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四书集注》中的教育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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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学年鉴2013》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0898
颗粒名称: 朱子《四书集注》中的教育思想
分类号: B244.7
页数: 13
页码: 012-02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朱子的教育思想可以从他对《四书》的编撰中看出端倪。他本着孟子的性善论而不取荀子的性恶说,强调发扬《大学》。在程朱之前,孟子并未取得经学的地位,但在宋儒的发扬下,孟子获得了正统的地位,并与孔子并列。朱子认为《大学》是教育的纲骨,并根据其内容填充了其他经典。他以格物为教育的先导,认为要先通过格物来培养诚意。此外,朱子注重《格致补传》,表现出他对穷理的重视。总而言之,朱子的教育思想是以《四书》为学习的主导,强调以格致为基础,同时注重初学和诚意。
关键词: 朱子 教育思想 研究

内容

一、前言
  朱子的教育思想,大致从他的“四书”编撰,可以看出端倪,其本着儒家孟子的性善论,而不取荀子性恶说,于“四书”处,本着二程对于《大学》的发扬[1];当时本是周、孔并举,孟子并未取得经学的崇高地位,也因着宋儒的发扬,孟子取得了正统的地位,孔孟并举,而当时在程朱之前,已有人发扬《中庸》[2];至于《大学》,则受到程朱的慧眼独具被欣赏,引《大学》与三书合并,也作为“四书”研读顺序的骨架。朱子认为《大学》作为骨架,而后填充论、孟[3],至于《中庸》,谈天道性命,是孔子罕言,而子贡所不得闻者,故朱子学为学者立法[4],其教育思想,亦是教人以“四书”作为学习的方针,而《大学》为纲骨,于十五岁后学习《大学》,至于十五岁之前,则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及六艺等。十五岁以后,教之以三纲领、八条目,其中以格物为先,格物者,故在朱子学而言,必是学习之所先,必先格物而后诚意[5];而《大学》的内容有经一章、传十章,于传处,释完了三纲领之后,便释诚意,“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故朱子认为必于格物与致知处有其传而遗失[6],故朱子填充了自己的《格致补传》,其内容表现出了朱子的重穷理的精神,一旦《论语》、《孟子》、《中庸》等都要以《大学》为本,而《大学》又要以格致为本,而格致的本,又以朱子的诠释方向为本,则“四书”都是朱子的义理,其实是一种理气论架构,此乃朱子的一种诠释策略。
  本文论朱子《四书集注》中的教育思想,谈及教育思想,必不可不论及朱子对于《大学》一书的诠释,及朱子的“学以复其初”之说,这也是我认为朱子“四书”学中的两大重点,以下我以此分为二节,用以阐发朱子的教育观,而内容则锁定在《四书集注》里。另外我的写作方法是比较法,即把朱子的教育见解与他家比较,特别容易相形出朱子的教育特色。
  二、以《大学》的架构诠释“四书”,为学者立教育之法
  《四书集注》的编辑,在朱子的安排下,以《大学》为首,《大学》作为骨架,再填充材料,故《大学》可谓“四书”的引领,《大学》义理如何训解,都将影响到“四书”的诠释方式。我在此举出朱子于《大学》中的教育观的诠释方式,以见出朱子运用在教育上的体系架构,展示出工夫修养的进程,为学之序与教育程序的安排,教育是为了启发出道德,而道德又是复其初之性善之德,依此朱子的启德之序与教育之序是一致的,都与《大学》架构相关;我从《大学章句序》说起。
  (一)《大学章句序》
  《四书集注》中,朱子于注解四本书之前都先有序说,其中《大学》与《中庸》序说最为重要。而《大学》作为“四书”阅读之首,《大学章句序》又作为《大学章句集注》之首,其重要性由此可知。朱子于章句序中对古代的教育做了如此的陈述,认为《大学》中的教育方式是古代的教育方式,东周后遗失,而孔子予以回复,其云: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7]
  朱子心目中,古代的教育设计,人生八岁,所有子弟都入小学,小学的内容主要有六艺及洒扫应对进退等,乃小学阶段是八岁到十五岁之间[8],其人的推理能力并不算高,故先以规范安定其心,故教之以洒扫应对等,以礼仪规范限定之,先以强制的方式施行之,而不要弟子问为什么,因为这是十五岁后的格物之事。到了十五岁之后,高官子弟,及庶人之优秀者,可入于大学,至于大学,则不再以教条方式的限制,因为到了十五岁以后,总会进一步追问所以然之理,例如会问,为何要洒扫,这时不再以教条之实践为主,也要让他们学习所以然之理,而这所以然之理,就是以格物穷理的方式体会之。故于此章句序中,明显看出朱子以穷理来训格物[9]。而小学与大学之区分,一方面是年纪的不同所致;另一方面,因应年纪的不同,教育的目标与内容也不尽相同,其小学以规范、六艺等限定之;而到了大学,则目标为三纲领,目标为治国平天下,是培养大人的教育;而治国平天下又从格物开始,格物是穷究道理,问“所以然”与“所当然”的道理,要钻研事物的背后之理,而不再一味地只是规范之,而不问其所以然。
  《大学章句序》,我并未全引,除了以上所引之外,朱子对于《大学》之流传,也做了一番解释,其认为周衰之后,学术之不作,故孔子回复之,而曾子效法之[10],《大学》的经一章是孔子之言,传十章是曾子之解经之文,而曾子弟子记之。曾子传给子思,子思传孟子[11]。而这种古代的教育方式,到了孟子而不传,到了河南程氏而重新发明之,故表彰《大学》一书。《大学章句序》一方面论及古代的大学、小学的教育方式与内容,一方面论及教育之道统观是如何传承的。当然这种道统观是在程朱学派的观点下的道统观,宋学意味浓厚。
  (二)“格物”之训解
  上文于《大学章句序》中已看到朱子用“穷理”两字,是用以诠释“格物”,“穷理”两字从《易传》而来,“和顺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12]。此穷理的意思亦空泛而可有不同的诠释,但在朱子,其穷理就是格物义,也是研究其所以然的事物之理;朱子于《大学》中对于格物的定义,朱子言:“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13]格物义的训解相当重要,因为以朱子的方向而言,“四书”以《大学》为首,而《大学》又以格物为首[14],格物训解出的义理将影响“四书”的诠释方向,而朱子便是运用此策略,于格物义训解后,就有“先知后行”[15]的架构,因为知至而后意诚,诚乃行的范畴,依于此,“四书”的义理都教人要先知后行。朱子认为格者,至也,物者事也,物者是事,也是事物的所以然之理,故至于事物之理而穷究其极,而于事物上无所不知,故格物的意思便是穷理的意思。然这是朱子的意思,朱子在《大学》处做了一些修正,如“亲民”改“新民”,如又加进了《格致补传》,于是阳明兴起时,要求恢复《大学》古本[16],而不是朱子修订的新本。阳明不采朱子的格物义,其自己对于格物的训义是,格字:“大臣格君心之非之类,是则一皆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义,而不可以至字为训矣,且大学格物之训,又安知其不以正字为训,而必以至字为义乎?”[17]在此看出阳明反对朱子训格为至的意思,而阳明训之为“正”,至于“物”,阳明训之为“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为一物”[18]。阳明训物为事,与朱子同,然朱子的事是事的所以然之理,其实指的是理,与阳明“意之所在为物”不全同。故看出阳明训格物为“面对事物正吾人之心”,与朱子的穷理之训不同。[19]
  刘蕺山也云:“后儒格物之说,当以淮南为正。曰:‘格知身之为本,而家国天下之为末。’”[20]朱子的格物之训,若比照于其他儒如阳明、蕺山、王艮者,就见出特殊性,即格物是否只能训为朱子的穷理呢?又朱子的格物是否一定是《大学》的本义呢?从朱子的“四书”顺序之订定,《大学》以格物穷理为本之见解,又做了《格致补传》等等修正之说,可以看出“四书”在他而言,只是表面的书籍,他依“四书”建立一套系统,此系统的背景是理气论,是一种理学的诠释,其中的要点之一,所谓理一分殊,指万物都分受天理,故于物物处格物,以与天通,求知于所然的天理,这是朱子在《大学》上的诠释方向,其有一个系统建立之目的,乃是先把四本书结合而成一体系,再从儒家的“四书”诠释建立他的理气论;这是一种创造性的诠释,不一定是《大学》原意,但也为儒家生命方向,创造了新契机。其内容结合了道统观、理气论、北宋学者的
  学说,特别是伊川,当然也有先秦儒家的义理,甚至也有佛老之观点。
  (三)《格致补传》
  《格致补传》于郑玄的古本《大学》所无,而为朱子所补,《格致补传》的义理将影响整个《大学》的义理方向,也将影响“四书”的诠释方向,因为“四书”以《大学》为本,《大学》又以格物为本。朱子于《大学集注》里言:“此谓知本,程子曰:衍文也。”“此谓知之至也。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此章旧本通下章,误在经文之下。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21]《大学》依朱子分章中的第五章,原文是“此谓知本,此谓知至之也”。朱子依着程子的讲法,认为“此谓知本”为衍文。故此第五章只剩下“此谓知至之也”。然而朱子又说此句之上有阙文,于是自行作传以补之,是谓《格致补传》,一方面也是朱子个人的重格物穷理之兴趣;另一方面,也因为曾子[22]作传,于解释完三纲领后,第四章谈本末,第五章认为有阙文,之后直跳到“所谓诚意毋自欺”的诠释,并未对于格物与致知作传,于是朱子认为有阙文,而自己补之。又古本于此章,与诚意章相连一起,又置之于经一章之下[23];朱子认为一方面要与诚意章分开,另一方面也不可置于经一章之下,而是应放置到三纲领的传之下。于是朱子以程子之义理以补充之,而程子表彰《大学》,又以理学建立学问[24],程子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架构可谓影响朱子;朱子的工夫,半日静坐,半日念书,及诚明两进,先知后行,先格物致知,后诚意正心,也都是受了程子的表彰《大学》的架构下所做成的诠释[25]。故朱子的《格致补传》中的内容,可谓是发挥其穷理之说,而影响“四书”的诠释甚巨,因着这些架构,而导致“四书”的教法里,孔孟亦是先教人格物穷理[26]。然这是否是孔孟的原意,尚可讨论,而《格致补传》的重穷理之说是否是为《大学》的头脑处,亦非人人赞同,如船山有言:
  《大学》固以格物为始教,而经文具曰“以修身为本”,不曰格物为本。章句云“本始所先”,夫岂有二先哉?格物致知,一修身之事也。经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云云,必先欲之而后有所先,吃紧顶着修身工夫,却是正心、诚意。正心、诚意之于修身,就地下工夫也。致知、格物之于诚正,借资以广益也。只劈头说“欲明明德于天下”,便是“知止为始”。从此虽六言“先”,而内外本末,主辅自分。[27]
  此可谓船山对于《大学》的诠释,不尽同于朱子[28],朱子以格物致知为本,而船山质疑之,若格物为本,又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到底何者为本?船山认为是以修身为本,而诚意正心是修身的地下工夫也[29]。格物致知却是用来广益其诚正之心。船山认为以修身为本,欲修身,先要有正心诚意工夫,正心诚意为主,而格致是用以广益修身,是为辅。此乃船山对于《大学》的本末先后的见解,也许船山为了解释格、致为何没有作传,故如此释之,亦不像朱子以格致为本。在此我举船山之言,只是要表明,《大学》的诠释,朱子是一家之言,影响后人学者甚多,但未必是《大学》的本意。但由于朱子的诠释之特殊,也能看出朱子所要建立的体系,其教育的见解亦从其义理架构而发展出来的一套体系。
  (四)先知后行的教育程序
  当朱子诠释到“诚意章”时,大致而言,他的先知后行的教育程序架构已发展完成。格物致知者为知,而诚意正心为行。朱子于诚意传之章末,加进了自己的诠释:
  经曰:“欲诚其意,先致其知。”又曰:“知至而后意诚。”盖心体之明有所未尽,则其所发必有不能实用其力,而苟焉以自欺者。然或已明而不谨乎此,则其所明又非已有,而无以为进德之基。故此章之指,必承上章而通考之,然后有以见其用力之始终,其序不可乱而功不可阙如此云。[30]
  朱子的意思是,必先物格知至而后诚意,其次序不可颠倒,若不能先知而后行,则于其行时无法真实地用其力,最后终至于自欺而有虚妄;另外,若有人已物格知至了,却于诚意处有所自欺,亦是有其缺失,而于进德处终以难成。然无论如何,依于朱子诠释下的《大学》之次序,必先知后行[31],这是教育的程序,也是德性上进德修业的程序[32]。朱子以《大学》建立出的骨架便是先知后行的架构,然这种讲法,到了阳明时,提出知行合一,以反对朱子的先知后行之说[33]。而且一旦朱子学说与阳明的不同被比较出来后,更能显出朱子学的特色,此乃朱子的先知后行的架构。朱子以此架构,放在“四书”的诠释中,于《论语·学而篇》中,朱子注:“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曰:“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于野而已。”[34]《论语》的语势是,先行,行若有余,则学,应为先行后学。而朱子以自己的《大学》架构以套《论语》,明显地与《论语》原意有出入,朱子认为要先知后行,先学文后实践,而《论语》的意思,是先实践,有空再学文,甚至若没有时间,不一定要学文。如此便能看清朱子所要建立的系统,也能看出朱子的教育方向与次序。
  又朱子解《孟子》“尽其心者章”时言:
  愚谓尽心知性而知天,所以造其理也;存心养性以事天,所以履其事也。不知其理,固不能履其事;然徒造其理而不履其事,则亦无以有诸己矣。知天而不以殀寿贰其心,智之尽也;事天而能修身以俟死,仁之至也。智有不尽,固不知所以为仁;然智而不仁,则亦将流荡不法,而不足以为智矣。[35]
  朱子以理、事,比配尽心、存心,而理与事,又可用来与知、仁比配之,知者,必先知其理,故为格物之事;而仁者,为行之事,是比配于诚意之事,两者如车之双轮,互为依赖,以注疏之文,乍看似朱子的知行并重之说,但就顺序而言,必是先知后行。
  又朱子于《中庸》的“自诚明谓之性”章的诠释是:“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
  也,人道也。”[36]朱子认为自诚而明是圣人之学,圣人如天而无不诚,但《大学》的架构是为学者立法,是由教而起,是后天的渐教系统,必先知后行,必先明善,而后能诚身。这都是朱子的《大学》教育架构于“四书”的运用。“四书”也因着《大学》教法的加入,而成为一种下学上达的渐教体系,一种先知后行的教育方法。
  三、学以复其初
  “学以复其初”是朱子教育观的一个重要特色,后来也影响了阳明学,阳明学就此点而言,其学问亦是做工夫以复其本心良知,阳明学虽与朱子学不相同,但就“复其初”而言是一致的。“学以复其初”的讲法是否是论孟之学的本意呢?我认为未必是,但朱子的诠释便是朝这方向出发。一旦朱子之说与船山、戴震学相比,则朱子的特色便凸显出来。朱子认为若未受污染者,不失则不用复,从来不失其初[37]之圣人,则不假修为;而船山认为圣人都是修为而成[38]。船山与朱子对教育学习的诠释,是很不相同的。[39]戴震亦不同意把先秦儒家的教育观诠释为“复其初”的讲法。[40]其认为这种教育思想是受了佛老之学影响所致。在此我先把各家对“四书”的见解,都视之为诠释,朱子学也是诠释的一支,至于其好坏与效力等,我于结语处谈之。
  朱子“学以复其初”之义理,于“四书”中到处运用,其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都是复其初的见解,“学以复其初”的背后理论,是理一分殊,理具于人处,是为心,心统性情,故心具众理,心不只具众理,而且是“本”具众理,此乃因着诠释孟子的性善是人所固有之而来;性善若是固有,为何还要后天的学习呢?在朱子而言,因为人虽本具理,却不知觉早受污染,故要学习,学习是用以恢复本有之心体,而此心体是本具理,心体本能照见此性理,便能依此理而行,故朱子的补传中所言,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此理本有而已知。船山于《大学》“明明德”处的诠释是:“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41]明德指的是心[42],然此心是本具理的心,虽本具理,但为气禀、人欲所蔽,心不能清楚见理,故要做工夫以复其初,所做的工夫,不论是格物致知,或是诚意正心,所有的后天教育修为,都在复其心之本体。若圣人无蔽,则不待学习[43],这是朱子的特殊教育理论。
  除了于《大学》处如此诠释,《论语》处亦是如此,朱子诠释“学而时习章”时言:“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44]朱子对于“学”的见解,就是他的教育学习观,学者,效也,觉也,学者以圣人为榜样而学,然圣人之为圣人,也是把本有的性善表现出来,故圣人是复其初,而学者也是仿效而复其初,圣人能觉,而学者的工夫,也是下学以期脱然贯通之,则能明理,明善,而见其性理之本善。从《论语》首章中的朱子诠释,亦清楚看到其教育观是性善的教育观,然性善是固有、本有,不是后天的扩充,后天只是恢复本有之心性。“扩充”与“恢复”是一对矛盾的概念,一旦说“复其初”,则是恢复原本的样子,一旦言扩充,则于原本的样子再增添些东西,故两者是有所不同的,而朱子的“学以复其初”的讲法,面对孟子论扩充时,又该如何把此二者融合为一呢?朱子于诠释《孟子》的“知皆扩而充之”时言:
  四端在我,随处发见。知皆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能由此而遂充之,则四海虽远,亦吾度内,无难保者;不能充之,则虽事之至近而不能矣。此章所论人之性情,心之体用,本然全具,而各有条理如此。学者于此,反求默识而扩充之,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可以无不尽矣。[45]
  孟子所言的扩充义,是否同于朱子的诠释,也许未必,但从朱子这一段的诠释看出,朱子的“四书”诠释相当一贯,从头到尾贯彻其精神,包括先知后行的精神,“学以复其初”的精神。于扩充处,朱子把《孟子》诠释成也是“复其初”的讲法,复其性善之初,而扩充义反成了虚说。扩充与复其初,其实是有冲突的,而朱子却能结合;如船山、戴震都反对朱子把扩充义解成复其初的讲法。朱子于此的诠释是,四端在我是固有之,随处发现,纵为所蔽,在乍见之时[46],总有曙光乍现,证明其本有、固有之性总是在。而朱子却把《孟子》的扩充义解成“充满其本然之量”,即天性所赋予人本有性善之全部,很多人只尽其部分,未推至其极量的全部,故可见他的扩充义,指的是常人性体为所遮蔽,故只能表现出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复其初则是复其全体本来之性。而其他家的解法不见得同于朱子,其他家的解法,所谓扩充者,则有再增加的意思;朱子的讲法,类于如来藏的不增不减,是否是《论语》、《孟子》原意,尚有争论。故朱子所言的日新又新,乃是去污的意思,去了污[47],则天天革新,而回到原初。朱子所谓的扩充,其实还是复其初的讲法,所复者,复其本有之心,心本具理,心乃能具众理而应万物,因着人欲、气禀所蔽,而不能如从前之固有,故要做工夫以复本体,此本体之性理乃是天之所以与我之大体。
  除了朱子所解孟子上一段处,其所解孟子的浩然章,亦如此,其面对浩然之气时诠释为:“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48]这里看到朱子把“复其初”之义理贯彻于《孟子》一书。然孟子的本义,养浩然之正气是扩充还是复其初,其实是有争议的。
  至于朱子所诠释的《中庸》,亦有“复其初”的义理。朱子于《中庸·十三章》,“伐柯”一段的诠释曰:“言人执柯伐木以为柯者,彼柯长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犹有彼此之别,故伐者视之犹以为远也。若以人治人,则所以为人之道,各在当人之身,初无彼此之别。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49]若以木柄为标准,尚在左右手之远,若君子之治人方式,则回到其人本身之性善,连左右手之远都省了。
  理虽在柯之中,也在我的性理之中,此朱子的理一分殊之说,故能回到己身以明之。故君子之治人,不是拿一个外在的标准以治人,于外则为远,于内则近,其希望人人回到自己身上寻找,此人身上能寻找出什么呢?即是性善之本有,故君子治理百姓,也是教育百姓能回到自己本有之性善,这也是“复其初”的义理。
  综上所言,我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处,都可以看到朱子的“复其初”的教育观。这是朱子学的重点,也是他对固有性善的诠释,但其中还是有很多朱子的创造性的诠释于其中,理由是朱子面对不同的经书,而用一个道统观以包括之,故要一以贯之的诠释“四书”,甚至“五经”,再加上自己的体会,小程子的影响,当时风气的影响刺激,融合而出一套创造性的架构,而对于儒学体系有所开创,亦有所开发。
  四、结语与反思
  朱子继承孟子的性善说,而性善是固有、本有,这是无可疑的,但固有之性善是否不用扩充而只求恢复其初,则是朱子的特殊诠释。我认为若以原意要求之,则朱子的复其初的教育观未必是孟子的意思,但朱子对于儒家义理的创造性,丰富了儒家的生命。朱子之后,学问的发展,如船山学[50]、戴震之学,常以原意要求朱子,故常有批评朱子学说的出现,也因为朱子本是在创造学问体系,而不只是回到原意,故的确不能合于船山等人的要求,即回到孔孟之原意要求。然若以另一套标准,即不以原意为标准而求之,而就学问的发展,能返于本以开新,此新虽不是原意所能承载,故展现出了创造性,我们可称朱子为有创造能力体系建构家,融合了不少学说于其中,可谓集大成者,此创造性架构,对中国及东亚的学术界、生活形态等影响甚巨,可谓本着儒家的义理,开创出崭新的生命。然我认为,若宽松的认定,即不求原意的方式,以另一种标准来看,朱子学是一个大宗,可谓化腐朽为神奇,儒家已僵化的传统,历经魏晋玄学、隋唐佛学,而面对当时佛老之学等外来之学的挑战,显得无力,而朱子却能重新消化了一些义理,而开创出新局。例如当朱子学传到当时的韩国,而开启了韩国朝鲜六百多年的思想,几乎都是朱子学化了,生活方式也大受影响,可谓朱子学的学问教育方式之理论,影响了学风与生活、政治等。
  然朱子学的义理,以现在眼光看来,虽为旧学,却能合于不同时代的挑战,在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接轨方式,面对西方重知识论的学问,朱子的格物重智的义理也可与之相接;也有人研究莱布尼茨的理神论之说,认为朱子的理学,可与之相接轨,西方的理神论,亦有近于朱子的天理义。此乃朱子所开创出儒家的新局,而让儒家义理丰富,除了本有的仁、智相合之外,又开发出了以格物而穷究其所以然的天理之传统。然朱子的理论之形成,是融合了各家思想下的集大成,一方面有程子的“涵养用敬,进学在致知”的讲法,故其教育修养工夫论是半日静坐,半日念书。亦有人视朱子学受了佛学的刺激。然如我上文所云,若不以原意要求之,儒家的义理,于时代上,与时俱进,可以与各种思想融合,而开出新局,能让儒家的义理扩大,而吸收进好的思想,也可使儒家学问不至于僵化,而与时俱进。
  而朱子的理论下所呈现出的教育观,其背后是以理学、理气论作为支撑,以理一分殊为背景,而人、事、物都分受此理,生有本具此性理,此性理则是圆满而具足,故于教育理论上,要复其原初的性理;除此之外,其大学教育的设计,也是针对学者立法,为下学者设计出一套教育工夫理论,而让学者有所遵循,工夫扎实而有本可循,不似禅学的期以顿悟,而变得虚玄而不切实际。他的儒家思想,便是一种道德实践的程序,就表现在其大学教育架构中,是先知后行的教育观。人透过格物穷理以知性理,而有所奉行,所实践者,依理而行,大学知行并陈的架构,是一种渐教的过程,下学以上达,是把心中的污染、化其不好的气禀以期变化气质,而臻至于完美的工夫进程,也是其教育设计的遵循之次第。

知识出处

朱子学年鉴2013

《朱子学年鉴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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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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