泛矣。……似此等处,且须虚心涵泳,未要生说,却且就日用间实下持敬工夫,求取放心,然后却看自家本性元是善与不善,自家与尧舜元是同与不同。若信得及,意思自然开明,持守亦不费力矣。(《文集》50-51:答周舜弼)
  荆门之讣,闻之惨怛。……来喻又谓恨不及见其与熹论辨有所底止,此尤可笑。……又况贤者之烛理似未甚精,其立心似未甚定,窃意且当虚心择善,求至当之归,以自善其身,自此之外,盖不惟有所不暇,而亦非所当预也。(《文集》55-48:答赵然道)
  衰朽益甚,思与朋友反复讲论,而外事纷扰,不能如愿。如履之者又相去之远,不得早晚相见为恨。然此事全在当人自家著力,虽日亲师友,亦须自做功夫,不令间断,方有入处。得个入处,却随时游心,自不相妨,虽应科举,亦自不为科举所累也。(《文集》59-28:答刘履之)
  辱书,备知学问之志,甚善甚幸。杜门独学与周旋师友之间,学之难易固不同矣,然其用力实在于我,非他人所能代也。(《文集》60-42:答潘子善)
  向见前辈有志于学而性犹豫者,其内省甚深,下问甚切,然不肯沛然用力于日用间,是以终身抱不决之疑,此为可戒,而不可为法也。(《别集》5-27:丁仲澄)
  形诸文字有时也不是必要的,还是自己作功夫最重要:
  又论今昔用功之异,此固晓然,但不知今日之有、昔日之无,是同是别,是相妨是不相妨,更须他日款曲面论,今未敢悬断可否也。二铭意甚佳,然亦皆有未安处,如“天理既循人欲自克”、“彼己既融万物同体”等语,亦当俟面讲之。但此等文字非有不得已者,亦不必作,不若默存此理于胸中,而验之行事之实也。(《文集》44-53:答江德功)
  《易》说知颇改更,甚善。然学者以玩索践履为先,不当汲汲于著述,既妨日用切已工夫,而所说又未必是,徒费精力,此区区前日之病,今始自悔,故不愿贤者之为之也。(《文集》44-56:答江德功)有疑问也应当多自己思考,不能完全指望向别人求教:
  所示课程及日用功夫甚善,但有疑虽当识以俟问,然亦不可不时时提起闲看,傥或相值,殊胜问而后通也。(《文集》55-7:答李守约)
  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多提疑问:
  闻向道之意甚勤,向所喻义利之间,诚有难择者。但意所疑以为近利者,即便舍去可也。……见陆丈回书,其言明当,且就此持守,自见功效,不须多疑多问,却转迷惑也。(《文集》55-38:答符复仲)自己功夫到了,辟异端之事并不紧要,应当去做更紧要的事情:
  异端之蔽,自是已分上差却,入路欠却功夫。其迷溺者固无足道,其慨然以攘斥为己任者,又未免有外贪内虚之患,亦徒为譊譊而已,若之何而能喻诸人哉?幸更思之,若于已分上真实下得切已功夫,则于此等亦有所不暇矣。(《文集》61-24:答曾景建)
  知道某论错误,就不须争辩了,自己用功即可:
  所问两条三省事,鄙意正如此,后段之云亦可谓怪论矣。今既知其缪,便直置之,不须与辨,且自理会己分功夫可也。(《文集》61-26:答曾景建)
  很多时候不可轻易与论敌开战,以和为上:
  愚意比来深欲劝同志者兼取两家之长,不可轻相诋訾,就有未合,亦且置勿论,而姑勉力于吾之所急。不谓乃以曹表之故,反有所激,如来喻之云也,不敏之故,深以自咎。(《文集》54-5:答诸葛诚之)
  自己功夫不到,却与别人争短长,乃是玩物丧志,十分可惜:
  读所寄文字,切切然有与世俗争较曲直之意,窃谓不必如此,若讲学功夫实有所到,自然见得圣人所谓不知不愠不是虚语,今却只为学人弄故纸,要得似他不俗,过了光阴,所以于此都无实得力处。又且心知其为玩物丧志而不能决然舍弃,此为深可惜者。且既谓之玩物丧志,便与河南数珠不同,彼其为此,正是恐丧志耳。(《文集》35-17:答刘子澄)
  但如仲升,则又堕在支离昏惰之域,而所以攻彼者,未必皆当于理,彼等所以不服,亦不可不自警省,更就自己身心上做功夫。(《文集》53-7:答刘仲升)
  示喻已悉,但如此安排布置,都是病痛。又如必欲缪札安立标榜,尤是大病。……不须深议他人得失,政恐未免反为彼所笑也。(《文集》55-43:答陈超宗)
  要谦虚,学颜子:
  示喻功夫长进,深所欲闻,但恐只此便是病痛。须他人见得自家长进,自家却只见得欠阙,始是真长进耳。又觉得寻常点检他人颇甚峻刻,略无假借,而未必实中其人之病,此意亦太轻率,不知曾如此觉察否?此两事只是一病,恐须遏捺,见得颜子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不是故意姑且如此,始有进步处耳。(《文集》52-31:答汪长孺)
  穿凿附会之学术讨论,根本没有必要:
  兹辱枉书,并寄两论,词意奇伟,则所以知足下者益以深矣。顾念顷与仁里诸贤屡讲此事,尚多未契,足下必已闻之。若以愚言为是,则固无今日之辨;若以为非,则又何以见语为哉。圣远道湮,人心颇僻,险词怪说杂然并起,不惮于诬天罔圣、诡经破义,而务以适其利欲之私,自非刚健明哲之才,确然以胜私复理为己任者,鲜不惑焉。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其兆已见于此,甚可惧也。足下试以愚言思之,反诸其身而验以圣贤之明训,必有以得其本心之,正然后可以烛理揆事,而无不合,毋徒苦心劳力,为此附会穿凿,而卒以陷溺其良心也。(《文集》60-12:答杜叔高)
  自己努力,有时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敬子每称贤者志业之美,甚恨无由相见,然天所赋予,不外此心,而圣贤遗训,具在方册,苟能厉志,而悉力以从事焉,亦不异乎合堂同席而居矣,千万勉旃。(《文集》63-5:答李继善)
  但区区本欲一走前路谒见,少偿夙昔之愿,已托徐丞遣人见报,日今未至,而来使及门,则云台斾已从东路而上矣,……失此一见之便,台坐径跻华要,而贱迹跧伏穷山,出处不齐,何由复遂鄙愿。所冀益懋德业,有以振起末俗衰懦之气,使吾党之士与有光焉,则亦不必同堂合席然后为相见也。(《别集》5-21:林子方)
  朱子曾经以自己的经验告诫对方,没有必要的学术论辩是无益于事的:
  异论纷纭,不必深辨,且于自家存养讲学处朝夕点检,是切身之急务。朋友相信得及者,密加评订,自不可废。切不可于稠人广坐论说是非,著书立言,肆意排击,徒为竞辨之端,无益于事。向来盖尝如此,今乃悔之,故不愿贤者之为之耳。(《文集》50-36:答程正思)
  立之所疑太极之说甚当,此恐未易以口舌争也。(《文集》51-27:答曹立之)
  上策莫如自治:
  近似之说,固应辨析,以晓未悟,然须自见得己分上道理极分明,然后可以任此责。如其未然,而欲以口舌校胜负,恐徒起纷竞之端,而卒无益于道术之明暗也。孟子论乡原乱德之害,而卒以君子反经为说,此所谓上策莫如自治者。况异端邪说,日增月益,其出无穷,近年尤甚。盖有不可胜排者,惟吾学既明则彼自灭熄耳,此学者所当勉,而不可以外求者也。(《文集》58-33:答宋容之)
  范碑曲折,……程纠所编年谱,是终身看得此事不透,深可怜悯。……吾友今亦未须理会此等,且理会自家着紧切身要用底道理,久之见识渐明,履践渐实,自不被人瞒,亦不须与人辨论纷争也。(《文集》62-18:答王晋辅)
  即使是面对吕祖谦这个无比熟悉的友人,朱子也曾指出自己为学的好处:
  谢遣学徒,杜门自治,深为得策,所造诣想日深矣,恨未有承教之期,为怅恨耳。(《文集》33-17:答吕伯恭)
  杜门进学,所造想日深。(《文集》33-38:答吕伯恭)
  更何况,学术交流终究比不上正式的文本,尤其是要刻之金石的:
  盖此刻之金石,传之无穷,不比一时之间为一两人东说西话,随宜说法,应病与药也。(《文集》33-31:与东莱论白鹿书院记)
  二、对象难得
  学术交流没有取得预期效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找不到同等水平的交流对象,交流往往不能尽兴:
  昨在玉山学中与诸生说话,司马宰令人录来,当时无人剧论,说得不痛快。归来偶与一朋友说,因其未喻,反复晓譬,却说得详尽。(《文集》61-2:答林德久)
  当没有条件与同道交流时,便更要自己注意了:
  荆州闻极荒凉,无贤士大夫可奉谈燕。人心至危,恐久流放,难复收拾。愿日取古圣贤书,熟读深思,以祛物欲之蔽,幸甚。(《别集》4-1:刘共甫)
  暇日亦当有观书味道之乐,但僻远难得师友,此正在自著。(《别集》5-40:余景思)
  三、师友亦非完人
  有的时候,参与讨论的师友的意见本身就是错误的,难以起到积极的作用。尤其是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的情形下:
  示喻前此盖尝博求师友,而至今未能有得,足见求道恳切之意。以熹观之,此殆师友之间所以相告者,未必尽循圣门学者入德之序,使贤者未有亲切用力之处而然耳。(《文集》49-19:答林伯和)
  大抵科举之学误人知见、坏人心术,其技愈精,其害愈甚,正恐前日所从师友多是只得此流,今以上来诸说求之,则比所闻于石鼓者,恐亦未免于此也。(《文集》58-34:答宋容之)
  所以一定要注意互相激励,以促进共同进步。
  讲学持守,不懈益勤,深慰所望。又闻颇有朋友之助,当此岁寒,不改其操,尤不易得也。更愿相与磨厉,以造其极,毋使徒得虚名以取实祸,乃为佳耳。(《文集》50-57:答周舜弼)
  以某一个错误的观点为核心展开讨论,又不分主次,这样的学术交流是没有意义的:
  示及诸说,亦未暇细观。但觉子融之说全无伦理,而诸友反为其所牵,亦复扰乱。又不且整理其大病根原,而计较苛细,展转向枝叶上辨论,所以言虽多而道理转不分明。今只合且放下许多闲争竞,而自家理会诚之一字是甚道理。看得精切分明后,却合众说而剖判之,当自见得不如此费分疏也。(《文集》52-7:答吴伯丰)
  学术交流过程中如果对明显的错误都未能纠正,则说明师长教导之责任、友朋劝导之义务,均有不足:
  归来想诸况仍旧,然凡百亦宜痛自收敛、此事合说多时,不当至今日。迟顿不及事,固为可罪,然观老兄平时自处于法度之外,不乐闻儒生礼法之论,虽朋友之贤如伯恭者,亦以法度之外相处,不敢进其逆耳之论,每有规讽,必宛转回互,巧为之说,然后敢发。平日狂妄深窃疑之,以为爱老兄者似不当如此,方欲俟后会从容面罄其说,不意罢逐之遽,不及尽此怀也。(《文集》36-15:与陈同甫)
  伯恭平时亦尝说及此否,此公今日何处得来,然其于朋友不肯尽情,亦使人不能无遗恨也。(《文集》36-22:答陈同甫)
  叔度忽为佛学,私窃忧之。……熹恐伯恭亦不得不任其责,不知其闻此消息以为如何。然熹之愚,犹窃有疑于伯恭词气之间,恐其未免有阴主释氏之意。(《文集》47-19:答吕子约)
  同父事解后得书,亦甚呶呶。前此盖已作书慰劳之,劝其因此一洗旧辙,敛就绳墨。若能相信,失马却未必不为福耳。此事向来朋友畏其辩博,不究其是非,而信奉其说,遂无一言及于儆戒切磋之意,所以使渠至此,盖有不得不任其责者。子约既敬之,于此恐不可不尽情也。(《文集》47-24:答吕子约)
  抑观来书词气之间轻扬傲诞,殊无谨厚笃实之意,意者吾子于下学之功有未尝加之意者。不知往年见张陆二君子,其所以相告者果何事也。又闻不念身体发肤之重、天叙天秩之隆,方将毁冠裂冕以从夷狄之教,则又深为惘然。不意吾子知尊敬夫而所趋者若是,岂亦所谓统宗会元者之为崇,而使吾子至于此耶?显道不能谏止,已失朋友之职。节夫更有助缘,尤非君子爱人之意也。闻已得祠曹牒,髠剃有期,急作此附递奉报。愿吾子于此更入思虑,或意已决,亦且更与子静谋之,必无异论而后为之,似亦未晚。(《文集》55-45:答颜子坚)
  相望之远,不知吾子师友渊源之所自,恐其所以相告者未得圣贤穷理修身之实,而徒以空言相误,使吾子陷于狂妄恣睢之域,而不自知其非也。(《文集》55-47:答安仁吴生)
  季通书来,亦谓正卿甚进,不知乃有异论如此,此正是渠病处,盖不先其在己,而欲广求于外,所以向里不甚得力。又不察学者才识之高下,而概欲其无所不知,所以误得他人亦多驰骛于外。吾人当识其好处,而略其所偏也。(《文集》59-1:答林正卿)
  季宏之来,只是要求跋尾,全然不曾讲学,却须曾理会作文。大率彼间士人多是如此,乡外走作,不曾乡里思量,论其渊源,盖有不得不任其责者矣,甚可叹也。(《文集》60-35:答曾择之)
  同父才雄一世,勇追千古,但疾之者既不复取长,而爱之者又不能救其短,此区区不能无遗恨于伯恭,而所以爱同父者,独有异于众人之爱同父也。(《遗集》2-56:答石天民)
  四、自己亦非完人
  朱子指出,自己也曾未尽到责任,“为人谋而不忠”,朱子的这种自我反思,对自己当时心理活动的记载,读来使人动容:
  昨见编集《春秋》,盖尝奉劝此等得暇为之,不可以此而妨吾涵养之务,正为此耳。但当时又见所编功绪已成,精密可爱,他人决做不得,遂亦心利其成,不欲一向说杀。以今观之,则所谓为人谋而不忠者,无大于此,乃始惕然自悔自咎,盖不独为贤者惜之也。(《文集》54-39:答路德章)
  朱子也曾经反思过,自己没有把握好什么该回答,什么不该回答,以致后患:
  有性无性之说,殊不可晓。当时方叔于此本自不曾理会,率然躐等,拣难底问。熹若照管得到,则于此自合不答,且只教他仔细熟读圣贤明白平易切实之言,就己分上依次第做功夫,方有益于彼,而我亦不为失言。却不合随其所问率然答之,致渠一向如此狂妄,此熹之罪也。驷不及舌,虽悔莫追。(《文集》58-25:答徐子融)
  遇到合适的交流对象,但自己却没能从中获得应有的正确的认识,那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来书讥项平父出入师友之间,不为不久,而无所得,愚亦恐贤者之不见其睫也。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愿深省察,且将《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近思》等书仔细玩味,逐句逐字不可放过,久之须见头绪,不可为人所诳,虚度光阴也。(《文集》53-46:答胡季随)
  示喻缕缕备悉,然其大概皆自恕之辞。……此亦从前师友与有责焉,而自家受病比之他人尤更重害,此又姿禀不美而无以洗涤变化之罪也。今日正当痛自循省,向里消磨,庶几晚节救得一半。……来谕每谓熹有相弃之意,此亦尤人之论,区区所以苦口相告,正为不忍相弃耳,若己相弃,便可相忘于江湖,何至如此忉怛,愈增贤者忿怼不平之气耶?……向见伯恭说少时性气粗暴,嫌饮食不如意,便敢打破家事,后因久病,只将一册《论语早》晚闲看,忽然觉得意思一时平了,遂终身无暴怒,此可为变化气质之法。不知平时曾与朋友说及此事否?德章从学之久,不应不闻,如何全不学得些子,是可谓不善学矣。(《文集》54-40:答路德章)
  抑观来书词气之间轻扬傲诞,殊无谨厚笃实之意,意者吾子于下学之功有未尝加之意者。不知往年见张陆二君子,其所以相告者果何事也。又闻不念身体发肤之重、天叙天秩之隆,方将毁冠裂冕以从夷狄之教,则又深为惘然。不意吾子知尊敬夫而所趋者若是,岂亦所谓统宗会元者之为崇,而使吾子至于此耶?……愿吾子于此更入思虑,或意已决,亦且更与子静谋之,必无异论而后为之,似亦未晚。(《文集》55-45:答颜子坚)
  择友不慎,也不可自恕:
  所谕向来解纷之意,固是如此,然亦平日持己不严,故择交不审,而责善之道又有所不至,故其末流之弊至于如此。此当深自悔责而速改之,详味来辞,似未有此意,恐更当反复鄙言,毋以前说自恕也。(《别集》3-8:程允夫)
  自己本应扶持却没有帮助别人进步,也是不应该的:
  罗守之贤如此,与之同官相好,乃不能补其所不足,而反益其所有余,又从而自陷焉,亦独何哉。数年来此道不幸,朋旧凋丧,区区所望以共扶此道者,尚赖吾子澄耳,今乃如此,令人悼心失图,怅然累日,不知所以为怀。不审子澄能俯听愚言而改之乎,不然则已矣,无复有望于此世矣,奈何奈何。(《文集》35-17:答刘子澄)
  示及得朋进学之盛,深慰鄙怀。然二包、定夫书来,皆躐等好高之论,殊不可晓。显道本领只是旧闻,正苦其未能猛舍,不谓己见绝于旦评也。(《文集》54-31:答傅子渊)
  别人未尽到朋友之责,朱子也批评之:
  向与深卿书,乃附剑浦刘亲,不谓留滞至今。欲捡稿本再录去,又思择之所以告语之者,必已甚悉而不能回。则此书虽达,亦未必有效耳。今且烦致意,但信得孔、孟、程子说话,及时试将许多诐淫邪遁说话权行倚阁一两年,却就自家这下实做工夫,看须有些巴鼻也。……又如前书所论冯道、吕舜徒事,此尤害理,曾与之剧论否?此等处不理会,则朋友之职废矣。(《别集》6-6:林择之)
  自己本身有误,却还想帮助别人,更是有问题的:
  学者病痛诚如所谕,但亦须自家见得平正深密,方能药人之病,若自不免于一偏,恐医来医去,反能益其病也。(《文集》36-9:答陆子静)

附注

①为方便计,本书用此形式标明所引用书信之位置。朱子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由《文集》《续集》《别集》三部分构成(朱杰人等主编:《朱子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20-25册),另外束景南先生著有《朱熹佚诗佚文全考》(《朱子全书》第26册),其中有《朱子遗集》。朱子书信主要就收录在这四部分之中。本书使用“文集”这一简称时,单指《续集》《别集》之外的《文集》部分。“40-11”指该书信为“文集”部分卷四十的第十一封书信,“答何叔京”为该信标题。 ①此信在朱子文集中一信两见,内容一致。 ①此信一信两见,内容一致。

知识出处

朱子的学术交流方法论自觉

《朱子的学术交流方法论自觉》

出版者: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本书通过梳理“边缘化”的内容,展现朱熹对学术交流方法论的自觉探索,揭示他是如何从理论和实践两个方面共同构筑中国古代学术交流的基本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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