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市图书馆

一
  我有时常常想：这世上群居中的人，为什么总是于红尘中渴望寻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收拾悠远的时光，抖落历年的心事，让自己像孩子般地表现出天真的期待、向往和拥有，甚至流露出一种无尽的贪婪。然而，当这一切的经历很快又过去了，那教人迷恋不置的景象、风物、花草等都在心里渐渐隐遁下来，人又回到尘世之中，多少回的梦里，心中又会发出怎样的感慨呢？
  这真是一种挥之不去的回归自然的情结吗？
  或者，是否可以作这样的推想：我们每个人都是自然之子，只是在不断的生长过程中，逐渐丢失了许多宝贵的东西。因此，渴望回归自然，重拾属于自己身上的许多属性，便成了一种冥冥中似有意识的行动。
  不管如何，有一点我是相信的，即人类始终也无法摆脱与自然的连带关系。因此，当人有意无意行走到了一个地方，发觉天地渐宽，自然奥妙就在眼前时，便会一头扑了进去。
  这一回，我扑进的是尤溪九阜山省级自然保护区。
  九阜山省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尤溪县西南部，东西长6.5公里，南北宽6公里。主峰九阜山，海拔1222米，是三个乡镇的界山。偕同我前往探访的作家曾章团和我一样，得知保护区尚在保护开发中，有关的文字材料不多，便询问前来接应并充当导游的保护区管理处和生态旅游开发公司的朱邦衍、张雪芬、张龙游三位同志，说是该如何概括一下保护区全貌呢？
  他们一听，却笑了，说要概括还真不容易，正期望你们作家来描写呢；接着又说，这一片保护区，可说是林木交错，山水交融，鸟鸣鱼翔，风景如画；来这里的人都说，这里的山，似画卷又如屏障，云雾缭绕，连绵叠翠；这里的水，如瑶池又似珍珠，碧绿清澈，甘冽清甜；这里的瀑布，宛如纱幔又像玉带，飘洒飞扬，婀娜多姿；这里的峡谷，赛过仙境又胜恍梦，若隐若现，奇趣横生……不过，自然整体尚末探明，故未被世人多识，但一直是当地人的神圣崇仰之地。
  听着他们描绘，又顺着他们的手势望去，果见山势如涛翻涌，雄奇壮观；峡谷绵延不绝，险峻秀美；眼前的九阜溪，纡徐而来，清冽多姿。又听说这里的动植物，富种类，贵珍稀，加之奇特宜人的气候天象和古朴独特的人文景观，此时置身九阜山，恍如置身于如诗如画的天然画卷之中，直教人只想脱身飞向空濛的远处，好接纳大自然无尽的馈赠。
  当然，要想一天半日就览尽九阜山的美景，那只是痴心狂想罢了。负责此处生态旅游开发的朱邦衍告诉我们： “我曾和专家进山考察，发现许多地方根本无法接近，山中到处险峻崎岖，当你被迷人的景致一度吸引又想探寻它更深的秘密时，却时常有不经意一脚踩空的风险。有一次，一个专家不小心从山道摔下，救起时人还在昏迷中。幸好他生命力强，十几分钟后终于苏醒过来，但我们却迷了路。后来还是护林员举着火把找到我们，连夜把专家送到城关救治……”他说，连他自己也不知九阜山深处还有多少难解的谜底，保护区目前正是以原始森林为主题、生态保护为宗旨，对自然景观进行保护性的初始开发。而刚刚写出九阜山景区导游提纲的当地作协秘书长张龙游则说： “九阜山就像一本刚打开的书，谁也难以一览无余，我们还是走多少，看多少，算多少！”
  说得是！听朱邦衍刚才讲述的惊险遭遇，使我不禁对这座山充满一种敬畏之心。于是我们一行就从山脚的这个名叫朱源里的山村，向九阜溪溯游而上了。
  三
  这是一条石铺蹬接的溪道，环绕盘旋，伴着潺潺水声，向逼仄的山势伸去。两旁，藤蔓和荆棘在倒垂的树枝上缠绕，像一张张细密的纱网，隔开了尘世的喧嚣，滤出了无尽的凉意。正是浓春时节，四周山幽崖静，恬淡温婉，一抹明媚的阳光照着苍绿峭壁的山草，从中探出丛丛深浅不一的红杜鹃，极是引人注目。同行的曾章团早已拿出手机，四下取景拍摄。抬头间，猛见一块巨石俯瞰溪流，似欲凌空扑下，上面垂挂着几条葛藤，竟有两、三紫色的小花正绽放着。我不禁看得有些呆了，曾章团拉了我一下，笑问道： “受引诱了？”我点点头： “是的，这样的花，最会引导我说出心中的秘密。”但我没容他再问，又迈步向前。而他只是诡秘地向我笑笑，也忙着取景狂拍去了。
  三个向导，一个在前，两个随后，热情维护着我们行进，一路也不多说话，生怕打断我们的思绪和意趣，但逢到询问树种时，却认真作答：这是柳松，那是水松，这是山杜英，那是紫楠……听他们说，保护区内分布的野生植物有171科1113种，野生动物有241科147种。我一听，彻底放弃了记录树种的念头。
  记得刚进山时，我就看见高耸、苍茫的山岭，遍布着团团簇簇中亚热带的常绿阔叶林，其中有栲树、青冈、木荷、红楠、香樟等，繁茂葳蕤，郁郁葱葱；蓬勃的翠绿、浓绿以及清雅的嫩黄色泽，混杂成一幅幅色彩明艳的油画，古朴中含着俊秀，悠然中透出宁静，直叫人过目不忘，赞叹不已。不过，最令我心仪的是，这么多茁壮的树木长在一起，却不分富贵卑微，相亲无忤，它们共同站立着，一并追逐着云彩，追逐着太阳，在林鸟的啁啾中向上生长，呈现出一派旺盛的生命力与和谐的景象。
  走着走着，耳边传来了泉水在裂罅间流泻的声响，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抬头看去，四下岩石黝黑，丝丝空气清凉，一股从心底升起的舒适顺着身体向每个细胞扩散开来，人也轻快得如在梦中，感觉眼睛所触及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不可预测。但是，当这一切随着我们的脚步不断在转换时，紧随而来的是变得愈加清晰的一层浅绿、一层淡绿、一层深绿、一层浓绿；于是我分不清哪一层是属于杉、栲，哪一层是属于楠、槠，哪一层又是属于那些我不知名的乔木和藤类？这斑斑点点又层层覆盖的晃动的绿波，时不时泛起一个五彩斑斓的空间，使我在每一次不经意地转身时，都会看到五颜六色的花的开放，七彩斑斓树的舞蹈，其间，似也飘荡着天籁般使人陶醉的音韵。
  这是一个多么美妙又充满无限玄机的森林与溪谷的世界啊！若有人这时来问我：幸福是什么？我就会回答说：幸福就是幽谧、恬静、从容，无牵无挂，物我相融。
  在前方领路的朱邦衍转身看见我沉迷的样子，眯缝着眼笑着对我说： “老朱，你是做了一回自然之子啰。这可是一片净土啊，一草一木，都汲取了天地间的灵气呢。”
  可不是吗？闲聊中，曾章团赶了上来，说他手机拍的照片用微信发出去后，来自北京、西安、杭州等地的众多朋友都跟着点赞，有的还不禁发出疑问与感叹：没想到福建尤溪还有这么美的地方！
  同行的张雪芬和张龙游听了，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得意与自豪的神色。他们说，这一路已走过了几个景点，如望虹桥、凤凰台、三星岩等，其实都有一些动人的传说和故事，之所以没向你们作详尽介绍，是想让你们以作家的角度去理解和感受，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我问道： “这些景点的名字我都记下了，想必也有一些悲欢离合、起伏跌宕的民间故事吧？”
  他们说，当然有，而且与传说中的仙人有关。
  从他们的介绍里，我获知这里的一些传说，确有奇特之处，且都有好几个版本，虽故事不相类似，却总给过客留下许多阐释的空间，诸如这潭水边，据说过去有个凤冠亭，现已不复存在，但这里的石壁现都长着红色青苔，堪称奇观，有的说是一只为爱殉情的凤凰的红冠染成的，也有说是某个仙人曾在此晒过红袍把石壁染成红色的。然而，现在的专家却解释说，石上的红色青苔是因太阳强烈照射而形成的。这一说有科学依据，但在游人们听来却无趣多了。事实上，科学是帮忙人们打开大自然奥秘的一把钥匙，它能更好地使人体验自然的丰富多彩，获取真正的知识。但人们似乎更愿意用神奇的想象打开一座山的秘密，聆听远古传来的一声声叹息或一段精彩的演绎。不是吗？当人们来到九阜山，首先感觉的就是这里森林、瀑布、溪流环境中清新的气味，从科学上说，这种清新爽人，就是空气中负氧离子浓度较高的缘故，而负氧离子浓度，又随着相对湿度的升高而增加的，由此，人们才真正获知并不得不称赞这种负氧离子是“空气维生素”。
  说笑中，一行人缓缓向九阜溪的“三叠听泉”挺进了。走不久，感觉头顶已被森林用枝叶搭好的天蓬覆盖着，周遭明暗交替，暗的是苔藓地衣，明的是点点白色碎花。从簇叶中望出去，果真看不见远的高处，长短三叠落差的瀑布，在乳白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着。近前一看，不大不小的三道飞瀑，正在崖缝间飘然展示着柔美的身段。驻足观赏，又觉得那身段正前呼后应般地随着妙曼的舞步在挪动，一时溅珠喷玉，水气氤氲；此时此景，说是银云垂地或雪练拖穹也不为过。再看，下边一口溪潭，承接着飞花碎玉般的瀑水，清波抖动，碧水溢流，水底细黄沙粒和白色小石子，像筛出的金屑，又像莹润的珍珠，光晶熠熠，炫人眼目；水石触碰的声响，伴着偶尔传来的鸟鸣，使人神清气顺，尘愁全消。
  据介绍，九阜山共有九条如三叠泉一样的飞瀑，每一处都有非凡的绝美景致，但它们至今都和众多天然之景深藏在大山深处。可以说，九阜山的神奇与美丽，眼下只是撩开面纱的一小角，至于能否在将来的某一天保护性地逐一撩开，还不得而知。但我与此次同行的人，对此都有共同的期盼：即布满大自然秘码的九阜山，宜多加保护，细心看守；即使是保护性开发，也要人随天意，精心谋划；哪怕是一崖叠石、一溪细沙，或是一壁红霞的宿醉，一树晨露的浓妆，若要供人探看，也要像一位诗人在一首诗中所描述的那样，必须修好“唐诗的阶梯”，搭好“宋词的栏杆”，甚至建造起“绝句的飞檐”，才能使来去者目光中摇曳出诗意，内心中发出由衷的赞叹。
  留连许久，发觉天色向晚，气温骤降。此时，从山谷中任何方向投来的一束光线，都会在我内心扩散成一片温暖。想到当地人说九阜山深不见底，我们只得恋恋不舍地往回走，与峡谷、森林、溪涧、竹林、古藤、茶树以眼道别。
  在幽暗的路上行约一小时，眼前又出现了田园、村居、炊烟。回到朱源里村，向导们又指着九阜溪畔的“卢氏祖祠”，说那就是曾经统治闽北二十二个县的一代枭雄卢兴邦的起家之处。
  此人于1945年病逝，倒是他的弟弟顺应历史潮流，后来参加了尤溪县的和平解放。因有阵雨将至，我们再也无心前去祖祠看望什么了，于是转至山口，倒是又驻足观赏了来时已看过的横卧多年的“睡美人”山，觉得在一阵山风中，她的全身似乎隐约颤动了一下。缓缓抬高的天空，仿佛就是她的帐房，月点灯，星做笺，而她也似乎一辈子只以此种睡姿，与天地溶为一体，让滴答的时间，从她的身边轻柔地滑落。
  四
  雨终于瓢泼而下，我们退至保护区一所房子里，忽见到窗外有几只白鹇冒雨在灌木丛中浅飞游走，这让我惊喜不已，因为这是我头次看见书本上认识的白鹇。在中国文化里，白鹇是名贵的观赏鸟，唐代李白曾作诗“赠与洲山胡公求白鹇”，说的就是李白向胡公求赠驯养的白鹇，那胡公见是李白求赠，只好答应奉送，但要求李白亲笔题诗一首送他作为回报。李白大喜过望，欣然命笔。由此我对白鹇留下深刻的印象。没想到，在雨意淋漓的九阜山，竟让我意外看到了白鹇，真有点喜出望外。这倒也给九阜山的入口处更增添了一份古意盎然的景致。
  于是，在雨声中，我们又从白鹇谈起了自然保护区，谈起世人崇尚自然和回归自然的真切想法与愿望——人是多么企盼在繁忙与庸碌的世界中有一块属于自己心灵的停歇之地呀；也谈起九阜山日后势必会撩起更多人的关注的目光。俄顷，雨停。出门一看，一片雾气飘荡，变幻不定；忽隐忽现的九阜山，到处流淌着淡墨画般的色泽，显得更加飘渺、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