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徽州宗祠的“遵制”和“逾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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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学与地域文化研究》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2826
颗粒名称: 一、徽州宗祠的“遵制”和“逾制”
分类号: B244.75;G127
页数: 8
页码: 268-275
摘要: 徽州宗族祠堂作为朱熹理学思想的物化,其建造规制基本上严格遵循朱熹《家礼》所定规矩。然而,在实际建造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些逾制超规的奇独现象。例如,岩寺潜口的"金紫祠"整个规模仿皇家紫禁城形式,仪门前有一列三个牌坊,亨堂大殿仿太和殿格式等等。这些现象表明徽州宗族祠堂在"遵制"同时又有"逾制"超规的独特现象。
关键词: 朱熹 礼学 文献建设

内容

在中国封建社会,封建统治者对封建祠庙的建制有许多严格的规定,所谓天子七庙,侯王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民则不可有庙,只能在“寝”(居家的正屋)拜拜老祖宗。①汉代一些王公贵族和士大夫,多在祖先坟墓边建立庙祠,而一般庶黎百姓,则仍然只能在自家厅堂举行祭祖活动。宋代新安朱熹著《家礼》,认为“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主张一个家庭在建造房屋时,必须先考虑在住室之东建祭祖的祠堂,提出了维系封建家族、重视宗族血缘的祠堂形制问题。到了明代嘉靖十五年(1536),礼部尚书夏言奏请《令臣民得祭始祖立家庙疏》,得皇帝允许,于是朱熹的《家礼》遂大行于民间,徽州的宗族兴建祠堂之风大盛,和全国一样,各种宗族祠堂,宗祠、支祠、家祠、专祠纷纷出现在徽州乡村大地。
  徽州这些宗族祠堂,其规制基本上严格遵循朱熹《家礼》所定规矩。其选址,一般在宗族聚居场所之东。像歙县唐模的许氏宗祠,呈坎的罗东舒祠等等,都在聚落左侧,循“左祠右社”的规制。至于宗族祠堂的规模、样式,基本上遵循朱熹《家礼》所规定的“祠堂”之制,寝室、亨堂、仪门三进三开间,其祠产、祭田之设、祖宗牌位供奉、祭祖仪式程序等等,“尽遵文公《家礼》”②。然而,我们在考察徽州宗族祠堂建构实态时,也可以看到一些逾制超规的奇独现象。
  岩寺潜口有一座“金紫祠”,又称汪姓“下祠堂”,是潜口汪氏八十一世祖汪一诚承父兄之志,捐地千步,捐银三千,加上汪士明捐银三百,于明万历壬辰年(1592)修建。占地约3810平方米。此祠虽基本循《家礼》规制,分仪门、享殿、寝殿三部分,但其特点却是整个规模仿皇家紫禁城形式,仪门前有一列三个牌坊:两边各一二柱石坊,中间四柱石坊上书“金紫祠”,步入牌坊,后有“三源桥”横跨矩形池塘,越桥经石板路进棂门,经甬道到戟门,甬道天井两边各有四角碑亭。其亨堂大殿仿太和殿格式,七开间。第三进寝殿建于高台之上,有十一开间。民间传说这座仿金銮殿建筑有一百根柱,梁柱全是楠木,为免欺君犯上,外现只有九十九根柱子,将一根柱子隐于墙内。我1982年还曾爬进寝殿粮堆上(当时是粮站堆粮仓库)去数柱子。仿太和殿格式中进亨殿在1979年被拆毁。金紫祠后面还建有一座汪公庙,祭其汪氏显祖越国公汪华。这座在徽州民间广为人知、影响很大的“金銮殿”,其形制和皇家紫禁城比肩叫板,是徽州宗族祠堂建筑中罕见的奇独现象。
  离“金紫祠”不远的呈坎村东头,还有一座保存完好的“罗东舒祠”。这是呈坎罗氏为祭其十三世祖隐士罗东舒而建的家庙,始建于明代嘉靖年间(约1539年),十年建成,耗银45000两,占地4.5亩,建筑面积2000多平方米,有照壁、棂星门、左右碑亭、仪门、南北两庑、露台、亨堂、后寝、宝纶阁、女祠、杂院、厨房等。虽然祠堂也是依朱熹理学关于祠堂的规制,分三个部分,但整个格局竟都是仿孔庙形式,宏伟阔畅,风格独特,绝无仅有。特别是还建有“则内”女祠与之相向而立,该女祠占地180平方米,较为简陋,仅一寝堂,一天井、一仓库。罗东舒祠寝殿有三个“三开间”,即九开间,九为最大,但分成三个“三开间”,又不算“逾制”。民间传说这是打的“逾制”超规的擦边球。
  在歙县南乡北岸这个村子里,清代道光六年,吴氏族人吴应晟主持修建了宏伟的吴氏宗祠。他其时是清朝廷礼部所属太常寺的典簿,专职管理皇家祭祀的礼器。从历代封建统治者到清朝朝廷,都十分重视祭祖所用的礼器,那些摆在祭桌上的食器、酒器、乐器之类的传统礼器,都是国之瑰宝,件件制作精美、形制特别。越珍贵,越上档次,越精细,越能体现对祭祀的重视和礼的庄严,因此,礼器代表的是一种规格,一种礼制。吴应晟在修建祠堂时,为表达对先祖的礼敬之诚,竟将只能在皇家祭祖时用的全套53件国宝礼器,按原样图形,请工匠很用心地将其雕刻在了吴氏宗祠寝殿前天井的石栏内壁上,表示天天用这些国宝礼器,给吴氏先祖们致祭。吴应晟冒着欺君犯上的风险,以这种方式向祖宗表达感恩孝思,隐用国宝礼器供奉先祖,这在徽州乃至全国宗祠中同样是绝无仅有。这个有借越逾制之嫌的祠堂建筑,至今完整地保留了53件国宝礼器多彩多姿的图形,成为人们了解中国古代礼器的珍贵直观史料。
  还有一些徽州宗族祠堂,特别是有的强宗大姓,财大气粗,有权有势,他们在建祠堂时,寝殿台阶斗胆用九级甚至十一级,(别的祠堂,台阶一般只有三级、五级),也有的在内部装饰雕刻上,悄悄采用一些“五爪龙”“草龙”之类通常只有皇家才用的龙凤图案,这些奇独现象,社会原因和宗族背景都比较复杂。而最引人瞩目的,还是自明代以来徽州宗族祠堂的女祠之设。
  在古徽州有一类祭祀女子的祠庙,像歙县县城大北街的烈女祠、歙县呈村降的章氏孝女祠(“章氏历朝遗御节孝名家”门额范仲淹题字),是当时官方专为节妇烈女而立的祠庙,属国家制度所许可,应不是逾制。这里要说的是棠樾“清懿堂”一类民间宗族的女祠建筑。
  清代棠樾大徽商鲍启运,因当时族中所建鲍氏宗祠敦本堂,“只奉男主”“不袝女主”,想到自己在成长奋斗中,“幼承母慈,长承母训”,入祠祭祀先祖时,“瞻顾作为,母氏之祖或阙如”,总感到心中失落,有未申之请,“于私心尚有未安者”,于是决定另外为母性先祖单独盖一座女祠。这座外部简朴,内饰却砖雕精美、结构宏大的女祠,通面阔18.9米,进深48.4米,三进五开间,规模比敦本堂男祠还大,此一女祠之设,在当时确有逾制之嫌。
  朱熹之《家礼》,规定宗族祠堂既祀奉男主,亦祀奉女主。这是规制。徽州绝大部分宗族,建祠之规一本朱子《家礼》,在祠堂中供奉的先祖,是先考、先妣,男主、女主同祀的。其中有一些宗族,只在祠堂中供奉男性先祖,“而不及妣”,也主要还是按照儒家传统理念,男女“生则异室”,而“主则同堂,幽冥有不安之魂,当专主一室,分妥诸灵”①。因此明代呈坎罗氏为其女性先祖专门建立的“则内”女祠、文昌祠女祠、士元祠女祠等,似亦不算是逾制。至于庶母神主,徽州不少宗族族规家法规定“不可袝祠堂”(明清时期亦有宗族规定交付一定捐纳庶母神主可进祠堂)。清代宣统年间,在祁门渚口,倪氏大徽商倪尚荣和族人出资出力,修建倪氏大祠堂“贞一堂”,关键时刻,倪尚荣“作古”,其侧室金、王二氏,“善承夫志”,“以纺织资,独担任两廊、石池”工程,“竟乃夫未尝之愿”②,两位庶母的义举,让倪氏宗族族众在感激之余,觉得要破一破庶母不得入祠的规定,应从“孝”的大原则下,专为庶母建祠(也有记载说在倪尚荣生前庶母祠已经修建)。总之,为庶母建专门女祠,在徽州也并不多见。
  以上这些徽州宗祠有逾制僣越之嫌的历史现象,给人们对徽州宗族祠堂文化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探视角,自有其价值意义。明清时期的徽州地域,一方面朱熹理学思想普世化、民间化,对徽州宗族影响深刻,另一方面一些徽州宗族儒、官、商集于一身,荣耀的身世和丰厚的财力,都使之有一种突破规制、以亢吾宗的冲动,不惜冒险犯上,只是都游走在逾越边缘,作得很巧而已。
  徽州宗族祠堂的功能转换徽州宗族祠堂,不论其形制建筑如何标新立异,甚至不惜冒险犯上,担逾制的风险,也不论别出心裁,纷纷另建女祠,创出徽州宗族祠堂的特色,其实都是反映了徽州宗族对先祖报本感恩、诚表孝恩的一种作为,都是突出宗族祠堂慎终追远、崇祖敬宗的祭祖功能。
  历史上徽州的这些宗族祠堂,作为徽州宗族社会的标志性物态载体,是徽州宗族制度、宗族血缘关系、宗法理念的一个物化。除祀奉先祖外,宗族祠堂还是一宗族的聚会议事场所,起着承传宗族遗训、执行族规家法、奖惩规范族众、凝聚族众等等功能。
  随着社会政治变革,宗族制度成为历史,宗族祭祖被当成封建迷信、宗族祠堂被没收为公产,乡村管理宗族的士绅、族长之类大多成为专政对象,徽州宗族祠堂建筑的功用也发生了大的转换:许多徽州宗族祠堂建筑成为生产队、农业合作社的会议室,有的成为村中小学、中学教室,有的成为供销社百货店、社队的粮仓,这些被利用的宗族祠堂,由于有人活动其间,不时加砖添瓦,作点维修,客观上保护了其砖木建筑。还有一部分宗族祠堂,原先宗族的管理机制被冲垮,名为公产,却无专人管理,各家在其中占点空间堆积杂物柴火,直至自然倒塌消失。也有的宗族祠堂,有人早就盯上了里面的楠木、白果木的屋柱大梁可以打家具,便伺机进行拆毁(像潜口金紫祠)。在十年动乱时期,破四旧,毁文物,徽州宗族祠堂作为封建的代表性建筑,遇到了一次最全面最彻底的破坏和清扫。徽州宗族祠堂中的砖、木、石雕大多是这时被损毁的。到了近二三十年,部分硕果仅存的徽州宗族祠堂,有的由于其建构特色,遗存相对完好,有幸得到国际友人和文物部门的看重,被列为各级保护文物,此后又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加以利用。有的则在自然损毁、风雨飘摇中被文物贩子、有钱老总收入囊中,成为私产,打着异地搬迁保护旗号,离开了原来的生存环境,修复重建后,或改头换面,成了“会所”、成了欧式游泳池,其功能转换,竟是千奇百怪,让人感慨不已。在徽州文化生态保护中,徽州宗族祠堂因其历史文化内涵最为丰厚,徽派建筑特色最为集中,其建筑装饰三雕艺术最为精彩,因而最值得特别关注,而对它的保护却最为艰巨。作为公产,在农村,这类无人管理的宗族祠堂,至今仍有不少在自然消亡中,他们是文物盗贼偷盗的重点目标,是宗族不肖子孙想发财的“唐僧肉”。在徽州古建的保护中,徽州宗族祠堂的维修又是最费工本、最需要传统技艺的难事,还有就是宗族祠堂维修以后作什么用,一直是一个大问题。几十年的斗转星移,在年青一代心中,宗族传统的慎终追远、敬宗崇祖,祭祀先祖观念已十分淡薄,原来宗族祠堂那些主体功能,已失去恢复的社会人文环境。虽然有的乡村宗族祠堂修复后,继续供奉着逝者牌位,但祖祭则早已消失。有的乡村宗族祠堂修复后,成了村民活动中心,村中老年协会活动中心,“非遗民俗”表演中心,村民社区“农村书屋”,其功能转换较具时代特色。但有些宗族祠堂则被当作文物,关门净场,锁着保护,仍未走出霉烂、重修、霉烂、重修的怪圈。
  已故安徽省原副省长魏心一先生一直十分关心徽州宗族祠堂这一文化生态的保护利用问题。他经过数次对徽州宗族祠堂的专题调研,曾专门给省里写了调研报告,他主张应将徽州宗族祠堂还给民间,让百姓祭祖和追念先人有一个场所,甚至可以是村民逝后骨灰盒的存放之所。
  南京某大学王丹丹、黄皓明等二十多位大学生在徽州学专家唐力行教授等人的指导下,专门就徽州宗族祠堂功能嬗变及对新农村建设的影响问题,在徽州绩溪的冯村、宅坦、瀛洲、余川、湖里、墈头等十几个村庄,对徽州宗族祠堂的现存状况和保护情况进行了实地调研。社会变革之后,朱熹理学特别是《家礼》那些关于宗族、宗法、宗祠的理念,在大多徽州乡村已烟消云散,仅剩的徽州宗族祠堂的保护情况也就千差万别。在他们的调研报告中,大学生们做了一些有意义的分析探索。多少年来,人们在摈弃封建伦理道德时,朱熹理学在承传中华儒学时阐扬的尊老敬贤、崇祖报本、不忘祖根等美德也被弃之如敝屣,不少人特别是年轻人对老人上人缺少孝敬观念,对于祖祭已较陌生。对于徽州宗族祠堂的保护维修基本没有多大积极性。朱熹理学的忠孝节义之类,一般已不知所云。在新农村建设中,如何实现传统和当代的对接,延续中华文化的血脉,有许多问题需要深入探究。

附注

①方利山,黄山学院研究员。 ②《朱熹理学与徽州宗族祠堂》,2012年福州会议交流论文。 ①《礼记·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大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大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大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②许承尧:《歙事闲谭》第18册《歙风俗礼教考》。 ①呈坎罗氏宗谱·宗义八条。 ②《祁门倪氏族谱·清授直奉大夫五品御列贡生倪公秀亭行状》,倪氏贞一堂石刻。

知识出处

朱子学与地域文化研究

《朱子学与地域文化研究》

出版者:江西人民出版社

本书为2013年“朱子学与地域文化研究”研讨会的成果汇编,收录《新安理学特质》、《试论饶鲁的学术思想与心学化的双峰学派》、《朱子理学与关帝信仰》、《韩国九曲园林雏形阶段》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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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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