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推尊曾点之胸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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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3374
颗粒名称: 二 推尊曾点之胸次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11
页码: 259-269
摘要: 本文讲述了朱子的"曾点气象论"主要强调了曾点在见到天理流行后的胸怀状态。他区分了曾点的见处与胸次之间的差异。胸次指的是胸怀悠然,与天地和万物同流,能隐约地从言语之外显示出来。
关键词: 朱子 曾点 胸次

内容

朱子“曾点气象论”的第二个方面,是强调曾点得见天理流行后的胸次——朱子很自觉地区分了曾点的见处与其胸次间的不同。对于后者,朱子释之为“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
  朱子论曾点的所见时,重点在理上,而论曾点的胸次时,重点则转到了心上。心为性情的展开之地,而理学工夫又只能在心上用力,因此心也自然就成了朱子所讨论的重点对象。在一定意义上,钱穆先生称“理学家中善言心者莫过于朱子”①,也不为过。
  我们知道,中国哲学史上本有强调“与物同体”或“与天地同流”的传统,而且其立论的基础与论证过程却大有不同②。大致可以说,惠施的“范爱万物,天地一体”是基于逻辑的、辨说的;庄学和玄学的“同体”或“同流”,是基于“坐忘”、或者“冥迹”的产物——其最终所得是纯无之胸次;而僧肇的“然则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即有无齐观,齐观即彼己莫二。所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③,是言语道断,双遣双非的,更是以空为核心的。与此相反,儒学所说的心(性)通天地,无论是孟子、《易传》、《中庸》,乃至后来的《西铭》、程颢、陆象山王阳明等,基本都是通过“大其心”实现的,其所得终属道德胸次①,是有之胸次。
  《中庸》云:“天命之为性。”这是认为人之为人者来自“天命”——这也是人善端的来源。人以此所命者做为自己的本质本分,或者是人道所当为者,称之为性。因此,就这个作为天之命者和人之所本者的性来说,人是可以通天的,天人本来就是一本的。人只要尽其心知其性就可以知天,存其心养其性即可以事天,即可参天地之化育——在天地间找到自己的位置,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即可成德成圣,即可以博施济众,治国平天下。当然,儒学一贯认为圣只是人之为人者的充分实现而已,从来也不认为离人之外别有圣。这可以说是所有儒者天人一体说的逻辑起点。
  在许多理学思想家看来,天人一体是天人之间的本然状态(而非只是一种主观感受,一种境界而已),但是大多数人受私欲的掩蔽,失却了这种状态,因此“与物同体”只能为圣人所独有,只能是仁者之胸次:
  仁者浑然与物同体,义礼智信皆仁也。②
  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故博施济众乃圣之功用。③
  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与天地万物而为一也。①
  此胸次的现实出发点就是每个人不假考索、当下呈现的仁爱恻隐之心、不忍人之心,是此心中天赋之理的完满呈现:
  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已推而内之沟中。②
  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视民之饥溺犹己之饥溺……每念斯民之陷溺,则为之戚然痛心,忘其身之不肖而思以此救之。③
  此仁心是情感的,而非分析的;是客观的,而非逻辑的、推论的。它既包含个人突破小我后的从容、洒落、和乐之感,更多包含仁心发动下的悲天悯人、真诚坦恻之情,与誓要救民于水火的担当意识。用陈来先生的话说,就是“拯救意识”与“逍遥意识”的统一。否则,“与物同体”若完全流于“逍遥”,流于“丧我”,则会丧失儒家的属性④。相反,若儒者能时时以此胸次自警,不断提醒“与物同体”所必然包含的道德意识,就足以保证其儒者身份的自我认同,保证其不会流于佛老之独善其身,不会流于以个人超越为高。
  另外还需指出,情在儒学中居于非常重要的地位,这是儒学与西方思想的一大不同点。大概可以说,儒学基本认为性情是一体的:情的发动体现为情,离开了情也就无所谓性。喜怒哀乐之情未发为性,仁义礼智之性发动为情;情之未发便是性,性之已发为情;心为变化感通之全体,其理为性,其用为情;未发不能无情,已发不能无性。具体到朱子,其中和之悟和核心是要追求情之动而中节的状态,而不主张根绝情。这虽是题外话,却有助于我们把握中国哲学的特色所在。
  不过在理学内部,对天人一体还是有不同的看法,一种看法以为:
  所以谓万物一体者,皆有此理,只为从那里来。①
  故有道有理,天人一也,更不分别。②
  此理在宇宙间,未尝有所隐遁,天地之所以为天地者,顺此理而无私焉耳。人与天地并立而为三极,安得自私而不顺此理哉?③
  此说以理为天人一体之根据,天人一体的进路则在于使人合天——具体的说,是要使人合于天理。与此相对,另一种看法则认为:人心与天地一体,故上下与天地同流。①
  天地万物俱在我良知的发用流行中,何尝又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②
  这是典型的把外在世界意义化为我的世界之延伸的做法,认为此心(本心、良知)是天人一体的根据,天人一体的进路在于复其本心,人化自然。
  朱子无疑是前一种说法的代表,而第二种说法的典型则是王阳明。天人一体说,也成为了朱子论胸次的理论基础。
  回到本文,朱子之论胸次,有五个突出特点:其一,盛赞曾点之志,推其为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其二,强调其德性、理性与质实的一面,而力避其神秘的一面;其三,强调其合内外、兼物我的一面,而非单纯面向内心,诉诸单纯主观感受的一面;其四,强调其是切近的而非玄远的;其五,强调其是和乐的而非疏狂的。以下分别对其作出说明。
  关于第一点。朱子继承程明道的说法,对曾点之志有突出的强调。他曾长期认为,若从志上说,则曾点“虽尧舜事业故所优为”,有尧舜气象。甚至在弟子们的多次质疑下,朱子仍然没有改变这一看法。上文已经指出,贵志是宋儒自认为度越汉唐诸儒之处。朱子多处强调:学者须以立志为本……若不立志,终不得力(滕璘录)。①
  看今世学者病痛,皆在志不立……至如漆雕开、曾点皆有志。孔子在陈,思鲁之狂士,狂士何足思,盖取其有志(郑可学录)。②
  大概说,志关乎着一个人的眼界之大小,胸襟之广阔。人以三尺之躯,凭什么和天地并立为三?朱子明言,这凭的是人能够自觉到天之所以与我者“元无少欠”;自觉到“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自觉到在究极的意义上,天人同此气,同此性,同此仁。此自觉者正在于人的志。由此,一个人若体会到“吾其体,吾其性,有我去承当之意”,就会自觉地去推事父之心以事天,就会自觉地去尽自己的分内责任。此承当二字也正在于志。志对于人培养胸次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
  朱子认为,曾点之志有尧舜气象,表现在其志在使万物“各得其所”、“各遂其性”:
  问:曾点言志如何是有尧舜气象?(朱子)曰:明道云:“万物各遂其性”,此一句正好看尧舜气象。且看莫(暮)春时物态舒畅如此,曾点情思又如此,便是各遂其性处。尧舜之心,亦只是要万物皆如此尔。孔子之志,欲得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亦是此意(周谟录)。③
  朱子强调与天地同流,并不是要取消天人之分,而是要在天地之大背景下找到人之为人的位置,此谓各安其分,各尽其责,各得其所。于朱子,天人之间的关系是理一分殊,而非抽象的万物一体。因此,朱子非常强调在理一的前提下的爱有次等,各有其分,这也成为儒学相别于佛老的基本点①。这一点恰恰突出了儒学的特色——对时育物,老安少怀,致君泽民。这也是朱子论“曾点气象”和论胸次的特色所在。
  朱子也强调,曾点之志又贵在其明白本末之别,以我为本,而不愿乎其外者——天赋的此善此性即在我心里,为我所固有,这就是我的本。因此立志的出发点就要落脚在这个本上,要全这个本:安于其分,各得其所,物物而不物于物,乃至于无入而不自得,从容自在。同时,能全这个本,也就可以做到与天地同流。
  关于第二点,朱子于胸次,多强调其德性、理性与质实的内涵,而力避其神秘的色彩;强调其是理性的而非信仰的一面。我们说,在源头上说,原始儒学和宗教有着内在的关联,因此在儒学中论天、论敬甚至论礼的内容上都具有浓厚的神秘色彩。当然,儒学的渐趋成熟本身就标志着一种人文主义、理性主义的兴起。尤其是以孔子“仁”的概念出现为标志②,理性主义毫无疑问成为了儒学的本质,也成了其区别于佛老之学的最根本之点。此后,不管儒学怎样向道德性命之学发展,它始终都没有偏离理性主义这一大方向。它的核心思想是哲理的,而非信仰的。
  不过,随着儒学向内在化、心性化、境界化发展,以理学为代表的儒学更加强调人的感受化和境域化的一面——或者说是以心性为中心。就此而论,可以说在理学中尤其是在二程诸弟子和陆王一系中,强调神秘和直觉色彩的因素在逐渐增强——比如渲染万物一体的主观感受,比如渲染主静无我的主观感受,比如强调廓然一悟,比如强调无言之域等等,这在很大程度上抹去了儒学与佛老之学的界限,大大增强了儒学的宗教性色彩①。
  而朱子之论胸次,则旨在大力扭转这一趋势,使儒学重新回到质实的路子上来。在《朱子语类》中,朱子论胸次,紧紧围绕理字展开,由内及外,层层外推到自然世界,即是由此而发;而其谆谆告诫陈淳和廖德明的要点,也正是由此而发;又如,其大力强调胸次的道德属性,而不渲染其主观感受的一面,反对把胸次玄虚化,反对把胸次说得过高,亦是由此而发。朱子在论曾点的胸次时,也很注意强调其理性的一面:指出曾点的“上下与天地同流”不是在强调“万物一体”的主观感受,已如上述②,而其强调曾点之“各得其所之妙”,这同样贯穿了“理一分殊”的思想,而没有流于神秘化。
  关于第三点,其实也是第二点的延伸。在理学家们看来,佛学泯除所能的界限,认为人法二界皆为幻象,而儒家胸次之区别于佛者,就是强调客观世界的真实,以及在此基础上的物我贯通。朱子尤其强调,不能摒弃外在实境而论胸次。早在编订《论语或问》的时候,朱子已经在强调论曾点之心“则固蔼然天地生物之心,圣人对时育物之事也。夫又安有物我内外之间哉”。此后,朱子更是把强调胸次的通人我、通物我和对陆学的批判联系起来,强烈批判关起门来一味论胸次是告子,是佛禅。
  关于第四点,朱子论胸次,倡导切近而反高论、虚论。论为学,朱子最强调切身切实做工夫,其论胸次亦然。《朱子语类》云:
  因举天地万物同体之意,极问其理。(朱子)曰:须是近里着身推究,未干天地万物事。也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谷种之说;所谓爱之理者,则正谓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只以此意推之,不须外边添入道理。若于此处认得仁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若不会得,便将天地万物同体为仁,却转无交涉矣(周谟录)。①
  钱穆先生曾云:自孔孟以下,儒家言仁,皆指人生界,言人心、人事,朱子乃以言宇宙界②。朱子特以天地之生气、生意论仁,其胸次不可谓不高。但是他同样强调学者要令胸次自近而远徐徐展开,不可直接追求与天地万物同体之境界。在他看来,及身而求,自下升高,这样得来的胸次才不是虚境界,才不是玩弄光景,才不会流于玄想,才能真实抵达与天地万物同体之境界。否则“泛言同体者,使人含糊昏缓,无警切之功,其弊或至于认物为己者有之”①。
  关于第五点,朱子于胸次推尊和乐而反对“疏狂”。在本文中,“疏”,即指空疏,疏阔,其引申意则指散淡不羁。而“疏狂”,意指蔑视规范,放纵其心,任运纵横等,当然也指文人之纵情于声色诗酒的一面,尽管这已经不属于哲学讨论的范畴了。事实上,唐宋文学之士的“疏狂”丝毫不逊于魏晋②。我们也很容易从自称“疏狂”者如李白、白居易和苏轼等人当中发现佛老的影响。此“疏狂”因此也和儒学的基本价值形成了对立:儒学一向以自然、中和、平淡为美,以纲常为准则,而“疏狂”者往往会过分强调人的个体之维,强调心对于外在规范的优先性,会表现出过与不及的一面。他们的所谓“疏狂”看似超脱,看似胸次玄远,实则多是刻意掩盖本真的产物:或是出于失意后的宣泄,或是出于个人价值观的幻灭……基本上背离了儒家所强调的中行之道。朱子论乐,强调见道自然而乐,却反对乐字当头——反对把乐本身作为追求的对象而刻意寻乐,反对脱离儒学规定的乐,反对拟议之乐,反对乐而流于快活,反对乐而失之荡。于朱子,乐不是指感性之乐,也不是指审美之乐,而是指见道后的愉悦,是指心中的畅然,是从容中道的自由,是鸢飞鱼跃,是活泼泼地,是无过无不及的和乐。朱子对于“疏狂”者之乐最为反感。其于曾点,则刻意强调其从容、和乐、乐循天理的一面,用意显然就是要把他心中的曾点形象和“疏狂”者划清界限。当然,历史上的曾点确实也有“疏狂”的一面,故朱子针对曾点的这一面常有非常严厉的批判。
  我们说,朱子论“曾点气象”,有意区分曾点的见处与胸次,明确划分出了自然之天理流行与人之胸次悠然的界限,这是其论学的一大特点。在他看来,混淆二者的界限很容易流于玩弄光景,或是以心代理、务内遗外(陆学),“心外无理”(王学),甚至是以心法起灭天地(佛学)。朱子指出二者实有界限,但又能贯通,这既突出了天理的实在性,又强调了天人之别,凸显了儒学为己之学的根本。

知识出处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出版者:四川出版集团

本书从朱熹关于“曾点气象”话题的讨论契入,直探朱子思想中的有无虚实之辨和儒学与佛老之辨等关键问题,旁及历史上相关“曾点气象”的评论,进而引出中国哲学中关于精神境界、本体与功夫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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