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理气动静思想再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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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学年鉴.2015》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1512
颗粒名称: 朱子理气动静思想再探讨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7
页码: 38-4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子理气动静思想再探讨包括从程颐对张载的批评说起、理生气与理必“有”气既然消散的气、理“有”动静情况。
关键词: 朱子学 思想 探讨

内容

关于理气问题的讨论,始终是朱子哲学的核心。程颐用“所以”二字建立起形上、形下的严格界限,从而埋下了与理气关系有关的各种问题的种子。当然,这些问题是到了朱子那里才真正得到充分展开的。
  在与此相关的诸多问题当中,理气动静问题最难索解。虽然此前的研究,对此也提出了一些看起来颇具说服力的说法,但其中仍有难以通贯的地方,有待进一步梳解。本文将“理生气”与“理气动静”结合起来加以考察,以期对此问题的理解有所推进。
  一、从程颐对张载的批评说起
  《近思录》第一卷中有这样一段程子的话:
  近取诸身,百理皆具。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复》卦言“七日来复”。其间元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其理须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1]正文后小注曰:“此段为横渠形溃反原之说而发也。”
  《程氏遗书》卷十五“伊川先生语一”中有两段话,与此章相关:
  若谓既返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复资于既斃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开阖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于真元。天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至如海水,因阳盛而涸,及阴盛而生,亦不是将已涸之气却生水。自然能生,往来屈伸只是理也。盛则便有衰,昼则便有夜,往则便有来。天地中如洪炉,何物不销铄了?[2]
  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原之理。天地间如洪炉,虽生物销铄亦尽,况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天地造化又焉用此既散之气?其造化者,自是生气。[3]
  这几段论述都是在批评张载的虚气循环的气化宇宙论。在张载那里,太虚聚而为气,气聚而为万物,万物散而为太虚。这样一来,太虚之气也就成了由万物消散而来的气的某种形态,也就是程颐所说的“既斃之形,既返之气”。在程颐看来,万物一旦消散,也就灭尽无余了,不会回复到“太虚”这一气的原初状态,更不会成为新的创生过程的材料和基础。
  程颐对张载的批评,朱子是完全认同的。《朱子语类》卷九十五有一则材料,与上引《近思录》中程子的话有直接的关联:
  又问:“屈伸往来,只是理自如此。亦犹一阖一辟,阖固为辟之基,而
  辟亦为阖之基否?”曰:“气虽有屈伸,要之方伸之气,自非既屈之气。气虽屈,而物亦自一面生出。此所谓‘生生之理’,自然不息也。”[4]1这段话里,朱子充分肯定了程颐不能以“既返之气”复为“方伸之气”的观点。其中,“物亦自一面生出”,强调的是创生的单向性,而不是像张载所讲的那样的循环。
  上引《近思录》“近取诸身,百理皆具”一章下,江永集注中有这样一段解说:
  果斋李氏曰:往而屈者,其气已散;来而伸者,其气方生。生生之理,自然不穷,若以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则是天地间只有许多气来来去去,造化之理不几于穷乎。释氏不明乎此,所以有轮回之说。[5]
  这里提到的“果斋李氏”即朱子弟子李方子。李方子这段解说尤为透彻,也充分体现出了朱子对此一问题的看法。如果像张载所讲的那样,既散之气反归为太虚,太虚又聚而为气和万物,那么,宇宙间的气就有了恒定的量。所谓的造化不过是形态的改变,新的创造也就无从谈起了。
  综上所述,程、朱对张载的虚气循环的思想的批评,可以总结为如下几点:其一,虚气循环论等于肯定了气作为材料的永恒存在。而程、朱认为,气作为有具体规定的存在者,是有限的,终究会灭尽无余;其二,既然肯定了气或材料的永恒存在,理就只能是气的形式或结构,因此是附属于气的。这样一来,以理为根源的道德价值也就会失去它的根源性。程、朱当然认为理是永恒存在的,气是有成有毁的;其三,如果有永恒的气或材料,那么,天地造化就只是永恒材料在形态上的改变而已,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生生不已的创造。不再是生生不已,而只是永恒变化;其四,以永恒的气或材料为基础的造化,也就不再是无条件的,而是要依赖有恒定量的既有材料。这在程子和朱子那里,是完全不可理解的。
  二、理生气与理必“有”气既然消散的气
  是灭尽无余的,也就意味着气的产生不是源自既有的材料,而完全“凭空”而来的。当然,讲气是凭空而来的,并不是道家意义上的无中生有。道家意义上的无中生有,是强调世界有其开端,万物产生之前,有一个绝对空无的阶段。朱子显然是认为,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是无始无终的。在这没有开端和终结的世界里,具体的、有限的万物有始有终。具体的、有限的万物的产生,根源于凭空而来的有限的、分化的气。这实际上与郭象万物“自生”的观念是基本一致的。[6]与郭象不同的是,朱子认为气的产生根源于理。
  在朱子那里,理是天地生生不已的根本。所以,“理生气”是很自然的一种理论的表达。朱子讲“理生气”,有两条材料。其一为《性理大全》中所引:“太极生阴阳,理生气也。阴阳既生,太极在其中,理复在气之内也。”此条材料经陈来先生考证,出自朱子弟子杨与立所编《朱子语略》。[7]另一条见于《朱子语类》:
  谦之问:“天地之气,当其昏明驳杂之时,则其理亦随而昏明驳杂否?”曰:“理却只恁地,只是气自如此。”又问:“若气如此,理不如此,则是理与气相离矣!”曰:“气虽是理之所生,然既生出,则理管他不得。
  如这理寓于气了,日用间运用都由这个气,只是气强理弱。”[8]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当朱子讲到“气虽理之所生”时,并没有受到学生的质疑。由此可见,在当时日常讨论当中,这一表达并不令人惊异。至少,“理生气”的观念是受到普遍认可和接受的。
  但既然“理生气”的观念确是朱子的主张,且为门下弟子普遍接受,那么,为什么在现存的思想资料当中,“理生气”的明确表述却如此鲜见呢?可见,“理生气”或“气虽理之所生”这样的理论表述,并不是以理作为气的产生的根源的思想之准确表达。《语类》卷一有两条观念一致,但表述上略有区别的材料,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重要的线索:
  有是理后生是气,自“一阴一阳之谓道”推来。此性自有仁义。[9]问理与气。曰:“有是理便有是气,但理是本,而今且从理上说气。”……又问:“有是理而后有是气,未有人时,此理何在?”曰:“也只在这里。如一海水,或取得一杓,或取得一担,或取得一碗,都是这海水。
  但是他为主,我为客;他较长久,我得之不久耳。”[10]
  前一段材料中的“有是理后生是气”与后一段材料中的“有是理而后有是气”,表达的是相同的观念。也就是说,在朱子涉及理气关系的论述中,“生”和“有”是可以互换使用的。而朱子之所以很少讲“理生气”,则是因为“有是理便有是气”这样的表达更为准确。“理生气”其实只是“理必有气”的思想的一种较为随意的表达而已。
  “理必有气”的观念充分体现在朱子关于仁义阴阳的论述当中。在朱子的哲学当中,仁义属理,本不应分阴阳,但朱子又明确有仁阳义阴的论述:
  “仁礼属阳,属健;义智属阴,属顺。”问:“义则截然有定分,有收敛底意思,自是属阴顺。不知智如何解?”曰:“智更是截然,更是收敛。如知得是,知是得非,知得便了,更无作用,不似仁义礼三者有作用。智只是知得了,便交付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三者。他那个更收敛得快。”[11]
  仁阳义阴的观念,绝非朱子一时之论。朱子晚年曾与袁枢就此问题论难往复。仁义虽是理,但有仁之理,便有仁之气,有义之理,便有义之气。仁义虽然属理,但已不像太极之理那样的无分别,而是分了段子的。仁作为理,自身便涵一种发舒伸展的倾向;义作为理,则有一种截断收敛的倾向。理必有其固有的“势”,而“势”就落入气的层面了。
  理必有其固有倾向,也就是说,理必有气。天下没有不体现出某种气质性倾向的“孤露”之理。太极之理虽无分别,但既是“诚”之理,就体现出实的倾向来。只虚实的定向,已有了气质层面的趋向了。
  既然理有其固有的倾向,这固有的倾向又必然有其气质层面的表现。理的气质层面的表现就是气。太极是实有的生生之理。一切根源于太极生生之理的东西,有始必有终。始就是阳,就有动的意思;终就是阴,就有静的意思。动静互涵,阴中涵阳、阳中涵阴而成水、火。所以,天地间最初只有水、火二气:
  天地初间只是阴阳之气。这一个气运行,磨来磨去,磨得急了,便拶许多渣滓;里面无处出,便结成个地在中央。气之清者便为天,为日月,为星辰,只在外,常周环运转。地便只在中央不动,不是在下。[12]
  “天地始初混沌未分时,想只有水火二者。水之滓脚便成地。今登高而望,群山皆波浪之状,便是水泛如此。只不知因甚么时凝了。初间极软,后来方凝得硬。”问:“想得如潮水湧起沙相似?”曰:“然。水之极浊便成地,火之极清便成风霆雷电日星之属。”[13]
  由水、火二气,再凝结成天地万物。朱子的宇宙论就是以此为基础的。
  三、理“有”动静
  理气动静问题根源于周惇颐的《太极图说》。《太极图说》有“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的表述。这一表述就自然引生了太极是否有动静的问题。在程颐以“所以”二字特别强调出形而上与形而下的分别之前,这个问题还并不构成真正的理论挑战。但在严格地区别了形上、形下,特别是理、气之后,理的动静问题就成了不能回避的哲学困境。在《太极图说解》中,朱子解释说:
  太极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诚者,圣人之本,物之终始,而命之道也。其动也,诚之通也,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以始也。其静也,诚之复也,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盖太极者,本然之妙;动静者,所乘之机也。太极,形而上之道也;阴阳,形而下之器也。是以自其著者而观之,则动静不同时、阴阳不同位,而太极无不在焉。自其微者而观之,则冲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14]
  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太极之有动静”这一表述。细读整段解说,我们可以看到其中表述上的张力。单看“自其微者而观之,则沖漠无朕,而动静阴阳之理已悉具于其中矣”这样的论述,朱子似乎是在说,理当中有动静之理,而这动静之理是气的动静的根源。如果确是如此,那么,动就有动之理,静就有静之理。由此出发,就难免落入柏拉图式的分有说的困境。朱子哲学既强调一本,不可能在根源处便如此支离。[15]
  关于理的动静问题,朱子有很多不同的表述。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些表述是有着很大差别的。但如能深入思考,我们会发现其中思想的一致性。《语类》卷九十四《周子之书》有几则相关的材料:
  问“动静者,所乘之机。”曰:“理搭于气而行。”
  问“动静者,所乘之机。”曰:“太极理也,动静气也。气行则理亦行,二者常相依而未尝相离也。太极犹人,动静犹马;马所以载人,人所以乘马。马之一出一入,人亦与之一出一入。盖一动一静,而太极之妙未尝不在焉。此所谓‘所乘之机’,无极、二五所以‘妙合而凝’也。”
  周贵卿问“动静者,所乘之机”。曰:“机,是关捩子。踏著动底机,便挑拨得那静底;踏著静底机,便挑拨得那动底。”[16]
  这几条材料讨论的都是《太极图说解》中的“动静者,所乘之机”这句话。其中,人乘马的比喻被广泛征引,用以说明朱子的理气动静观。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含糊的比喻。万物皆禀得太极之理,那么,太极之理是否会随万物的运动而运动呢?太极为形而上者,无形迹可言,因此无所谓动静。既然万物皆禀有太极,也可以说太极寓于动静之中。所以朱子说:“盖一动一静,而太极之妙未尝不在焉。”这里,朱子对“机”的解释值得留意。“机,是关捩子”,指能转动的机械。“踏著动底机,便挑拨得那静底;踏著静底机,便挑拨得那动底”,强调的是静以动为基,动以静为基,动静互为条件。因此,在解释《通书》中的“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时,朱子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17]
  实际上,“太极之有动静”,其中的“有”字显然是经过了朱子深思熟虑的。《语类》卷九十四载:
  梁文叔云:“太极兼动静而言。”曰:“不是兼动静,太极有动静。喜怒哀乐未发,也有个太极;喜怒哀乐已发,也有个太极。只是一个太极,流行于已发之际,敛藏于未发之时。”[18]
  这里,朱子特别强调不能说太极兼动静。不仅不能说太极兼动静,甚至也不能说太极贯穿在动静之中。
  《语类》卷九十四里有一段对话,对太极贯动静的说法,提出了明确的批评:
  问:“动静,是太极动静?是阴阳动静?”曰:“是理动静。”问:“如此,则太极有模样?”曰:“无。”问:“南轩云‘太极之体至静’,如何?”
  曰:“不是。”问:“又云‘所谓至静者,贯乎已发未发而言’,如何?”曰:“如此,则却成一不正当尖斜太极!”[19]
  从表面上看,张栻的讲法与朱子所说静为太极之体、动为太极之用的思想并无二致。朱子之所以不能接受“至静者,贯乎已发未发”的说法,应该是因为如果至静之太极贯穿于动静之中,那也就等于在动静之外别立一太极,从而将太极与动静分隔开来了。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太极有动静”这个讲法,是朱子关于理气动静问题的究竟说法。实际上,太极“有”动静与我们前面讨论的理必“有”气,是相统一的。既然形而上之理,即使是无内在分别的太极,也有其固有的倾向,如太极就有个实的意思,仁就有个动和生的意思,义就有个静和杀的意思,那么,这种固有的倾向就必然体现出某种气质层面的表现。理的气质层面的表现,就是气。天下没有不具气质性倾向的理,无“孤露”之理。既然理必有气,气则在动静之中。所以,必然的结论就:理有动静。而这也就是朱子理气动静问题的最终结论。
  (原载《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4卷第1期,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哲学系)

知识出处

朱子学年鉴.2015

《朱子学年鉴.2015》

出版者:商务印书馆

本书主要内容有“特稿”栏目选登了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陈来教授和韩国成均馆大学崔英辰教授的文章,前者以李退溪与李栗谷的理发气发说为中心来探讨韩国朱子学,后者分析了韩国朱子学的心说论争研究现况。“朱子学研究新视野”栏目推介了杨祖汉教授的《论朱子所说的“诚意”与“致知”关系的问题》、杨立华教授的《朱子理气动静思想再探讨》、方旭东教授的《无思有觉、圣凡体别——朝鲜儒者李珥的“未发”说》、朱人求教授的《朱子“全体大用”观及其发展演变》、许家星教授的《朱子学的羽翼、辨正与“内转”——以勉斋<论语>学为中心》、方笑一副教授的《<近思录专辑>简介》、吾妻重二教授的《周惇颐墓——其历史与现状》等。“全球朱子学研究述评”栏目比较详细地梳理了2015年中国、美国、韩国、日本等朱子学的研究现状,介绍了目前全球朱子学研究的最新进展。“朱子学书评”栏目选刊了对《朱熹大辞典》《朱熹文学思想研究》《宋明理学十五讲》等著作的书评。“朱子学研究论著”“朱子学研究硕博士论文荟萃”“学者简介”“朱子学研究机构”“朱子学研究重大课题”“朱子学学术动态”“资料辑要”等栏目尽可能全面地展示2015年全球朱子学界的最新成果和学术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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