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朱陆异同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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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3357
颗粒名称: 一 朱陆异同概说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12
页码: 177-188
摘要: 这篇文章主要讲述了朱陆异同的问题。历史上的门户之争和过度的发挥是导致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之一。在讨论该问题时,我们应该注意到朱陆之争反映着理学中固有的张力和多元性。钱穆先生曾指出,全面地把握朱子的思想非常不易,若单纯把目光聚焦在朱陆异同上,很难把握朱子的真精神。因此,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新的角度,以新材料为基础重新探讨该问题。在探讨朱陆异同问题时,我们应该充分关注朱陆二人本身思想的复杂性,切忌对二人进行了化约处理。
关键词: 曾点气象 朱熹 哲学思想 研究

内容

朱陆异同是理学中的一个备受关注的问题,同时也是一个至今仍俱讼不已、难有定论的话题。导致这一情况出现的原因非常复杂。过去数百年的门户之争固然是一个原因,而对于今人来说,我们常常忽视朱陆本人各自的基源性问题,而对其进行过度的发挥则是又一个重要的原因①。再者,历史几乎没有给朱陆二人以更多的机会,来让他们平心静气地谈论彼此之间根本性的思想异同,而是不断地把他们抛向由一系列琐碎问题挑起的矛盾与误解中②。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掩盖了二人思想的真正异同所在。因此,如何透过大量的无谓材料来把握他们之间甚少谈论的根本学术异同,这本身就是一个大的考验。
  我们仍有必要探讨朱陆异同问题,因为清人章学诚(字实斋,号少岩,1738—1801)早已提到:宋儒有朱陆,千古不可合之同异,亦千古不可无之同异也③。但是,我们的眼光又不能过分局限于此。钱穆先生早已指出:
  前人治朱子,每过分重视其与象山之异同……固是两家显有异同,但若专就此方面研治朱子,则范围已狭,又漫失渊源,决不足以见朱子之精神。①
  钱先生意味,朱子思想异常宏大,其为学立论都务求圆通无碍,每每有一体两面之说:有先分后总,先总后分的不同,更有很多针对性很强的“对机”性说法。故而全面地把握朱子的思想非常不易。由此,若单纯把目光聚焦在朱陆异同上,很难把握朱子的真精神,仿佛朱子的所有说法都只是在和陆子在争长短,这不仅是低估了朱子,也低估了陆子。不过,如果刻意地调停和淡化朱陆异同,又会忽视理学发展中固有的矛盾,忽视理学发展的多维性与其内涵的丰富性。故谈朱陆异同的前提必是眼界开阔。
  在讨论朱陆异同问题时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其一,要充分关注朱陆二人本身思想的复杂性,切忌对二人进行了化约处理,把二人的思想简化为干瘪的教条。其二,要注意到朱陆之争其实是由两部分组成。其一是二人之间的无谓争论或是意气之争,其二则反映着二人为学之道的真实差异。后一差异深刻地反映着理学中固有的张力与多元性,也是我们真正应该注意的地方。
  关键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找到一个新的角度,以新材料为基础重新探讨该问题,进而能避开上面提到的重重阻碍呢?笔者在阅读朱子论“曾点气象”的文献中,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这就是在陆子去世后的数年里,朱子的一批曾有陆学背景的弟子,纷纷就他对《论语集注》之“曾点言志”的评论提出质疑。这一次,朱子是站在了“被告”的位子上,来为自己为什么一边在激烈批判谢上蔡和陆子的思想“全是禅学”,同时却又推崇同样“有禅味”的“曾点气象”、“明道气象”做出解释。这一次讨论,固然没有涉及到人们所经常提到的“尊德性与道问学之争”和“心即理与性即理之争”,但却同样具有“朱陆异同”余响的意味。在这场更为平和的讨论中,朱子面对弟子们的反复质疑,颇能从善如流,及时调整自己在“曾点气象”问题上的说法,同时又能及时指出弟子们的偏颇。这就为我们研究朱陆异同提供一个非常独特的视角,使我们可以充分了解朱陆二人思想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据此,本文将首先分析那些有陆学背景的弟子与朱子的书信往来。同时把与此无关的书信归为第二部分,单列于后。
  1193年,陆子去世①,朱陆二人直接的分合异同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被终止。闻讯后,朱子“率门人往寺中哭之。既久,曰:可惜死了告子”②。我们相信,朱子此时的内心一定是复杂的,这就像是他们之间的思想异同一样,无法用寥寥数语能够说清楚。陆子之死并没有给朱陆之争划上句号。或许是有感于部分陆氏弟子的张狂,此后朱子之批陆更加无所顾忌,多处直指陆子为禅学,使朱陆异同问题进一步公开化。
  在此,我们不妨先对前人探讨“朱陆异同”的成果做一简要的总结。朱陆异同,又可分为他们的同者和异者两个方面,而且它还体现出了同中有异,异中含同的复杂性。
  就其同的方面而言,二人都以天理为本根①,都持性善论的立场,二人都有经世致用的强烈政治抱负,也都体现出了鲜明的儒学信仰②。而在为学之方上,二人都把成德之学置于核心地位:无论是朱的主静涵养、克己复礼,还是陆的发明本心,其用工夫的主战场,都落在了心地上③;他们也都把“实”字作为自己为学的基本宗旨④。另外,二人之学都体现为知与行的贯通,有着鲜明的为己之学的特色,这个特色也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根本。
  就其异的方面而言。首先,我们一般把主张“心即理”和“性即理”看成是二人的基本分别。上述说法基本不错,也能得到文献的支持。当然,上述区别更应该准确地表述为,他们主张“本心即理”和“在天为理,赋予人为性,心中的性为理”的不同。这样看来,陆子也不会无条件的承认心都是理,朱子也不会认为心就不是理。因此,钱穆先生多次强调:
  谓陆王是心学,程朱是理学,此一分别,未为恰当。若说陆王心学乃是专偏重在人生界,程朱理学则兼重人生界与宇宙界,如此言之,庶较近实。①
  于朱子而言,他与陆子相比更愿意探究天人之本。他的理气二元的本体论、“理一分殊”的天人论、天命与气质、天理与人欲两分,心性情才辨析明确的人性论,这都是陆学所不具备的。因此,朱学更广大,也更能做到辨析入微;于陆子而言,他目光的聚焦点更多落在人上,更准确的说是落在人的本心上。因此他所说的理,更多地折射出道德和人性的光辉(相对而言,在朱子,道德和人性只能是殊理),而他所说的气和外物,更多只具有对心蒙蔽的意义,没有终极性的涵义。而在对心的理解上:朱子认为心是理与气的合体:理赋予了心以善端,而气则使人的善端在受生之初处于蒙蔽状态,恶随之产生;而在陆子,心指的就是本心,在本体意义上,心与气没有关联。恶来自于心的失位。这反映在为学之方上,朱子主张变化气质(包括涵养和格物两个方面),是要去蔽,是要使心与天理为一;而陆主发明本心,是要使心复其本然,是要去染。
  其次,朱陆异同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德性与知识之辨。事实上,后来王阳明的一句“纵格得草木来,如何反来诚得自家意”,也成为今人屡屡考问朱子的大问题①。上文已反复指出,宋儒反对汉唐儒的关键一点,就是强调成就德性儒与文字儒的区别。随之,宋明儒大多都强调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的区别,而陆王尤其如此。与此相对,朱子却不大赞同此区别,认为“知只是一样知,但有真不真,争这些子,不是后来又别有一项知”②。当然,朱子反对此分别,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与象山批评他偏于‘道问学’一路而不免于‘支离事业’有关”③,而是因为在朱子“理一分殊”的思想体系中,无论人理和物理,都是理一之映现。在殊理上它们是有不同,但是它们在共同反映理一上,又未尝不同,而朱子穷理的目的是要通过见殊理而见理一,因此穷物理和穷人理,就不能说是毫无关系了④。在朱子看来,德性不离于知识,亦不滞于知识,求知识与尊德性不是二事,而是一事。那种摒弃外物和外在知识的人是告子,是佛老。
  当然,本文早已指出,在讨论朱陆异同时最忌简单化。虽然我们大体上可以说陆子更重“尊德性”,而朱子则在“道问学”方面说得较多,但是朱子同样承认“尊德性”是“道问学”的宗旨或头脑。如他在《玉山讲义》中就强调:
  圣贤教人,始终本末循循有序,精粗巨细无有或遗,故才尊德性便有个道问学一段事,虽当各自加功,然亦不是判然两事也……故君子之学既能尊德性以全其大,便须道问学以尽其小。其曰致广大极高明,温故而敦厚,则皆尊德性之功也;其曰尽精微道中庸,知新而崇礼,则皆道问学之事也。学者于此固当以尊德性为主,然于道问学亦不可不尽其力。要当使之有以交相滋益,互相发明,则自然该贯通达,而于道体之全无欠阙处矣。①
  可见,朱子对于“尊德性”和“道问学”关系的认识是清楚的:“尊德性”是本,是头脑;“道问学”是末,是枝叶,但是二者却不是判然两事,没有枝叶也就无所谓根本。从道体应该本末兼赅的立场看,只有展开在“道问学”之中的“尊德性”才是完整的,才是“实”的。相反,脱离“道问学”的“尊德性”,就是有理一而无分殊,就是“虚”的②。
  再者,朱子显然也会同意以下的思想:
  唯其“尊德性”,所以能“道问学”,“道问学”即所以“尊德性”。“尊德性”是为己之学,“道问学”亦是为己之学。不以“尊德性”为宗旨与本源的“道问学”,朱认为是游骑无归,玩物丧志;离开“道问学”的“尊德性”,朱认为是游谈无根,不立文字,直趋本根,是佛禅。①
  正因为有为己之学这一前提的限定,使得朱子的“道问学”不同于汉唐之儒。明白了这一点,则依托于“尊德性”的穷物理不必是“支离”,而不穷物理、只去格心,则必定会流于“空疏”。
  于陆子,他坚持人心本具天理的观点,因此认为尊德性不必借助于道问学来展开,二者之间更不是“理一分殊”的关系,因此才有“既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谓道问学”之说(这句话暗含着尊德性而后道问学的意思)。在他看来,本心对人来说无比真实,发明本心是提纲挈领的简易之学。
  同样,今天看来,朱子未尝不知陆子所说的“心即理”是指“本心即理”②,但朱子还是认为:
  陆子静之学,看他千般万般病,只在不知有气禀之杂,把许多粗恶底气都把做心之妙理……不知初自受得这气禀不好,今才恁意发出许多不好底,也只都做好商量了。只道这是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不知气有不好底夹杂在里一齐滚将去,道害事不害事(叶贺孙录)?③这里朱子所批评陆子的,是陆所强调的“胸中流出,自然天理”云云,意味陆子的说法无视气质之蔽,常常会把私欲认作本心。朱子并不否认人生而具有先验的道德因素,但他也必然强调,说到心就不可能不牵扯到气,心也必然会有气禀之杂。因而对于任何人而言,不假修为,当下呈现的只能是“杂有不好底气”的心,而非“本心”。要想让“本心”呈现,需要去做许多工夫①。朱子认为,陆学的最大失误就是认贼(欲)做子(理),混淆了心与本心的界限,其直接后果是像禅之大坏佛氏一样的刊落工夫,乃至于:
  只是要自渠心里见得底,方谓之内……才自别人说出,便指为义外……故自家才见得如此便一向执著……只是专主生知安行,而学知以下一切皆废(黄㽦录)。②
  在这个意义上,朱子认为陆学务内遗外,言语道断、心行路绝,是告子学,也是佛学。
  再者,“先立其大者”的确是陆子的根本为学宗旨。他也曾强调:“近有议吾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无伎俩。吾闻之曰:诚然”③。这也被朱子讥为有禅学嫌疑。但是,陆子本人并不像严时亨所说一样,认为“立大”后就可以做到天下事无不可为。对于这一点,劳思光先生亦曾明确指出:
  故知本立大……非说人一知本或立志,便万事全了;其下学自有极大扩充工夫,陆氏固力持不立本不能言扩充一义,但决非不知扩充,决非只讲立志。如《语录》云:有学者听言有省,以书来云:“自听先生(陆)之言,越千里如历块”。(陆)因云:“吾所发明为学端绪,乃是第一步;所谓升高自下,涉暇自迩,却不知他指何处为千里。若以为今日舍私小而就广大为千里,非也。此只可谓之第一步,不可遽谓千里。”世俗每以为陆氏重觉悟,故即与禅宗所倡“顿悟”为一事,观此可知不然。①
  陆子亦自言,强调立本心的本意是要“使其本常重,不为末所累”②。而在为学之序上,陆子也说要升高自下,涉暇自迩。我们没有证据表明陆子持“顿悟说”。不过,陆子所说的工夫,是由纲到目的扩充,这和朱子由分殊到理一的积累说恰好相反:
  学有本末。颜子闻夫子三转语,其纲既明,然后请问其目,夫子对以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颜子于此洞然无疑,故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本末之序盖如此。今世论学者本末先后一时颠倒错乱,曾不知详细处未可遽责于人,如非礼勿视听言动颜子已知道,夫子乃语之以此。今先以此责人,正是躐等。视听言动勿非礼,不可于这上面看颜子,须看请事斯语,直是承当得过。③
  相反,朱子也重先立大本:“为学须是先立大本,其初甚约,中间一节甚广大,到末梢又约……其节目自有次序,不可逾越”、“先只是从实上培壅一个根脚,却学文做工夫去”①。可见,在为学的起点上,二人未尝不同——都要立本。但是朱子强调在“立本”之后,要做一大段格物穷理的工夫,是要从分殊上见理一,这与陆子所说的扩充本心根本不同。
  这里,若我们于此不能辨析于毫厘之间,就很可能会厚污古人。受篇幅所限,本文不可能对二人思想的异同处进行全面和细致的辨析。但是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我们说朱陆异同固然体现在他们“知”的一面,即“思想”的一面,这一点无可怀疑,但却不止如此。朱陆之同之异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在其“行”——在为学之方上,这也正是中国哲学之特殊性所在。上文的分析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但是今人在西学的影响下把理学等同于思想时,却常常忽视这一点,而这却是本文所关注的重点。
  上文已经指出,在朱子基本确立了自己的为学之方后,同时即以“理一分殊”以及由此展开的虚实之辨为立论基础,不断在对各种好高之学进行批判。但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却对“曾点气象”推崇备至,这一情况就是在朱陆矛盾被公开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改变。其原因在于,朱子非常希望通过强化“曾点气象”的正面价值来批判当时甚嚣尘上的功利之学。但是,就是朱子本人也无法否认,曾点行有不掩的狂者胸次毕竟和佛老不远,也和陆学不远。而朱子在此前已经对与曾点“气象”相近的庄子、邵雍、谢良佐,甚至陆子都有过激烈的批判,那么他就必须为为何单独对“曾点气象”推崇备至做出说明。事实上,朱子在与一批来自江西、具有陆学背景的弟子们讨论“曾点气象”时,他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此中的困难,同时也不得不对自己对“曾点气象”的态度做出调整。
  在此过程中,朱陆之异同也在逐步得到较清晰的表达。

知识出处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朱子论“曾点气象”研究》

出版者:四川出版集团

本书从朱熹关于“曾点气象”话题的讨论契入,直探朱子思想中的有无虚实之辨和儒学与佛老之辨等关键问题,旁及历史上相关“曾点气象”的评论,进而引出中国哲学中关于精神境界、本体与功夫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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