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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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与完成》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3533
颗粒名称: 四、结语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8
页码: 060-067
摘要: 本文论述了朱子从学于延平的实际机缘开始,将儒学与二氏混在一起讲,并通过与延平的探讨和互相切磋取得了成长。然而,朱子并不满足于延平所教的范围,而是改进了他在儒学体会上的错误理解。虽然朱子深感延平的启蒙重要,但他也意识到延平的思想规模只是一个大题目,具体内容的解释需要自己去完成。朱子发展了自己的一套完全不同的思想,并对延平的思想提出了有保留的批评。尽管朱子在本质上与延平的思想存在抵牾,但延平的思想成为了他发展自己思想的重要触媒。宋儒注重内心安宁,在尊重师辈的体验的同时不断学习,这是宋学的长处。但朱子的思想与延平不同,这是不争的事实。
关键词: 朱子 延平 儒学 思想 触媒

内容

由上节所论,可见朱子从学于延平之实际机缘,乃在朱子不满于少年时之笼统宏阔之言,将二氏和儒学混在一起讲。但朱子既受延平的教诲之后,不只将儒学与二氏作明白的分疏,也改正了在儒学的体会方面一些明显的错误与不圆熟的理解,却又不能就满意于延平的浑沦而必有以超越于延平所教的范围。事实上延平对自己晚年所收的高弟所采取的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态度。延平与朱子共同探讨学问义理乃可溯至朱子拜师之前,而延平对朱子从来不采取一权威独断的态度,始终取一互相切磋琢磨的态度。当然闻道有先后,延平在体验上有许多可以教诲朱子处,但也有许多地方感觉到自己还未臻化境有不敢自信处。两师弟间有一种教学相长的关系。尤其延平自知自己的限制,虽体证上有真切不可弃处,却不甚发脱得开,朱子却有这一方面的天赋。而延平重浑沦的体证,朱子重分解的领悟,两方面是可以造成一种互相刺激互相补足的妙处,师弟之间有一种融洽相得的感受,如此则朱子一生感念他真正启蒙的老师,不亦宜乎。但朱子所得益于延平的乃程门以来相传的一般思想规模,其间还留下好多可以容许不同解释的余地。故可谓延平只出了个大题目,文章的内容细节留待朱子本人去做。然朱子不愧为一大儒,他不能满足于老师所教的一些东西,故历经辛苦,几经转折,终于遥继伊川发展完成了他自己的一套东西。回过头来和延平的思想比较,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规模。到晚年朱子才对延平作有保留的批评。其实看朱子的性格,做学问的路数,早就可以预料他必定会做出一套和延平完全不同的东西,然因现实的机缘他既从学于延平,由于他对延平的推尊,故在本质上延平的思想与他本人的体会有许多抵牾处,他始终不敢将之加以轻弃,时常不免自疑。故延平的思想对他来说在本质上虽不相契,却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触媒,逼着朱子不断修改自己的思想,一直到他发展完成自己的成熟的思想为止。而且他的思想,如昌言“先涵养而后察识”之类,在表面上是受到延平思想的影响,与延平的思想至少有表面上的契合处。宋儒必求内心之所安,不能徒尊重外在的权威,但却又尊重师辈的体验而虚心地不断加以学习参味,这是宋学的长处,尤其在朱子表现得十分透彻。但朱子所发展完成的思想毕竟是和延平不同的一套东西,两下里一比较,便应知是一无可争辩怀疑的事实。
  我们现在试总括看朱子与延平的不同与互相对照处:
  首先就性格上来说,延平是拙讷,发脱不开,朱子却推拓得开,最善用文辞把自己的思想表达出来。其次,朱子从少就好奇,对什么都要学,后来警觉到我只一个浑身,这才收敛下来,专心儒学,然到晚年还注参同契、阴符经,而兼通义理、考据、词章,不能不谓为一博学鸿儒,而延平则重在持守,不着书,不作文,颓然若一田夫野老。基本上性格上之不同可见。
  其次延平显重在作践履工夫,故即身以求,不事讲解。但朱子则因延平之教,要他放下禅学,于圣经中求义。朱子自非不重践履,但他深信圣经为义理之所寄托,一生极重读书,致力于注经讲学。与延平的重点显有未合,二人进学的阶梯恰好颠倒过来。这虽是现实机缘造成的结果,但两方面兴趣之差异显而易见,不容忽视。
  再者,延平重浑沦的体证。他对朱子的指示,是要归之于本体的证会。他既缺乏宇宙论的兴趣,也不重辨解。基本的线索把握到,就不可以再生枝节,转生疑虑。但朱子由不满自己少年时的好为笼统宏阔之言,好同而恶异,喜大而耻于小,后来乃一味反其道而行之。辨解的趣味极重,如此自决不能安于延平浑沦之体证,最后甚至以延平的入路也差近释氏去。延平所承乃明道以下直下把握天命流行之体的直贯形态,朱子不契于这样的线索,乃顺伊川的思路前进,用分解的方式成就一横摄的系统。这两方面的差距由朱子的严厉批评程门以下高弟可见。
  最后,延平所要把握的是一天命流行之体,但要见体,最好的方法却要暂时隔离一下,故承龟山、豫章之教,先作默坐澄心的内圣之学的修养工夫,同时又重践履,久而至于洒落融摄之境。朱子在存有论上是理气二元。理是但理,气才是现实原则,理气二者之间是一种不离不杂的关系。然而在工夫论上,朱子却不喜隔离,总觉得偏于静便近禅学,于是形成一种忌讳。“万紫千红总是春”,表面上看来是一种天命流行的体会,但事实上并不如此。故随即起疑,感觉到自己为大化所驱,如在洪涛巨浪之中,不容少顷停泊,找不到安身立命之地。后来力主持敬,所作纯是后天的持敬工夫,故终只能说心与理合,不能说心即理。故朱子根本排斥本体论的进路,以之为太高,无可凑泊。结果是他不赞成隔离,以之为无必要,在工夫上反二元。但他所成就的形上学则理是理,气是气,不能直肯定一天命流行之实体。这两方面又形成一有趣的对比。
  朱子依其分解的路数完成其独特之思想形态之后,乃不能不对延平式的入路有所批评,这乃是一种必然的趋势。语类之中乃多是这类的批评,选钞一些如下:
  问:先生所作李先生行状云:“终日危坐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如何,而求所谓中者”,与伊川之说若不相似。
  曰:这处是旧日下得语太重。今以伊川语格之,则其下工夫处亦是有些子偏。只是被李先生静得极了,便自见得是有个觉处,不似别人。今终日危坐,只是且收敛在此,胜如奔驰。若一向如此,又似坐禅入定。(语类一〇三,此条叶贺孙录)
  问:延平欲于未发之前观其气象,此与杨氏体验于未发之前者,异同如何?
  曰:这个亦有些病。那体验字是有个思量了,便是已发。若观时,恁着意看,便也是已发。
  问:此体验是着意,观,只恁平常否?
  曰:此亦是以不观观之。(一〇三,陈淳录)
  或问,延平先生何故验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求所谓中?
  曰:只是要见气象。
  陈后之曰:持守长久,亦可见未发气象。
  曰:延平即是此意,若一向这里,又差从释氏去。(一〇三,陈淳录)
  或问:近见廖子晦言:“今年见先生,问延平先生静坐之说,先生颇不以为然”。不知如何?
  曰:这事难说。静坐理会道理,自不妨。只是讨要静坐,则不可。理会得道理明透,自然是静。今人都是讨静坐以省事,则不可。(一〇三,沈化录)
  问:前承先生书云:“李先生云,赖天之灵常在目前,如此安得不进?”盖李先生为默坐澄心之学,持守得固。后来南轩深以默坐澄心为非,自此学者工夫愈见散漫,反不如默坐澄心之专。
  先生曰:只为李先生不出仕,做得此工夫。若是仕宦,须出来理会事。向见吴公济为此学时,方授徒,终日在里默坐。诸生在外,都不成模样。盖一向如此不得。
  问:龟山之学,云以身体之,以心验之,从容自得于燕闲静一之中。李先生学于龟山,其源流是如此。
  曰:龟山只是要闲散,然却读书。尹和靖便不读书。(一一三,训廖德明)
  文集卷五十六答方宾王书有云:
  延平行状中语,乃是当时所闻其用功之次第。今以圣贤之言,进修之实验之,恐亦自是其一时入处,未免更有商量也。(答方宾王十五书之第一书)
  延平做内圣工夫,默坐澄心是黎洲所谓明道以来下及延平一条血路,朱子则以之为一时入处,两边差异可见。当然我们不能说朱子从学延平十年对于延平之所用心一无了解。
  李先生说,人心中大段恶念却易制伏,最是那不大段计利害乍往乍来底念虑,相续不断,难为驱除。今看得来是如此。(延平答问后录)
  延平之工夫在制心,朱子也自了解静坐的功能:
  明道教人静坐,李先生亦教人静坐,看来须是静坐,始能收敛。(同上)
  然明道以至延平是以静坐为手段见体,既能见体,同时做践履工夫达于洒然融释之地,不必偏于滞寂。但朱子之看静坐,纯是收敛心神之一手段。对朱子来说,心属气,心与理为二事,故朱子服膺伊川之说,居敬穷理,动静一贯,实为另一形态之思路,乃对明道以至延平一脉相承的线索颇不无微辞。
  道夫言:罗先生教学者静坐中看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未发作何气象。李先生以为此意不惟于进学有力,兼亦是养之心要。而遗书有云:“既思则是已发”。昔尝疑其与前所举有碍。细思亦甚紧要,不可以不考。
  直卿曰:此问亦甚切。但程先生剖析毫厘,体用明白。罗先生探索本源,洞见道体。二者皆有大功于世。善观之则亦并行而不相悖矣。况罗先生于静坐观之,乃其思虑未萌,虚灵不昧,自有以见其气象,则初无害于未发。苏季明以求字为问,则求非思虑不可,此伊川所以力辨其差也。
  先生曰:公虽是如此分解,罗先生说终恐做病。如明道亦说静坐可以为学。谢上蔡亦言多着静不妨。此说终于是小偏。才偏,便做病。道理自有动时,自有静时,学者只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见得世间无处不是道理,虽至微至小处,亦有道理,便以道理处之。不可专要去静处求,所以伊川谓,只用敬,不用静,便说得平也。是他经历多,故见得恁地正而不偏。若以世之大段纷扰人观之,若会静得固好。若讲学,则不可有毫发之偏也。如天雄,附子,冷底人吃得,也好。如要通天下吃,便不可。(一〇二,杨道夫录)
  由此可见明道,伊川所传是两个不同的线索。朱子在此甚至拒绝直卿的调停,而必断为一偏一正,无稍假借。一般都谓中国人具服从权威之心态。普通中国人自比较尊重权威,倾向于合模,这是事实。但大儒则多具备批评反省的思想。朱子不苟同于延平,甚至对他尊崇的明道不无微辞,此其明证。朱子之所以最推尊伊川,也是因为他本人的体验思辨适与伊川相合,这才中心信服伊川的权威,正如我们要学好数学,必须遵从好老师的指导,相信他的权威同一道理。而即此并不妨碍朱子对伊川也有细部的修正,而更重要的,他还有进一步的发展与综合,这才确定了朱子在宋学之中的地位。
  朱子一生强探力索,决不肯止于笼统的了解,故其思想屡经转折,历经辛苦,最后才完成他自己思想的独特形态。正因他肯去作众端参观的努力,绝不拘泥于一家言说,所以其思想的规模宏大,这是他的长处。然又正因他经历得多,慢慢培植一种自信,也不免显露一些短处。他的思想自成一系,毫无问题。但他遍注四书,而未自觉到他自己的一套,与孟子所传的心学,已有若干距离。更不能承认,由孟子的思想,可发展出一直贯型的思想,而断定心即理;他本人析心理为二,实不必切合孟子心学的本旨,虽则在他的思想规模之中,也可以透过后天的修养工夫使得心理为一。但就存有论的观点言,则心属气,而理气不离不杂,不能由本体论的观点谈心理为一。而任何人不像他那样作后天的持敬、读书、穷理的工夫,则朱子乃直斥之为禅,或至少以其差近释氏,偏离正道,不足取法。其实儒家做内圣工夫由延平式的默坐澄心入手,或如象山之先立其大,这些都和禅学没有关系。朱子并未觉察到他实未真正了解延平的思路,他只是通过延平,知早岁附会禅学之非,后来更越过延平而直承伊川的思想,乃觉得延平的入路还可以差近释氏去,于晚岁乃对之有相当批评。但朱子之通过延平实不是真通过,他只是借道延平而走上了他自己的思路。其实朱子并不能真正把握延平思想的基本形态,加上他对禅形成的一些禁忌,乃形成一些不相干也不必要的缭绕。在儒家基本的思想规模之下,尽可以发展出几种不同的形态,供人选择。但宋儒之一陋习为:每喜攻击儒学的其他支脉为禅。不只朱子本人每喜斥他人为禅,乃至他自己也被斥为禅,岂不可哂。而由此恰可以反证禅学力量在宋代之大。儒家之基本慧识虽与禅异,然不经禅之刺激则断断发展不出宋明儒家思想的特殊形态。这样的历史的事实是不容我们否定的。

知识出处

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与完成

《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与完成》

出版者:林出版集团有限责任公司

本书剖析了集宋代理学之大成的朱熹的学思内涵,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刘述先先生关于宋明儒学研究的成就及其学术思想观点。全书正文分为“朱子哲学思想的发展”“朱子哲学思想的完成”“朱子的历史地位及其思想之现代意义”三部凡十章。部四章论述朱熹的家学师承、性格志趣、为学进路及其参悟中和与论辩仁说的学思经历,勾勒出朱熹哲学思想的发展脉络。第二部两章呈现朱熹的心性情三分架局的人性论及其理气二元不离不杂的形上学,厘定了朱熹哲学思想的完成形态。第三部四章梳理朱熹哲学思想自南宋以降与皇权政治、功利取向、陆王心学以及佛道诸家的摩荡,并基于现代观点评论了朱熹本体论、宇宙论、践履论、政治论的得失。附录七篇以专题形式对朱熹生平思想的某些方面进行了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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